第41章、心里发痒

    洛白回到玉清宫, 刚跨进院门就大声唤元福姨。

    元福从屋内出来,见洛白这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笑道:“哟, 新衣裳啊, 这是在庄子上得的新衣裳?”

    “不是,是在乾德宫得的。”洛白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端起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噜往嘴里灌。

    刚才那个禄王对他显摆茶水, 有什么了不起啊?他玉清宫里的茶水都喝不完。

    “乾德宫?不是说陛下带你去了城外的庄子吗?”元福疑惑地问。

    洛白老实回道:“最开始是在庄子上的,但是后面就回皇宫了。”

    “回皇宫……那昨晚你是在哪里歇的?”

    洛白将茶壶放下,打了个嗝儿:“就在朕的屋子里歇的。”

    元福心里咯噔一下, 神情有着刹那的凝滞, 但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可洛白已经洋洋得意地大声补充:“我昨晚就在哥哥屋子里睡的, 我侍寝呢, 侍寝后就得了这身新衣裳。”

    砰!

    元福手上端着的竹篮摔在地上, 刚洗好的苹果滚了一地。

    “呀, 苹果掉了。”

    洛白赶紧就去捡苹果, 还没弯下腰, 就被元福抓紧了手臂:“昨晚,昨晚陛下对你, 对你……”

    他的声音很急促,神情也有些紧张, 但在对上洛白那双茫然的眼睛后, 剩下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但洛白却好奇了, 追问道:“元福姨, 陛下对我怎么?你话还没说完。”

    元福和他对视片刻后, 抓着他手臂就往屋子里走, 洛白被拉得趔趄,嘴里只道:“元福姨,你抓得我手好疼,元福姨……”

    元福将洛白拉到屋里,又咣啷关上门,转过身厉声道:“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脱,脱衣裳做什么?”洛白先是惊讶,接着似乎就明白过来,抓紧自己的衣扣,警惕道:“元福姨,这新衣裳是我侍寝得来的,可以不还回去。”

    元福又听到侍寝两字,一时急火攻心,伸手就要去剥。洛白见势不妙,急忙围着桌子打转,嘴里只大声嚷嚷我不脱,这衣裳就是我的了。

    元福围着桌子追了两圈没追上,气喘吁吁哄道:“不还回去,衣裳不还,我们,我们只是去洗澡,乖,现在就去洗澡。”

    “洗澡?还要洗?我昨晚都洗过两次了。”洛白竖起两根手指,认真地说:“我在那个凝霜池洗过一次,还是洗的花瓣澡,后面又在朕的浴房里洗了一次。”

    “你去凝霜池洗澡?洗了两次?”元福本就是宦官,声线偏柔,这下陡然提高音量,尖锐得都快破了音。

    “是啊。”

    洛白见元福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都变了,心下不由着了慌:“元福姨,你怎么了?”

    他小跑到元福面前,俯下身去瞧他脸,嘴里道:“元福姨,你别着急,不就洗澡吗?我去洗,我再去洗一次。”

    片刻后,洛白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任由元福将他转来转去的看。

    “元福姨,好了吗?”

    元福将他抬着的手臂放下,问道:“你就是睡的碧纱橱?”

    “是啊。”洛白说。

    元福仔细检查洛白全身,那一身白得发光的牛奶皮上,的确没有一丝其他痕迹。洛白皮肤娇气,刚才被他抓着手臂往屋里带,现在那处皮肤就多了几个指痕,若是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

    元福总算是放下心,又责怪道:“陛下是主子,留你在殿里伺候他,哪里就是侍寝了?以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让别人听见。”

    “哦。”洛白不是很走心地回道。

    “认真点。”

    “哦,以后这种话我不会乱说。我现在可以坐下了吗?”

    “坐下吧。”

    洛白坐在浴桶里,和元福打商量:“元福姨,我以后可以夜夜在陛下那里侍寝——那里伺候他吗?”

    元福问:“陛下让你夜夜伺候他的?”

    “他没说。”洛白用手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可是我觉得他挺想我伺候他的,昨晚他写字的时候让我磨墨,还把他的绵绵啵啵汤让给我吃。”

    元福心下正又羞又愧,为自己刚才居然用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去揣测皇帝,听洛白这么一说,便道:“既然陛下想你去伺候,那你就去吧,但得注意了,要听陛下的吩咐,不可顶嘴,也不要恣意妄为,陛下是主子,是天,他说什么你都得听。”

    “说什么都得听?”洛白停下手问。

    “对,什么都得听,让你干什么就要干什么。”

    洛白转头看向元福,脸上还挂着水珠,大声道:“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可不行,得挑着来。万一让我喝洗澡水呢?让我吃屎呢?难道我也要听吗?”

    元福更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想多了,这样的洛白,怎么可能让陛下有其他心思呢?想来是陛下自己性子沉郁,便觉得洛白叽叽喳喳的天真讨喜,放在身边可以疏解心情。

    “陛下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让你喝洗澡水?让你吃……那什么呢?”元福好声好气地道:“总归你不要逆了陛下的意,恭恭敬敬的,不要以为自己还在玉清宫。陛下是主子,吩咐你的话都要听着,特别是要懂得看眼色,别将他惹恼了……”

    元福叮嘱到这儿,心里又担忧起来,洛白这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看人脸色?可别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惹了陛下的。”洛白乖乖保证:“元福姨,我最会看人脸色了。”

    他盯着元福道:“元福姨,你现在的模样就是在担心我,怕我闯祸,对吧?”

    元福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珠,又喜又忧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懂嘛,又什么都明白,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个七窍玲珑心,还是个——”

    他话没说完,断在了嘴里,但洛白却体贴地继续补充:“还是个傻子对吧?”

    “胡说,你才不是傻子。”元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洛白也嘻嘻笑:“我不是傻子,我最聪明了。”

    “对,公子最聪明了。”

    洗完澡,洛白便去了书房,将自己柜子里的小包袱取出来,一样一样清点。

    娘留下的那本什么师门秘法的书册就不带着了,换洗衣衫也不带着了,要是侍寝得好,陛下会送新衣衫的。这个每天按爪的册子带不带呢?不带了,每天还是回玉清宫按爪,顺便看下元福姨……

    选来选去,结果什么也没带,不过那本按爪的册子上,被他画了个大大的梅花,一个都占了快半页。

    毕竟昨夜留在哥哥屋子里侍寝了,这是大事!

    虽然以后还要侍寝很多晚上,昨夜是第一晚,得按个大爪。

    楚予昭昨晚睡了个难得的好觉,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好。当他上朝时,只觉得格外神清气爽,连那些争吵不休的老臣,都没有平时那么可憎。

    臣子们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好心情,虽然不敢互相交流,却都在心底暗暗揣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能让皇帝这么开心。

    这次早朝没什么大事,边境的达格尔人没有作乱,天已入秋,各地降雨量减少,曾经遭受洪涝的州府得到了妥善解决,大臣们也难得的没有吵架。

    楚予昭将大小事宜定夺后,退朝回了后殿。

    他刚刚跨进寝殿门,一道身影就迎了上来:“哥哥你回来啦?”

    楚予昭稍微一顿,似乎是诧异洛白怎么还在这里,不过也没做声,张开双臂,由内侍给他除冠脱朝服。

    洛白倒了一杯茶,殷勤地凑上前:“哥哥刚才在朝堂上把茶杯砸了没?骂人骂渴了没?来喝杯水。”

    内侍正在给楚予昭解朝服腰带,他依然张着双臂,却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洛白。

    洛白估计他手不空,就踮起脚,将茶杯送到他嘴边,无比体贴道:“来,我喂你喝。”

    楚予昭的唇瓣碰到茶杯,正要拒绝,嘴一张,茶水就灌了进来。猝不及防下,他喉结上下一动,将那口茶水咽了下去。

    洛白没去看楚予昭迅速黑沉下去的脸色,喜滋滋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见内侍已经将他朝服脱掉,正要给他穿常服,连忙上去帮忙。

    楚予昭倏地收回手,抓过常服转身往屏风后走,嘴里道:“都下去吧。”

    内侍们悄无声息的退下,洛白见楚予昭要自个儿换衣服,便去到窗边那软塌旁,大咧咧躺下,大声问:“哥哥你是要画画还是弹琴?我就在窗边陪你。”

    楚予昭正在系腰带,闻言手下一顿,又将刚穿上的常服脱掉,随意搭在屏风上,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劲装穿上。

    洛白正躺在软塌上翻来翻去,就瞧见楚予昭从屏风后出来,大步走向房门。

    他连忙坐起身,问道:“哥哥你要去哪儿?”

    楚予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从房门走了出去。

    “那你早点回来啊……”洛白刚喊了声,却又不想一个人留下,急忙穿鞋追了上去。

    楚予昭并没有离开乾德宫,跨出寝殿门就拐向后庭院,来到了他平常练功的场地,从武器架上抓起了一把长剑。

    洛白赶过来时,只见剑光翻飞,剑气挟裹落叶形成旋涡状,其中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英姿勃勃,威武无匹。

    他没有出言打扰楚予昭,而是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手肘撑在面前石桌上,托着腮专心地看。

    楚予昭练剑也很投入,他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眼里透出凌厉锋芒,每一招剑式,都被灌入了森森剑意。

    洛白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心里竟浮起了几分紧张,觉得哥哥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不像是在练剑,倒像是想将谁砍倒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一道灼亮的白光递进,他被那道光晃得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喉间就多了一把锋利的剑刃。

    而楚予昭正站在他面前,手持剑柄,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名陌生人,充满残忍和杀气。

    那剑刃就抵在他喉咙处,似乎他只要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就会轻易刺进去。

    阳光照在剑锋上,反射出的白光投在洛白脸上,他微眯着眼,动也不敢动地轻唤了声:“哥哥。”

    声音不大,但楚予昭身体震了震,眼底的残忍和戾气快速散去。他像是这才看清洛白,将剑身侧了下,让那团白光离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了好久了啊,一直在看你练剑。”洛白垂下眼,看着那柄仍旧抵在喉咙处的剑,小心地道:“哥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坏人,我是洛白呀。”

    楚予昭这才收回剑,当啷一声放回旁边的武器架,再垂下头,慢慢解开衣领顶上的系扣,再去解手掌上缠绕的练功带。

    他动作不紧不慢,略微敞开的衣领处露出一片肌肤,上面挂着一层细密的汗水,散发着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男性魅力。

    洛白刚被剑抵住喉咙,还有些心有余悸,一边用手摸着颈子,一边去瞟楚予昭。他眼睛从那领口钻进去,一眼接一眼,目光越来越频繁,最后黏在那处肌肤上不动了。

    楚予昭将练功带扔在石桌上,又在解紧扣的袖扣,就听见洛白的声音:“哥哥,你怎么样都好看。”

    楚予昭手下一顿,垂落的视线缓缓看向洛白。

    洛白也正仰头看着他,并对他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阳光将他的肌肤映照得宛若透明,神情是一团孩子气的天真。

    但接着,他就用那天真的神情说出了一句浪荡子话:“哥哥你可真好看,看得我心里有些发痒,像有虫子在爬。”

    楚予昭转回视线,将已经解开的衣领重新扣上,大步向寝殿方向走去。洛白看着他身高腿长的背影,心猿意马地追了上去。

    楚予昭回去后便进了浴房。

    他以前洗浴时从来不会关门,今天不但关门了,还落了插销,落下插销后还不放心地推了推。

    洛白被拉下了一段距离,刚进屋便听到浴房门传来砰的一声,他上前推了两把没推开,便贴着门大声问:“哥哥要我来给你搓背吗?”

    虽然情理之中的没等到回复,他也不介意,哼着小曲儿慢慢踱回屋内。

    到了中午时分,等到内侍们在侧厅桌上布好了菜,洛白很自然的就在楚予昭对面坐下。

    内侍看了眼楚予昭,见他如同没看见似的,只低着头喝汤,便取了副空碗碟放在洛白面前。

    楚予昭的午膳就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只是在洛白坐下后,一名内侍赶紧去了御厨房,临时又添了两道菜。

    洛白的胃口历来很好,他在玉清宫时,每顿也是四菜一汤,所用食材和烹调的精细程度,都和面前这些菜肴没有区别。而他每顿都能将那些饭菜扫光。

    楚予昭吃饭很慢,像是每颗饭粒都要细细咀嚼,所以在他将小碟里布的菜吃掉,再举筷去挑菜时,发现每个盘子里,居然都剩得不多了。

    洛白显然还在克制自己,他眼睛盯着盘中的鱼肉,却咬着筷子头催促楚予昭:“哥哥你快吃,我不吃,我给你留着的。”

    楚予昭的筷子悬在空中,再放回筷枕,看了眼旁边伺立的内侍。

    那内侍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回禀道:“已经,已经去御膳房加菜了。”

    说完又低声吩咐旁边跑腿的小内侍:“两道不够,再上两道,不,再上四道。”

    吃完这顿午膳,楚予昭便去御书房和几名大臣议事,洛白彻底没事可干了,便在乾德宫前的台阶下闲逛,琢磨着是就在这里等哥哥,还是去找野猫们消遣消遣。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洛白回头看,见是熟人,立即笑嘻嘻地打招呼:“王奉。”

    楚琫还穿着朝服,看样子正要出宫回王府,他上下打量着洛白,问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玩玩?”

    “出宫?”洛白看了眼乾德宫方向,觉得楚予昭还要和那些老头谈很久,便道:“好啊,出宫去玩。”

    “走走走。”

    第42章、不允许任何人乱说陛下的坏话

    有楚琫随行, 洛白没遭任何盘问的出了宫,上了宫门口停着的马车,向着长街另一头驶去。

    虽然已经出过两次宫, 但洛白听着那些喧腾人声, 依然觉得很新奇,撩起车帘往外看。

    “王奉,咱们这是去哪儿?”他问道。

    马车上就准备着常服,楚琫开始脱身上的朝服换衣裳, 换下来的朝服就团成团扔在旁边。听到洛白询问,他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你想去哪儿玩?”

    洛白哪里会知道去哪儿玩,想了半天才问道:“这附近有兔子洞吗?咱们可以去掏兔子。”

    楚琫已经系好腰带, 正坐在座位上换鞋, 闻言噗嗤笑出声, 说:“你真想得出来?掏兔子洞?告诉你, 这京城可以玩儿的东西可多了, 城西的斗蛐蛐斗鸡, 李家角的买擂台, 王园子的名角儿唱戏, 你玩都玩不过来。今儿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本王, 本王就带你这个乡巴佬去长长见识。”

    “好,长见识, 我喜欢长见识。”洛白眉飞色舞道。

    马车在一处牌面颇为豪华的楼阁前停下, 楚琫整整衣袍, 率先下了马车, 洛白赶紧跟上。

    两人走在前面, 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 门口的知客虽然从来不知道楚琫具体身份,却是经常见到他的,知道这名客人出手豪气,身份非富即贵,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给两人带路。

    刚跨进大门,洛白便听到震天的呼声,像是将屋顶都要掀翻似的。待走过通道,面前便出现一座大厅,正中央有座高台,里面有两人正在对打。

    “那边有人在打架。”他给楚琫说。

    “那不是打架,是比试,打擂台,知道吗?”

    “哦,我知道比试。”

    大厅四处都坐满了人,每人都冲着擂台上的两人高声呼喊,有些甚至站起了身,空气中充满了兴奋和狂热的气氛。

    洛白从没见过这等场景,看得目不转睛,又想起村里那些人讲过,城里的花子最爱在人多的地方拐人,生怕跟丢了楚琫,伸出手将他衣袖扯着。

    楚琫啧了一声,对他低声道:“你别扯着我,一看就是没见过市面。本王在这里,你怕什么?”

    洛白听他这么说,便松开了手,嘴里也压低声音道:“那你得多看看我,别让我被花子拐跑了。”

    楚琫惊讶道:“拐你做什么?人家都是拐小孩儿和大媳妇,拐你回去吃白饭吗?”但他说完后,又上下打量洛白,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不过也说不准,兴许会把你拐走,卖给哪家吃白饭。”

    洛白听到这话更显紧张:“那算了,我还是出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就要往外面走。

    楚琫见他当了真,忙拉住人哄道:“逗你玩的,我就随便开个玩笑而已。这里面都是正经客人,花子进不来的。”

    正说着,旁边一名露出大半□□的女子,娇笑着迎了上来:“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奴家就等着伺候您茶水呢。”

    楚琫脸上露出一个风流的笑,嘴里却不饶人:“你想伺候爷?先把脸上的两斤粉洗掉,让爷看看真面目再说。”

    那女子很是气恼,却又不敢发作,只娇嗔地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带路的知客转身问道:“客人,还是二楼包厢吗?”

    楚琫手中折扇刷地展开,扇了扇道:“老地方。”

    洛白跟在楚琫身后上了二楼包厢,在一张桌子两边分别落座,跑堂也赶紧送上来茶水瓜果。

    这包厢前方只有一排围栏,且正对着屋中央的高台,视野非常好。台上对打的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一人被抬下台,另一人在如雷的欢呼中四面拱手,还有欢呼的客人,将一些银锭抛上了台。

    楚琫用折扇点了点那个胜利者,对洛白介绍道:“他叫杨宝,因为拳风狠辣迅猛,人称杨豹子,胜率很高,已经在这里当了几个月的擂主。”

    洛白听得似懂非懂,但听清楚了豹子两字,不免多盯了台上那人几眼。

    场上又上去了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对着四周抱拳后,一声铜锣响,第二场开始。

    跑堂的端了托盘进来,楚琫从怀里掏出叠银票,取出一张放入托盘:“这场我押杨豹子。”

    “好咧,威风房一号贵客给杨豹子添彩一百两。”跑堂的对着下面一声大吼,顿时四面八方响起伙计们整齐的应和声:“杨豹子谢威风房一号贵客一百两。”

    跑堂的又将托盘端到洛白面前:“敢问这位公子押谁?”

    洛白根本就搞不清楚押是什么意思,却也学着楚琫道:“这场我押杨豹子。”

    跑堂的等着他往托盘里丢押注,但洛白说完这句就不管了,转头去看台上。

    楚琫见跑堂愣在那里,便放了张银票进托盘:“这是他的押注。”

    “好咧,威风房二号贵客给杨豹子添彩一百两杨豹子。”

    “杨豹子谢威风房二号贵客一百两。”

    台上两人又打了起来,场内气氛再一次达到顶峰,楚琫站起身给杨豹子鼓劲,喊了一阵后,侧头看见洛白还矜持地坐着,忍不住道:“你还坐着干嘛?还不给杨豹子鼓劲?你可是下注了的。”

    洛白双手放在膝盖上,对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刚才放在托盘里的是银子,你一百,我一百,如果杨豹子打输了,那银子就归别人了。懂了吗?”

    洛白啊了一声:“你刚才放了银子,里面有我的一百,如果杨豹子打输了,银子就没了?”

    “聪明。”楚琫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洛白浑身一个激灵。

    他知道银子是好东西,娘每次带着银子去县城,回来时都会带着米面油盐,还有一块香喷喷的肉饼或者糖块。

    “一百两银子可以买肉饼吗?”

    “可以。”

    “外面那糖人呢?”

    楚琫道:“一百两银子可以将整个京城的糖人和肉饼都买光。”

    洛白沉默下来,静静注视着面前桌上的瓜子碟,楚琫还要再说,就见他倏然起身,两只手拢在嘴边,额角青筋暴起,对着台上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呐喊:“杨豹子,打他!打他啊!”

    接下来的时间,洛白一直跳着脚给台上的杨豹子呐喊助威,他将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杨豹子倒也争气,接下来的两场都打得很出色,将对方揍得爬不起来。楚琫笑眯眯地坐在桌旁,对洛白竖起一根手指:“你已经赢了这个数。”

    “这是多少?”

    “一千两。”

    洛白茫然地看着他,又问:“一千两是多少?”

    楚琫道:“你可以将京城的糖人和肉饼买光,天天买,买上个大半年。”

    一千两银子也太多了吧!

    洛白激动得在小小的包厢里跑了两圈,恨不能立即变成豹,去找座山头狂奔一阵。

    可没想到杨豹子在接后几场又连连落败,将两人赢得的钱,连带本金都输了个干净。

    楚琫倒是没什么,他本来就不在意这点银子,就是来图个乐,只是洛白知道自己那大半年的糖人和肉饼都没了后,愣愣坐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输就输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咱们去斗蛐蛐,那个赢面大。”楚琫安慰他道。

    下场擂手还没上场,厅内客人也都坐下来,开始闲聊喝茶。谈着谈着,逐渐聊起了朝廷上的事,也就传入了楼上洛白的耳中。

    “我邻居家的远方侄子,从小进了宫,伺候的是那一位。昨儿他家老娘出门时哭哭啼啼,周围人一问,说是宫里递出信来,那在宫中的小儿子突然暴病没了,连尸身都没交给家里人,据说扔去了乱葬岗。”

    “……宫城里那位,那可是……身边伺候的人,都没几个落下囫囵尸……”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刚说完,身旁人就急忙将茶杯递给他:“你喝多了,都在说什么胡言乱语,快醒醒酒,醒醒。”

    那人将茶杯一推,摇摇晃晃站起身道:“我才没胡说,谁不知道如今皇上生性残暴,动辄就杀人——”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头顶一热,有水流顺着脸淌下,伸手一摸,脸上还沾有几片茶叶。

    “操,谁他妈在楼上泼茶水?”

    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二楼,只见栏杆后站着名俊俏的小公子,衣着打扮贵气逼人,一张脸却怒气腾腾,手上还端着一柄揭了盖的茶壶。

    洛白将空茶壶砸向楼下那醉汉:“我叫你乱说,我砸死你个坏东西。”

    醉汉被身旁的人连忙拉开,茶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洛白见没砸中,又抓起桌上的瓜子碟和苹果梨去砸。醉汉左躲右闪,嘴里骂骂咧咧,带着几名狐朋狗友就想上楼。

    楚琫随行的几名小厮怎么可能让他们上楼?就堵在楼梯口,和迎上来的几人缠斗在一起。

    洛白见那名醉汉也在其中,捋起袖子就要往里冲,被楚琫一把拖住,压低声音道:“祖宗,我可是偷偷带你出来的,你要是在这里打架,我到时候怎么交差?你不用动手,就交给手下的人去对付。”

    楚琫随行的小厮身手都不错,很快将那几人按在了地上。那名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小厮用一条脏抹布将他的嘴塞了起来。

    “走走走,咱们别留在这儿了。”楚琫推着洛白下楼,“放心,我手下会收拾他们的。”

    洛白路过那名醉汉时,楚琫一个没留神,让他伸出脚凶狠地踹了一记,踹得那醉汉在地上滚了两圈。

    出楼到了大街上,楚琫掸了掸衣袖,皱着眉道:“真是扫兴,咱们换个地方玩儿。本来早的话可以去看斗蛐蛐,或者去戏园子,但是现在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去回风楼吃他家的特色菜去。”

    洛白已不复开始的兴奋雀跃,没精打采地道:“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家。”

    “回家?”楚琫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回宫?”

    洛白道:“是啊,回宫就是回家啊。”

    楚琫看着他的侧脸,沉默片刻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天色已是黄昏,两人并排坐在座位上,洛白也没了去看车窗外的兴致,语气恹恹地问:“王奉,为什么他们要说陛下的坏话呀?”

    楚琫叹了口气:“宫里和宫外隔着厚厚的墙,有什么话传出来,肯定都变了好几遭,不要当真。”

    洛白看向他,认真地道:“我没有当真,我知道陛下是天下最最最好的人。可是他们说的那些假话,别人会当真的。”

    楚琫无奈道:“那些人的是嘴挡不住的,挡住一个还有另一个,以后听见了不要往心里去就行了。”

    洛白闷闷地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片刻后才道:“不,我很生气,那些话非要往我心里钻。以后我听见一个就要挡一个,谁要乱说陛下的坏话,我就把他嘴巴抓烂。”

    “行行行,你厉害。”楚琫笑着摇摇头。

    到了宫门口,楚琫看着洛白进了宫门,这才转身上了马车。洛白顺着宫墙往前走,无聊地用手去摸隔段距离便会有一座的小石狮子。

    到了乾德宫门口时,侍卫们已经不会阻拦他,任由他垂头丧气地往后殿方向走。

    “哎哟,洛公子,听说你下午出宫了?”成公公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洛白点了下头:“嗯,出宫玩了。”左右看了下又问:“陛下呢?”

    “陛下有事呢。”成公公岔开话题:“那你用晚膳了吗?”

    “没有,我不是太想吃。”

    成公公道:“不用晚膳那可不行,陛下知道了会担心的。公子若是胃口不佳的话,用点荷叶粥和小菜可好?”

    “好吧,那就吃点吧。”洛白便应道。

    结果洛白将两碗粥和几样小菜,连并一碟葱油酥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成公公轻声问:“公子可还要添点?”

    洛白打了个嗝儿,闷闷地道:“不要了,我今日胃口不佳,不想吃了。”

    用完晚膳,洛白还没等到楚予昭回来,便想回趟玉清宫。他出了乾德宫后,看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只有头顶一轮皎洁月光。

    他看看左右没人,便钻进旁边的花圃里,再出来时,就成了一只雪白小豹。他在空无一人的园子里小跑着,月亮随着他缓缓移动,如银沙的柔光泄落,让他拥堵住的内心好受了那么一些些。

    尽管宫人们随时在打扫,可秋日的地面上也有了落叶,小豹四只柔软的肉垫踏上去后,叶脉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花坛后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在挣扎,发出被捂住嘴的痛苦呜呜声。

    他心下好奇,便顺着花坛绕了过去。

    只见稍远的地方,有两名陌生太监拖着一个人往旁边走,那人仰躺在地上被拖行,两只脚在地上拼命踢腾,嘴里还塞着一条帕子。

    洛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人被拖去前方的一口井时,才明白这两名太监,竟然是想将他扔下井。

    那人也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更加用力挣扎,脑袋侧向洛白这方时,洛白看清了他的脸,很眼熟,正是白日里伺候朕用膳时的那名太监。

    洛白记得他,是因为白日用膳时的菜不够,这太监就来往御膳房传话加菜,虽然天气并不热,他当时却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还是另一名太监在低声宽慰他,说没事,陛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被洛白当时听见了。

    熟人呐这是。

    眼见那两名太监将传膳太监拖到了井口,洛白倏地窜了出去,一爪子抓向其中一名太监的手背。

    刷拉一声,那太监手背上多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痕,也痛得放开了手。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另一名太监刚惊慌问出声,洛白跃起,又是一爪对着他面部抓去。那太监看清了洛白那锋利的尖爪,生恐被挠中,赶紧松手往后连退几步。

    传膳太监已经借这个机会,连滚带爬地逃离井口,因为被绑住手,便将嘴在一块尖石上蹭,将堵住口的帕子蹭出来。接着就踉跄地奔向大道,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来人啊,有人要行凶杀人,来人啊。”

    远处奔来数道身影,也亮起了火光,一名行凶太监见势不妙,喝道:“逃出宫去,日后碰头。”

    另一名二话不说,跟着他就纵跃出去,几个来回,两人就消失在漆黑夜幕里。

    远处那传膳太监已被人救了,正激动地比划事情经过,洛白也没再停留,转身就钻入了黑夜中的树林。

    他继续往前,跑了一阵后到了西殿。

    西殿是单独的一处偏殿,前几天楚予昭将木头小马交给卜清风时,便是吩咐他来西殿养魂。

    洛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见殿门前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大颀长,正是他一直没有见着的楚予昭。

    洛白心里一跳,顿时刹住脚步,拐弯向那边奔去。

    跑了两步后想起背上的包袱卷儿,又取下来爬上树藏好。

    楚予昭面朝着湖水长身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寂寥。当听到身旁的树叶传来窸窣动静时,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一只雪白的小豹,正从林子间慢慢走了出来。

    “小白。”他低低地唤了声。

    随着这声小白,洛白的心情无端就好起来,他快步小跑到楚予昭身前,仰起头叫了声。

    喵嗷……

    这声又嗲又奶,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听就是在撒娇。

    楚予昭蹲下身,大手揉上小豹的头,用那醇厚低沉的男低音温柔地说道:“还知道回朕的身边?嗯?”

    第43章、楚予策出现了

    洛白被他揉得很舒服, 干脆翻身躺在落叶上,扭了扭身体,示意他再抓抓自己的颈子。

    ——只是没忘记用两只爪子将小豆豆捂住。

    楚予昭顺从地给他抓颈子, 嘴里问:“小白, 你也见过予策的,还记得他吗?”

    喵嗷……

    当然记得了,是你的弟弟,也是鬼娃娃嘛, 棺材里的那具尸骨嘛。

    “他的魂魄被困在一只小木马里,我让人在给他养魂,可养到现在却毫无动静。”楚予昭苦笑了一声, “小白, 你说予策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见我?”

    洛白去看楚予昭, 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 那笑容却蕴含着苦涩, 便又柔柔叫了一声。

    他就算不想见你, 你还有我啊, 我是你最乖最听话的弟弟, 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想见你。

    楚予昭没再说话, 只低头抓挠着洛白的颈子,又伸出手指去点他的黑鼻头, 被洛白将那根手指咬在嘴里。

    洛白故意做出很凶的样子, 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动静, 牙齿力道却放得很轻, 还不时偷看一眼楚予昭, 观察他会不会生气。

    楚予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将手指头抽出来,继续去点他的黑鼻头,在洛白张嘴咬来时,又将手指移开,让他咬个空。

    两人就这样幼稚地玩了会儿我戳你咬的游戏,洛白再次瞅准一个空子咬上去时,却被楚予昭一把捏住了脸颊,连嘴也合不拢。

    楚予昭动了动手,洛白的头也跟着晃动,他挣扎不出来,便伸出舌头,在楚予昭掌心舔了一下。

    月光下,他看见楚予昭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虽然轻而浅,在脸上一瞬即逝,却像是春风拂过冰川,坚冰融成了涓涓溪水,枝头所有的花苞都次第绽放。

    洛白在那瞬间心旌神摇,竟然忘记了挣出自己的头,就那样呆呆看着楚予昭。

    楚予昭也低头看着小豹,对上他那双呆愣愣的圆眼睛,突然放开手,曲起食指弹了下他头顶的小玉冠,带着笑低声开口道:“小白,你很像某个人。”

    很像某个人?像谁啊?

    洛白回过神,心里很懵。

    但楚予昭并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而是又挠了挠他下巴,说:“我还有事,你先去玩着,玩够了就回乾德宫,不要在外面乱跑了。”

    说完便站起身往后面走去。

    洛白看着楚予昭进入西殿,殿门又重新关上,一排侍卫守住了殿门,知道这次没法跟进去,便也起身,慢吞吞地走向玉清宫。

    月光从树冠缝隙泄落,在地上撒出斑驳白团,周围很安静,只听见小豹四爪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洛白总觉得身后跟着人,可他回头好几次,却什么也没见着。

    他疑惑地继续往前走,突然感觉到颈后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气,冷飕飕的,让他全身一阵发凉。

    他又转回头去看,依旧什么也没有,只是在他转头后,颈子上又被吹了一口气。

    ——这次他甚至听到吹气时嘴唇的呼呼声,就响在他耳侧不远的地方。

    洛白站在原地没动,像是被远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却没有丝毫预兆地突然转了个身。

    他速度很快,转身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白惨惨的脸,还有那双只有黑色瞳仁的眼睛。

    嗷!

    洛白吓得发出一声惨叫,浑身毛炸开,弓起背原地蹦得老高。

    等落地后,他慌不择路地就要逃跑,因为太过惊慌,脚下还打滑了几步,将落叶刨得四下乱飞。

    不过就在他刚刚窜出去时,突然想起这是鬼娃娃,而鬼娃娃就是楚予策,是朕的弟弟。

    我明明都没有那么怕他了啊,我干嘛还要跑?

    洛白停下脚,尚带着几分余悸,慢慢转头往后看,不过身体还保持着随时冲出去的姿势。

    只见那地方已经没有了鬼娃娃,只有被风卷得在地面慢慢飘动的落叶。

    咦,去哪儿了?

    洛白忍不住好奇,小步小步地往回走,一边左右去找那鬼娃娃的踪迹。终于在一棵大树后发现了他,正背朝自己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那背影还在轻微地发着颤。

    洛白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在怕我,他也在怕我,他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到了。

    是了,那次他将鬼娃娃叼去树枝上时,鬼娃娃好像也挺怕他的。

    洛白倏地就平静下来,走向靠着大树底的楚予策,更明显地看见他随着自己的靠近,吓得抖成了一团。

    洛白走到楚予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只是在他怯生生看回来时,下意识又撇开了眼。

    虽然知道这就是朕的弟弟,可那模样真的很瘆人啊。

    嗷……洛白轻轻叫了一声。

    你能听懂吗?

    楚予策身体又抖了下,更紧地抱住了自己膝盖。

    看样子是听不懂了。

    洛白的衣服卷儿还放在前面树杈上,他懒得去穿,干脆就这样变回人,只用手捂着下面,绕去鬼娃娃旁边的树后,嘴里迭声道:“你不要看我,我没有穿衣裳,你注意着别看我啊。”

    他在树后站好,探出头去看楚予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不由气恼道:“不是让你别看我吗?”

    他声音大了点,楚予策吓得瑟缩了下,怯生生地缩紧了脖子。

    洛白这才发现,这个鬼娃娃的胆子真是小得很,和前几次见到他时大相径庭,便诚实地安抚道:“你不用怕我,我一点都不凶,也不会咬人。其实我以前也很怕你的,因为你长得太丑,有时候也挺凶。”

    然后他就看见鬼娃娃嘴巴瘪了瘪,似乎是要哭了,那张脸因为这个表情,显得非常的诡异。

    “你不要这样,别这样,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哭。”洛白赶紧伸出手道。

    楚予策终于没有哭,也不敢去看洛白,只开口小声说了句:“大猫猫。”

    洛白谨慎地问:“你说的是大马马还是大猫猫?”

    他还记得鬼娃娃上次念着小马,被他听成了小猫,最后还是楚予昭辨清楚了的事情。

    楚予策又重复了一遍:“大猫猫,猫猫。”

    洛白纠正道:“不是猫猫,我是豹。”

    “猫猫。”

    “豹,比猫可威风多了。”

    “猫猫。”

    洛白也懒得继续纠正,想起楚予昭正在给他养魂,便问道:“你哥哥正在给你养魂呐,现在养好了没有啊?”这声你哥哥出口,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又补充道:“当然,也是我的哥哥。”

    楚予策那张惨白的脸上只有茫然,他木讷地跟着重复道:“哥哥,哥哥……”

    “对,哥哥,是我们两个的哥哥。”

    “哥哥。”

    “是是是,哥哥。”

    “哥哥。”

    楚予策不再重复猫猫,又开始固执地重复哥哥,除此外也没有别的话,让洛白觉得好累。

    这鬼娃娃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啊……他在心里琢磨着。

    “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穿衣裳,穿好后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洛白刚问出这句话,就听不远处的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从西殿方向走过来了。

    而楚予策显然也听到了这动静,他似乎非常容易受惊,浑身一哆嗦,洛白正要让他莫怕,就见他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原地。

    “喂,你去哪儿了?你藏起来了吗?”

    洛白左右张望,用手拢在嘴边小声喊。而四周只有幢幢树影,看不见楚予策的身影。

    “喂——”

    “谁在那儿?”一道熟悉冷凝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洛白僵在了原地。

    来的人居然是楚予昭。

    洛白不敢声张,便紧贴大树站着。

    楚予昭刚才阻止了禁卫要将他送回乾德宫,自己想一个人走走,没想到在这附近便听到了隐约人声,并在他靠近时匿声,还躲了起来。

    “我再问一次,谁在那儿?”楚予昭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使的自称没有用朕。

    洛白背靠大树,将自己站得笔直,准备变成豹快速跑掉。可就在这当口,他听见楚予昭又道:“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

    啊,原来已经看见我了,那不能变成豹了。

    “出来!”楚予昭厉喝一声,眼睛在洛白藏身处逡巡,脚步放缓地靠了过去,枫雪刀慢慢抽出,露出雪亮的锋刃。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洛白见已经躲不过,只得出声道。

    楚予昭听见洛白的声音,神情明显一怔,正抽出枫雪刀的动作也顿住了。

    洛白还是用双手捂在下面,小步小步地挪出树后,当整个人暴露在楚予昭的视野中时,他眼底有着一刹那的惊愕。

    月光照在洛白的身体上,给肌肤镀上了一层柔白。起伏的身体线条,被他半遮半挡,衬上那懵懂无辜的双眼和嫣红的唇,让楚予昭在第一时间想到那些画本故事里,丛林里的山精。

    但他接着就认出了这是洛白。

    洛白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还低着头心虚道:“我就是,我就是在这里玩,对,在这里玩。”

    对面的楚予昭没有说话,仍然保持手握刀柄的动作,处在阴暗处的脸部也看不清神情。

    就在洛白绞尽脑汁准备再说点什么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声焦灼的陛下。

    楚予昭蓦地动了,他锵一声将枫雪刀入鞘,伸手解下肩上披风。下一瞬,洛白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上便罩上了布料,同时被拢入一个坚实却温暖的怀抱。

    “陛下。”禁卫们匆匆跑来,见到的却是这幅场景,都不由怔在那里。

    “退下。”楚予昭厉声呵斥,声音里充满莫名的怒气。

    禁卫们甚至都没看清他怀里抱着的是谁,只心里一惊,赶紧垂下头,倒退几步后,转身匆匆离开。

    洛白冷不丁被楚予昭抱在怀中,脸就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鼻子也被撞得有点疼,但接着就突然腾空,被楚予昭打横抱了起来。

    洛白见过几次楚予策爬在楚予昭背上,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实则是有些羡慕的,可现在他是被楚予昭抱在怀里,比背着还要亲热。

    “哥哥。”

    他拨开脸上挡着的披风,喜滋滋地去看楚予昭的脸。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楚予昭紧绷的下巴和鼓起的喉结。

    “你衣裳呢?”楚予昭眼睛看着前方,语气不太好地问。

    “啊,我衣裳啊,衣裳,好像,好像是在树上……”洛白支支吾吾道。

    楚予昭问:“你把衣裳脱了躲在这里做什么?”

    洛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楚予昭垂下眼眸看着他,才小声道:“太热了,我在这里玩,玩得太热,就把衣裳脱掉了。”

    “玩得太热就能除衫,你娘没教过你,在外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脱光吗?”

    楚予昭的声音和表情都很严厉,还带着压制的怒气,把洛白心里的那点欣喜吓飞走,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楚予昭又问。

    洛白这才想起鬼娃娃,忙道:“我在和鬼娃娃说话。”

    楚予昭倏地停下脚步:“和谁?”

    洛白说:“鬼娃娃,就你那个弟弟。”

    “予策?”

    “嗯,楚予策。”

    楚予昭开始四处张望,声音变得急促:“人呢?他现在人呢?”

    洛白心里又开始泛酸,但还是从披风下伸出只手,指着身后的一棵树,老实回道:“他本来就蹲在那棵树下的,只是听到你来了后,就消失不见了。”

    楚予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棵树下面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洛白还躺在他怀里,见他怔忪地望着那处,便问:“要过去看看吗?咱们找找的话,也许还能找到。”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转身继续往乾德宫方向走。

    “不找找吗?他刚才就在那儿。”洛白轻轻扯了下他衣袖。

    楚予昭没有做声,就在洛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声音很低地道:“不找了,既然他不想见我,就别去吓着他了。”

    洛白不是很信他的话,努力探起上半身去看他的脸,楚予昭依然直视着前方,却腾出一只手将他脑袋又压下去:“别乱动。”

    洛白也就躺在他臂弯不动了。

    夜风拂过树林,月光婆娑如纱,洛白感受着楚予昭身体的起伏,一张嘴不停的抒发着情感。

    “哥哥,你这样抱着我,我觉得好开心,比吃了糖人还要开心。”

    “哥哥你可不可以经常这样抱我?”

    “一颠一颠的好像在坐马车。”

    ……

    楚予昭几次想要开口要他闭嘴,还是忍住了,只是洛白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耳中。

    “我好想乾德宫很远很远,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只是你的脚走远了会累吧?”

    “会累。”楚予昭终于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洛白又问:“哥哥我重不重啊?

    “重。”

    “可是我看你抱着我很轻松,连口气都没有喘。”洛白转了转眼珠。

    楚予昭垂眸睨着他:“这时候脑子还挺灵。”

    “我脑子一直都很灵的。”

    洛白越说越得意,将整条手臂从披风下挣脱出来,在空中挥舞几下后,又在楚予昭胸口上画圈圈,嘴里随意地哼着小曲儿。

    他那条手臂在月色下白得发光,跟一截嫩藕似的,他自己看着也觉得白得有些晃眼,便伸到楚予昭眼前,认真地问:“哥哥,你看我白不白?”

    楚予昭眼睛从那条手臂旁穿过,视线没有落在其上,而是看着远方。

    洛白又在他眼前晃:“哥哥你看我手啊,我白吗?像不像死鱼肚皮?”

    楚予昭沉默地撩起披风一角,将他手臂又包进去,整个人裹成了一条蚕蛹,同时冷声威胁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

    “再出声也扔下去。”

    洛白撅了撅嘴,不做声也不动了。

    第44章、招魂

    天边传来闷雷响, 一道闪电划过,雨点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了下来。

    洛白感觉到脸上落了几滴冰凉,但他不敢动, 也不敢出声提醒楚予昭, 只在雨点落下时半眯起眼睛。

    楚予昭依旧不说话,却将手臂紧了紧,让他脸朝向自己胸膛,并加快了脚下步伐。

    他就这样抱着洛白回了乾德宫, 一路遇到的宫人都瞧见了,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

    等到进了寝殿,楚予昭连人带披风地丢在碧纱橱的软塌上, 又吩咐他赶紧穿好衣裳去沐浴。

    洛白躺在软塌上, 动作之间披风已经有些松散, 露出瘦削的肩颈和锁骨。他从下往上地看着楚予昭, 说:“好啊, 我去花瓣池泡澡, 泡得香香的再回来陪你。”

    他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加上那双水润的眼, 让楚予昭移开视线,有些生硬地道:“不许去凝露池, 就在旁边的浴房里洗。”

    “好哦。”

    但是很快,楚予昭就对自己这个决定后悔起来。

    “鸡叫头声雾沉沉, 提起花帕难开声……我是猫猫王啊……呜呜呜……猫猫王洗啊洗啊……香香呜呜呜……”

    楚予昭再次写错字后, 将手上的笔扔回案头, 起身大步往大门走。

    成公公正从回廊过来, 连忙问:“陛下, 可有什么吩咐?”

    “朕要去园子逛逛。”

    成公公看了眼回廊尽头的雨帘, 略微惊讶地道:“可是陛下,外面正在下雨呢。”

    楚予昭站定了没回话,只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一兜露水一兜草,靠你冤家靠不到……猫猫王呜呜呜……你个狠心的猫猫王……真漂亮呜呜呜……”

    成公公身体一僵,转身道:“老奴去给陛下准备伞。”

    楚予昭走进园子,成公公将伞撑在他头上,被他顺手接过自己撑着,于是成公公就另打了一把伞站在身后。

    “成寿,今晚是不是有名内侍差点被害?”站了好半晌,两人袍角衣摆都被雨水溅湿,楚予昭才开口问道。

    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稍远的林木都被掩映在浓重的黑夜里。

    成公公也不隐瞒,回道:“是,就是白日里伺候陛下用膳的传膳太监陈荣,差点被人扔去井里。”

    “行凶者可有抓住?”楚予昭不抱希望地问道。

    成公公说:“跑掉了,那两人今年才入宫,只在洗衣局做些粗活,今晚是找了个机会混进内宫,趁机下手行凶,红四正在查找线索,已经有了些眉目。也是陈荣命大,往井旁拖时被神豹给救了。”

    “小白救的?”

    “是。”

    “老奴已经提点了陛下身侧伺候的人,让他们没事不要单独离开寝殿,也叮嘱了御林军,夜里会再增加两队人巡逻。”成公公低声道。

    楚予昭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转身道:“走吧,回去了。”

    洛白舒服地泡了个澡,唱歌也唱得很尽兴,嗓子都有些干哑,这才从木桶里爬出来,去穿内侍放在案上的新衣裳。

    这是套银白色的睡衣睡裤,绸缎面料,贴身很舒服,穿上后长短大小很合适。洛白抖了抖,看衣料荡起水波样的纹路,心里很满意。

    当他推开浴房门时,楚予昭正好从大门进来,他也没看洛白一眼,擦过他身边往浴房走。

    洛白眼尖地看见他衣袍下摆都湿了,诧异问:“哥哥你出去淋雨了?”

    “嗯。”

    “你去淋雨居然都不等我。”洛白大叫,懊恼错失了和哥哥耍水的机会。

    楚予昭头也不回地跨进浴房,砰一声关上了门。

    小太监拿着干帕子给洛白绞头发,等到绞干后,楚予昭正好从浴房里出来。

    他还是穿着黑色的浴袍,露出一小片滴着水珠的结实胸膛,在察觉到洛白的眼珠子又粘了过来时,他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系上了顶扣。

    小太监换了一条干帕子要去给楚予昭擦头发,洛白将帕子接过来:“你去休息,我来吧。”

    小太监见楚予昭没反对,应声后便退了下去。

    楚予昭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长长的黑发就垂落在背后,让他冰冷凝肃的气质也柔和了一些。

    洛白学着小太监,用干帕子一下下绞他的湿发,虽然有些笨拙,但手下很轻,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楚予昭的头发多且硬,洛白一点点地耐心擦着。窗外雨声不断,屋内却只有折子翻动时的沙沙声,洛白不时看一眼墙上两人的倒影,难得的没有开口说话,只觉得内心既满足又安宁。

    次日,御书房。

    楚予昭摩挲着手中的木头小马,问下方站着的卜清风:“你的意思是,魂已经养好了,可以开法阵进行超度?”

    卜清风回道:“正是。既然洛公子曾见过他,证明魂已经养好,只是他不愿显形而已,可以进行超度。但这法阵不能在宫里开,等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僻静地方。”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问道:“若是不超度呢?”

    “不超度?”卜清风在心里猜度着皇帝的想法,迟疑回道:“以前也有过不超度的先例,都是舍不得逝去的亲人,想让亡魂留在身旁也好。可久而久之,亡魂终于消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楚予昭大拇指顺着木头纹理无意识地画圈,低声道:“那就今日吧,还是去城外那所庄子。”

    “遵命,贫僧这就去准备。只不过还请陛下将洛公子也带上,若是亡魂不愿显形,那只能请洛公子给贫僧随时告知他的动向。”

    洛白今早又穿了新衣裳,是一袭淡蓝色的云纹衫。他回玉清宫按了爪,又和元福撒了会儿娇,展示了自己的新衣裳,这才返回乾德宫。

    路过昨晚藏衣裳的那棵树时,也懒得变成豹,就这样爬上去取衣裳。

    经过一夜大雨,放在树枝间的衣裳已经湿透了,拿起来直往下淌水,他便小心地蹲在树杈上,将衣服拧干。

    拧了两下,眼角余光察觉到身旁有人,他往旁一瞥,又看见了鬼娃娃那张惨白的脸。

    虽然已经见过鬼娃娃数次,但这样冷不丁的看见,他还是被唬了一跳,一把抓住旁边的树干。

    楚予策似是也被吓到了,往后缩了缩,轻飘飘地站在树梢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洛白狂跳的心逐渐平缓。

    楚予策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是听不懂他的话。

    “你一直呆在这个林子里的吗?可是你哥哥在找你哎。”

    虽然楚予策不回话,但洛白也耐心十足:“我带你去见他吧,好不好?他很想见你的,你别怕,他不会伤害你,他很想你的。”

    见楚予策没有反应,洛白便大着胆子去牵他手,眼睛瞟着他的脸。谁知还没碰着,楚予策就露出害怕的神情,接着便在洛白眼前消失了。

    “喂,你去哪儿了?你别那么胆小啊,你出来。”

    洛白对着四周空气喊了阵,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得怏怏地回去乾德宫。

    跨进殿门,楚予昭正背对着他在穿衣服,一件外出的黑色长袍,衬得他宽肩腰窄,身高腿长。

    楚予昭调整好腰带位置,抬手系颈子上的扣,洛白慢慢踱到他旁边,抬头盯着他,片刻后小声说:“我又碰到楚予策了。”

    楚予昭手下一顿,问道:“那现在呢?又不见了?”

    “嗯,又不见了。”洛白说。

    楚予昭继续系扣,嘴里道:“准备一下吧,马上出宫去。”

    “出宫?”洛白眼睛一亮,“好啊好啊,出宫。咱们是去玩还是去哪儿啊?是去看城西的斗蛐蛐斗鸡,还是去李家角买擂台?王园子的名角儿唱戏也可以,或者去回风楼吃特色菜。”

    他说的全是从楚琫嘴里听到的。

    楚予昭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边系着袖扣一边往外走:“那天呆过的那家庄子,去不去?”

    洛白听说又去那个庄子,略微有些失望,但见楚予昭已经跨出殿门,又连忙追了上去:“我去,我去的。”

    楚予昭这次只带了几名贴身禁卫,从侧门出宫,再乘坐宫门前候着的马车离开,没有惊动其他人。

    洛白从车窗津津有味地看外面,只是在经过一处楼阁时,他看见门口站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唰地就放下帘子,神情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楚予昭一直闭眼靠在椅背上,此时微微睁眼看向他,再伸手去撩车帘子,却被洛白按住了手背。

    “别,别看。”洛白道。

    楚予昭挑起一边眉头,露出个询问的神情。

    洛白压低声音道:“有狐狸精,好多只。”

    见楚予昭不明所以,洛白又耐心解释:“这些狐狸精会在大街上抓人,抓住就往屋子里拖,还会咬你的脸。”

    楚予昭眼底先是疑惑,又闪过一丝了悟,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靠回椅背闭上了眼。

    马车很快就到了庄子旁,洛白下车,跟在楚予昭身后进了庄子正厅。

    卜清风已在正厅等着,见到楚予昭后便要行礼,被楚予昭抬手阻止了:“带朕去看看阵法。”

    “是。”

    一行人在卜清风的带领下,穿过几条长回廊,再穿过后院,走了一段山路后,到达了后山脚。

    这是一片开阔地,却处在两座山峰的夹角处,不易被人发现。场中已经搭起了一座祭台,四周插着几道招魂幡。

    洛白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但见楚予昭神情严肃,嘴角紧抿,身后跟着的红四也是同样神情,便忍住了心中好奇,没有去询问。

    卜清风今日在僧袍外还罩着袈裟,配上他那张清秀的脸,看着颇有几分出尘。他低声征询楚予昭的意思:“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楚予昭道。

    洛白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开始是什么意思,却也感觉到了几分紧张,往楚予昭身旁靠了靠。

    卜清风走到祭台旁,点燃了一炷香,他身旁打坐着几名和尚,嘴里的念诵声也随着加大,不断敲着手上的木鱼。

    洛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卜清风,看他将手指咬破,在一张黄纸上飞快写画。在最后一笔落成时,黄纸竟哄一声无火自燃。卜清风将黄纸扔向天空,嘴里厉喝一声:“楚予策,魂归来兮!”

    纸灰随风飞舞,和尚们摇起响铃,音浪钻出山谷,层层叠叠地传向了远方。

    洛白看向楚予昭,见他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垂落在衣袍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心中正在紧张,便悄悄伸出手,在他右手背上安抚地摸了两下。

    楚予昭在他接触到自己的瞬间,右手轻微地动了下,接着便拿开,换了个双手环胸的姿势。

    一群人都静立着,看卜清风又烧了一张黄纸,再次大喊招魂令,可等了良久,周围仍然没有丝毫异常。

    一直沉默的楚予昭终于出声问道:“卜清风,现在是怎么回事?”

    卜清风也顾不上楚予昭就在面前,直接问洛白:“洛公子,你可有看到楚予策的魂魄?”

    “啊。”洛白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茫然地看了周围一圈,摇头道:“没有,他没有在这儿。”

    卜清风皱起眉自言自语:“按说亡魂是会受到招魂令的吸引的,他为什么不来呢?”

    洛白问:“是要让他来这儿吗?鬼娃娃胆子很小的,他一个人不敢来。”

    楚予昭垂着眸,声音很轻地道:“他是不想来吧,不想看到我……”

    他这句话像是呢喃一般,也就站得很近,而且一直在留意着他的洛白听见了。

    卜清风回到场中继续做法,招魂铃和和尚们的念诵声不绝于耳。楚予昭却默默转过身,走到后面的一棵树下,看着远方出神。

    洛白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既寂寥又难过,让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他见现在没人注意自己,便慢慢向旁边挪,再一溜小跑,跑到不被人看到的山背后,变成了一只小豹。

    小豹叼起自己散落的衣衫四处看,最后钻进旁边的灌木,将衣衫藏在里面,再发足对着皇宫方向奔去。

    庄子离京城不是太远,洛白到了西城门,趁着士兵们没注意,从那些排队的百姓脚下穿了过去,像阵风般敏捷地冲进了城,只留下一片好胖和一只大白猫的惊叹。

    他在那些房顶上纵跃,遇到跟上来的野猫,就低吼着将它们驱赶走。

    不要跟着我,今天我很忙,没空带你们玩。

    到了宫门口时,他跟着一辆回宫的采办马车,窜到轮轴旁,避过了守卫视线,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宫。

    他脚步不停地奔向西殿前的那片树林,发出嗷嗷的低吼,四处找寻着鬼娃娃的踪影。

    鬼娃娃,楚予策,你在哪儿?我有事要给你说,你出来。

    他在那些灌木里钻来钻去,爬上树在树枝间纵跃,或者直立起身体,用只爪子挡在眉心,居高临下地找寻鬼娃娃的踪迹。

    洛白还是第一次这么想见到鬼娃娃那张白惨惨的脸,焦急地在林子里四处窜,就在他靠在一棵大树左右张望时,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猫猫。”

    洛白往上望,看见鬼娃娃正坐在头顶的树枝上,用那双全是黑瞳仁的眼睛看着自己。

    嘿!你在这儿啊。

    洛白喜出望外,向上伸出两只爪子。

    下来下来,快下来。

    楚予策看着他,目光茫然,洛白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互相拍了拍。

    快下来啊,我接着你。

    楚予策看着小豹又发了一会儿愣,嘴里念着猫猫,从树上轻飘飘地落在了小豹面前。

    “猫猫……”

    洛白喜出望外,对对对,我就是猫猫,我是猫猫,你说我是狗都行。

    楚予策脸上的胆怯慢慢褪去,小心地蹲在洛白面前。洛白怕吓着他,便尽量不动,还展现出自己最和善亲切的笑容。

    当那张豹脸露出笑容时,鬼娃娃又显出惊慌神情,洛白立即合拢嘴,保持面部的平静。

    楚予策犹豫着伸出手,似是想抚摸他,可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倏地转头看向远方,又起身往那方向走了几步。

    洛白侧起耳朵细听,什么也没听见,但跟着几步靠近楚予策时,隐约听到了摇铃响,还有一声声的楚予策,魂归来兮……

    啊呀,原来光头哥哥的声音竟然能传到这儿来。

    他看着楚予策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脚,那本一片茫然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挣扎,接着又露出害怕的神情,转身快步走到树下,伸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他在害怕,他不是不愿意去,是真的胆子太小了。

    洛白心里思忖着,走到楚予策身旁,抬起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腿。

    别怕别怕,我会陪着你。

    楚予策看着眼前的树干,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洛白再凑近些,竖起两只耳朵,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哥哥说不准乱跑……要听哥哥的话……要乖乖的……”

    洛白一怔,忍不住又拍了拍他的腿,轻轻叫了一声。

    嗷……

    那是哥哥以前说的吧?可是现在他想你去呀,你不用听他以前的话。

    卜清风的召唤一声声传进楚予策耳朵里,对他似乎有着莫大的诱惑,可仅存的意识里,又牢固记得生前楚予昭的那些叮嘱:不要乱跑,会有危险,就乖乖呆在宫里,要听哥哥的话。

    见楚予策捂住耳朵不动,洛白没有办法,瞧了瞧四周无人,便变回少年模样,光溜溜地蹲在楚予策身旁,道:“你哥哥在等你,我陪你去呀,不要怕。”

    楚予策吓得浑身一抖,洛白怕他消失,忙又变回小豹,在他身旁蹦跳着叫了一声。

    别怕别怕,是我,是我。

    第45章、予策听哥哥的话

    楚予策放下捂着耳朵的手, 小心翼翼去摸洛白的头,洛白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摸,还伸出舌头舔了下他掌心。

    舌头触碰处一片冰凉,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楚予策似乎很喜欢他舔自己, 空茫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神情,使得他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可怖了。

    洛白又舔了他手背几下,直到舌头被冰得发麻,这才叫了一声, 又拿头去拱他的腿。

    走吧走吧,我带你走。

    洛白小跑向前方,又停下步转身等他, 见楚予策只看着自己没动, 便又连着催促了两声。

    快来, 跟着我, 我会将你带去哥哥那儿的。

    楚予策仍然站在那棵树下, 却只一直看着他, 洛白心里着急, 在原地转了两圈, 略微烦躁地动了动尾巴。

    然而当他再看向楚予策时,发现他虽然脚下没动, 却离自己近了一段距离。

    飘……飘来的?

    洛白不去管他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自己转了两圈, 楚予策就跟上来了, 于是又在原地转了两圈, 疯狂地甩起尾巴。

    他顾不上这像不像狗, 一条尾巴在空中舞出了残影。

    果然, 楚予策下一瞬又离他近了几步。

    洛白往宫门前跑了一段, 再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翻着白肚皮,用四只小爪子在空中胡乱刨动,边刨边去看楚予策。

    很好,过来了。

    林荫小路上都没遇到人,他就这样时不时做点动作,将楚予策引到了大路上。

    迎面过来两名内侍,洛白怕楚予策又要吓得消失,连忙冲回去在他腿边安抚地蹭蹭,再将他推进旁边的一棵树后,自己就趴在他身旁。

    楚予策身体很僵硬,那棵树也是幼株,根本就将他挡不住。可那两名内侍就似没瞧见他似的,径直从旁边经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对了,只有我能瞧见鬼娃娃。

    有了这个认识,洛白就更大胆了,在往宫门口走的路上,再遇到内侍和护卫,他就只让楚予策面朝墙壁站好,不看他们也就不慌了。

    到了宫门口,洛白窜了出去,但楚予策却不敢出来,只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外面。

    洛白藏在宫墙拐角处,实在是没有了办法,只得冲到宫门口,对着里面的楚予策来了个倒立,用两只前爪在地上走了几步。

    一队正在值岗的守卫,看见突然从侧边窜出来只个头硕大的白猫,倒立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走,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

    可还不待他们细看,那大白猫又飞快窜了回去,拐过宫墙不见了。

    守卫们面面相觑:“你刚看见了吗?我看见一只猫在倒立。”

    “看见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兴许这附近有什么杂耍班子,里面的猫逃出来了。”

    “其实我倒觉得那像是一只豹子啊,小豹子。”

    “是哦,听说最近宫里多了只神豹,不少禁卫都见过,没准就是这一只。”

    ……

    洛白一口气冲到守卫看不见的地方,背靠宫墙外壁吐着舌头喘气。他并不知道宫里已经传开了他的事,只觉得自己要千方百计隐匿行踪,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和他一样背贴着外壁,洛白转头一看,正是楚予策。

    “猫猫……”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洛白知道楚予策害怕,便爬上了一座民宅围墙。这次他并没有做些奇怪的动作来吸引,楚予策就在原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墙头上。

    秋风卷起满天黄叶,纷纷扬扬,小豹在落叶中穿梭,灵活地纵跃在连成片的屋顶上,一路向着城门而去。

    他中途会不时回头,看楚予策跟上没有。

    如果没有,立即来个倒立行走,楚予策很快就出现在身旁。

    如此穿越了京城,通过城门,小豹飞奔在去往庄子的马车道上,楚予策始终跟在身后。

    待到了庄子,又奔过一段山路,洛白听见了摇铃声和和尚们的念诵声,而身旁的楚予策突然停脚不动了,只站在原地看着他。

    洛白刹住脚,小跑到楚予策身旁,用脑袋碰了碰他的腿,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呼噜声。

    走吧,就在前面了,你哥哥就在那儿等着你。

    看着楚予策脸上又出现惊慌神情,小步小步地往后退,洛白立即钻进开始藏衣服的灌木丛。变回来后也不敢停留,一边穿衣服一边反复楚予策:“你不要消失啊,不要消失,我去前面让他们都走,别怕别怕,我在呢,哥哥也在呢。”

    楚予策定定看着他,像是在辨认他是谁,脚下却一步步在后退。洛白慌忙系好衣带,将手撑在地上爬了两步:“我是猫猫,我就是刚才和你一起的猫猫。”

    “猫猫……”

    “对对对,猫猫。”

    见楚予策终于停下了后退,洛白将他推进旁边的树丛,让他面朝山壁站着。

    “面朝着墙壁你就不怕了,就像在宫里遇到人一样,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着我。”

    走出两步后他又回头叮嘱:“弟弟,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跑啊。”

    楚予策木讷的神情出现一丝波动,他喃喃道:“弟弟……听话,不乱跑。”

    洛白往楚予昭所在的山谷跑了一段后,回头见楚予策还一动不动地面朝山壁站着,便放心地跑了过去。

    山谷里,卜清风还在祭台前做法,身边散落了一地纸灰,疯狂摇着手上的招魂铃。楚予昭神情严肃地站在场边,既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不耐烦,但饶是如此,卜清风也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红四走前去,冷声问:“卜清风,你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招?”

    卜清风心里正着急,闻言停下摇铃,怒道:“放你——”

    锵一声响,红四用大拇指顶着怀里抱着的剑柄,一截剑刃出了鞘。

    卜清风立即咽下就要出口的骂声,好言好语地编:“快了,在半路上了,正路过李家果子铺,被那果子味吸引住,就快到了。”

    洛白转过山脚,一眼就看到了楚予昭的身影,正负手立在一棵大树下。他急忙跑过去,带着几分兴奋道:“哥哥,我把弟弟带来了。”

    楚予昭只思索了一瞬,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倏地伸手抓住他手臂:“你把予策带来了?”

    “嗯,是的,我去宫中把他接来了。”洛白忙不迭地点头。

    楚予昭没顾得上去想,在这短短时间内,他是怎么从这里到宫中跑了个来回,只紧握住他手臂:“他在哪儿?”

    “嘶……你把我手抓疼了。”

    楚予昭又松开了手,洛白揉着自己手臂道:“他就在旁边,但是这里太多人了,他不敢过来。我说过,他胆子很小的。”

    楚予昭立即转身:“红四。”

    “属下在。”

    “将这里所有的人都遣走,只留下卜清风。”

    “是。”

    所有人极快的撤走,连同那一群打坐念经的和尚,楚予昭又问洛白:“他在哪儿?”

    洛白牵起他的手,说:“我带你去见他。”

    楚予昭任由洛白牵着自己出谷,顺着右侧的山壁往前。洛白一路细声细气地叮嘱:“你等会声音小一点啊,不要吓着他了。”

    楚予昭嗯了声,洛白觉得他的掌心又湿又冷,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和平时没有丝毫区别。

    楚予策果然还站在那儿,面朝山壁一动不动,远远看着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洛白牵着楚予昭停在他身后,放柔声音道:“弟弟,我们的哥哥来了。”

    楚予策还是面朝山壁,洛白又说:“弟弟,你可以转身了。”

    楚予策听话地慢慢转身,在看见楚予昭后明显吓了一跳,惊慌地往旁边挪动。洛白赶紧安抚:“别怕别怕,这是我们的哥哥呀,别怕,这是哥哥。”

    楚予昭突然出声,声音放得很轻:“他在这里吗?”

    “嗯,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洛白说。

    楚予昭的视线从楚予策身上穿过,落在面前那座山壁上,暗哑着嗓子轻唤了声:“予策。”

    洛白看见楚予策虽然没再害怕地躲闪,但脸上神情依旧茫然,似乎并不知道那声予策是在唤自己。

    楚予昭蹲下身,对着前方空气伸出手:“予策,跟哥哥走。”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齉鋒就递在楚予策身前,但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楚予昭就这样伸着手,洛白看看他又看看楚予策,说:“是要带他去光头哥哥那里吗?我可以将他带去的呀。”

    楚予昭沉默着,片刻后才收回手,站起身往回走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落寞:“那我先去,免得吓着他了,你带他来。”

    洛白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走近楚予策,小心道:“我是猫猫哥哥,我是猫猫,弟弟跟我走吧。”

    “猫猫……”楚予策只有对猫猫才会有明显的反应。

    楚予策乖顺地跟在洛白身后,走向前方的山谷。拐过山壁后,洛白看见楚予昭立即就看了过来,视线在他身遭飞快的扫了一圈,又垂下了眼眸。

    楚予策虽然一脸空茫,也一直平视着前方,但手却轻轻揪住了洛白的衣袍一角。

    卜清风已经迎了上来:“他来了吗?”

    洛白看看身侧的小孩:“来了。”

    卜清风也不废话,转身大踏步走向祭台,取出一叠黄纸在香烛上点燃,嘴里念念有词。接着谷内突然卷起大风,将四周插着的招魂幡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的招魂铃也不待摇晃,自行发出叮当声响。

    风越来越大,隐约可听似有无数人在嘶吼嚎哭,天地间骤然变色,乌云压顶,四处一片昏黄。

    这下别说是楚予策,就连洛白也慌了,频频拿眼去看不远处的楚予昭。

    要不是身旁还跟着楚予策,他已经躲过去了。

    楚予昭一直垂着眸,此时也抬起眼,在迎上洛白求助的视线后,他似是一怔,接着就提步走了过来。

    洛白在他刚刚接近时,就一把抓住他的手,紧握住他的一根食指,心里顿时平稳了不少。

    卜清风的僧袍被风鼓动,像是一张拉开的船帆,他突然大喝一声,向天空举起桃木剑,一道闪电划过后,洛白看见祭台前方的空气竟然开始扭曲,呈现水波一样的纹路,渐渐现出一个旋转的圆形。

    “时辰到!鬼门已开!”卜清风收回桃木剑,转身对着洛白方向道:“楚予策,此处非你流连之地,快快去你该去的地方!”

    洛白低头去看楚予策,不由哆嗦了一下,只见他青白相加的脸上布满蜘蛛网似的墨黑色血管,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可怖。他似乎很痛苦,眼睛看着那浮空的圆形鬼门,既想靠近,又紧攥着洛白的衣袍不放。

    卜清风又将桃木剑对准天空,楚予策愈加惊惧,干脆就躲到洛白身后,抱住了他的腿。

    此时其他人虽然看不见他,却能瞧见洛白的衣袍被拉扯出各种形状,大概也能猜出个两三分。

    “停下,停一停。”楚予昭突然厉声喝止了卜清风,又急声问洛白:“你可以让他显出身形吗?”

    洛白迟疑道:“可是他现在很怕呀,他躲着不想见你们呀。”

    卜清风却在这时突然冲上前,一张黄纸对着洛白身后贴去,正好贴中楚予策的背心,同时道:“现形!”

    洛白感觉到身后抱着他腿的人一僵,条件反射地看向楚予昭,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背后。

    楚予昭将手从洛白手心取出来,慢慢走到他身后,蹲了下去。

    楚予策仍然抱着洛白的腿,整张脸都埋在他衣服里,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害怕,身体剧烈地发着颤。

    洛白很想转身去看,却被抱得没法动,只能原地站着,听楚予昭在轻声唤:“予策,予策,我是哥哥。”

    楚予策对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楚予昭伸手去扳他的肩,手刚碰到,楚予策没有丝毫预兆地突然转头,对着他张开嘴,发出威胁的嘶嚎。

    “陛下。”卜清风大惊之下正要冲上前,就见洛白比他动作更快地转身,按住楚予策的肩膀,嘴里迭声道:“别怕别怕,他不会害你,别怕啊,他是哥哥。”

    楚予策继续对着楚予昭凶狠嚎叫,却被洛白按住不能冲上前,只能挥舞着两只生着长指甲的手。

    谁都看得出他其实很害怕,只是用这种行为来阻止楚予昭对他的靠近。

    楚予昭却在看清他那张脸后,眼睛迅速泛起了红。他情不禁又伸出手,颤抖着想抚上楚予策的脸,却被他狠狠一下抓来,手背上顿时浮起几道血痕。

    “予策,予策,你还是恨着哥哥吗……”楚予昭向后退了两步,素来平淡的脸上,露出既无措又痛苦的神情。

    卜清风已瞧出端倪,上前一步对楚予昭道:“陛下,四皇子并不是恨你,而是他已经没了心智,谁都不认识。”

    “没了心智?”

    卜清风掏出一张黄纸,咬破食指在上面画出个图案,再次按在楚予策背心上,嘴里道:“四皇子魂魄曾经受损,虽然已经养好,却依然混沌不清,使用一张清心符就行。”

    楚予昭问:“那这符咒对他可有什么影响?”

    “陛下放心,清心符对四皇子的魂魄没有分毫伤害。”

    楚予策在符咒贴到背心时,犹如被点穴一般,突然就停下了嘶吼和抓挠。

    洛白怕他还要继续,不敢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嘴里直念道:“弟弟,你别这样凶,你别凶,不凶好不好?”

    楚予策始终看着楚予昭,眼底渐渐出现了疑惑,不再一片木然,也有了其他情绪,似乎在打量,在回忆,在仔细辨认。

    “予策。”楚予昭再次对他伸出了手。

    在三人的注视下,楚予策眨了眨眼,不太流畅地吐出了两个字:“哥……哥……”

    楚予昭的眼泪夺眶而出,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将楚予策紧紧搂在怀里。

    “哥……哥……哥哥,哥哥。”楚予策两只细小的胳膊,也环上了楚予昭的脖颈。

    楚予昭将脸埋在楚予策小小的肩膀上,洛白只能看见他背心上下起伏,似乎在大口大口吸气。

    “哥哥,我很乖的,我听你的话,没有到处乱跑。”楚予策虽然贴上了清心符,但似乎又不是特别清醒,依然说着生前的话。

    不过他死时年纪还小,也许根本都不懂得死亡的意义。

    楚予昭手臂缓缓收紧,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哥都知道,哥都明白,予策乖,是哥哥对不起你。”

    远处的鬼门缓缓旋转,卜清风犹豫着上前,提醒道:“陛下,鬼门开不了多久,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消失的。”

    楚予昭抬起头,洛白看见他眼角有残余的水痕,他捧着楚予策的脸,问道:“是哥哥连累了你,你恨哥哥吗?”

    楚予策摇头,很清楚地回道:“不恨哥哥,我喜欢哥哥。”

    “哥哥送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可以见到母后,你愿意去吗?”楚予昭声音里带上了两分哽咽。

    “那哥哥呢?”楚予策天真地问。

    “哥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和你们见面。”楚予昭无视他看上去依旧可怖的脸庞,动作温柔地将他额前发丝掠开,“你和母后一起等着哥哥,咱们总会团圆的。”

    “嗯,予策听哥哥话。”

    楚予昭痛苦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将楚予策搂在怀中站起身,洛白惊讶地发现,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周遭景物突然变了,山谷和祭台消失,此时正置身于一片雪地中。

    天上飘飞着雪片,极目处皆是茫茫一片白,而身遭有数枝怒放的寒梅,殷红点点似朱笔点绛。

    居然到了一处冬日梅园。

    卜清风在一旁小声解释:“这是亡者生前记忆最深刻的场景,他会带着这个记忆走向往生。”

    被楚予昭搂在怀里的楚予策,已经褪去那副青白模样,成了名粉妆玉琢的小男孩,他穿得厚厚的,像个球儿一般,就似活生生的人。

    楚予昭踏着积雪往前,楚予策两条腿轻快地甩着,一手搂着楚予昭脖子,一手抱着木头小马,奶声奶气地说个不停。

    “哥哥,你的脚印好深。”

    “哥哥,你冷不冷呀?”

    “哈哈哈,哥哥,你看这棵树好好笑……”

    楚予昭撩起自己的披风,替楚予策挡着风雪,转头在他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一颗眼泪顺着他脸侧滑下,滴入脚下的积雪,瞬间消失不见。

    行到快至鬼门,楚予昭停下脚步,楚予策侧头看着他,突然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痕,轻声道:“哥哥,别哭。”

    楚予昭用额头和他相抵,也很低地回应:“哥哥不哭。”

    楚予策动了动身体,示意要下地,待到楚予昭将他放下后,他迈着两条小短腿,抱着自己的那只木头小马,大步大步地走向鬼门。

    走到那旋转的鬼门前,他就要跨进去,却又转过身,对着楚予昭甜甜一笑,挥着手道:“哥哥,我去找母后啦。”

    楚予昭已经说不出话来,他通红着眼睛,牙关咬得很紧,两腮都用力得在发颤,却也抬手挥了挥。

    楚予策又看向远处的洛白,一只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猫猫,我走啦。”

    “哎,那再见啦。”洛白也跳着对他大力挥手,热情地道:“有空来玩啊。”

    一旁的卜清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分别同楚予昭和洛白道了别,楚予策不再停留,转身便跨进了鬼门,那个小小的身影立即消失在鬼门后。

    而鬼门随着他的进入,也陡然从空中消失,周围的场景也从雪林变成了开始的山谷。只是呼啸大风已经停息,阳光破开昏沉的阴云,从缝隙中洒下金色光芒。

    洛白瞧见楚予昭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低垂着头,便走前去站在他身侧。

    从洛白这个角度看去,楚予昭的睫毛浓密,被阳光镀上了一层细绒的光晕,他伸手去搂住楚予昭的腰,小心地说:“弟弟已经走了,哥哥,咱们回家吧。”

    楚予昭半晌后抬起头,脸上还有泪痕,他看着鬼门消失的地方,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孤寂和痛苦。

    说完便轻轻拿开洛白环住他腰的手,转身大步往山谷外走去。

    第46章、给哪个不要脸的做的窝?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洛白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追上往外走的卜清风,问道:“光头哥哥——”

    “什么光头哥哥?叫卜大师。”卜清风提着僧袍摆急急跟着楚予昭。

    “知道了, 卜大师。”洛白虚心道。

    卜清风问:“有什么事?”

    洛白问:“卜大师, 你知道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吗?”

    卜清风看了眼前方的楚予昭,摇头道:“不知道,你去问别人。”

    洛白见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便唔了一声:“好吧, 既然你让我去问陛下,我就去问。”

    “你这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呢?我什么时候让你去问陛下的?”卜清风骇得脸色都变了,“行行行, 我讲给你听, 你别到处去问了。孤家寡人, 就是孑然一身的意思。”

    “孑然——”

    “就是失去了所有亲人, 母亲啊弟弟啊什么的。”卜清风压低声音打断他, “就这样, 别再问了。”

    洛白果真没有再问, 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楚予昭的背影。

    卜清风暗忖傻子的想法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衡量, 因此见他这副神情就心里发毛,又叮嘱了两句不能再去问。

    “我已经知道了意思, 就不会再问的。”洛白保证道。

    上了回皇宫的马车,车里只坐着洛白和楚予昭两人。楚予昭定定注视着车窗外, 两手就分别搭在身侧座位上。

    洛白往他方向挪了挪, 一只手轻轻覆盖到他手背上, 感觉到他右手轻微动了动, 赶紧握紧按住。

    “哥哥。”他唤了声, 看见楚予昭的睫毛颤动了下。

    “哥哥。”洛白贴得更紧, 凑在他耳边,像是讲悄悄话一般地道:“你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洛白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说完后便拿起楚予昭的手,将手背贴在自己脸上。

    楚予昭转头,视线落在他脸上,目光有些愣怔,却没有立即将手抽出来。

    洛白便又将脸在那手背上蹭了蹭,对着楚予昭抿唇笑了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满眼都是恋慕,还有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依赖。楚予昭定定看着他,低声问:“会一直陪着我?”

    “一直陪着你。”洛白毫不犹豫地回道。

    楚予昭又注视了他片刻,神情里是洛白看不懂的复杂,片刻后才道:“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如果你要一直陪着我,那就是此生此世。除了死,中途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此生此世……洛白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

    傻子才后悔。

    我又不是傻子。

    “我不会后悔。”洛白干脆地回道:“猫猫王说话一定算数。”

    楚予昭没有做声,那冷肃的眼神落到任何人身上,都会令人浑身发寒,但洛白浑然不觉,还对他笑了笑。

    马车摇晃,车帘外的光线透进来,给楚予昭的脸镀上了明暗两色。他用大拇指在洛白颈侧轻轻摩挲,片刻后回了个短短的字:“好。”

    回到皇宫后,洛白就正式入住进了乾德宫。

    成公公并没有询问楚予昭这样安排的用意,只指挥小太监去布置旁边那间空房。

    “我不是和哥哥住一起吗?我要和他住一起。”虽然那间空房就在楚予昭卧房隔壁,洛白也不满意,“这样和我住在玉清宫有什么区别?和哥哥离得好远啊。”

    成公公抬眼去看楚予昭脸色,见他只站在窗旁眺望远方,并没有出言阻止,心念一转,即刻便道:“那老奴去给公子再布置一下碧纱橱。”

    楚予昭却在此时淡淡地道:“不用,将东北角收拾出来吧,再放一张床榻。”

    “东北角?”成公公先是惊愕,接着就高兴回道:“哎,收拾出来,放张床榻,老奴这就是去。”

    东北角就是楚予昭发作痛症时将自己禁锢的地方,成公公令人将墙壁上的铁链拆除,再搬来一架雕花木床放在那里。

    这架床离龙床很近,中间也只隔着一道屏风,但洛白还是不太满意。

    “能不能把屏风拿掉,两架床并在一起啊?”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洛白又改口道:“好吧好吧,就这样勉强也行。”

    成公公将一切布置稳妥,出门后才想起一个问题:皇帝现在不选嫔妃,可终究是要有身边人的啊。洛白也住在那屋里,这算什么回事?

    不过皇帝明确说过,现在不想选嫔妃,那等选了后再说吧。

    何况他就算侍奉了皇帝多年,也不明白他对洛白究竟是什么心思。

    不敢想得太深,成公公摇摇头离开了。

    屋里只有一个衣柜,占据了很大一片墙。洛白已经将他那个包袱从玉清宫取了来,此刻就摊在床上。他没让内侍动手,自己往衣柜里挂衣服。

    他的衣服不多,除了新做的两件长衫,就是刚进宫时的两件普通长衫,以及从湥洲带来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袍。

    洛白将他的衣衫都抻平,认认真真挂在衣柜里,连同那几件灰扑扑的旧袍。挂好后,他看着左边楚予昭清一色的黑袍,又看着右边自己那几件衣衫,重新取出来,分别挂在那些黑袍之间。

    “我的衣衫要和哥哥的挨在一起。”他喜滋滋地道。

    元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喜忧参半,他坐在玉清宫院子里,看着正在吃葡萄的洛白,叹了口气道:“陛下器重你,这是你的福气,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何况我真怕你那性子,要是哪天把陛下惹怒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陛下可喜欢我陪着他了。”洛白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既然他喜欢,我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陪着他啊。”

    元福瞧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了一丝笑。

    “那元福姨你要和我一起进乾德宫住吗?”洛白将一颗葡萄塞进元福嘴里。

    元福嚼着葡萄道:“你是去伺候陛下的,我又去伺候你,那怎么行?你就好好呆在乾德宫,手脚放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磨墨伺茶这些事,不用吩咐就要去做。”

    洛白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很勤快的,只要看见倒茶磨墨,都是抢着去做的。”

    “嗯,那就行。”元福欣慰道:“这玉清宫名下还是你的宫,我就还是住在这儿吧,把这玉清宫伺弄好。”

    他平日里闲得没事,把玉清宫后的那些荒草地都开辟出来种上了菜,白菜莴苣豇豆茄子长了一大片,要搬去乾德宫还真舍不得。

    “唔,好吧,那我只要空了就回来陪你。”洛白说。

    元福心里受用,伸手捏了捏他白中带粉的脸蛋儿。

    这个动作让洛白一下想起他娘,神情黯淡下来:“元福姨,我娘怎么还没来看我啊?我有些想她了。”

    元福不敢说出实情,只含糊扯过去:“你娘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别着急,以后会来看你的。”

    时间能冲淡一切,洛白念他娘,念着念着,终究就会淡忘,不会再提起了吧。

    阳光甚好,书房窗外正对着一棵高大梨树,上面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鸟巢,偶尔会有两只燕子进进出出。

    洛白穿着白色绣银丝暗纹的长衫,戴着小玉冠,端正坐在一张小书案前,用毛笔在宣纸上笨拙地写自己名字。那些字大小不一,笔划歪七倒八,但他写得很是认真。

    楚予昭给他安排了一个夫子,每天上午要上课一个时辰。几天下来,倒也不是全无长进,至少他也学会了写洛白两个字。

    “我为什么不叫白白,要叫洛白啊。”他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甩着酸痛的右手手腕,“哥哥,我从今天改名叫白白好不好?”

    “不好。”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洛白的小书案旁,紧贴摆放着一张大书案,上面堆满了奏折。楚予昭就坐在大书案后,垂眼批阅着奏折。

    “为什么我不能叫白白呢?”洛白撅着嘴问。

    “因为你爹姓洛。”楚予昭头也不抬地回道。

    “为什么要跟着洛万柳那个坏坯姓呢?”洛白转了转眼珠,“我跟着我娘姓好不好?”

    楚予昭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批阅奏折,嘴里却问道:“雪白?”

    “对对,雪白,我喜欢雪白,多好听。”洛白伸长手臂,将自己那张宣纸递过去,“哥哥,你写下我的新名字,写雪白两个字。”

    楚予昭看着盖住奏折的宣纸,终于还是提起朱笔,在那张纸上飞快地写了雪白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哥哥的字写得真好。”洛白喜滋滋地取回来,仔细端详那个名字后,脸就垮了下来:“……这么多笔画啊,我要写出来起码要十天。”

    楚予昭手上的笔顿了顿,接着继续批阅。

    洛白将洛字和雪字反复比较,最后还是嘟囔着:“算了算了,我还是叫洛白吧。”

    洛白继续写字,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听见风吹树叶和笔尖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显得愈加安宁静谧。

    只是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洛白又开始左右摇晃,虽然没有发出动静,但是引得旁边的楚予昭看了他一眼。

    “又在动什么?”

    “我的脚好疼啊,我要歇一会儿再写。”

    楚予昭问:“你写字脚为什么会疼?”

    洛白挠挠脸,认真地回:“因为我写字的时候,脚趾也在用力啊,写多了就觉得很疼。”

    楚予昭很轻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他看人时视线很专注,眼睛黑沉沉的,洛白在那瞳孔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洛白做了一串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楚予昭皱了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洛白又重复了一遍口型。

    “说出声,这样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楚予昭道。

    洛白只得出声:“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他今天起床就跟着夫子上课,午膳后又被楚予昭拘在书房写字,确实有些昏头脑涨了。

    楚予昭并没说什么,只转头拿起一本奏折看,洛白知道这是准了的意思,却也不敢表现得太喜出望外,故作沉稳地将毛笔放入笔筒,再收好桌上的宣纸,这才起身往外走。

    他之前可以出去玩时,急匆匆就往外跑,笔墨纸砚都不收,会被楚予昭喝住,不光要将桌案收拾好,还要再罚写一篇字。

    “那我出去玩一会儿,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洛白说完后,将两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屋外踱。在路过楚予昭的书案时,突然看见他脚边有个蒲团大小的白色圆形物品,忍不住好奇地弯下腰去看。

    那像是一个用白色皮毛缝制的圆垫,只是中间凹陷下去了一块,看着有些怪。洛白从没在房里看见过这东西,现在还是第一次见着,应该是开始宫女送进来的。

    “哥哥,这是什么?”洛白问道。

    “嗯?”楚予昭不在意地发出个单音节疑问。

    “你脚边这个圆窝窝。”

    楚予昭垂眼看了眼脚边,淡淡地说:“你不是说中了吗?”

    “我说中什么了?”

    “就是个窝。”

    洛白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立即追问:“你这是给谁准备的窝?”

    “嗯,对。”楚予昭被手中奏折吸引住心神,根本没注意他的提问,很不走心地敷衍回道。

    “你是给谁准备的窝?”洛白的声音有点急促,但依旧没有引起楚予昭的注意。

    “嗯,可以。”楚予昭继续敷衍。

    下一刻,他手中的奏折就被突然抽走。

    楚予昭还从没被人抽走过奏折,他惊愕地抬起眼,对上了洛白那张带着一层愠怒的脸。

    洛白将那奏折啪嗒扔在书案上,再弯腰将楚予昭脚边的圆窝窝拿起来,在他面前抖了几下。

    “这个是给谁做的窝?给谁?”洛白有点气急败坏地质问。

    楚予昭的神情慢慢冷肃下来,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洛白。

    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时,洛白哪怕是正狂得不行,也会收敛几分,不敢造次。但现在不同,他妒火中烧,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涨,偏偏就是要造次了。

    更何况他已经发现,楚予昭就算对他拉下脸,但其实从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惩罚过他——至少没有用藤条抽过他屁股——这也让他在楚予昭面前越来越大胆。

    “你这是给哪个不要脸的做的窝?”

    洛白声音里带着怒气,那层薄薄的眼皮也泛起了一层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激动。

    楚予昭在听见这句话后,嘴角抽了抽,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洛白呼吸急促,胸口跟着起伏,脸涨得通红,一副气急的模样,却执拗地拿着那个圆窝窝,在空中抖给楚予昭看。

    “好啊,你居然给那臭不要脸的做窝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村子里那些姨,拿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花衣裳,质问那些蔫头耷脑的叔时,都会这么讲。

    第47章、我好喜欢这个窝

    楚予昭似想发怒, 但瞧见洛白那泛着红的眼眶,神情又软了下去。

    他带着几分无奈地道:“那就是给只大猫做的窝。”

    “大猫,大猫……”却不想洛白没有因为这句话释然, 反而看上去还添加了几分委屈。他嘴里喃喃念了两声, 又怔立片刻,没有丝毫预兆地,突然将那圆窝窝掼在地上,再用发红的眼睛瞪了楚予昭一眼, 转身就气冲冲出了屋。

    楚予昭就在原地坐着,一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摇摇头叹息一声, 将圆窝窝捡起来拍了拍, 重新放在脚边。

    洛白堵着一口气, 脚步飞快地出了乾德宫, 成公公在路上遇着他, 刚问了声公子去哪儿, 就见洛白理也不理, 绷着一张脸, 径直从他身旁擦过走了。

    成公公端着茶水,满腹纳闷地进了屋, 观察楚予昭的脸色如常,便轻声道:“陛下, 老奴才遇着洛公子, 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别管他, 臭脾气。”楚予昭继续在批折子, 声音听上去并没有怒意。

    他说完这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 放下笔问成公公:“成寿, 库房还有白狐狸皮吗?”

    “有,本来有三张,给小豹做窝用了一张,还剩下两张。”成公公回道。

    楚予昭说:“已经入秋了,取一张给洛白做个围脖吧。”

    成公公略一怔愣,立即联想到刚才洛白的怒状,试探问道:“洛公子这是不高兴陛下给小豹做窝用了好皮子?”

    楚予昭端过茶水,轻撇着杯盖,道:“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惯会霸着好东西,什么都要留给他,一个不如意就要闹。”

    他言语里并没有怒气,只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却也肯定了成公公的猜测。

    成公公也笑了起来:“洛公子天真烂漫,孩子心性,孩子嘛,可不就爱霸着好东西。”

    楚予昭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成公公便退了出去。

    洛白一口气到了东园子,这才慢下脚步,手里拿着根枝条,怏怏抽着旁边的灌木,没精打采地往前走。

    “洛白,这是去哪儿啊?”旁边传来一道柔亮动听的女声。

    洛白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秦韵,一脸温婉,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漂亮姐姐好。”洛白虽然心情不好,但也知道打招呼。

    秦韵笑起来,她身旁身着绿裙的宫女也捂着嘴笑,又并不严厉地教训道:“洛公子可不能胡乱称呼咱们太妃,见了人要称呼秦太妃。”

    “哦,知道了。”洛白又道:“秦太妃好。”

    “乖。”秦韵柔柔问道:“你这是去哪儿啊?”

    洛白只是随意走走,并不知道自己去哪儿,便茫然地挠了挠脸没有做声。

    秦韵也不介意,让绿裙宫女递给他一块桃酥,说:“那你就在园子里玩吧。今日太阳不错,多晒晒对身子骨好。”

    洛白接过桃酥,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开,走到远处回头,见秦韵还面带微笑看着他,便也勉强笑了下,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找了块僻静处的石头坐下,难过地回忆着刚才的事,难过地吃着桃酥,心里酸楚得不行。

    为什么有了我这只豹,你还要去外面找其他猫?

    为什么还要给其他猫做窝?

    他一会儿愤愤,一会儿哀怨,又揣测着到底是哪只猫,便干脆变成小豹,将衣服卷儿背在身上,跑去了西园子。

    西园子的野猫们很快就聚集起来,洛白让它们自己玩,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有些阴沉的目光在猫们身上逡巡打量,想找到能让楚予昭给它做窝的那一只。

    毕竟宫里也没见着其他猫,哥哥所说的大猫,应该就是这些猫中的一员。

    这只毛色不柔顺,这只身上秃了一块,这只个头太小,明显不是大猫……

    但是万一哥哥就喜欢毛色不柔顺的呢?万一就喜欢秃子呢?万一虽然个头太小,在他眼里也是大猫呢?

    洛白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将所有猫都打量了个遍。他今日的目光不是太友善,好些猫都感觉到了,越玩越胆战心惊,最后也不打闹了,都规矩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始终没找到那只最有可能的猫,洛白便仰躺在草坪上,叼着一根草望天。猫们也便重新开始嬉闹追逐。

    很快夕阳落山,西园子一点点黑下去,洛白的肚皮也开始叫起来。

    元福今日出了宫,他没法去玉清宫,可就这样回乾德宫,总觉得气不顺,心里不甘不愿,还有些没面子。直到野猫们也开始咪呜咪呜地求散场,想去找吃的,他这才挥了挥爪子。

    走吧走吧,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野猫们顷刻间都跑光了,洛白又躺了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往乾德宫走。

    他现在是豹,反正哥哥不知道他就是洛白,洛白就是他,就这样子回去,也不算没有脸面。

    他回到乾德宫,在寝殿周围绕了一圈,看见楚予昭还坐在书房窗前,便将背上的衣服卷儿藏在树上,再大模大样地走过去,跃上了窗台。

    然后一屁股坐下,也不去看楚予昭,只埋头舔着自己爪子。

    楚予昭不紧不慢地将笔搁回笔架,伸出手道:“小白,进来。”

    我才不进去呢,我还在生气。

    洛白在心里冷笑一声,将头拧向一旁,四只爪爪却不受控制地从窗台走了进去。

    他别别扭扭地走了几步,走到书案上后,眼睛盯着楚予昭,前爪却搭上旁边的笔筒,就那么和他对视着,将爪子一拨。

    哗!笔筒倾倒,里面的笔都滚了出来。

    呵!我故意的。

    接着他就觉得后颈一紧,整只豹被拎在了空中。

    洛白条件反射地缩紧了爪子,但瞬间便又放松下来,身体垂成长长的一条,爪子也耷拉在身旁。

    捏着他后颈的手转动方向,他也跟着转,对上了楚予昭那张放大的俊脸。

    “怎么了?心情不好?”

    楚予昭看着这只没精打采的小豹,看它没有骨头似的垂成长条,脑袋和眼皮都耷拉着,便将他拎到怀里坐着。

    可不是嘛,心情特别不好。

    随着楚予昭的松开揪着他后颈的手,整只豹就瘫在他腿上,像是一团快要融化的牛乳酪。

    楚予昭低头看着他,洛白便转开视线,盯着书案的一角。

    “这几天去哪儿了?一直没看见你。”楚予昭低沉的声音响起时,胸膛也在跟着震颤。

    去哪儿很重要吗?反正你有其他猫。

    洛白假装没听见,依然盯着书案。

    “问你,去哪儿了?”楚予昭捏住他耳朵摇了摇。

    烦人,别动手动脚的。

    洛白将两只耳朵挣脱出来,平平抿在脑袋上,不让他捏。

    楚予昭又问:“真不高兴?谁惹着你了?”

    洛白将两只眼珠子转过来,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又翻了个白眼瞥向一旁。

    他这个白眼太明显,楚予昭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带动胸腔震颤,让洛白的身体也微微颤动。

    “来,给你看样东西。”楚予昭弯腰去拿东西,嘴里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洛白虽然垮着脸,却还是看了过去,待看清楚予昭手上的东西后,两只眼睛陡然瞪大了。

    楚予昭垂眸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小豹,看他明显精神一振,眼睛亮了起来,便晃了晃手中的白狐狸皮窝,问道:“喜欢吗?给你做的窝。”

    洛白惊讶地慢慢坐直了身体,伸出爪子轻轻碰触了下那个窝。白色的狐狸皮闪着光泽,手感柔滑细腻,非常舒服。

    原来这是朕给我做的窝。

    原来他没有其他猫,只有我一个。

    楚予昭还想再问他喜不喜欢,就见小豹腾地从他腿上跃起,两只爪子搂住他颈子,舌头伸了出来,在他脸上疯狂舔舐。

    楚予昭拼命将头往后仰,最后不得不用一只手握住小豹后脑,才制止住他这热情的情感表露方式。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喜欢,行了。”

    楚予昭将豹窝和洛白都放下地,扯过绢帕擦拭脸上的口水,洛白则喜滋滋地爬进窝中,整只豹舒服地躺了下去。

    楚予昭看着小豹一会儿侧躺,拿只爪子撑住脑袋,摆出个侧卧姿势,一会儿又仰躺着,四爪摊开,满足地闭上眼,装作睡熟的模样,还打出了一串小呼噜。

    洛白正仰躺着,突然感觉到自己袒露的小豆豆被拨了拨。

    那个部位太敏感了,他身体猛地一颤,睁开眼看向那个作乱的始作俑者,全身迅速地变成了粉红色。

    虽然被层皮毛挡住了,但那双眼睛却掩饰不住,有点气恼,又有点羞赧地看着楚予昭。

    楚予昭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小豹,看着他那双水润润的圆眼睛,脸上却丝毫没有羞惭之色,还问道:“害羞了?”

    洛白翻了个身,扑在窝里,拿爪子捂住了脸。

    他听到楚予昭发出愉悦的两声低笑,又抚摸着他背后的皮毛,道:“喜欢的话就住在这里吧。”

    洛白刚想点头答应,突然想起自己既是小豹又是洛白的事,心里开始犯难。

    小豹要是睡在这里,那洛白怎么办?

    可洛白要是和朕住在一起,小豹就没法出现啊。

    于是洛白没有当即答应,只坐起身,用爪子珍爱地摸了摸白狐狸皮窝,接着就叼在嘴里,小跑着出了书房门。

    他熟门熟路地叼着窝进了卧房,将窝就放置在自己睡觉的那个床上。

    这下好了,不管他是小豹还是洛白,能同时睡床又睡窝。

    洛白将窝就摆在枕头旁,再用爪子拍了拍,转头时发现楚予昭就站在门口,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不出声地看着他。

    洛白对着楚予昭低低叫了声。

    我就把窝摆在这里了。

    楚予昭慢慢走到床边,看着那只窝,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

    洛白立即扑到窝上,用爪子压住,仰头警惕地看着他。

    我就要把窝放这里,谁也不准拿走。

    楚予昭在床边坐下,抚了抚洛白的头,又轻咳一声道:“小白,这床的主人,他可能不会允许你将窝放在他枕头旁边。”

    洛白心道,这床的主人就是我,我非常允许我自己把窝放在枕头旁。

    楚予昭伸手就要去拿窝,洛白却叼着窝往床角落缩,还整个身子趴在上面将窝护住。

    楚予昭有些无奈:“你们怎么都是一样的性子呢?想要什么东西就非得占住。我再给你做一架床好不好?你到时候把窝放在那床上。”

    洛白别过头,明显不答应。

    楚予昭又好气又好笑,直起身道:“那先说好,要是他要吵闹的话,我就要将你窝拿走。”

    他只要想起洛白一旦发现自己的地盘被侵犯,那副不依不饶的耍泼模样,就有些头疼的按住了太阳穴。

    洛白眼珠一转,我怎么会吵闹呢?我肯定不会啊。

    于是他坐起身,对着楚予昭重重点头。

    依你,如果我要吵闹的话,就任你将窝拿走。

    “真乖。”楚予昭微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

    洛白两只前爪抱着楚予昭手轻轻咬,楚予昭就伸着手由他啃,有些心不在焉地频频转头去看窗外。

    外面的天色已黑了下来,月亮爬上了梢头,楚予昭再次望向窗外时,便转身喊了一名内侍的名字。

    “陛下。”内侍推门进来,恭敬道。

    楚予昭说:“你带几个人,去园子里找找洛白,让他回来了。”

    “是。”

    内侍退到门口,楚予昭又道:“如果园子里没见人,就去玉清宫看看。”

    等到内侍推出门后,楚予昭察觉到小豹突然没有了动静,抱着他的手也没有继续啃。

    “怎么了?”他侧头去问。

    小豹愣愣看着他没有回话。

    楚予昭低声道:“别怕,洛白也是个喜好玩乐的性子,你俩会玩到一块儿的。”

    洛白陡然回过神。

    内侍找自己去了,可他在这里,让人家怎么找啊?如果去玉清宫也没见着自己,那元福姨也会着急生气的吧?

    楚予昭以为小豹是在紧张洛白就要回来,正要再安抚两句,就见他突然从床上站起身,对着窗户一个纵跃,中途落在圆桌上借了下力,再跃上窗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窗户外。

    楚予昭愣怔了一瞬,急忙走向窗户看外面,只见着幢幢树影,哪里还有小豹的身影。

    “刚不是还喜欢这个窝和床吗?这就走了……”楚予昭有些失落地喃喃着。

    洛白匆匆将衣服穿好,钻出了林子,找到那几名正在寻他的内侍,跟着又回了乾德宫。

    他刚跨进寝殿卧房,便看见正站在窗旁的楚予昭,在听到脚步声后转头看向他,微皱起了眉。

    “天都黑了还不回来——”楚予昭话没说玩,便见洛白对直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中。

    楚予昭看着他乌黑的发顶,有着刹那的愣怔,却那些教训的话都咽了下去,神情变得更加严肃。

    他伸手拍了拍洛白的肩,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洛白双手紧紧环住楚予昭劲实的腰,再慢慢抬起头,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笑嘻嘻地说:“没出什么事,我就觉得哥哥你真好。”

    楚予昭一言不发地垂眸看着他,洛白又将脸埋回他胸口,边蹭边发出撒娇的哼哼声。

    楚予昭伸手捏住他下巴,抬起来问道:“没出什么事?”

    “没有啊。”洛白的下巴被钳住,含含糊糊地回了声。

    楚予昭松开他下巴,又观察他脸上神情,确定的确没什么事后,便将箍在腰上的手掰开,对着外面喊了声:“传膳。”

    “是。”门外传来内侍的回应。

    洛白腻腻歪歪地又要往他身上靠,被他用手挡住推开:“站直了,别跟没长骨头似的。”

    “哼……”

    等待传膳时,楚予昭去浴房净手,并勒令洛白也一起。宫女分别打好两盆水放在架上,楚予昭不紧不慢地挽起衣袖,将手抹上檀香胰子,揉出泡沫后伸进水盆。

    洛白的手泡在自己水盆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楚予昭的手。

    楚予昭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但手指根根修长,让洛白看得目不转睛。

    楚予昭扯过宫女托盘里的干帕子擦手,嘴里淡淡道:“衣袖快要掉水里了。”

    “啊?”洛白愣愣地问。

    楚予昭将干帕子丢回托盘,将洛白的衣袖挽了上去,再转身往浴房门口走:“洗干净点,不洗干净不准吃饭。”

    “哦。”

    洛白出了浴房后,房间的圆桌上已经布好饭菜,他却没有急着去坐下,而是回到自己床上,拿起那个白狐皮豹窝抱在怀里,再去坐在楚予昭对面。

    楚予昭刚端起碗,看见洛白怀里的豹窝后,微微一怔。他怕洛白又要耍横,便开口解释道:“这个窝——”

    “我好喜欢呀。”没想洛白却一点不介怀,还珍惜地用手摸了摸豹窝。

    楚予昭看着他将窝抱起来亲了两口,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但他纵使好奇,也不会去询问洛白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免得提醒了他,又来场不依不饶的大闹。

    “吃饭。”他夹了块鱼肉放进洛白碟子里,开始安静吃饭。

    第48章、猎场围猎

    用完晚膳, 楚予昭按照往日习惯,会去看折子,折子批完, 便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作画。

    洛白也跟了过去, 就站在旁边,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做声,因为稍有动静,楚予昭便有可能将他赶走, 便屏息凝神站在一旁。

    楚予昭作画时神情专注而沉静,浓密的睫毛低垂,侧脸被烛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洛白看一会儿画, 又看一会儿他。

    “夫子这几天教你画画了没?”楚予昭一边画着远山, 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洛白说:“教过了。”

    “那你画得怎么样?”

    洛白沉思了会儿, 回道:“没有我的琴弹得好。”

    “你还学会了弹琴?”楚予昭侧目看了他一眼。

    洛白抓了抓自己手背, 道:“会一点点吧, 夫子也教了好久了。”

    楚予昭今晚似乎兴致颇好, 对着窗户下的琴抬了抬下巴:“去弹一曲给我听听。”

    “啊, 你要听我弹琴?”洛白惊喜地问。

    楚予昭的笔顿了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 犹豫着没有回答。

    但洛白已经自顾自走到琴旁,撩起衣摆款款坐下, 楚予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洛白双手抚上琴弦, 举手抬足间看上去颇似那么回事, 让楚予昭心里安稳了些。

    铮……

    他挑动一根琴弦, 发出声响后, 又转头看向楚予昭, 露出个略微忐忑和羞涩的笑,颊边浮起了一个小酒窝。

    楚予昭轻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并在心里暗忖,等会不管他弹得如何,还是要夸奖那么一两句的。

    大意了,终归还是大意了。

    在听见洛白弹出一连串的琴声后,楚予昭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整个乾德宫,都响起了尖锐且毫无章法的琴声,像是一把锉刀,狠狠锉过所有人的耳膜,再直直灌入脑中,反复搅拌,将脑浆搅成了一团浆糊。

    洛白双手在琴弦上激情拂动,身体跟着前倾后摇,微微阖目,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楚予昭这才明白,他根本就没从夫子那里学会弹琴,只学会了弹琴的动作和神情。

    他几次伸出手想要打断洛白,可看到他沉醉的模样,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当他弹一小段便会收手。

    可他这次又猜错了。

    “鸡叫头声雾沉沉,提起花帕难开声……我是猫猫王啊……呜呜呜……猫猫王洗啊洗啊……香香呜呜呜……”

    洛白开始边弹边唱,且声情并茂情难自已。

    楚予昭没有犹豫,拔腿就往屋外走,刚出门,就看见成公公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更远处还有几名面露痛苦的小太监在探头探脑。

    “陛下,可是要去园子里逛逛?”成公公体贴地问。

    “逛逛。”楚予昭大踏步往外走,成公公赶紧跟了上去。

    等楚予昭从园子回来时,洛白已经沐浴过,半靠在他那架床头上,脸蛋儿板得紧紧的,怀里抱着那个白窝窝。

    楚予昭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寝衣去沐浴。可等他从浴房出来时,洛白居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动。

    楚予昭也没理他,将擦头发的帕子递给内侍,待他关好门后,也上了自己的床,斜依在床头上看书册。安静地翻了好几页后,眼皮也不抬地说了声:“行了行了,我听到你弹琴唱歌了,很不错。”

    “真的?”洛白有点狐疑地问:“那你为什么走了?”

    楚予昭又翻了一页:“临时有点事就走了。”

    洛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用手一下下摸着白窝窝:“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弹给你听的。”

    楚予昭神情不变,眼睛继续盯着书页:“以后我想听了再劳烦你吧。”

    “不劳烦,不劳烦。”洛白两只脚往下蹬,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抱着窝满足地翻了两个滚。

    楚予昭这才抬眼,瞥了脚边床上那团翻滚的被子卷,默默松了口气。

    时辰已经不早,他搁好书册,吹灭床头柜上的烛火,在黑暗中躺了下去,嘴里说:“别动了,安心睡觉。”

    “嗯。”洛白果然没有再翻滚,在被子里躺着一动不动,只不过片刻后,又抬起头,去看脚那头另张床上的楚予昭。

    他透过那层薄薄的床帐,看见楚予昭正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让他闭着的长睫都清晰可见。

    “哥哥,你这样板正的躺着不累吗?”洛白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问。

    楚予昭依旧躺着没动,似乎是睡着了。

    洛白自觉无趣,重新躺了下去,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又自言自语一般问:“你这两天睡觉要吹灯了,黑漆漆的习惯吗?”

    他没想过楚予昭会回答,但静默了半瞬后,黑夜中竟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习惯。”

    洛白倏地坐起身,兴奋地问:“哥哥你没睡着啊?”

    “那又怎样?”楚予昭声音里带着几分放松的慵懒。

    对哦,就算哥哥没睡着那又怎样?反正也不会陪自己玩,还会让他不准说话。

    “不怎样,睡觉吧,睡觉了。”洛白不给楚予昭呵斥自己的机会,乖乖钻进了被窝。

    等到屋内彻底安静,只响起洛白平稳规律的轻鼾声后,楚予昭才睁开了眼,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小腹。

    自从让洛白搬到这屋子里和他同吃同住,折磨他数年的痛症就没有再发作过了,让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升起浓浓的迷惑。

    大胤境内只要稍有名气的大夫,都曾给他诊治过,却没有丝毫效用。反而在遇到洛白还有小白后,那一人一豹都能控制他的痛症。

    屋内响起洛白有节奏的鼾声,呼噜噜跟一只猫似的。这声音并不会影响楚予昭的睡眠,反而奇异的让他内心平静。

    他也不再去想,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如此又过了几日,皇家每年一度的秋狩到来了。

    皇家猎场在京城外二十多里的地方,是圈起来的几座山头,每年到了这时,皇帝便会率领皇家子弟以及高官们的公子,一起去猎场狩猎。

    洛白事先一点不知情,那天早上天才微微亮,他便被人从梦中摇醒,睁开眼看见了元福笑吟吟的脸。

    “元福姨,你怎么在这儿?哥哥呢?”他揉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

    元福抖开手上的一袭月牙白骑装,道:“陛下早起床了,你也赶紧起来,等下要去出发去猎场。”

    “猎场?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是打猎吗?去哪儿打猎?哥哥要去吗?你要去吗?”洛白迭声问。

    “陛下要去的,我就不去了,成公公要跟着陛下,我就要留下守着乾德宫,别让人寻着空子趁机生事。”

    元福一边给他解答,一边将他拉起身穿骑装,穿好后扯着洛白转了一圈儿,笑道:“公子就是好看,保管比那第一佳公子陈寤寐好看多了。”

    “嗯,我可真好看。”

    洛白今天没有什么心思对镜自照,只形式性地扭了扭,便迫不及待往外跑,被元福捉住洗漱后才放出了乾德宫。

    广场上已经停了几辆马车,御林军们队列整齐地排着,只是没有看到楚予昭的身影。

    洛白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被正在巡查的红四看见了,连忙唤他进了其中一辆空马车。

    “红四哥哥,陛下呢?”洛白上了马车后,探出头追问。

    “陛下在和几位公子说话,等会就来。”

    话音刚落,台阶上就走下来几个人,洛白的视线刚扫过去,就黏在中间那人的身上不动了。

    楚予昭今日穿着黑色骑装,皮靴显出修长的腿型,一袭长长的披风曳地,看上去分外英姿挺拔。

    洛白觉得他今天特别好看,虽然平常穿着长袍时也好看,但今天这是不一样的好看,便从马车窗探出上半身,不管不顾地对着那方喊,还挥动着双手。

    “哥哥,哥哥,来马车上坐,来这。”

    洛白的声音引起那几人包括楚予昭的注意,都齐齐看了过来。洛白在迎上楚予昭视线后,露出个欢喜的笑容,又招手道:“快来快来。”

    楚予昭看到他后并没有其他反应,只移开视线,继续和那几人边说边走。

    洛白失落地缩回了车厢,垂着头,用手指抠着身下的虎皮垫,将那处抠得呼呼作响。

    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他立即惊喜地抬头,来人却不是楚予昭,而是一个见过两面的禁卫。

    禁卫手里提着一个四层高的红木大食盒,递给洛白道:“公子,这是陛下让交给你的。”

    “啊?”洛白呆了呆,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禁卫另一只手又递了过来,托着两样洛白从未见过的物件。

    洛白拿起那两样物件,问道:“这是什么?”

    “九连环和鲁班锁。”

    “也是陛下让你给我的吗?”洛白问。

    禁卫点头道:“对,陛下说交给你路上解闷。”

    禁卫退出马车后,队伍开始行进,经过长街出了京城,一路向着东南方的狩猎场而去。

    洛白将食盒盖子揭开,几块热腾腾的桂花糕躺在里面,他没有着急吃,而是那层木格取下来,一层一层放在桌上。

    第二层也是点心,第三层则是果脯蜜饯,第四层装着一些瓜子杏仁。洛白眼睛在这些小食上打转,用手指捻起一颗蜜枣喂进嘴,甜香顿时溢满舌尖。

    他咽下蜜饯,又拿起筷子夹了块桂花糕喂进嘴,细细地嚼着,脸上浮起了笑,刚才楚予昭不搭理他的失落也一扫而空。

    从京城到猎场要行进大半天,他拿起楚予昭送来的九连环和鲁班锁来研究,可饶是想破了头,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终于嫌弃地扔在一旁,趴在马车窗上往前望。

    车队前方有群人骑着马,偶尔会现出楚予昭的身影,他上身挺拔地骑在马上,在一众人里显得格外醒目。

    洛白只要看到他,就会啊一声,眼睛发光地直起身,可当那背影又回到队伍看不见的地方时,他又唉地叹一口气。

    中午时,队伍终于到达了狩猎场,洛白刚下马车,就四处张望寻找楚予昭。

    “洛公子。”旁边传来一道男声。

    洛白转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名穿着骑装的年轻陌生男人,脸上带着温润的微笑,正看着他。

    男人走近几步,停在洛白面前,略带局促地行了个礼道:“洛公子,你可是不知道路?我可以带你去。”

    洛白不认识他,却觉得他长相斯文,有些面熟,正在回忆时,他便自我介绍道:“在下名叫辛至曲,曾在御花园的荷塘边见过洛公子一面。”

    “我叫洛白。”洛白见他说话也很温和,便还了一礼后问:“我在荷塘边见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辛至曲并不以为忤,微笑道:“在下曾和禄王在荷塘边观荷饮茶,洛公子从那里经过,不记得在下也是正常。”

    洛白歪着头回忆了下,终于记起了这件事,又问:“我记得你,和那个人坐在亭子里。”

    “对,洛公子真是好记性。”辛至曲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脸色微微有些红。

    “哦,辛至曲,我的确不知道路,你可以带我去找朕吗?谢谢你。”洛白眨了眨眼睛。

    “找……找朕?”辛至曲茫然地结巴起来。

    这时,旁边小跑过来一名禁卫,对洛白道:“公子,陛下吩咐属下带您去营地。”

    “哦,好的。”洛白跟着禁卫走出两步,又回头对辛至曲挥了挥手,“不用你带了,谢谢你啊。”

    辛至曲目送着洛白的背影,右手也小幅度轻轻挥着,直到肩上搭上来一只手,有人在耳边道:“据说洛公子是被陛下养在身边的,起居住行都在同一个屋子。”

    辛至曲身体和表情都僵住,慢慢收起了挥动的手,楚予垆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过只要辛公子想要,本王倒是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说完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肩头,松开后敲着手上的马鞭往前走:“走吧,至曲,去那边草场上逛逛。”

    辛至曲又看了眼洛白消失的方向,这才跟了上去。

    这是一片草场,已经成了驻扎的临时营地,搭起了一座座帐篷。洛白跟在禁卫身后,走到中间那座最大的帐篷前。

    等禁卫撩起遮帘,洛白跨了进去,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端坐在虎皮垫上,拿布擦拭一把乌木弓的楚予昭。

    “哥哥。”洛白看到他心情就雀跃起来,过去挨着他身旁坐下。

    楚予昭修长的手指在弓身上来回擦拭,垂着眼眸道:“等会儿就要围猎了,你就在四处逛逛,不要到处跑。”

    “那你呢?”洛白问。

    楚予昭说:“我要参加围猎。”

    “那我也要去围猎。”

    楚予昭只将手上的弓递给他,又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指着帐篷一角的矮凳道:“你将那条凳子射中,我就带你去围猎。”

    这具弓很是沉重,洛白单手都要很费力地才能举在胸前,他学着村中猎户的模样,将弓箭搭上弦,对住了几丈开外的凳子。

    他努力固定箭身不上下滑动,用力拉开紧绷的弦,才堪堪拉开少许,手下一滑,只听扑一声闷响,弓箭掉落在几步远的地毡上。

    “我没注意,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洛白慌忙去捡地上的箭。

    楚予昭也不阻止,就斜斜靠在铺着虎皮的座位上,修长手指闲适地敲着扶手,看他一次又一次费力的搭弓射箭,终于力气耗尽,弓弦半分也拉不开了。

    洛白看着手中弓箭,又去看楚予昭,一双眼里满是委屈。楚予昭眯着眼看向拉开的帐帘,问道:“会骑马吗?”

    洛白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不会射箭也就罢了,也不会骑马,那你怎么跟着去呢?”楚予昭问道。

    “我可以跑啊,我跑得比马还要快的。”

    洛白说的是实话,如果他变成豹子,不一定就比马跑得慢。

    楚予昭轻笑了一声,让他本就出色的五官看上去更加英俊,就在洛白也喜滋滋地露出笑容时,他又敛了神情,伸出根手指对洛白摇了摇,冷酷道:“不行。”

    洛白露出了满脸哀求。

    外面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号角,这表示围猎就要开始,所有人离开帐篷去草场集合。

    楚予昭拿起那张弓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懒洋洋地道:“等会儿禁卫会给你牵一匹小马,去附近草场跑跑,注意别跑远了。”

    洛白见央求无果,也就板着脸看向一旁,不做声回应。

    楚予昭又问:“你想要什么皮?我给你猎一张回来。”

    洛白气呼呼地回道:“我想要鱼皮,你给我猎张鱼皮,还有蚱蜢皮,蜜蜂皮,蚂蚁皮,屎壳郎皮。”

    楚予昭不再理他,转身出了帐篷。

    第49章、遇险

    听到号角声响, 每座帐篷里都陆续走出来人,基本都是朝廷高官家的公子。

    以前的围猎皇家子弟众多,但昭帝没有子嗣, 所以到场的皇家子弟, 除了楚予垆和先帝的亲弟弟楚琫,另外几名都只是沾有皇室血脉的分支。

    所有人都骑上了马,包括每名子弟的随行护卫,楚予垆对着楚予昭笑道:“陛下今日气色很好, 精神奕奕。”

    楚予昭手持乌骓马的缰绳,淡淡道:“朕一向如此。”

    楚琫今日也穿了骑装,但有些心不在焉, 明显并不看重这次围猎, 迫于无奈才来的, 甚至还骑在马背上打了个呵欠。

    洛白出了帐篷, 手里绞着一根草, 噘着嘴望着楚予昭的背影。

    号角声再次响起, 司仪朗声道:“此次秋狩为两个时辰, 待到号角声再起时, 便是结束围猎返回营地之时,所猎数量最多者, 将会赢得陛下亲赏的彩头。”

    成公公这时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 揭开后里面盛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雪霁。”有人眼尖的认出这把匕首, 大声唤出了名字。

    “这是雪霁?”

    “居然是雪霁。”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摩拳擦掌, 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草场上又响起了号角声, 这是围猎正式开始。待号角结束, 楚予昭率先纵马冲了出去,其他人纷纷跟上,一时间群马纵横,飞一般驰向远处的森林。

    等到一匹马都看不见了,剩下的人也散去,分头去做自己的事情,洛白还蹲在帐篷旁,垂头丧气地用手揪着那些草,不时望一眼楚予昭消失的方向。

    他思忖着要不要变成豹子跟去,又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光是他要听楚予昭的话,他也担心变成豹子后,别人会以为他是猎物,将他射成个蜂窝豹。

    对于自身的安全问题,可谓是非常谨慎小心了。

    一名禁卫牵着匹棕色的小马过来,问道:“公子,可想骑马去草场上逛逛?”

    洛白瞥了那小马一眼,很想拒绝,可视线落到马身上后就有些挪不开了。

    小马养得很好,虽然个头不大,皮毛柔顺光亮,模样看着就很俊,于是拒绝的话又咽了下去:“禁卫哥哥,那你带我去骑一会儿吧。”

    营地驻扎的这片草场很大,洛白爬上小马,任由禁卫牵着在草场里走。中途遇到成公公,成公公对小心翼翼一脸紧张的洛白击掌赞叹道:“公子也学会骑马了,真是英姿勃发啊。”

    他这太偏移事实的话,惹得牵马的禁卫忍不住转头看一旁,洛白却满心欢喜地道:“不算太英姿那什么,离哥哥还差一点,只是一小点。”

    洛白被禁卫牵着走了几圈后,开始试着自己驾驭。这小马是特意选给他的,性格温驯,脚步也稳健,很快他就能骑着马在草场上小跑。

    那名禁卫一直守着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洛白越骑越有劲儿,将楚予昭不带他去打猎的沮丧也抛到了脑后。

    远远从营地右方走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个木桶,他低着头,像是没注意到洛白,对着他走了过去。直到洛白发出声音提醒,他才慌忙往旁边靠,手也扶了下马身。

    这只是个小插曲,并没引起那名禁卫的注意,依旧跟在洛白身后,指点他如何操控缰绳。

    洛白小跑一会儿后,越来越熟练,禁卫便留在原地大声指导。如此跑了两圈,原本温顺的小马突然身体一抖,接着就疯了似的对着前方冲出,嘴里还发出长长的嘶叫。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洛白抓紧缰绳,竭力使自己不被颠下马背,还着急地大声询问。

    那名禁卫看着小马头也不回地冲进树林,赶紧向后奔跑,去骑离得最近的马追赶。

    森林里树木高大,洛白一边努力稳住马背上的身形,一边要提防那些横曳的树枝,很是狼狈。他想干脆变成豹跳下马背,又怕被狩猎的人给射死了,只得不停地对着马头喊:“你是怎么了?停下呀,我们慢点跑好不好?”

    远处隐约有唿哨声,那是跟随着各自主子的护卫在汇报行踪,免得互相踏入对方地界,引起不必要的误伤。

    洛白听到呼哨声便会大喊:“注意啊,我来了,当心点啊,别射错了!!”

    小马狂奔出一段后,终于慢下了脚步,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喷着鼻息站在了原地。

    洛白心有余悸地摸摸它的耳朵,问道:“你刚才怎么了?你吓死我了。”

    他不愿意再留在林子里,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儿,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询问,只得调转马头循了个大概方向往前走。

    小马蹄子轻巧地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只发出很小的动静,他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踢踏踢踏……沙沙沙……

    不对,肯定有东西在后面,这里是猎场,难道有野猪?

    洛白顿时警惕起来,收紧缰绳停住小马,转头往后面张望,但那沙沙声也随之消失,只听见鸟儿啾鸣和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没有什么啊。

    小马也显得很紧张,它喷着鼻息,四只蹄烦躁地踱着步,洛白正要转身继续走,从那些树木后,突然冲出来几道人影,对着他凌空扑来。

    洛白还没反应过来,小马却是受了惊,嗖地一下对着前方冲出,马背上的洛白差点摔下地,赶紧抓紧了缰绳。

    人影在后面紧追不舍,小马又撒开了蹄子飞奔,洛白只能将屁股牢牢粘在马背上,带着身后追踪的几条人影,风一般地向前飞奔。

    楚予昭此时也带着一队禁卫奔跑在丛林里,禁卫们的马上搭着黄羚羊和麂子等猎物,看得出收获颇丰。

    他们已经进入了森林深处,旁边就是猎场边缘,装了用来圈猎场的绳网。

    网外面便是数丈高的断崖,下面是一条河流,色泽呈现极深的墨蓝色,看似水流平缓,实则深不可测。

    前方枝叶晃动,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钻了出来。它看见人后先是怔愣在原地,接着就慌忙往回钻,楚予昭刚抬起手中长弓,狐狸就钻回树林不见了踪影。

    想不到猎场还有白狐,禁卫们心中大喜,不待楚予昭下令,就催马冲了出去。

    这皇家猎场事先都会清理,具有攻击性的野物会一律清除,绳网外也有巡逻的哨兵,非常安全,没人会想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危险。

    楚予昭却在这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还没来得及下令,禁卫们已经冲出去数丈远,没入了树林里。

    是了,白狐喜寒,只生长在北方,而且这种毛色的狐狸实属罕见,便是在极北的宁作边境也很难见着,为何就突然出现在京城旁的猎场里?

    这个念头在他脑里也就转了一瞬,刚要喝止禁卫,就听前方突然传来噗噗数道破空之声,接着便是马匹的嘶叫,以及金属相撞的声音。

    “有埋伏,护驾!”有两名冲在最前的禁卫中箭倒地,其他人立即飞身后转。

    砰砰连声数响,空中爆出淡紫色烟雾,浓重的腥味瞬间分布在空气中,同时数道蒙面黑影从周围的树上扑落。

    一名禁卫立即从怀中掏出哨子要示警,却发现开始天昏地转,周身都失去了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捂住口鼻。”红四唰地撕下衣角绑在脑后,其他禁卫也跟着效仿。

    楚予昭已经拔出了枫雪刀,迷药在空中爆开时,也用披风挡住口鼻,从马上直直跃起,往后飞纵出一段距离。

    数条黑影从那些树梢上扑落,一部分扑向禁卫,一部分径直冲向楚予昭。

    楚予昭抬刀,格挡住最前面两把刺来的利刃,兵器相击,发出冰冷的金属声。

    他接着横刀劈出,瞬间有两人无声地跌落在地,胸腹间喷出一道血箭。

    黑衣人们也不废话,招招狠辣,皆是要将楚予昭用最快速度解决,楚予昭飞速挥动枫雪刀,数声相击,竟将身遭护得密不透风,没有人能刺伤他分毫。

    红四眼见树林还有人影晃动,连忙喝道:“陛下,回营地。”

    楚予昭深知不能留在这里,也不废话,一个纵跃上了最近的一匹青鬃马,双腿一夹马腹:“驾!”

    青鬃马立即对着营地方向疾驰而去。

    所有黑衣人便要去追,禁卫们加紧攻势挡住了去路,一部分黑衣人只能留下和禁卫缠斗,另一部分却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一支箭矢呼啸而至,楚予昭俯低身体趴在马背上,并挥刀将冲至身旁的一人斩落马下。

    山林里没有道路,中间树木林立,只有边缘处因为搭设网绳,周遭的树木会被清理掉,还算是平坦,所以楚予昭就沿着边缘一路飞驰。

    而身后的黑衣人们紧追不舍,时不时放出一支冷箭,楚予昭头也不回地挥刀,一一劈落。

    就在这时,旁边林子突然又传来动静,楚予昭心底一沉,以为是刺客的援兵追了上来,却不想随着一声惊恐的马嘶,一匹棕色小马从林子里穿了出来,上面还坐着个身穿白色猎装的人。

    楚予昭在这瞬间,已经看清马背上一脸惊慌的人正是洛白。他来不及去想洛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紧跟着洛白冲出林子的,还有另一队蒙面黑衣人。

    追在洛白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在看清飞驰的楚予昭,以及他身后的那群黑衣人后,不由停下脚步,愣怔在原地。

    而紧追楚予昭的那群人,骑在马上也面面相觑,蒙面巾上的眼睛都露出了迷惑。

    “哥哥,哥哥。”洛白也看见了楚予昭,一边大叫一边紧抓着小马鬃毛,脑子里也想不出其他话,只惊慌地不停叫哥哥。

    在楚予昭惊愕的视线中,那小马昏头昏脑地往前冲,一直冲到悬崖旁才陡然停步。马背上的洛白没提防,一下就被抛了出去,撞在了拦在边缘的网绳上。

    那网绳如何经得住这样大力,立即就垮了,洛白在慌乱中扯住一段绳结,只听扑扑几声响,那绳结断裂开,整个人往下方的河里坠落。

    “啊!”洛白双手在空中扑腾,企图再抓住点什么。

    这道悬崖极高,如果就这样掉进河里,那冲力会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这时,一道黑影从奔驰的马背上腾起,直直扑向坠落中的洛白,黑色衣衫被风鼓动,像是一只展翅的巨大鹏鸟。

    那人急速下坠,在空中一把抓住洛白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山壁上滑动下落,终于在山壁上抓到一根青藤,止住了两人的下落之势。

    洛白悬在空中,惊魂未定地仰头去看,上方那人坚毅的英俊脸庞映入眼帘,正是楚予昭。

    “哥哥。”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唤道。

    楚予昭没有回答,他左手抓紧青藤,右手将洛白攥紧,两只手背上都用力得鼓起了青筋。

    他打量着山壁,想看有没有什么能立足的地方,却见这山壁光滑如镜,他和洛白刚好悬在半山腰,看样子只能想法爬上去。

    可就在这时,山顶悬崖边有人探出头来张望,随即一把冰冷的弓箭对准了下方。

    不好!

    楚予昭心头刚冒出这两字,就见一支箭矢已经发出,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直直飞来。

    他的枫雪刀已经掉在了山崖边,且现在也腾不出手,可如果被这支箭射中,那他和洛白两人都要摔下去。

    短短瞬息间,他用力将洛白往旁边抛出,在箭矢就要射中自己的时候踏了下石壁,身体跟着扑出去,那支箭矢就从他们开始的位置险险擦过。

    避开这支箭后,两人向着河面急速坠落,洛白不自禁又啊了一声。

    楚予昭在空中抓紧了洛白的手,将他猛力一拖揽进怀里,自己的背朝着水面,眼睛却紧盯着头顶上方。

    而这时,第二支箭矢也射出,对着两人呼啸飞来。楚予昭盯着那支箭矢,瞳孔骤然紧缩,毫不迟疑地在空中一个翻身,依旧将洛白揽在怀里,他的身体便罩在了上方。

    洛白刚被翻了个个儿,就感觉到搂着他的楚予昭身体一颤,不过这短瞬时间根本来不及有其他想法,他视野里只留下楚予昭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两人就轰然坠入河里。

    虽然是从半山腰下坠,但这撞击力仍然让洛白有着片刻的昏厥,但随即又被冰凉的水激醒,呛了两口水后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沉在水里,而楚予昭就在他前方不远处。

    这条河水面看着平缓,其下水流实则湍急,楚予昭闭着眼,平静地沉在水中往下流飘,乌黑的长发四散开,一张脸俊美得如同雕塑,却又惨白得不似活人。

    洛白忍住胸口被撞击后的疼痛,赶紧划水往前游,但他水性不是很好,眼看楚予昭离自己越来越远,干脆就在水中变成了小豹。

    一件白色猎装突然浮出水面,从衣领里钻出来一只小豹,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倏地又钻回水中。

    楚予昭已经被冲至挺远的一个距离,洛白拼命拨动四爪,游鱼一般灵活地追了上去。待到近到身侧,猛地潜到他身下,用力往上顶,将人顶出了水面。

    楚予昭本就身材高大,洛白顶得很费劲,加上他整只豹沉在水里无法呼吸,只坚持顺水飘了片刻就受不住,干脆往前挪,翻过身,将楚予昭的头揽在胸前,一个用力浮出水面。

    这样楚予昭就只是身体飘在水里,头却露出水面,枕在小豹的肚皮上。

    出水的瞬间,毛发遮盖了双眼,洛白一边甩头一边去看怀里的人,伸出爪子去他鼻下试探还有没有呼吸。

    以前娘经常会躺着不动,他便学会了这个方法,如果爪子上的毛被鼻息吹动,就只是昏迷,不是死了。可他现在爪子湿淋淋的,白毛都黏在一块,根本判断不出来,只能着急地用前爪将人拢住,想找个地方上岸。

    当他抬头时,看见不远处的断崖上有人影晃动,知道现在上岸了还会打架。

    打架他不怕,可哥哥在,是不能带着他打架的,于是干脆就这样抱着人继续往下飘,只在水面上露出两个头。

    洛白怕自己飘得不够快,两只后爪还在水下蹬水,很快就看不见那座山头,一路顺流而下。

    他就这样托着楚予昭在水上漂,不知飘出去多远,这才咬住楚予昭衣领,小爪子拼命扑腾,带着他往岸边游。

    他力气不算大,几次被楚予昭带着重新飘回水里,又坚持继续往岸边游。等到终于靠上了浅水里的一块大石,他才松嘴,将楚予昭的头揽在怀里休息。

    第50章、把你男人扶去坐下

    洛白伸出舌头大口喘气, 又去看楚予昭的脸,在他紧闭的眼皮上舔了两下。

    哥哥你醒醒啊。

    楚予昭紧闭双目一动不动,洛白紧张地看着他, 用爪子将他粘在颊边的一缕湿发拨走。

    这处的水已经没有怎么流动, 他突然看见水中飘着丝丝缕缕的红色,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将楚予昭的头搁在旁边石头上,自己则钻到了水里,这下就清楚地瞧见, 他后背靠肩的位置插着一支箭。

    洛白吓得一颗心直往下沉,立即潜到楚予昭身下,伸出爪子碰了碰那支箭, 有些不知所措。

    他浮出水面换了气, 平息了心情, 让自己爪子不要抖, 又潜入水里, 双爪抱住那支箭, 用力往外一拔。

    随着箭矢拔出, 楚予昭的身体动了动, 一股鲜血也从伤处涌出。

    洛白赶紧咬住楚予昭的衣领,连爬带游地往岸边去, 待到快能踩到底,又变回人形, 站在齐腰深的水中, 托着他的两腋往后拖。

    直到将人彻底拖上岸, 他让楚予昭侧躺在两块大石之间的柔软干沙上, 去撕扯他衣袍摆。

    因为害怕和紧张, 他的手有些抖, 撕了好几下才扯下一块长布条,再飞快剥掉他上半身的衣袍。

    楚予昭闭着眼一动不动,有着劲实肌肉的胸脯似乎也没有起伏,背后的箭伤还在出血,边缘处却泛着被水泡涨的白。

    洛白将布条横过他胸口缠绕起来,将背心处的伤口裹好,用力系紧。

    ——就像上次在墓穴里,哥哥受伤后那样缠。

    将伤口处理好,洛白就蹲在他身旁,静静地守着。

    楚予昭光裸的上半身有好几道旧伤疤,其中一道最深的,似乎曾经要洞穿他整个胸膛。洛白很熟悉这道伤疤,便用手指轻轻碰了下,嘴唇翕动着叫了声哥哥。

    他手指顺着那伤疤描摹,觉得入手的肌肤有些冰凉,便慢慢俯下身,贴上了他的胸膛。

    楚予昭的胸膛肌肉紧实坚硬,但皮肤却如同丝绸般,冰冷中带着细腻,洛白在他耳边喃喃着:“哥哥你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我给你暖暖。

    片刻后,直到他感觉到楚予昭的身体已经有些回暖,这才直起身,又变成了小豹。

    小豹爪子上的毛已经干了,他将爪子凑到楚予昭鼻下,定睛瞧着上面的茸毛。

    这一刻他屏住了呼吸,整只豹都紧张到了极致,眼珠子一眨不眨。

    当爪子上柔软的茸毛被轻轻拂动时,他整只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着便翻起身,冲到楚予昭头侧,欢喜地用头去拱他脖子。

    哥哥,我就知道你没事的,你肯定会没事的。

    河水静静地流淌,只偶尔听到远处飞鸟的鸣叫,小豹就趴在昏迷的人身旁,安静地看着他的脸,耐心等着他苏醒。

    日头渐渐从身旁的石头上滑下,照在了人身上,他便去后面林子里咬断了几根树枝,连着那些树叶,一并窸窸窣窣地拖来,举在楚予昭头顶,给他挡住阳光。

    可能是失血过多,楚予昭惨白的嘴唇起了皮,小豹冲到河边,用小爪子掬起一捧水,仅用后脚直立,慢慢走回来。

    但才走至一半,爪子里的水就洒光了,他将爪子对着太阳照,怔怔地看了半晌,突然醒悟自己可以变回人,再用树叶装水呀。

    他变回人,就那么光溜溜的钻进旁边树丛,去摘那最大的树叶。阳光从缝隙穿过落在身上,那皮肤白得似要发光。

    他摘好几片树叶,重叠成碗状,端了一汪清水回来,一手垫在楚予昭头下抬高,一手缓缓喂入他嘴里。

    冰凉的水流进入楚予昭口中,从嘴角又淌了出来,洛白也不气馁,继续小心翼翼地喂。

    终于,楚予昭喉结动了一下,开始往下吞咽,接着就大口大口喝起来。洛白心脏狂跳,却强压着激动没有出声。

    可剩下的水已经不多,几口就喝光了,洛白连忙将人放好躺着,又跑去河边取水。

    这次当他捧着水回来时,脚步一顿,怔在了原地。

    楚予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正侧躺在沙地上注视着他。

    “哥哥你醒啦?”洛白觉得眼睛都有些发胀,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楚予昭嘴唇翕动了下,听不清说的什么,洛白赶紧上前蹲下,将那树叶又凑到他嘴边,紧张地催促:“喝水,哥哥快喝水。”

    楚予昭也没拒绝,将那一汪水喝掉了大半,才轻轻摇头示意不喝了,期间转开视线看着远处,一直没有瞧洛白。

    洛白将树叶放到大石上,又蹲在他身旁,强行压住激动轻声道:“哥哥,你背上有伤,是被箭射中的,我已经将那箭拔掉了,现在痛吗?”

    他并不知道这样直接拔箭不妥,但好在楚予昭身体素质好,箭也不深,拔掉没什么问题。

    楚予昭没有回答,眼睛只盯着自己正前方,洛白又挪了挪,蹲在他面前,他便闭上了眼。

    “哥哥,痛吗?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给你吹吹?”洛白迭声追问。

    楚予昭依旧闭着眼睛,嘴里却低低地说了句,洛白没听清,便凑近了问:“哥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吧。”

    楚予昭脸色苍白,眉头却深深皱起,终于又沙哑着喉咙吐出一句:“你的衣衫呢?为何什么都没穿?”

    洛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将分开的两腿并紧了点,抱着膝盖讪讪笑了声道:“在水里的时候搞丢了。”

    “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话?”楚予昭的语气虽然严厉,却低低的透出虚弱,明显没有什么威慑力。

    “确实不像话,很不像话。”洛白敷衍了句,又关切地问:“疼吗?我给你吹吹?”

    楚予昭睁开眼,面前就是光着的洛白,挡住了整个视线。于是他翻身过来,动作间却扯动伤口,嘴里溢出一声闷哼。

    “你不要动,不要动。”洛白紧张地伸出手扶住他肩,“乖乖的不要动,动来动去会疼的。”

    楚予昭保持姿势没有动,可洛白正半弓起身,所有部位都大喇喇袒露在他眼前,牛奶白的皮肤晃得人晕眩。

    “你去找个东西披在身上。”楚予昭侧过头道。

    洛白担心地说:“我怕我离开了你会乱动。”

    楚予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会乱动,你快去找,别让我说话。”

    洛白瞧他现在虚弱得说话都很费劲,应该不会继续翻身,便又是纵容又是怜爱地道:“行行行,宝贝儿别说话了,我去找东西披在身上,你就乖乖躺着。”

    洛白将他扶着放好,正要起身离开,又奇怪地问:“哥哥你很热吗?耳根子都在发红,哎呀越来越红了,要不要我先给你扇扇……”

    楚予昭终于看向他,目光里全是不出声的警告,洛白知道这是让自己闭嘴,便停住话头站起了身。

    他起身时,楚予昭又飞快移开视线,洛白伸手捂住下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哈哈,我还光着的,哈哈……”

    楚予昭看着远处的河面,紧紧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这里是两处山壁之间形成的一块夹角,左右都不能通行,后方是一片树林。

    洛白进入那片林子四处窜,想找样可以用来蔽体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没找着,只在树上扯了片大树叶,伸到下面比划着挡了挡,觉得效果还不错,便又扯了根藤条拴在腰间,将那树叶挂在上面。

    当他以这副形象出现在楚予昭面前时,楚予昭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开头,一脸木然地继续看着河面,半晌后才低声道:“将我衣衫剥下来穿上。”

    “那你呢?”洛白问。

    楚予昭道:“我衣衫下还有裤子。”

    洛白觉得剥衣衫没有扒裤子方便,于是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脱你裤子穿就行,衣衫你自己穿着。”

    楚予昭深呼吸了一下,紧拧着眉急声道:“叫你剥衣衫就剥,别那么多废话。”

    洛白一方面觉得哥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皱眉,真是很神奇,一方面又觉得他精神好了些,就连说话声音都大了,心里不免欢喜。

    “行行行,依你,就依你,剥你衣衫。”于是他宽容地道。

    洛白蹲下身去解楚予昭衣衫,刚才为了缠伤口,衣衫已经被脱到腰际,现在只解开两粒盘扣,就能脱下。

    楚予昭一动不动地躺着,洛白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他腰际肌肤时,发现他整个人轻颤了下。

    “哥哥你怕痒吗?”洛白问。

    楚予昭没有搭理他。

    洛白也不介意,脱下衣衫后就穿在身上。

    这是骑装,楚予昭穿着时贴身精悍,而穿到洛白身上后,则松垮垮像一件宽袍。长度本来只到楚予昭大腿,而洛白穿上后,将他膝弯也盖住了,只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

    他刚穿好衣服,就见远处河面上出现了几只船,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只知道船头上还站着好些人。

    楚予昭一直看着那方向,此时突然出声:“过来,躲到石头后面。”

    洛白很听话,也不问缘由,立即就跑到石头后藏了起来。

    楚予昭躺着的地方在两块石头之间,船上的人也不能看见他,两人就这样看着那几只船慢慢接近。

    洛白见那船上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穿着朝廷士兵的服装,便低低啊了一声,说:“哥哥,可以叫住他们把我俩送回宫啊。”

    楚予昭却道:“不行。”

    “为什么?”洛白奇怪地问。

    “不安全。”

    洛白满心迷惑,却忍住了没追问,楚予昭却耐心地给他解释。

    “我们在悬崖上遇到的是两拨人,一拨在追你,一拨在对付我,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目的也不相同。”

    洛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就是坏人不止一伙。”

    楚予昭难得露出个嘉许的神情,又继续道:“既然坏人不止一伙,还能进入防备森严的猎场,就说明咱们身边就有心怀叵测的人。你看刚才官船上的士兵,我们一个都不认识,便不能出声暴露自己,万一他们和那些刺客是一伙的呢?”

    洛白看着那几艘官船远去,自言自语道:“原来坏人这么多的吗?”

    楚予昭看着他的侧颜,语气不自觉放柔了几分:“别怕。”

    洛白转回头,认真道:“我不怕的,我只是觉得坏人太多了,怕保护不好你。”

    楚予昭听完这话后一怔,接着便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估计来寻找咱们的起码会有三批不同的人,我们得尽快离开。”

    洛白挠挠脸:“可是我们从哪里离开呀?从河里游到对面去吗?”

    “对面很危险,肯定有人在岸边搜寻,我们从身后这林子穿出去,去后山找个地方歇息,等我恢复一阵子,再设法联系到成寿。”

    洛白转头看向身后的林子:“这里能出去吗?我刚才没见着有路。”

    楚予昭转头看向右方,说:“那处石头后面放着一个鱼篓,说明平常有渔民会来到这儿捕鱼。既然有人到,那就有路。”

    洛白直起身,果然在两块石头之间看见一个鱼篓,仅仅只露出一个篓口。

    “哥哥你好厉害啊,都能看见这里有个鱼篓。”洛白崇拜得两眼发光。

    楚予昭本来连说了许多话,有些疲惫,可听到这儿也忍不住道:“这鱼篓一直在那儿,难道看见很难吗?”

    “我刚才也看见了,可我以为是颜色很深的石块呀,想不到你能认出来那是鱼篓。”

    楚予昭有些无语,却也不想耽搁,便勉力用胳膊撑起身,嘴里道:“走吧,去后面看看。”

    “好。”洛白赶紧过来,两脚分别跨在他身侧,弯腰去扶住他两腋往起拎。

    楚予昭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住没有说话,任由洛白就着这个姿势开始使劲。

    “嗨……嗨……哥哥你有点重啊。”洛白咬着牙,额头都崩出了青筋,将楚予昭慢慢撑了起来。

    待他站直身体后,洛白又拿住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说:“走吧。”

    两人慢慢走向林子,楚予昭虽然脚步虚浮,走得却也算还稳当,身体的一半重量都被洛白承担了去。

    “刚才你是怎么把我弄上岸的?”楚予昭问。

    洛白总不能说自己变成豹,便道:“我就使劲推啊游啊,推啊游啊,一会儿就到了岸边了,那个,因为太用力,连衣衫都在水里掉了。”

    他觉得自己这句话可真妙,不但解释了怎么将哥哥推上岸,还将衣服掉落的原因解释了出来。

    楚予昭没有再问,洛白偷眼看了下他,见他只垂眸看着脚下,也不知道究竟信了没有。

    林子里树木纵生,不是很好走,但发现的确有条小路。

    小路穿过山腹,洛白扶着楚予昭边走边歇,没过多久,便看见路旁有一座不大的院子。

    楚予昭停步打量了会儿院子,思忖自己和洛白若不找个地方落脚,终会被人发现,便对洛白道:“扶我去院子那里看看。”

    “好。”

    洛白推开院门,看见院子里只坐着名年迈的老太,正弯腰剥着豆荚,便唤了声:“奶奶。”

    那老太似是耳朵不太好,并没有抬头,洛白便提高音量道:“奶奶。”

    老太这次听见了,浑浊的双眼看向院门口,半晌后才问:“谁啊?”

    “奶奶,我是洛——”

    “老人家,我俩是去前面县城省亲的,结果在路上被落石击中受了伤,想在您这儿休息一阵子可好?”楚予昭打断了洛白的话。

    老太颤巍巍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上下看,目光扫过楚予昭只缠着布带的上半身,还有洛白光裸的小腿,“哎哟,怎么伤成这样了。”又咧开干瘪的嘴,拉住洛白手道:“囡囡快进来,快进来。”

    “好哦,谢谢奶奶。”洛白并不在意老太叫他什么,连忙扶着楚予昭进了院门。

    倒是楚予昭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洛白的玉冠已经掉了,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张脸秀气精致,遇上眼神不太好的,真会当他是个女孩子。

    跨进院子,楚予昭不动声色地将四周打量了遍,再跟着老太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木柜,但也很干净,四处没有灰土,木板床上还垫着厚厚的稻草。

    楚予昭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洛白想将他搀到木板床上躺着,却被老太阻止了。

    两人看着老太从柜子里取出一床陈旧却干净的床单,铺在了稻草上。

    “把你男人扶去坐下。”老太对洛白说。

    第51章、气得牙痒痒

    等老太退出屋子, 洛白便扶着楚予昭在床上躺下,自己再拖过小凳坐在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盯着楚予昭看。

    楚予昭闭眼躺着, 本想忽略他的视线, 可这样的目光想彻底忽略也太难,便忍无可忍地问:“你就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洛白说:“那我也没有其他事好干啊。”

    “院子里有棵老槐,肯定有鸟窝,你去看看。”楚予昭道。

    “不去。”洛白干脆地拒绝。

    楚予昭问:“你不喜欢看小鸟吗?”

    “喜欢。”洛白道:“但是你比小鸟更好看。”

    楚予昭就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嘴, 转回头看着头顶的木梁不说话了。

    房门被推开,老太端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她将木箱放在床头,揭开盖子对洛白道:“囡囡, 这些伤药是我老头子以前留下的, 他是猎户, 经常受伤, 这些药很好用, 你给你男人擦上。”

    伤药哦, 伤药好。洛白眼睛一亮, “谢谢奶奶。”

    老太平常也很少见人, 看着洛白喜欢得紧,又起身道:“我去给你们做吃的。”

    “多谢了。”楚予昭也躺在床上道谢, 又问:“老人家,可有合适的鞋袜给他找一双穿。”

    洛白顺着老太的视线看向自己脚, 动了动几根白嫩的脚指头。

    “怎么鞋袜也没啦?走, 去洗洗脚, 奶奶给你找鞋袜。”老太伸手去拉洛白。

    洛白转头看了眼楚予昭, 见他没有反对, 便跟着老太出了屋。

    洛白坐在厨房小凳子上, 脚泡在木盆里,手里拿着老太给他找来的鞋,好奇地翻看。

    “奶奶,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颜色的鞋呢。”

    那是双黑色鞋面的布鞋,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鞋面上用彩线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这是我孙女还在家的时候穿的,她嫁去山那边,鞋就留在屋里,她是大脚,我看你也是大脚,穿穿看合适不。”老太在烧开水,笑眯眯地道。

    洛白的脚并不大,骨架纤小,脚背稍有点肉肉的圆润,但相比平常女孩子的脚,的确算是大脚。

    “唔,我是个大脚,跑得快。”洛白得意地动了动水中的脚指头,又捧着鞋赞叹:“奶奶,我就没穿过这样好看的鞋,好喜欢啊。”

    “喜欢就行,穿好了去给你男人擦药。”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我再去找找套孙女的衣衫给你换上。”

    “谢谢奶奶。”

    洛白穿好鞋,小跑出厨房回到屋里,见楚予昭已经直起身坐着,正在拆胸口缚着的布条,忙道:“让我来,你别动。”

    楚予昭自己也的确不方便,便没有反对,任由洛白将那布条一圈圈解开,露出了箭伤。

    饶是洛白已经见过那处伤口,可再次看见时,还是觉得心脏抽紧,牙齿也咬紧了唇。

    楚予昭察觉到他迟迟没有动作,问道:“怎么了?”

    洛白抽了抽气:“哥哥,我觉得好痛啊。”

    楚予昭沉默一瞬后,道:“已经不痛了,你上药吧。”

    “嗯。”

    楚予昭已经察看过那些药,拿起其中一只小瓶递给洛白:“药粉撒在伤口上。”

    洛白拔出瓶塞,将药粉细心地撒进伤口,察觉楚予昭背上的肌肉在那瞬间崩得很紧。

    “是不是很痛?”他慌张地问。

    楚予昭咬着牙没做声,缓过这阵针刺般的疼痛后才哑声道:“没事,你继续。”

    他光滑的背脊上已经渗出汗珠,顺着肌肉间的沟壑往下滑,洛白稳了稳心神,咬着唇继续往伤口里倒药粉。

    等到上完药粉,楚予昭又拿起一只小罐和竹签递给他:“涂在伤口周围。”

    洛白用竹签挑起小瓶里的一块药膏,却没有直接涂,而是先抹在指尖,再用手指细细擦过伤口旁的完好肌肤,动作间非常小心翼翼。

    楚予昭感觉到背后有清凉散开,缓解了开始的疼痛,被洛白的指尖触碰到,犹如蝴蝶轻触,身体不觉有些僵硬。

    上好药,洛白拿起药箱里的干净白布给他裹伤口,楚予昭垂眸看着床边穿着布鞋的脚,视线落在那两只展翅的彩蝶上。

    刚裹好伤,老太又推门进来,手里托着几件衣物,道:“这是我孙女和老头子留下的衣衫,不嫌弃的话就穿上吧。”

    “不嫌弃,不嫌弃。”洛白小跑着上去接过衣衫,高兴道:“奶奶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呀。”

    谁都能听出来洛白话里的真心实意,老太还没接触过这样直白的情感表达方式,心里受用得很,抓过洛白的手,拍了拍他手背道:“那快换上,奶奶去给你们做饭。”

    待到老太出了门,洛白将衣裳放到床上,抖开。

    这分别是两套衣衫,一套是蓝黑色的布衫和裤子,一套是藕粉色的长衫。洛白一眼就看中藕粉色的,觉得这颜色鲜亮,不像另一套灰扑扑的,但又觉得朕没准也喜欢这套,便让他先选。

    楚予昭瞥了眼洛白,见他眼珠子就粘在那套藕粉色衣衫上,便道:“老人家估计是拿错了,等下我让她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穿的吧。”

    “啊?什么拿错了?你不喜欢这件漂亮衣衫吗?”洛白茫然地问。

    楚予昭盯着他看了会儿,问道:“你喜欢?”

    洛白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喜欢呀,不过哥哥要是喜欢的话,你就穿这个,我穿另一套。”

    “不用了,我也不喜欢,你就穿这件吧。”

    洛白高兴地拿起那条蓝黑色裤子,对着楚予昭比划,又要去脱他身上的长裤,被楚予昭眼疾手快地按住。

    “做什么?”

    “我给你换裤子。”洛白说。

    楚予昭镇定地道:“不用,我还没伤得那么严重,可以自己换。”

    “唔,好吧,那我看着你换。”

    楚予昭转头看向洛白,对上他那双水汪汪的眼,道:“你去看院子里的鸟窝,等我换好后再进来。”

    “我不喜欢看——”

    “你喜欢!”

    洛白撅了撅嘴,踏着重重的脚步出屋,再重重关上了门。

    楚予昭开始换衣衫裤子,虽然背上有箭伤,但只要动作不过大,也不是太难,等到换好后,才对着屋外喊了声洛白。

    洛白进了门,低着头走到床边,在看到那件藕粉色衣衫后,心情又开始好转。

    他用手珍惜地在布料上抚过,又贴上脸蹭了蹭,陶醉地闭上眼:“这颜色好好看啊,是我梦中见过的漂亮颜色。”

    楚予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洛白直起身,站在床边开始扒衣服,楚予昭闭眼慢了点,那大片的肌肤就那么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他怔了下,移开目光去瞧墙壁,嘴里似叹息了一声:“你下次脱衣衫的时候,提前要说一下。”

    “哦,那我要脱衣衫了。”赤条条的洛白得意地道,拿起那件藕荷色衣衫往身上套,边套边惊喜道:“哇,还有小花,黄色的小花,哇,好漂漂啊,黄色的边,我就没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衫。”

    墙壁上有块深色的霉斑,楚予昭就盯着那里,蹙着眉,似乎对那块霉斑很感兴趣似的。

    “咦,我怎么觉得这衣衫不太对劲啊,下面好宽哦。”

    直到听见洛白的疑问,楚予昭才转回了头,目光有着一刹那的凝滞。

    屋中央背朝他站着个人,穿着藕粉色的长裙,腰肢被掐得盈盈一握,如瀑黑发披散在肩后。

    那人缓缓转过身,眉目如黛唇如点绛,肌肤白胜雪,这间简陋的屋子似乎都随着绽放出光彩。

    “这衣衫怎么回事啊,下面真的好大啊。”洛白一边嘟囔一边用手整理裙摆,抬头时看见楚予昭正盯着他,神情有些奇怪。

    “哥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楚予昭看着他摇了摇头,目光黑沉沉的。

    洛白岔开腿半蹲下去,用手伸进裙摆摸索:“有点不习惯,感觉有风在往里面灌,屁屁和鸟儿都凉飕飕的。”

    像是什么魔咒被打破,楚予昭瞬间恢复过来,他木着脸道:“你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不是长衫,而是一条裙子。”

    “裙子?哈?裙子?”洛白惊讶地低头看,沉默一会儿后恍然道:“确实是裙子哦,那些漂亮姐姐穿的就是这种。”

    楚予昭看着他神情,刚想说你如果不想穿,就重新去找一件,不想洛白又露出了惊喜:“我穿裙子啦?那我就是漂亮姐姐啦?”

    楚予昭剩下的话便及时咽了下去。

    “呜呜呜,这条裙子好好看,我是漂亮姐姐,好好看,我是漂漂的猫猫王姐姐……”

    楚予昭叹了口气,慢慢躺了下去,说:“把咱们换下来的衣裳拿去埋了。”

    “埋了?”

    “埋深一点,不要被人发现。”

    “哦。”

    洛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把衣服埋了,却也听话地将脱下来的衣服卷成卷儿,去院子里找了把小锄头,从院子外绕到山脚下,挖了个坑埋好。

    傍晚时分,老太煮了两大碗面,洛白和楚予昭都吃光了,洛白更是将汤都喝了个干净,还伸出舌头卷走碗底的葱花。

    “囡囡别舔碗,没吃饱的话奶奶再给你做。”老太赶紧道。

    洛白打了个饱嗝:“其实我吃饱了,就是觉得最后那点葱花舔起来最香。”

    吃完饭,天也黑了,老太收拾好碗筷便进了自己屋子睡觉,洛白也爬到了床上。

    他展开床尾叠好的被子,一半搭在楚予昭身上,自己再爬到床里侧,掀开被子一角,毫不见外地躺在了楚予昭身旁。

    被子虽然陈旧,却很干净,还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洛白慢慢往楚予昭方向挪,贴近他,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上。

    “哥哥,我今晚一定睡得很香,什么都把我吵不醒,因为可以挨着你睡。”

    “你的味道真好闻,让我闻闻。”

    “啊……这一定是最好闻的味道。”

    楚予昭垂眸,自上而下看着肩头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有那抽动的挺翘鼻梁,伸出一只手指,将那脑袋慢慢推开。

    “去那一头睡。”他淡淡道。

    洛白道:“可是我想和你睡在一块儿。”

    “不行。”

    “我能不能——”

    “不能。”楚予昭冷酷地打断。

    洛白扬起脸,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哀怨地看着楚予昭,又在那近在咫尺的浅棕色脖颈上亲了一下:“哥哥,让我睡在这儿嘛。”

    他偶尔会对着娘这样撒娇,如果看她表情不是太严肃,凑上去亲一下,效果更好。

    在那柔软的唇瓣触碰到脖颈时,楚予昭身体顿时僵住,片刻后,才语气不太自然却生硬地道:“让你去那一头,废话那么多?”

    洛白没辙了,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床尾爬去,再钻进了被子里。

    楚予昭吹熄了油灯,屋内有着刹那的黑暗,又在月光下慢慢亮了起来。

    洛白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听着楚予昭沉稳的呼吸,想起了白天的事,忍不住问:“哥哥,你说白天是两波坏人在追我们,你知道那两波人是谁吗?”

    楚予昭没有说话,就在洛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开口了:“如果我死了,谁能获得最大利,谁就是背后主使者。”

    楚予昭闭着眼睛安静躺着,可洛白就在床尾翻来翻去,一双脚不时会蹬着他。

    “不好好睡觉翻来翻去做什么呢?”他低低地问。

    洛白停下翻腾,道:“我觉得好热啊,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初秋,气温的确偏高,且被子也挺厚,洛白觉得热也是正常。

    楚予昭闭着眼道:“热就少盖点,将腹部胸口搭上就行了。”

    洛白有点烦躁地踢着腿,脚后跟一下下落在床上,说:“我就没有盖被子,还是觉得热。”说完又奇怪地问:“哥哥你不热吗?”

    楚予昭一直保持着平躺姿势,被子就搭在腹部以下。

    “不热。”他又补充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那是什么意思?”

    楚予昭其实并没有睡意,便想给他解释,刚侧过身看向床尾的人,一句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月光下,洛白的裙子已经堆到了腰际,腰部以下全露在外面,两条白生生的腿还不时抬起,所有风光都大敞着。

    “你在干什么?”楚予昭咬着牙低喝:“谁让你把裙子撩起来的?”

    “啊?”洛白停下扑腾的腿,茫然道:“我没有撩裙子啊,睡着睡着,它就自己爬上来了。”

    “把裙子放下去,不准抬腿。”楚予昭压低声音厉喝:“不,去找条裤子穿在里面。”

    洛白不依了:“穿裙子都热,我才不要穿裤子。”他狡黠地补充:“再说也没有裤子啊,奶奶就给了我这条裙子,你剥下来那条裤子本来我可以穿的,但你却让我埋了。”

    楚予昭似乎被他的话噎住,半天后才开口道:“那你过来,睡这边。”

    他实在是不想睁眼就看见大片风光,按说那风光无比旖旎,现在却只让人气得牙痒痒。

    洛白道:“是你刚才让我睡床尾的,现在又让我去床头,真麻烦,不去。”

    楚予昭错了错牙:“过来。”

    “不过来。”

    眼看楚予昭就要发怒,洛白这才起身往床头爬,还无不得意地道:“还是想我陪你睡觉吧?哼,我就知道。”

    洛白坐在枕头侧,挠了挠下巴:“哥哥,我可以把裙子脱了睡觉吗?”

    “不可以。”

    “可是真的很热。”

    楚予昭侧头看向他,洛白已经将上半身几颗盘扣解开了,露出一片白得发光的肌肤,长发垂落在胸前,半遮半掩,在月光下有种难辨雌雄的美。

    他突然就有些仓促地转开视线,低声道:“那就脱掉吧。”

    也许正是因为这条裙子,才让他恍惚,如果脱掉了,反而会没有异样的感觉。

    “嗯,好。”洛白一边应声,一边开始扒身上的裙子。

    第52章、我觉得你特别喜欢我

    等到洛白钻进被子后, 楚予昭突然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了。

    “哥哥,你身上凉凉的好舒服。”

    一片细腻柔滑的肌肤紧贴上楚予昭手臂,一只温度很高的手, 也抚上了他的腹肌。

    楚予昭下意识往旁避开, 这下动作有些大,扯动了背上伤口,又皱眉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伤口痛吗?”洛白充满担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热热的气息就扑打在他脖颈上。

    楚予昭在那瞬间屏住了呼吸, 有些生硬地道:“你躺过去些。”

    洛白哦了一声,往旁挪了点,还自己解释:“娘说我像个火炉, 的确不能挨着你, 把你给热到了。”

    楚予昭慢慢吐出口气, 不知道自己方才稍显急促的心跳被洛白听到了没有。

    洛白身体虽然挪开了, 脑袋却依旧搁在楚予昭肩头, 微垂着眼, 长睫毛就在他肩头上扫过, 让楚予昭觉得那处似乎停了只蝴蝶, 不时会振翅,搅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洛白没有再动, 安静中只听到两人的鼻息,就在楚予昭以为他已经睡着时, 他突然幽幽地道:“哥哥, 你今天为什么要救我呀?”

    楚予昭闭着眼道:“我答应过你娘要照顾你, 难道看着你死?”

    “可是, 可是。”洛白组织了会儿语言才道:“可是你不用那样去救我的。”

    他相信自己遇到普通危险时, 哥哥会救他, 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已经超过普通危险很多很多,哥哥为了救他才受伤,这让洛白很不安,同时也很愧疚。

    他的话并没有说清楚,但楚予昭瞬间便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没想那么多。”

    洛白仰头看他的侧脸,看他在月光下高挺的鼻梁和脸部轮廓,半天都没有转眼。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可以就这样盯着人一直看下去。

    “看什么?”楚予昭依旧平躺着,嘴里淡淡的问。

    洛白这次却没有说看哥哥,哥哥真好看之类的话,只喃喃道:“哥哥你对我真好。”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溢出了泪水,便在楚予昭肩头蹭掉,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哥哥,奶奶说你是我男人。”

    楚予昭本已闭上眼,又倏地睁开斥道:“别胡说。”

    “又不是我说的,是奶奶说的,说你是我男人。”

    “她是不清楚,你不要跟着胡说一气。”

    洛白想了下,问:“那你做我男人行不行?”

    楚予昭错了错牙:“不行。”

    洛白沉默片刻后道:“既然你不想做我男人,那我做你男人好不好?”

    “不好。”

    洛白有些遗憾地咂咂嘴,没再说什么,移动着调整位置,方便更贴近楚予昭,又不会让他感觉到很热,这才闭上眼睡了过去,很快就响起呼噜呼噜的轻鼾。

    楚予昭听着这近在咫尺,就像扯着他耳廓,对着他耳朵眼里发出的鼾声,以为自己会被吵得睡不着,没想到也极快地陷入梦中。

    “哥哥,你帮我抓小鱼呀,你看你把小鱼都放走了。”

    “哥哥,过来一点,这边的小鱼很多。”

    “哥哥,哈哈哈哈,小鱼在咬我脚趾头。”

    “哥哥,哥哥……”

    楚予昭又听到了一连串稚嫩的欢声笑语,看见了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挽着童髻的青衫小男孩,正弓着腰在河里摸小鱼,半截衫摆都飘在水里,被浸湿了。

    他听到自己在提醒:“你快上岸去,衣衫都湿了,快脱下来晾晾。”

    那青衫小男孩便笑着道:“那你给我抓小鱼吗?抓住三条小鱼我就上岸。”

    “行,那你快上去,我给你抓。”

    他看见弓着腰的青衫小男孩突然就直起身,露出了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庞。那双眼睛很大,却笑得弯弯地看着他。

    楚予昭经常会做这个梦,他也知道自己处在梦中,以一种观看者的角度,听梦中两名男孩的对答。

    他知道其中一名是自己,另一名始终看不清容貌,只是根据对话推断那是楚予策,这还是第一次将那男孩看清。

    男孩儿长得很漂亮,但五官却分明不是楚予策,楚予昭心里暗暗吃惊,想走前两步看得更仔细些。

    可不管他怎么靠近,和男孩儿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站在原地诧异了会儿,便从梦中醒来了。

    楚予昭睁开眼,先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看向躺在身旁的洛白。

    现在已是深夜,燥热的气温降下来,洛白没有再将手脚伸到被子外,而是紧紧抱着他手臂,一条腿还搭在他的大腿上。

    洛白的脸就侧靠在他肩头,一侧被压得有些变形,显得嘴巴似是嘟着。楚予昭动了动,想将自己手臂抽出来,就见他不满地嘟囔了句,反而将他手臂抱得更紧。

    楚予昭不再动了,只睁眼看着天花板,脑中不自觉又浮起梦中的那名小男孩。

    明明在梦中瞧得很仔细,但现在那容貌又让他想不起来,只记得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像是盛着两泓波光。

    ……也像是身旁洛白的眼睛。

    楚予昭下意识又看向依偎在身侧的洛白,想去瞧他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却紧闭着,只能看见两排长长的睫毛,给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洛白突然皱起了眉,有些不安地动着头,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像是正在经历梦境。

    楚予昭认真去听,断断续续捕捉到哥哥,往岸边游,不要沉之类的字眼。

    他脸上神情柔和下来,慢慢侧身面朝着洛白,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抱住的手臂,轻轻拍抚他的背。

    如此片刻后,洛白终于安静下来,又打起了很有规律的小鼾。

    楚予昭便保持着和他面对面的姿势,就这样鼻息相闻着交颈而眠。

    禄王府。

    陈设豪华的书房里,楚予垆沉着脸坐在正中椅子里,下首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手臂负伤,缠着厚厚的白布。

    “你没有看出来那些蒙面人的来历吗?”楚予垆问。

    受伤的人摇头:“王爷,属下听您的吩咐,和弟兄们去抓那洛公子,可不巧遇到了正在追昭帝的人。待到昭帝和洛公子都掉下了崖,那些人不由分说对着我们就砍,所有弟兄都没了,只剩我躺在树后面装死,才留下一命,等着回来汇报给王爷。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拉下蒙面巾,武器都是寻常,看不出来什么来历。”

    楚予垆沉吟片刻后道:“你下去吧,这些天就在屋里不要出去。”

    “是。”

    等那人退出屋子,楚予垆看向另一人,问道:“王瑾,你怎么看?”

    王瑾是楚予垆的谋士,闻言上前一步道:“不管那些蒙面人的背后主使是谁,可事情恰恰就这么巧,王爷想抓住洛白送给辛公子,却不想有人还有更大的图谋,还意外撞上了。王爷,您要抓洛白这事千万不能透露分毫,免得和那事搅合在一起,到时候难免会引火上身。”

    “这点分寸本王还是知晓的。”楚予垆阴沉沉地笑了下,“想不到有人比本王还要心急啊……”

    王瑾道:“现在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朝局一触即发,王爷您现在最好是能亲自去找皇帝,四处搜寻,不要再留在府中。”

    “如果本王找到他的话……”楚予垆看向王瑾。

    “王爷万万不可。”王瑾忙道:“您舅舅冷将军还在宁作边境,便是闻讯赶来,也要耗上数天,王爷在京城里没有兵,一旦发生动乱,得益者绝对不会是王爷。”

    楚予垆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本王还要去保护皇帝?”

    “对,王爷您现在最不能让皇帝发生什么意外,不然下一个目标马上就是您。”

    楚予垆问道:“那你觉得得益者会是谁?”

    王瑾道:“既然有人想杀皇帝,那么他就有很大的把握,能在皇帝死后拿到皇位。刺杀者也就是得益者,王爷觉得,这人最有可能是谁?”

    楚予垆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嘴里喃喃道:“秦韵是唯一能碰到兵权的人,但身份所限,没有楚予昭在前面撑着,她便什么也不是,她应该是最希望楚予昭活着的人。楚琫嘛,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整日只会斗鸡追狗,楚予昭就算死了,皇位也轮不到他头上……”

    王瑾沉吟道:“是啊,可王爷别忘记还有几名藩王,他们可是拥有大批私兵,且也是有皇室血脉的。”

    楚予垆兀自出了会儿神,又道:“不管他是谁,王瑾,你给我派出人手,每名藩王底下都安插上棋子,本王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明白,属下早在年前就把这事办妥了,正盯着呢。”

    “嗯,那就行。”

    楚予垆系好顶上的扣子:“本王现在就要出府,亲自去寻找我那好皇弟,今晚恐怕是没得睡觉啰……”

    洛白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床上空荡荡的,屋内也只有自己一人。他慌忙下床,鞋也顾不上穿,就这样跑到门口拉开了屋门,直到瞧见院中那道颀长高大的背影后,才松了口气。

    楚予昭就站在院中的梨树下,眺望着远处的群山,清晨阳光从摇曳的树叶间洒落,光斑在他脸上跳跃。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身看着洛白,视线滑落到他的光脚丫上,皱了皱眉头:“去把鞋穿上。”

    洛白依着门框嘻嘻笑:“慌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楚予昭的目光像是在说你在讲什么废话?又转回身继续看着远方。

    “囡囡,准备吃早饭了。”老太从厨房探出个头,手里拿着木勺。

    “哎,知道了,奶奶。”

    小方桌就摆在梨树下,一竹篮颜色偏黄的窝头,还有一碟腌肉和一陶钵粥。

    三人围坐在桌前吃早饭,老太将腌肉夹起来放在两人粥碗里:“吃,吃肉,多吃点。”

    腌肉有些干硬,应该是放了很长时间,洛白一口咬下去,要撕扯一番才能咬动,但嚼在嘴里很香。

    “奶奶,您也吃。”洛白边嚼边说。

    老太笑得露出残缺的牙:“奶奶咬不动,你们俩吃。”

    她长年独居在这群山深处,家里能来客人,面相好看嘴又甜,心里着实高兴,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

    洛白去看楚予昭,见他也正不紧不慢地吃窝头,便歪着身子凑过去小声问:“好吃吗?我觉得好好吃哦。”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张油汪汪的嘴,淡淡地说:“坐好,吃你的。”

    腌肉旁边还摆着一碟鲜红的菜,洛白伸出筷子去夹,被楚予昭托住了手腕:“这是辣椒酱,你吃不了。”

    “辣椒酱?我尝尝。”

    雪夫人做的饭菜都很清淡,洛白从小就很少吃辣,进了宫后,那些菜肴多精致,少辛辣,更是没见过这样满满一碗都是辣椒的菜。

    楚予昭却不放开他的手,警告道:“你平常都没吃过辣,吃这种怎么受得了?”

    “我受得了,受得了。”

    老太也在旁不满地道:“哪个囡囡不吃辣?吃得辣,性子辣,才不会被婆家欺负。”

    洛白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哥哥快让我吃,我不想去婆家受欺负。”

    楚予昭额角跳了跳,一时晃神,被洛白眼疾手快地抽出手,夹了一点辣椒酱喂进了嘴,咀嚼两下后,眼睛都亮了。

    “好吃。”

    楚予昭看着他,见他并不觉得如何辣,也就不再管,任由他吃。洛白吃了几下觉得不过瘾,还挑了一大团涂在窝头上,将那窝头都染得红艳艳一片。

    “你这样能吃下去吗?”楚予昭忍不住皱着眉问。

    “能,再多的都能。”洛白得意洋洋地将那窝头往嘴里塞,狠狠撕了一大口在嘴里。

    楚予昭就一直盯着他,看他鼻子和额头上开始沁出细小的汗珠,原本白皙的脸和脖子也变红,咀嚼的动作慢慢变缓,最后张着嘴,开始呼呼喘气。

    “吐出来。”楚予昭伸手接在他嘴下,厉声催促。

    洛白喘着气看他,又闭上嘴重新咀嚼,腮帮子鼓起一大团,含混地说:“不吐,舍不得。”

    他这口窝头咬得太大,嚼得很费力,偶尔张嘴吸两口气。却不想越着急越咽不下去,嘴里和喉咙像是要燃烧起来,也被辣出了眼泪。

    他泪眼模糊地看对面楚予昭越来越黑沉的脸,一边加大力度嚼,一边抬手拭泪。

    楚予昭忍无可忍,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大步去了厨房,顷刻又端了一瓢清水出来。他站在洛白身旁,将手接在他嘴边,大声喝道:“吐了。”

    洛白已经快崩溃了,赶紧将嘴里的窝头吐到他掌心,楚予昭又将水瓢递过来:“快喝。”

    待洛白接过水瓢大口大口喝水,楚予昭去了厨房洗手。

    洛白将那瓢水喝了大半,嘴里才轻松了些。楚予昭出来时,便看见他乖乖坐在桌子旁,两只眼睛红得兔子似的,嘴唇也又红又肿,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楚予昭重新在桌子前坐下,问他:“以后还吃辣吗?”

    洛白咳嗽了两声,不敢再说还吃,只嗫嚅道:“不这样吃多了,可以吃一点点。”

    老太给他重新夹了个窝头,笑呵呵道:“一次别吃太多,慢慢来。”

    “唔,谢谢奶奶。”洛白接过窝头,筷子又伸向那碟辣椒酱,视线瞥过对面,瞧见楚予昭正满脸阴沉地盯着他,吓得手一颤,筷子在空中拐了个方向,只夹起旁边碟子里的咸菜。

    吃完饭,老太收拾碗筷,楚予昭站在院外光亮处,唤洛白道:“过来。”

    洛白不明所以,却也乖乖走了过去,像是只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

    “张嘴。”

    洛白张开嘴让他看。

    楚予昭看了他嘴里和喉咙,见没有红肿,又摆手道:“行了,过去吧。”

    洛白却没有动,只盯着他看,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楚予昭于是又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洛白凑近了些,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道:“哥哥,你一定特别特别喜欢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笃定的,还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

    楚予昭斜斜瞥了他一眼,嗤笑般从鼻子里哼了声,洛白却毫不介意,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道:“你最爱干净了,可刚才你能用手接我咬过的窝头。”

    楚予昭伸出手指将他推远,洛白却脚下不动,反而往他身上黏。他只得退后半步:“好好站着说话。”又像是解释般道:“只是我答应你娘要照顾你而已。”

    “我不信,你就是特别特别喜欢我。”

    洛白像个无赖般嘻嘻笑,双手去环他的腰,去瞧他的脸,被楚予昭将手掰开,脑袋也转向一旁。他又去搂,楚予昭再掰,继续搂,楚予昭终于放弃,任由他搂着自己,目光深邃地眺望着远方。

    只是那脸上看似无奈,实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第53章、我不记得我是谁

    洛白靠在他胸口左右摇晃, 见老太要打扫院子,便去帮忙,老太没有拒绝, 叮嘱两句后回房休息去了。

    楚予昭站在树下,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问道:“你以前会帮你娘做事吗?”

    “有时候帮,有时候不会帮。”洛白说:“如果挨了揍就不帮,我心里生气呢。”

    “经常挨你娘的揍?”

    “也不是经常。”洛白将树叶都扫进撮箕, 道:“我娘也不会老是揍我,而且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门,家里就剩下我。”

    楚予昭问:“就剩你一个, 那吃饭怎么办?”

    “我自己做呀。”

    “哦?你还会做饭?”

    “会。”

    洛白将撮箕和扫把放去院角, 转过身拍拍手道:“我做饭可厉害了。娘只要不在家, 我饿了就去米缸里舀米做饭。”

    他假装两手捧着什么, 小心翼翼往前走, 嘴里绘声绘色道:“先舀一瓢水端到锅前, 往里面倒, 水瓢边上有个豁口, 就让水从那儿出去,边倒边念。”

    他做出倾倒的动作:“洛白打青蛙, 青蛙呱呱呱,洛白打铁柱, 铁柱哇哇哇。我错啦, 救命啊, 洛白别打啦。”

    等到这句念完, 他猛地把水瓢端平:“好了, 就不用再加水了。”又沉稳地做了个盖上锅盖的动作:“现在就可以煮饭了。”

    “还行。”楚予昭轻咳一声, 摸摸自己鼻子:“那你怎么知道饭煮好了没?又要念多少遍这类打青蛙?”

    洛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又老成地叹了口气:“哥哥你连饭都不会煮吗?揭开锅盖一看,不就知道熟没熟了?”

    楚予昭:……

    “走吧,去外面逛逛。”

    他转头便往院外走,洛白连忙追了上去。

    两人从院子后的山路往上走,楚予昭有伤走不快,洛白一路追鸟追蜻蜓,不时就跑到前面去了,远远探头看他跟上没有,没有的话,又一阵风跑回来。

    楚予昭看着远处的群山,呼吸着带有泥土味的空气,只觉心情像是脱离了羁笼,无比放松。

    他有点自嘲地想,如果受伤就能过上这样的平静生活,那偶尔伤一次也无妨。

    再看向洛白的背影,觉得自己冷心冷清,注定孤寡,这辈子有这样一个人随时陪伴在身侧,也是不错的。

    ——虽然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他顺着山路慢慢走,洛白窜到前面去没了踪影,他绕过一个拐角,还是没看见洛白,便开始四下张望。

    “噗,噗嗤。”头顶传来捂着嘴的笑声,楚予昭还没抬头,便听见洛白得意道:“找不着我吧?急死了吧?我在树上呢。”

    楚予昭仰头正要唤他下来,突然一噎,从耳根到脖颈,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色,接着满脸气恼。

    洛白就在他头顶,两脚叉开分别站在两根树枝上,双手嚣张地叉在腰间,裙下风光就那么大喇喇亮在楚予昭眼里。

    楚予昭突然转身向着前方走去,脚步快得一点不像负了伤。

    “哥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呀?等等我呀。”

    洛白赶紧抱着树往下溜,裙摆却被左边的树杈挂着,悬在空中滑不下去,不光是两条细伶伶的腿,包括挺翘的屁股和腰肢都露在外面。

    他想伸手去拨,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喊哥哥帮我。

    楚予昭本不想管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待到看清后,又转过身,继续匆匆往前。

    洛白艰难地转头,看着楚予昭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没有再吭声。

    他被吊在空中微微左右旋转,一阵山风吹来,觉得屁股好凉,伸手去挠了挠。既然楚予昭不回头帮他,那他挂了会儿后,也开始想办法。

    折腾一阵后,他干脆将衣衫脱掉,将自己剥出来,再爬上树取衣衫,稳稳当当地着地。

    洛白穿好衣衫,有点不高兴楚予昭将他丢下独自走了,便故意不追前去,只在原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手上拿了根草,一下下抽着地面,发泄心中的不满。

    片刻后,垂落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皮靴,他假装没有看见,换了个方向,继续用草抽着地面。

    “生气了?”楚予昭低低的声音响起。

    “没有。”洛白气冲冲回道。

    “果然是个撒谎精,又撒谎。”

    洛白无法辩驳,只得捏着嗓子学他说话:“果然是个撒谎精,又撒谎。”

    楚予昭没有再说什么,就沉默地站在他旁边,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道:“走吧,前面有处小水潭,清澈见底水波潋滟,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前面有处小水潭,清澈……哇哇哇哇,要不要去看看?”

    楚予昭不再理他的怪腔怪调,提步往前走,洛白在身后斜睨着他,等他走出几丈后,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洛白不近不远跟在后面,不时去偷看前面的人,发现他不时会从旁边草垄里挑选一根最长的,边走边在做什么,手臂会微微的动。

    他压住内心好奇没有追上去,中途楚予昭往后看了两眼,他也会停下步看远处。

    又走了一阵,楚予昭突然转身面朝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对他招了招:“来。”

    “干什么啊。”

    楚予昭不以为意,又招手:“来。”

    洛白斜睨了他一眼,见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专注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漏跳了一拍,两只脚不自觉就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到楚予昭面前,道:“我来了。”

    “嗯。”楚予昭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眸黑得像两汪深潭。

    洛白突然声音就变小了,又道:“我来了呀。”

    “嗯。”楚予昭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看着眼前那只草编小兔,洛白惊喜地啊了一声,喜滋滋接过来,左右翻看了一阵才问:“是送给我的吗?是送给我的吧!”

    楚予昭转身继续往前,洛白心里的那点不满飞了个干净,跟在身后连声道:“哥哥的兔编得真好,比我编的好看多了,不过我会编这个,本来也是你教的。”

    “我教的?”楚予昭停步问。

    “是啊,你以前给我编草兔,还教了我法子,只是我始终编得不好。”洛白羞愧地说完,又补充道:“当然,只是比你编得稍差,算是第二好。”

    楚予昭沉默了会儿,道:“讲一点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好啊,那就从我三岁还在尿床——”

    “从你见到我的时候讲起。”

    “从我见到你的时候啊……”洛白盯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突然又有些难得的忸怩:“哥哥你那时候真好看,像个,像个什么似的好看,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好看。”

    楚予昭没有出言打断,只耐心听着,并转身往旁边挪了半步,说:“边走边说。”

    洛白赶紧上前,和他肩并肩,行了两步后悄悄伸出手,从衣袖下试探地勾住了楚予昭的手指。

    楚予昭没有挣开,洛白胆子更大了,干脆将自己整只手都放进他手掌,还用手指抠了抠他掌心,示意他握住。

    待到楚予昭的手掌缓缓握紧,洛白开始边回忆边讲述。

    “我是在一条河里捡到你的。”

    “河里?”楚予昭问。

    洛白道:“嗯,你当时背上有伤,看着好吓人,我就将你拖到岸边,再回家去叫娘。”

    ……

    “你说的受伤的读书人呢?就是这个小孩?”雪夫人站在河边石块上,冷冷看着脚边躺着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来岁,虽然一身湿透,却看得出衣饰很华贵,脸色和嘴唇皆是惨白,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就像是一具在水里泡过太久的浮尸。

    少年旁边蹲着名年约七八岁的男童,穿着青布短衫,头顶扎着个圆髻,粉白的脸上镶嵌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他闻言抬起头,有点狡黠地道:“我看上去他就是个读书人啊,受伤的读书人,娘你把他带回家吧。”

    雪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把你爹的心眼多给学了个透,知道你娘曾经救过他,也依葫芦画瓢,编个读书人的幌子来让我救人?”

    “娘,您最好心了,您就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地上的豹娘娘,没有一只豹能有娘这样和善心慈,我能成为娘的儿子,可真是太有福气了。”男童张口就来,小嘴里不断叭叭着甜言蜜语。

    他一边不停说,一边去偷看雪夫人,还时不时瞥一眼地上躺着的少年,脸上神情在讨好和担忧中来回切换。

    雪夫人看来很吃这一套,面色虽然依旧不好看,语气却缓和了下来:“洛白,我就要出门去寻你爹,哪里有功夫救人,何况你看他伤得这么重,应该是救不活了。”

    “试试吧,娘,试试吧,没准就救活了呢?”洛白眼里都是央求,又抱住雪夫人的腿轻轻摇晃,“你看他长得多好看,死了多可惜啊。”

    雪夫人听闻这话先是一哽,接着便看着少年怔怔出神,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脸上也带上了柔和的笑意。片刻后,才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洛白的脑袋,叹道:“你就和你娘一样,见不得长得好看的人。救他可以,不过得你自己救。”

    “我自己救?”洛白惊讶道:“娘,我不会救人啊。”

    雪夫人道:“我平常教你的那些,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是,可是,娘您只叫我背了口诀,那能算吗?”洛白瞪大了眼睛。

    “你可知道我师门的口诀有多珍贵?”雪夫人一掌拍在洛白脑后,“我教你的口诀就能救人,至于救不救得活,就看他的造化,也看你平常用没用心。”

    “啊,娘,我……”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在夜里悄无声息的飘落,山脚下的整个村子,都被罩上了一层莹白。

    紧闭的木门被推开,穿得似个球儿似的洛白小跑出房门,用撮箕在院子一角装上木炭,又小跑回屋子,啪嗒关上房门。

    和屋外的严寒相比,屋内却非常温暖,屋中央燃烧着一盆炭火,上面还架着一个药罐,汩汩地煎着药。

    洛白添了两块木炭进炭盆,又拿来一个粗瓷碗,将药倒进去,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放凉,接着才坐到墙边木床前的矮凳上,双手托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

    “娘已经走了十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呀?”洛白的腮帮子被手挤压得变了形,嘟着嘴喃喃道:“我是按照口诀来的呀,为什么你还不醒呢?”

    床上紧闭双眼躺着的人,正是那名他在河边救回来的少年。因为这几日的治疗,他脸色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背上的伤口也结痂,眼见就要愈合了。

    “我要去做午饭了,你慢慢睡吧,中午想吃什么口味的稀粥米汤?拌酱油还是放盐?嗯……我觉得放酱油吧,再滴上两滴香油。昨晚的酱油稀粥,我喂你的时候,觉得你咽的次数要多一点。”

    洛白一边嘟囔,一边伸出手指去拨弄少年的长睫,让那排睫毛在他手指下弯曲,又弹回。

    就在他再一次让睫毛弹回时,睫毛下的眼皮突然颤了颤,接着,他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好看……这是洛白的第一个想法。

    在对视了几个瞬息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惊叫一声往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床上的少年:“你,你醒了?”

    少年躺着没有动,只一直看着他,洛白已经回过神,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又惊又喜地问:“你醒啦?”

    少年依旧没有回话,打量洛白的目光里充满警惕,又转头看了四周,终于翕唇问了句:“这是哪儿?你是谁?”

    洛白刚想迭声回答,却又强行压住,学着记忆里他爹洛万柳的惯常动作,掸了掸小袍子的衣角,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既骄傲又矜持地回道:“这是我家,我叫洛白,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少年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喉咙里掺入了一把沙子,嘴皮也尽是干裂的壳。

    “大恩不言谢,报答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当前你是要将养好身体。”洛白虽然兴奋得脸都涨得通红,却故作老成地摆了摆手。

    见少年不再说什么,他又赶紧去床边坐下,拉过少年的一只手,一边轻拍手背,一边亲热无比地道:“你睡了好多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原来我的医术真的很好,居然把你救活了,我真的,我真的太厉害了。”

    他的话语表情一团稚气,倒是把刚才硬装出来的老成一扫而空。

    少年想将自己的手挣出来,但软软的没有力气,手指动了两下,反而被洛白握得更紧,便放弃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洛白亲切地问。

    少年就像只警惕的兽,不安地防备着洛白,紧闭着干裂的唇一声不吭。洛白却毫不在意,自顾自沉浸在兴奋中:“这些天你吃不下饭,我就喂你米汤,最开始米汤都咽不下去,勺子刚喂进去,就从嘴角流出来,可我是谁呀?”

    少年正在打量四周,闻言瞥了他一眼,洛白却拍着他手背道:“对,我是聪明的洛白呀,这点问题难不住我,我用苇杆递到你嗓子眼,将米汤灌进去了,哈哈哈哈……”

    “我知道你现在说不出话,那些感激的话就留到明天再说。”洛白看着他的唇皮,问:“你是口渴吗?可是你成天喝了那么多药水和米汤,还是觉得口渴吗?”

    少年终于又发出一个音节:“水。”

    “好好好,我给你倒水。”洛白嗖地跳下地,跑到桌边倒了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他想用勺子给少年喂水,少年却挣扎着要坐起身,洛白连忙放下碗将他扶起来,在后背垫了床被子让他靠着,将碗端到他嘴边。

    少年连端碗的力气都没,便没坚持要自己来,洛白看着他凑在自己手边大口大口喝水,像是渴了很久。等他将一碗水喝光后,便问:“还要吗?我再给你倒。”

    少年摇摇头,意思不喝了。

    洛白接过碗放回桌上,又跑到床沿坐下,喜滋滋地看着少年,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舔了舔唇皮,继续盯着洛白看,洛白也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还嘻嘻笑:“你是觉得我长得好看吗?我是我们村子长得最好看的孩子,可好看了。”

    看着一团天真的洛白,少年眼里的警惕似乎淡去不少,开始侧头沉思,渐渐脸上浮起了茫然之色。

    “怎么了?”洛白问。

    少年晃了晃脑袋,闭眼皱起眉,片刻后才道:“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候的洛白还是个小聪明

    第54章、来亲我啊

    “你那时候喝了那么多米汤, 还要喝水,也不用苇杆,咕噜咕噜咕噜……”洛白边讲边学着楚予昭喝水, 藕粉色衣袖从抬起的手臂上滑落, 露出一小段皓白的手腕。

    他的讲述有些乱,但楚予昭还是听了个大概,试探地插话道:“就是说,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 昏迷在河边,是你把我救回来了,并不是你娘?”

    洛白点头:“是我, 把你救回去后, 娘就出门找我爹了。洛万柳已经不见了很久, 她经常出门找, 一找就是好多天。”

    楚予昭看着他, 没有继续追问, 但洛白却敏感地问:“你是不是不信?”

    楚予昭沉吟着该怎么回答, 洛白的脸慢慢涨红:“你不信, 我知道你就是不信。”

    楚予昭道:“我只是在想,你是如何会疗伤的。”

    “不, 你是在想,为什么傻子能救你。”洛白此时空前的敏锐。

    他往后退了一步, 低着头转圈, 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我没有那么想你。”楚予昭依旧很平静。

    洛白停下步, 瞪大眼睛看着他, 突然大声道:“我那时候不傻, 一点都不傻,我聪明,我娘经常说,我小时候很聪明,一提到这个她就生气,就要揍我。”

    见他声音越来越大,楚予昭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又被洛白打断。

    “我那时候不傻!不傻!不傻!不然我娘为什么老生气,她就说我以前不傻。”

    洛白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跟着尖锐刺耳,后面迭声的一串不傻就是用喊的,颈侧青筋都用力得根根鼓了起来。

    “冷静,洛白,冷静。”楚予昭上前一步抓住他双臂,沉声道:“没有人说你傻,没人。”

    洛白胸口急剧起伏,似乎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费力地扭动脖子,楚予昭赶紧去解开他衣衫顶上的那粒盘扣。

    洛白以前虽然偶尔有些浑,都还是乖乖巧巧,脾气也温顺,甚至还会坦然地承认自己是个傻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很在意这事。

    但现在楚予昭仅仅露出一点迟疑,就如同点燃了他心里一根引线,轰然炸开一道口子,将那些埋藏已久的委屈和不甘都炸了出来。

    楚予昭顿时明白,他内心其实是非常在意的,只不过那些在意,被他刻意忽视,或者是刻意掩饰在表象下。

    “我不傻的,我不是傻子,真的是我把你治好的,我不是傻子。”

    洛白声音小了下来,眼底噙着一汪泪水,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他就这样泪眼模糊地看着楚予昭,有些固执,又有些无助地重申着。

    楚予昭也定定看着他,目光里多了几分专注和怜惜。他叹了口气,将人拢入怀中,轻轻拍抚后背:“我知道,你不傻,你一点都不傻,我都知道。”

    洛白不再那么僵着身体,靠在他怀里呜咽,将泪水都糊在他肩窝处:“哥哥,我真的不傻……不傻的……”

    楚予昭搂着他,用手指轻轻捏着他后颈,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和背,一遍遍低声重复:“我知道,你不傻,我明白。”

    片刻后,洛白的啜泣声渐渐消失,似乎情绪也恢复了不少,开始用手指拨弄楚予昭胸前的盘扣。

    楚予昭低头看他,问:“心情好些了吗?”

    “好些了。”洛白仰头看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拖得有些长,像是受过委屈,又被大人搂着哄,立即开始撒娇的小孩子。

    “那为什么还撅着嘴?”

    洛白将嘴收回去,说:“忘记了。”接着又摸着自己的嘴噗噗笑出声,“我可真像个傻子。”

    楚予昭微微一怔,但见他又能平静地对待傻子二字,知道他心情的确好了,便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哥哥,你说的水潭呢?你说清澈……哇哇哇哇的水潭呢?怎么还没见着?”

    洛白的情绪恢复很快,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现在被楚予昭牵着慢慢走,他又开心起来,只是嗓子还有些哑。

    楚予昭侧头,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伸手将他脸颊上还挂着的一滴眼泪拭去,说:“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他刚才本就是顺口胡扯的,哪里有什么水潭,只是为了将使小性子的洛白哄着一起走。

    “哥哥你真笨,这都能记错。”

    “嗯,我笨。”

    “哥哥你就是个傻子。”

    洛白自己对傻子两字很在乎,说完这句后便觉得不妥,有些紧张地看向楚予昭。

    “嗯,我就是个傻子。”楚予昭笑了笑。

    他这个笑容,就像是万里冰川上绽放出一朵雪莲,既冷清又动人,洛白顿时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接下来的时间,洛白一反平常的多嘴多舌,一路都安静如鸡,就连楚予昭说休息一会儿,他也没有赶着去追蚂蚱或者爬树,就只乖乖坐在他身边。

    “旁边有个兔子洞,你最喜欢的兔子洞,不去看看吗?”楚予昭有心哄他开心,便温声问道。

    洛白瞥了那方向一眼,道:“不是特别喜欢,不去了。”

    楚予昭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不是特别喜欢?那你特别喜欢什么?”

    洛白突然就抿唇笑了下,颊边露出个小酒窝,脸上显出腼腆的神情。

    楚予昭很少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只觉心里一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诱哄般地问道:“那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洛白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有点小声地道:“我最喜欢看到你笑。”

    他说这话时,脸色依旧有些红,却不是刚才那种伤心激动的红,湿漉漉的眼底也漾着璀璨的光,像是被阳光撒入了一把碎金。

    楚予昭和他对视着,目光复杂难明,片刻后有些仓促地转过头,起身道:“起风了,走吧,回去了。”

    洛白看着他背影,赶紧追上了上去。

    过了几日,楚予昭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却也不急着离开,就呆在这荒僻的山脚下,带着洛白四处逛,将附近的山头都爬了个遍。

    他不提离开,洛白就更不会了,每日里和哥哥呆在一起,爬树掏鸟窝,草里捉兔子,别提多快活了。

    只是他觉得,哥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是种很微妙的变化,洛白说不上来,但哥哥经常会对着他笑,不像以往那样总是板着脸。

    笑容也不大,从眼角到眉梢就浅浅的一缕,稍纵即逝,将那些柔和平静,都展露在低眉抬眼的瞬间里。

    他有时候无意转头,会发现哥哥正看着他,目光沉静而专注,蕴含着一些他看不明白,却让他心跳突然加速的东西。

    晚上睡觉时,洛白在床上习惯性地滚来滚去,片刻后,总会滚到楚予昭怀里,鼻子就贴在他脖颈处,感受那里暖暖的热气。

    “哥哥,你的脖子在一跳一跳的。”

    “那是血管。”楚予昭闭眼平躺着,虚虚握住洛白那只摸向他脖颈的手,“好好躺着,别乱动。”

    “你的喉结为什么这么大?你看我的,就一小点。”

    楚予昭侧头微睁着眼看他脖颈处,长睫欲掀未掀,整个人带着慵懒放松的意味。

    “我的还会长大吗?长到你这么大。”洛白做吞咽的动作,想让喉结像楚予昭那样能上下滑动,但他喉结着实太不明显,便自己用手指按着上下动,“看,其实在这里,我能摸到,看,在这里。”

    “可能还会长吧。”楚予昭低低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语。

    洛白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窝在楚予昭怀里,打了个浅浅的呵欠,问:“哥哥,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吗?”

    楚予昭问:“这样是什么样?”

    “天天晚上都一起睡觉。”洛白揉了下眼睛,“我好喜欢和你一起睡觉,就觉得,睡着特别舒服。”

    楚予昭伸出一只手指,将他下巴抬起来,目光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从额头到眉毛,眼睛,再到嘴唇。

    “你确定想永远都和我这样?”

    洛白被他郑重的语气搞得清醒了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回道:“我确定。”

    楚予昭突然翻起身,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发泄落,垂坠在洛白的脸颊旁,给两人形成了一处隔绝月光光线的空间。

    洛白猝不及防地被他禁锢在身下,瞌睡也彻底惊醒。他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予昭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双眼亮得惊人。

    洛白觉得他有些古怪,却依旧一动不动躺着,温顺地看着上方的人。

    楚予昭一直这样看着洛白,就连背后的伤口因为这个姿势被扯得生痛也没有理会。

    “洛白,你曾经说过会永远陪我,现在又说了一次,但你知道这些话的意义吗?”他声音暗哑地问。

    洛白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楚予昭反问。

    洛白就那样仰躺着看着上方的楚予昭,安静的夜里,只能听到彼此的鼻息和心跳。

    “我知道,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永远是我哥哥。”洛白突然开口。

    楚予昭缓缓摇头:“不对。”

    “那,那……”洛白又道:“那我想做你的相公,你做我娘子,我俩永远睡在一起。”

    洛白的声音因为期盼和紧张,都带着一点小小的颤。

    楚予昭在那瞬间屏住呼吸,心跳也漏了半拍。他的目光在洛白脸上缓缓移动,从那饱满白皙的额头,下移到挺翘的鼻梁,再到那张微微张开的粉红的唇。

    洛白因为他的视线,心脏愈加激烈跳动,特别是楚予昭缓缓俯下头,鼻尖和他挨着轻轻磨蹭时,紧张得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咕咚……

    这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响亮,瞬间打破了这种粘稠的氛围,楚予昭刹那的意乱情迷顿时飞走,眼底又恢复清明。他停下动作,就悬在洛白身体上方看着他。

    洛白却急切地开口:“你怎么停了?是不是本来想亲我的?来呀,来呀,快来呀。”

    见楚予昭依旧没动,他撅起了嘴。

    楚予昭沉默地看着他,慢慢侧过头,再沉默地注视着屋中央的一点。

    洛白急了,也探出头去看他的脸,迭声问:“你是不是想亲我?为什么又不亲了?你怎么能这样啊?”

    楚予昭突然就溢出一声压制不住的闷笑,接着从洛白身上移开,仰面躺下,拿一只手挡住眼睛。

    虽然没出声,但嘴角高高翘着,显然还在笑。

    洛白被他笑得有些气恼,翻身坐起来,恨恨地看着他,低声威胁:“你为什么笑?再笑?你再笑?”

    楚予昭轻咳两声后收起笑,放下挡着眼睛的手,看向洛白。他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还残留了几分笑意。他的视线很专注,洛白被他这样看着,心头的那点恼意渐渐散去,心思又开始活泛。

    楚予昭却在这时伸手,将他拖到身旁躺下,简短地说:“睡觉。”

    洛白还想开口,楚予昭揽住他的头,将他脸往自己肩头上一埋:“不准说话了。”

    “我——”

    “闭嘴。”

    洛白悻悻地闭上嘴,小声道:“我会睡不着的。”

    楚予昭已经闭上眼,没有理他。

    “真的,我会睡不着的,因为没有亲着,心里痒痒,痒得很。”

    楚予昭拍了拍他的肩,却依旧没有说话。

    洛白看了他片刻,见他鼻息平缓,睫毛也没有颤动,觉得他可能真的睡着了,也就没趣地只好闭上了眼。

    他一连打了两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囔着睡不着之类的话,在楚予昭肩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只不过短短瞬息,他呼吸就平稳下来,发出了水泡一样的呼噜声。

    楚予昭在此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异常清明,他侧头看了看怀里的洛白,再拉过被子将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盖住,盯着黑夜中的床顶,陷入了思绪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白以后会成为大聪明的。

    第55章、离开小院

    清晨, 突然来了一队士兵,进了院后四处查看,还询问老太最近有没有看见过陌生人。

    “陌生人?什么陌生人?”老太疑惑地问。

    洛白趴在房门上, 有些紧张地透过缝隙往外看, 楚予昭闭眼躺在床上,看上去很闲散,实则右手抓住了床侧的木杖。

    他的枫雪刀在坠崖时落在了崖上,此刻手边没有其他武器, 如果实在不行,他自忖便是用木杖,也能让洛白安全脱身。

    “两个男的, 年纪都不大。”士兵道。

    老太摇头:“没见过没见过。”

    士兵又指着洛白那间屋:“里面还有人吗?”

    老太道:“有人, 是我囡囡和他男人。”

    士兵说:“唤出来让我们瞧瞧。”

    老太便对着房门喊:“囡囡啊, 囡囡, 让官爷瞧一眼。”

    洛白扭头看楚予昭, 见他没有反对, 便将门启开半扇, 跨了半步去外面。

    楚予昭面朝里侧躺在床上, 闭着眼没动,神情平静。

    士兵的视线从洛白的藕粉色长裙上划过, 在那张被长发遮盖一半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目光里透出惊艳和赞叹。另一名士兵去门前望了望, 只看见床上躺着一人, 穿着农家常见的那种布衫, 便回头道:“只有一个男的。”

    “不是的, 那走吧。”

    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的真实身份, 只知道要找两名年轻男人, 见这一男一女明显不符合,便赶着要去下一家。

    等士兵们走后,洛白跑回床边,踢掉鞋子爬到床内侧,挨着楚予昭躺下,问:“他们是在找我们吗?”

    “应该是。”

    洛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楚予昭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走了?”

    洛白点头又摇头,最后老实道:“哥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跟着你就行。”

    楚予昭将他颊边的一缕发拨开,淡淡道:“在外面呆了这些天,也是该回去了。”

    当天用过午饭后,楚予昭找了根木簪,想将洛白披散了几天的长发束起来。

    “我本来是有一根玉簪和一顶玉冠的,可是都没了。”洛白有些不开心地嘟囔:“元福姨会不会骂我啊。”

    楚予昭没有理他,只专注地给他束发,动作僵硬且笨拙。

    “嘶……轻点。”洛白被他扯得头一晃一晃的,嘴里却假装不在意地道:“我好喜欢我的玉簪和玉冠,之前玉簪被搞掉了,这次为了救你,玉冠也在水里冲没了,那么好看的玉冠啊……不过为了救哥哥,丢了也就丢了吧。”

    他面前是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却也能将人照个囫囵,楚予昭瞥了眼铜镜,看见里面的人眼珠子正骨碌碌转,便哼笑一声,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该怎么办啊……就用木簪也是可以的,就是那种勉强可以,当然,如果我能再得到一顶小玉冠,就非常可以了。”

    楚予昭听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依旧平静地道:“既然你觉得木簪还可以,那以后就用木簪吧。”

    “啊!”洛白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哥哥,我说的勉强可以,就是还算不得可以,只能说是,说是……”

    楚予昭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心底一软,也不再逗弄他,道:“行了行了,回宫后给你好看的新玉冠。”

    洛白的头发顺滑柔软,不容易束好,楚予昭费了很大的劲,才在他发顶挽了一个髻,说:“转过来我看看。”

    洛白便转身仰着头看他。

    那个发髻歪在了头侧,松松垮垮的,一些发丝没有束住,垂落在颈子旁。楚予昭想法补救,伸手将那发丝撩上去,再拔出簪子重新固定。谁知随着木簪抽出,整个髻就松了,头发瞬间泄落一肩。

    楚予昭面无表情地和披头散发的洛白对视着,片刻后道:“重来。”

    如此又重来好几次,洛白很有耐心地坐着,等到楚予昭终于说出可以了三个字后,却仍然僵着脖子不动。

    “已经梳好了,你可以动了。”楚予昭道。

    “我知道。”洛白依旧板正地坐着。

    楚予昭额角跳了跳:“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个我束得很稳。”

    “我知道。”洛白又道。

    楚予昭说:“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脖子都不转的?”

    洛白说:“我没法转啊。”

    “为什么?”

    “我一转脖子,脑袋就疼。”

    “脑袋为什么疼?”楚予昭微蹙起眉头,“慢慢转过来我看看。”

    洛白脑袋不动身子动地慢慢转过身,楚予昭看清他现在模样后,哽了一下。

    “好像有些太紧了。”洛白伸手指着自己两鬓,“这里扯得特别紧,我觉得像有小针在扎。”

    他一双浑圆的杏仁眼,已经被扯成了吊梢眼,两条眉毛也跟着斜斜向上,就要飞起来似的。

    “拆了,重新来。”楚予昭道。

    “我觉得弄松点就行了——”

    “拆了。”楚予昭双手握住他肩头转了个身,按在了凳子上,“我就不信,还束不好区区一个发髻!”

    等到终于将发髻梳好,两人就和老太告别,去往附近最近的县城。老太很是舍不得洛白,抓住他的手轻轻拍着,又要去取梁上的腌肉让两人带走,被楚予昭好言好语地谢绝了。

    “奶奶,等下次哥哥允我出远门,我就来看您啊。”洛白搂住老太,在她苍老的脸上贴了贴,“我会给您带很多好吃的糕点,都是您咬得动的。”

    “好囡囡,乖囡囡。”老太语气里都是不舍,又叮嘱道:“远的话就别来了,和你男人好好过日子。”

    楚予昭听到这话,眼底带笑地看向洛白,洛白却煞有介事地点头应承:“嗯,我会和我男人好好过日子的,他对我可好了。”

    楚予昭趁两人说话,慢慢走回屋内,从衣衫口袋里摸出一只玉佩。

    这玉佩本是系在猎装上的,雕着降服百兽的貔貅,准备围猎时赏赐人用,之前换衣衫时,他便顺手掏了出来。

    他想将玉佩留在桌上,却又想到这些物品太扎眼,只会给老太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便还是作罢,觉得待回宫后再派人来感谢不迟。

    等他出门看见洛白后,脚步不由一滞。

    就在他进屋这短短时间,洛白已经在肩头上披了块薄草垫,前后搭着两块黑乎乎的腌肉。腰间也围了一圈连起来的大蒜,就像是围着某种奇怪的饰品。

    “还有几个馍馍,刚蒸出锅的,拿着路上吃。”老太又提了个青布包袱,急匆匆地从厨房出来,“你男人不要,囡囡要,囡囡才乖。”

    洛白显然有些无法应对这种场面,只念着:“我觉得可以了呀,奶奶,可以了呀。”又被老太将那个包袱直接挂在他另一个肩头。

    老太将两人一直送到了路口,洛白边走边回头,还吸着鼻子抹眼泪,楚予昭也没催他,只拐过山脚,再也看不见老太的身影后才道:“等日后有了闲,我再带你来看望她便是。”

    洛白怔怔没做声,片刻后才红着眼睛道:“哥哥,我想我娘了。”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提过他娘了,楚予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洛白将腰上的一圈大蒜往上拎了拎:“你知道我娘去哪儿了吗?”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雪夫人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过段时间就会来看你了。”

    他说完便转开眼,洛白还想问,却被他打断:“看着路,山路不好走,当心摔跤。”

    “哦。”

    洛白果然被岔开心神,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是身上挂满土特产,不一会儿就像头老牛般呼呼喘着粗气,脚下也越来越慢。

    楚予昭看了他一眼,道:“先休息一会儿。”

    “好,好,休息,我喜欢休息。”

    洛白一屁股坐在路旁的大石上,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张着嘴呼吸。

    楚予昭从后背取下来一只竹筒,拔掉布塞后递给他:“喝水。”

    洛白也不客气,将搭在胸前的那块腌肉移到旁边,接过竹筒开始咕嘟咕嘟喝水。

    楚予昭垂眸看着他,还有他身上那些东西,再半俯下身,伸出手指像是想叩击腌肉,结果在看见那层黑乎乎的油层后,又及时收回手,淡淡道:“将这些东西都扔掉吧。”

    “扔掉?扔掉做什么?”洛白差点被一口水呛住。

    楚予昭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还要走挺长的路,中途也许会遇到一些突发状况,带着这些腌肉会很不方便,何况宫中都有,你想吃的话,我让人给你做。”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奶奶送给我的。”洛白把竹筒递还给他,警惕地握紧了腰上的大蒜腰带。

    “带着这些东西,你会走得很累。”

    “我可以的,我不怕累。”洛白坚持道。

    楚予昭捏了捏眉心,突然就伸手去扯他肩上的腌肉。

    他动作很快,洛白反应过来后,忙抬手去压住腌肉:“哥哥,哥哥,我真的可以带走的,不用扔呀。”

    但楚予昭紧抿着唇不容分说,洛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腌肉被他从肩头上扯掉,立即瘪起了嘴,作势要哭。

    楚予昭将两块腌肉拎在右手上,大步往前走去,洛白便在原地跳着脚,扯着嗓子大喊:“你敢扔?你要是扔掉的话,我就哭,我不走了,我拼命哭,我气死你。”

    楚予昭没有理他,也没有停步回头。

    洛白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到他并不是要将那腌肉扔掉,连忙追了上去,喜出望外地问:“哥哥你是要帮我拿吗?”

    “喊啊,继续喊啊,继续大声嚷嚷。”楚予昭目光直视前方,脚步又快又稳。

    洛白小跑着追,笑道:“不喊了,不嚷嚷了。”

    楚予昭侧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就伸出左手,揪住他脸颊左右晃,“胆子大了?敢对我大喊大叫了?不是要哭吗?要气死我吗?那现在哭给我看。”

    “我那都是假话,那都是假话。”洛白脸颊被扯着,却也含混地道:“我可是撒谎精呢,说的话能当真吗?”

    “你也知道你是撒谎精?”

    楚予昭嗤笑一声松开手,却发现自己手指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两个黑印迹,他看看手里的腌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拎着往前走。

    “那可不,我可是保真的撒谎精。”洛白讨好笑道。

    楚予昭又看了眼他脸上的黑印,也不提醒,只加快了脚步。

    洛白小跑跟着,可腰上串着的大蒜时不时就要掉落几个,还会滚到路旁的沟里,他只得四处去寻。这时候楚予昭便会停步等他,偶尔也会帮他去拣掉落的大蒜。

    洛白想干脆将大蒜放到裙摆里兜着,刚撩起来裙摆露出白生生的腿,就被楚予昭喝止了。

    “不准撩裙子,放下去。”楚予昭呵斥,又对他摊手,“把大蒜和包袱拿来。”

    楚予昭想将大蒜装进包袱里,可那包袱很小,老太的几个馒头就塞得满满的,他知道洛白也不会允许将那些馒头扔掉,便掏出来一人一个,简短地道:“吃。”

    两人就坐在路边,拿着钵盂大的馒头干啃,洛白被噎得想翻白眼,楚予昭将那竹筒递给他,又道:“喝。”

    洛白一手馒头一手竹筒,边嚼边看坐在大石上的楚予昭。

    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洛白已经是大汗淋漓,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可楚予昭却只有薄薄的一层汗,如果不是阳光洒在上面,反出一层金色的碎光,都不容易发现。

    他不紧不慢地嚼着馒头,就和平日在宫里吃那些珍稀佳肴一般,既没有如洛白一般被噎得翻白眼,也没有露出难以下咽的神情,依旧平平淡淡。虽然穿着简陋的布衣,却没有损掉他的半分气度,依旧风姿挺拔,卓然不群。

    许是洛白打量的目光太热辣,楚予昭察觉到了,转过头挑起眉,露出个询问的神情。

    “哥哥,已真好汗。”洛白想说你真好看,可满嘴馒头发不出完整的声,又张开嘴看着人哈哈地傻乐。

    楚予昭道:“把你馒头咽下去再说话。”

    “哦。”洛白开始哽着脖子往下咽。

    “别翻白眼。”

    “哦。”

    “快喝水。”

    “嗯。”

    吃完馒头,包袱被腾出了一些空间,楚予昭摘下洛白腰间的大蒜串,将那已经脱落的塞到包袱里,剩下的长串就准备系在自己腰间。

    可他腰比洛白粗,绳子短了系不上,洛白刚想说还是我来系吧,就见他已经将那大蒜串挂在了脖子上。

    “走了。”楚予昭一手拎着腌肉,一手提着包袱,起身大步往前走。

    洛白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拿,忍不住唤了声:“哥哥。”

    楚予昭停步看他,面色平静,长身玉立,颈上的那串大蒜被他挂出了佛珠的感觉。

    “现在还走不动吗?”他问道。

    洛白说:“走得动了。”

    “那还不快点?”

    楚予昭没再管他,转身便迈开步子,洛白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才嘻嘻笑着追了上去。

    第56章、元福的疑惑

    接下来的路程, 洛白又开始追鸟撵兔,时不时从草丛里摘一两朵他觉得最好看的花儿,如获至宝地捧到楚予昭面前。

    “哥哥, 好看吗?是不是很漂漂?”

    楚予昭敷衍道:“好看。”

    “可是你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好了, 看了。”

    “你这样能瞧清楚吗?这朵花儿漂亮的是芯儿,你都没看清芯儿。”

    楚予昭眼睛看着远方:“芯儿不错。”

    “哥哥,旁边有条小溪,里面没准会有鱼, 我们去看看吧。”

    “不行。”

    “啊,我看到那草后面有兔子!”

    “不行。”

    “哥哥,我想——”

    “不行。”

    ……

    就这样走上了半日, 不知不觉出了山, 脚下道路变宽, 路旁田地里也出现了一些正在劳作的人。

    这里不常见生人, 见到洛白两人后, 便有自来熟的老农从田里直起身体, 对着楚予昭远远地喊:“这是去哪儿啊?”

    楚予昭还没回答, 洛白热情地应声:“去县城呢。”

    “县城啊, 县城还有一段路哪,要去家里喝口水不?”

    洛白看一眼楚予昭的表情, 摆手拒绝了:“不去了,谢谢啊, 我们带了水的。”

    “哦, 那小媳妇儿, 你这是和你男人回娘家哩?”有大婶笑着对这边喊。

    他们远远的从装扮上来判断, 觉得楚予昭和洛白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洛白道:“啊……可能是吧。”

    走出一段路, 将那些农人抛在身后, 楚予昭突然开口问:“你知道娘家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我们村里经常有嫁出去的女的回来,那就是回娘家。”洛白问楚予昭:“你不懂回娘家的意思吗?我可以给你仔细讲。”

    “不用,我明白。”楚予昭拒绝道。

    洛白点头:“嗯,我娘家没在这儿,我娘家在宫里呢。”

    楚予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娘家在宫里?”

    “唔,就是玉清宫。”洛白混没觉得哪里不对,理直气壮道:“玉清宫就是我的娘家。”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还出现了一些搜查的官兵。这些官兵品级很低,都没见过当今皇帝,在看见手提腊肉包袱,颈子挎着大蒜串的楚予昭后,做梦也想不到这就是他们在寻找的人。

    两人就这样一路前去,直到经过一处码头,楚予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才停下了脚步。

    洛白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咱们要躲起来吗?”

    “不用。”楚予昭道。

    一名巡查的士兵路过,见楚予昭一直盯着码头上临时搭建的军帐,不免起了疑心,警惕地问:“你是谁?在这儿看什么?”

    楚予昭也没回话,腾出一只手,从衣襟里取出块玉牌递给他:“拿去交给军帐里的人。”

    那士兵条件反射地接过玉牌,刚要发怒,便觉得这玉牌触手温润,玉面清透没有一丝杂色,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凡品。再去打量面前的人,见楚予昭虽然是副农人打扮,却气度华贵不凡,神情自带威严,心里不由一个咯噔,拿着玉牌便跑向军帐。

    接着,就见军帐里钻出来两人,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洛白一看见他们,便兴奋地跳着脚挥手:“哎,成姨,红四哥哥。”

    那两人听到声音后看过来,脸上显出狂喜之色,红四拔腿便冲,成公公跟在后面,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小太监扶着,跌跌撞撞往这边跑。

    红四率先冲到跟前,噗通一声跪地,弓下的脊背颤抖着:“陛下!”

    “陛下。”成公公老泪纵横地跪了下去。

    周围那些原本还愣怔着的士兵,此时也都回过神,齐齐跪在地上:“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楚予昭垂眸看着众人,虽然一身粗布衣,身上还挂着土特产,但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却让人丝毫生不出轻松之意。

    片刻后,营帐里。

    楚予昭穿着黑底金线暗纹的长袍,端坐在帐中首位,刘怀府和左相辛源,分别坐在下首两侧。

    “朕一直不现身,便是想让那幕后之人浮出水面。可此人真可谓沉得住气,居然能一直按兵不动,丝毫不显端倪。”楚予昭端着一杯茶,轻轻撇着杯盖,整张脸隐没在袅袅白雾后,“只是反倒让你们为朕担心了。”

    左相辛源起身道:“陛下高瞻远瞩,早在之前就吩咐过臣等,如若某天突然音讯全无,立即调动事先布置的兵马,将宫中各人监视起来,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臣等在接到陛下行踪消失后,倒也没有大乱阵脚,只按陛下吩咐照办便是。”

    楚予昭放下茶杯,手指轻轻叩着茶几面,沉吟道:“只是这次反倒让朝中人看出,辛左相你是朕身边的人了。”

    辛源道:“那倒没有,出面应付的皆是刘尚书,老臣一直没有露面。”

    “嗯。”楚予昭点点头表示赞许,又问道:“那他们这几日都有什么表现?”

    刘怀府起身应道:“禄王带了人在沿河两岸搜寻,驻扎休憩都在河边,没有回过府。根据心腹回报,几名藩王将各自的属军都集结,却没有什么行动,像是在观望,宁作边境的冷柄将军,将派去达格尔草原的军队回收,应该也是在等待新消息。”

    他说完话后,楚予昭没有做声,屋内很安静,只听见他指节轻叩茶几面的声音。

    “楚琫王爷呢?”片刻后,他轻轻问出了一句话。

    “楚琫王爷……”刘怀府皱眉回忆,“他倒还是老样子,去过戏园子,也去买过擂,中途被下人提醒,又进宫打听一番陛下的消息,捶胸顿足一番后,出宫后继续玩乐。”

    “嗯,朕知道了。”楚予昭垂眸淡淡地回了句,又问:“那么,秦太妃呢?”

    “太妃?”刘怀府似是一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起太妃,但还是回道:“秦太妃坐镇宫中,调配御林军四处寻找陛下的踪迹。”

    楚予昭没有就这些回答发表看法,只一脸不置可否,辛源和刘怀府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就听他突然换了个话题:“猎场里那些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刘怀府道:“那些刺客分为两批,一批在对付陛下,一批是在对付洛公子。对付陛下的那批撤退很快,就算被抓住也都自尽身亡,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查询身份的蛛丝马迹,倒是对付洛公子的那些刺客,好像是禄王府的人。”

    “禄王?”楚予昭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像是两把锋锐的利刃,透出森森寒意,“他为什么要刺杀洛白?”

    “对付洛公子的那些人,被行刺陛下的人击杀,只余下一名活口。那人侥幸活下来后,便从猎场逃脱,被红四悄悄跟踪,一路跟到了禄王府。等他出府后,红四便把他抓了起来,经过一通审问……”刘怀府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话语也开始犹豫,“好像,好像禄王的本意并不是想刺杀洛公子。”

    楚予昭看着吞吞吐吐的刘怀府,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

    刘怀府看了他一眼,正要硬着头皮回答,辛源在旁边叹了一声:“陛下,老臣来说吧。”

    “老臣的儿子辛至曲,那个孽障,自从在宫中见过洛公子一面,他,他……哎!”辛源摆摆手,一脸羞愧和怒气,“他那点心思都挂在脸上,被禄王察觉了,便想在猎场将洛公子掳了去送给他。不过那孽障并不清楚禄王会做出这种事,他也是被我责罚时才知晓……”

    辛源捶了捶胸口,没能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但也足够人明了前因后果。

    刘怀府虽然不清楚皇帝和洛白究竟有什么渊源,却也深知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不由有些忐忑地看了过去。

    只见楚予昭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淡淡垂眸,注视着衣袍上的一团暗纹。

    “我听闻前因后果后,已经将家里那孽障重罚了一顿,关在府中——”

    “辛相,具体是怎么个重罚?”楚予昭突然打断了辛源的话。

    辛源怔了怔,道:“老臣用皮鞭将他抽得爬不起床,关在府中闭门思过,一整月不准出府。”

    “嗯。”楚予昭点了点头,赞同道:“辛相果然家风严格,令公子经此一事,必定长了教训,以后断不会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念头。”

    不切实际的荒谬念头……辛源听了这一句,心里暗暗吃惊。

    辛至曲虽然挨了惩罚,可就算趴在床上不能动,也哀求辛源替他在皇上面前讨要洛白。辛源将儿子抽得遍体鳞伤,嘴上在骂,心里实则心疼,见儿子如此思慕洛白,心道无非是皇上随意养着的那么个人,就和玩意儿似的,干脆就讨要了去,但听皇帝这说辞,竟然是断断不能放人的。

    何止不能放人,就连一丝想法都不能有。

    辛源一凛,连忙道:“老臣教子无方,才令他有了如此荒唐念想,此后一定严加管束,还请陛下宽恕他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

    楚予昭淡淡一笑:“左相不必自责,令公子尚且年少,产生一些歧念也在所难免,只要归正修身,不再有那些荒唐念想也就罢了。何况他也不清楚楚予垆想要掳走洛白的事,左相既然已经惩戒过,朕也不欲再追究。对了,据说令公子才华斐然,等他三个月的闭门思过结束,带去殿上让朕见见。”

    辛源心道明明是一个月,怎么就变成三个月了?但依旧恭顺回道:“老臣谢过陛下。”

    刘怀府抬眼,和他对上视线,嘴角扯出一抹笑。

    辛源摇摇头,也在心里苦笑。

    这番敲打既让他明白,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能惦记不该惦记的人,但同时也给了他一颗甜枣,三月后会亲自面见辛至曲,如果儿子表现好,便会有一番好的前程。

    辛源为皇帝的御下手段暗暗心惊,却也倍感欣慰,自己总算是没有选错扶持之人,没有站错队。

    至于自己儿子的那些痴念,回去后便严加教训,让他清楚有些人是万万惦记不得的,趁早灭了这个念头。

    洛白此时就在隔壁军帐里,被元福剥了个精光,按在木桶里沐浴。

    “元福姨,我好想你啊,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天天都在想,元福姨在干嘛呢?有没有给我留栗子糕啊,有没有将我那几颗琉璃珠收好啊……”洛白趴在木桶壁上,任由元福拿毛巾给他搓着背。

    元福笑道:“你这是在想我呢,还是在想栗子糕和琉璃珠?”

    “肯定是想你啊,顺便想一下栗子糕和琉璃珠。”洛白甜丝丝地道。

    元福在他背上涂胰子:“瘦了,看这肩胛骨都支棱出来了。”又低声问道:“这几日在外边,陛下对你可好?”

    “好,陛下可好了,碗里的腌肉他都不吃,让给我吃的。”洛白说。

    元福说:“陛下对你的确上心,你刚到了这儿,他就令人将我从宫里接来,说照顾你比别人要妥帖些。”

    “那是当然了,陛下可喜欢我了,一刻都离不得我。”洛白从头顶揪下一团泡沫,在手里捏着玩。

    元福没忍住笑出声:“瞧你这得意劲儿,可别太忘形,小心哪天被罚。”

    “罚我吃五块栗子糕,罚我喝三碗绵绵啵啵汤,哎哟,好难受哦,我好伤心哦。”洛白装模做样的皱着脸道。

    元福将湿帕子罩在他头上:“行了行了,好好洗澡。”

    洛白洗完澡,穿上了元福带来的衣衫,又成了那名矜贵的小公子模样。

    “我那条裙子别扔哦,穿上了就是漂漂姐姐猫猫王,元福姨你可千万别扔啊。”洛白被元福按在凳子上梳头,还不放心地转头叮嘱。

    “知道了,漂漂猫猫姐姐王。”元福没好气道。

    洛白认真纠正:“是漂漂姐姐猫猫王,注意下顺序。”

    元福给他束发,一边唠叨唯一的小玉冠也丢了,回宫后还要去内务府领,一边拿刚才取下的木簪往他发髻里插。

    “虽然不好看,却也凑合下,回了宫再给你换。”

    “嗯。”洛白乖巧道:“元福姨梳头就是舒服,朕给我梳头的时候,可把我疼死了。”

    元福手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陛下还给你梳头?”

    “是啊,我又不会梳头,他不给我梳怎么办呢?”洛白理直气壮地回道。

    回宫时,楚予昭这次没有和洛白同车,洛白便和元福坐在一起,继续回答他的那些问题。

    “你的腌肉是陛下帮你背着的?”

    “嗯,我背不动了嘛,走得很慢。”

    “那你这些天,都是和陛下同榻的?”元福小心地问。

    洛白眼睛看着车窗外,随意地回道:“只有一张床,我们肯定睡在一起呀。”

    “那他……”元福想问的话,终究没能问出口,只沉默地坐着没吭声。

    他本觉得陛下对洛白没有那种心思,可这次,他心里倒不确定起来。

    第57章、寿辰快到了

    皇帝既然平安, 那也恢复了正常的早朝,平常朝堂上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臣子们可以争论得面红耳赤, 但皇帝遇刺这事太过重大, 反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朝堂上竟然是难得的平静。

    今日上朝,楚予昭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积压的国事,也没有提起猎场之事, 让一直提着心的楚予垆松了口气,下朝后就直奔冷萃宫,去见了他的亲娘冷太妃。

    冷太妃年约四十出头, 因为保养得宜, 瞧上去依旧美貌, 听完楚予垆的话后, 她不但没有轻松, 神情反而冷肃下来。

    “蠢材, 本宫一直让你韬光养晦, 千万别做那出格的事, 牵扯到你在边境的舅舅。你偏偏要去绑那么个玩意儿,这下好了, 遇上那一位出事,若是他要追查的话, 你可怎么说得清?”

    楚予垆这些天已经被冷贵妃骂过好几场, 今日本是来报平安的, 不曾想又是一通骂, 便没好气地顶嘴:“舅舅舅舅, 您心里就只有舅舅, 倒是看看您在眼前的儿子啊。反正儿臣做什么都是错的,您就只担心会连累到舅舅。”

    “我担心你舅舅还是为了你,为了冷家。”冷贵妃气得柳眉倒竖,“你以为那位为什么一直忍着你,那是因为你舅舅在边境,手握重兵。只要他一日拿着兵权,你就有翻身的一天。可你偏要信王府里那群所谓门客师爷,实则废物的馊主意,一次次恣意妄为擅行险招,总是险些要打乱本宫和你舅舅的筹谋。”

    冷贵妃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如果他回来后大发雷霆也就罢了,如此无声无息的,反而让人心里发慌,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楚予垆无所谓地道:“母妃放心,他这次遇刺也不是我做的,儿臣只是去绑他身旁的人,恰好撞见了而已。无非就一个玩意儿,一个娈宠,他忌惮舅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儿臣怎么样。”

    冷贵妃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时机尚未成熟,你得懂事一些,不要再添乱子了。”

    “儿臣明白。”

    楚予垆从皇宫回了王府,在前院并没见到一个下人,但也没往心里去,一边唤人去将师爷王瑾叫来,一边跨进了前厅。

    刚进前厅,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厅内两旁站立着数名禁军,地上跪着几名王府门客师爷,接着就看到厅堂上首端坐着的那个人。

    楚予垆险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待认清那人身旁侍立的红四,以及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王府门客后,终于反应过来,硬生生收住了想拔腿就逃的冲动,强作镇定地对着那人行礼道:“陛下。”

    楚予昭垂眸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敲着大腿,听到楚予垆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楚予垆也不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只侧头去看地上跪着的师爷王瑾,但王瑾正面色如纸地发着抖,并没有收到他的目光暗示。

    片刻后,楚予昭开门见山地问:“楚予垆,猎场围猎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但其中透出的森冷肃杀之意,令楚予垆骤然心惊胆寒,也明白了他出现在王府中的原因。

    厅内跪着的人,加上旁边的禁卫,总共二十余人,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整个厅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臣,臣没有做什么,没有做什么。”楚予垆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参与刺杀皇帝的事,只不过打算绑走一个娈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上皇帝那黑沉沉的目光,竟慌得话都快说不全。

    楚予昭似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道:“既然你没有做什么,那些出现在猎场的黑衣人,应该就是禄王府里下人的自作主张了。”

    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门客师爷,听到这话后都吓得面无人色,个个抬头看向楚予垆,满脸都是央求。

    可楚予垆此时怎么能认,只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猎场黑衣人,臣,臣都不知道。”

    旁边侧门打开,一名鼻青脸肿的人被推出来,跌在地上,他抬头看见楚予垆,立即嚎哭道:“王爷救我,王爷,小的那天只是听命去抓那小公子,并没有犯谋逆大罪啊,王爷救我。”

    楚予垆假装不认识他,那手下竟爬过来抱住他的腿继续嚎哭,他不禁怒从心起,一个窝心脚踹出去,将那人兜出去好几丈,喷出口鲜血倒地不起。

    红四在一旁冷笑道:“王爷,他可的确是王府的人,是您的手下,身契都还在王府里,可不能不认识啊。”

    楚予垆知道已经没法再抵赖,只得对楚予昭道:“臣现在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是有那么件事,只是去猎场请洛公子来王府做客。”

    楚予昭站起身,慢悠悠地解开黑袍顶上的系扣,再往旁伸出了胳膊,一名禁卫立即递上了木杖。

    楚予垆看楚予昭就那么拿着木杖,对着他缓缓走来,吓得瞳孔骤缩,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迭声喊:“陛下,陛下你不能对我这样,先帝,先帝也不会允许,陛下,你,我舅舅也不会允许的。”

    不提他舅舅还好,这句话出口,他看见皇帝那双阴鸷的眼底掠过杀意,立即反应过来,冷汗涔涔地赶紧改口:“陛下,陛下遇刺的事,和臣无关啊,臣可以发誓,那些在猎场企图行刺陛下的黑衣人,绝对不是臣的人。”

    楚予昭已经走到他身前,突然出声打断他:“谁告诉你朕是为了行刺的事?”

    “啊?”楚予垆这下茫然了,一脸惶惑地看着他。

    “朕要和你清算的,是你想绑走朕身边人的这笔账。”楚予昭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楚予垆张了张嘴,接着就道:“臣确实是想绑走洛白,可他无非,无非就是个玩意儿,陛下难道会为了个玩意儿来折辱臣?臣——”

    “楚予垆,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的身边人,容不容得你这样羞辱?”

    看着楚予昭眼神顷刻森冷到极致,楚予垆顿时明白过来,微张着嘴愣怔住。

    那名少年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娈宠而已。以前他不管做了什么,皇帝都视若无睹,让他一直以为那是皇帝忌惮边境的冷柄。可这次动了那少年,皇帝竟然毫不顾忌的动手,可见那人对他很重要,而他也并没有那么忌惮冷柄。

    “臣,臣……”楚予垆咽下还要祭出冷柄的话,又喊道:“臣是打算掳走洛公子,不过都是府中这群门客师爷的主意,和臣无关啊,是他们,都是他们擅自拿的主意。”

    那群门客师爷,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常的确是为了投其所好,给楚予垆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歪主意,但见楚予垆竟然全推到他们身上,也都吓得脸青唇白。

    楚予昭突然猛地举起手中木杖,楚予垆大叫一声闭上眼,缩着脖子往后退。但那一杖狠击下去后,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倒是身旁跪着的一名门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楚予垆战战兢兢睁开眼,看见那人正抱着腿躺在地上,小腿有些扭曲变形,显然骨头已经被砸断,却也不敢继续惨嚎,只忍着痛,汗水瞬间湿了身下的地面。

    楚予昭一杖砸断门客的腿,那双狠厉的眼却锁定楚予垆没有移开,道:“既然王爷没有做出那种事,想必是王府里平日管教不严,手下人胆大妄为私自行动。如此目无主子的狗奴才,一刀斩了实数太轻,朕今日有兴致,就来替王爷管教管教,肃清王府风气。”

    其他门客听闻这话,个个面如土色地向着楚予垆求救。

    楚予垆此时如何敢管他们,只转开脸躲开了视线,任凭楚予昭一杖接着一杖狠击,厅堂里响起棍棒重重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楚予昭一直死死盯着楚予垆。楚予垆觉得那些木杖,每一下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魂不附体。

    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场杀鸡骇猴,但楚予昭看上去就像一名杀神阎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觉得如果他再惹怒楚予昭的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自己。

    而且下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患了病,这几个月要留在府中养病,就别再外出了。”

    当楚予昭慢悠悠地用绢帕擦着手,带人离开王府后,楚予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张脸白得堪比死人。

    从那晚后,禄王楚予垆就突然告病在家休养,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上对这名唯一的兄弟很是关心,在朝堂上提及楚予垆的病情时,蹙紧眉头十分关切,还遣御医去王府看诊。

    冷太妃心知如果要去找皇帝的话,势必同那起暗杀皇帝的事扯在一起,反正只是圈禁几个月,正好她也省心,便自始至终没有出面替禄王求情。

    洛白这些日子有些寂寞,因为楚予昭也开始忙碌,经常在御书房和那些老头谈事,直到晚上回寝殿,才能和他说上两句。

    可就连说上两句的机会也不是太多,因为他回来时,往往时间都太晚,洛白已经撑不住,没等到人就已经睡着了。

    只是有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洛白察觉到头顶有轻微触感,他伸手往上面一摸,竟然按到了一处宽厚温暖的手掌。

    他睁开睡眼,朦胧中看到床畔立着一道熟悉高大的身影,便口齿不清地唤了声哥哥。

    “睡吧。”楚予昭将他的手放进被窝,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带给人浓浓的安全感,洛白只胡乱应了声,顷刻便又沉入梦中。

    当他第二天醒来,发现楚予昭又没在房内后,心里涌起一阵懊悔。

    自己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好不容易见着哥哥,就应该和他多说上几句。

    用过早膳,他照例要去和夫子念书,步履沉重地跟着一名小内侍往园子后走。

    他以前挺喜欢写字,但那和夫子教的写字不同。夫子教写字也太难受了,每个字都有固定的写法,很难让人记得住。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难道不好吗?他以前写字,一上午随便可以写他几大页,可现在光是洛白两个字,都要写上好一阵子。

    园子里有好些人正在往树梢头挂灯笼,他好奇地看着,问那名内侍是要过年了吗?

    内侍笑道:“过年还早着呢,是陛下寿辰快到了,挂上灯笼瞧着喜气。”

    原来哥哥寿辰快要到了。

    洛白很看重过生,因为每年到了那一天,娘不管在哪儿,都会赶回家,给他做好吃的鸡蛋擀面,还会和颜悦色一整天。

    偶尔还会从怀里掏出个小风车之类的玩意儿,说是生辰的礼物。

    生辰礼物,生辰礼物……洛白琢磨着,自己得给哥哥也准备生辰礼物。

    因为一直想着这事,上课时便没有多专心,被夫子教训了好几次,戒尺在桌上敲得砰砰响。

    “洛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上午都在走神。”

    洛白正咬着笔头看着窗外发呆,被夫子一声怒喝回了神,下意识回道:“我在想送给陛下什么生辰礼物。”

    夫子先是一愣,又叹道:“你要能好好写上一篇字,画上一幅画,只怕陛下看到了比什么都要开心。”

    洛白听完这话眼睛一亮,慢慢坐直了身,兴奋道:“夫子,我今儿个想学画画。”

    夫子瞥了他一眼,“你想画什么?”

    “……就,就特别像生辰礼物的那种画。”

    乾德宫里,楚予昭议完事,又处理了两名因贪腐罪名关押的知府,等到官员们都退下后,一个人独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用手捏着眉心,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两分倦容。

    “陛下难得空闲,要不去园子里走走?”成寿在旁边体贴地问。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闭眼问道:“洛白呢?他这两日如何?”

    成寿笑道:“今晨还见着洛公子的,一脸的不高兴,说是不想去念书,想来找陛下,被人哄着催着往夫子那儿走。”

    成寿边说边去看楚予昭,发现他神情果然转为轻松,嘴角也勾出了两分笑意,便继续道:“陛下要不去园子里散散心,顺便去瞧下洛公子念书的情况?”

    楚予昭放下眉心的手,一撩袍角站起身:“走吧,瞧瞧去。”

    洛白正伏在宽大的书桌前认真画画,还时不时要和身后咆哮的夫子顶嘴。

    “这才是桃儿,夫子你刚说的那个是西瓜,不是桃儿。”

    “寿桃寿桃,并不是还没拳头大的普通桃,画出来的寿桃就得大。”

    洛白嘟囔:“可是那太假了,我不想画假桃子给陛下。”

    “你这样画出来的也不是真桃子啊。”夫子简直想掀桌子。

    洛白却不管他,嘴里嘟囔着,自顾自画自己的小桃子。

    “你这像什么桃子?明明就是个鸡蛋,还是个一头大一头小的鸡蛋。”

    洛白道:“夫子你没见过树上的桃儿,并不是都长得一个模样,有些桃儿一半大一半小,有些桃儿一半青一半红。”

    “诡辩,你这就纯属诡辩。”夫子气得胡子翘,“画出这样的画,倘若有人问,千万不可提及这幅画是由我在指点。”

    “唔,好。”

    洛白画好那个不成形状的桃子,又在外面细细点上一圈小点,没察觉到身后的夫子,不知不觉已经没了声音。

    “这又是画的什么?”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桃子外面的毛。”洛白刚回答完,就觉得这声音不对,惊喜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哥哥!”他将手中毛笔一扔,转身就扎进楚予昭怀中,双手搂住了那劲瘦的腰身。

    身后立着的夫子盯着旁边的廊柱,像是突然对上面的红漆产生了兴趣。

    楚予昭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背,再将人轻轻推开:“朕来看看这个桃子。”

    第58章、洛白真乖

    “哥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好几天没见你,可想你了,每天起床你都不见了, 等到睡觉也等不到你, 想去乾德宫看你上朝……”洛白往后瞥了一眼,凑近楚予昭小声道:“不是我不来看你,是夫子逮着我不放。”

    夫子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告小状,不由哽了下。

    楚予昭没理他, 拿起那张画纸看,眼底渐渐露出了笑意。

    夫子的脸腾地红了,洛白却没觉得不好意思, 还热心地解释:“这个是我画的仙鹤, 看, 它在天上飞, 看出来没有?看出来没?”

    楚予昭仔细辨认, 指着那长短不一的两条线问道:“仙鹤的腿为什么不一样长?”

    洛白惊讶地看向他:“这不是腿啊, 这是翅膀。”

    楚予昭唔了一声, 又指着仙鹤旁边的两团:“这是云?”

    “不是云, 是松树。”

    “松树……松树为什么在天上?”

    洛白道:“它长得高嘛,万年松树, 夫子让我画的万年松。”

    夫子听到这话后明显想申辩,但嘴唇翕动了下, 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楚予昭还在仔细看画, 他视线每移动一寸, 夫子的脸就涨红一分, 终于又羞又臊地道:“陛下, 洛公子他刚学画不久, 待过些时日,必定会有所提高。”

    洛白也跟着道:“对对对,现在还没画好,等画好了你再看,比现在更好看。”

    “是吗?”楚予昭不置可否,拿着那张画踱到窗前,也不知问的是洛白还是夫子。

    “当然是的了。”洛白骄傲回答。

    “……是的。”夫子低头,昧心回道。

    楚予昭眼睛看画,嘴里问夫子:“云先生,洛白这几日上课,表现得如何?”

    夫子斟酌着道:“洛公子学习认真,乖巧听话,下学后也能完成布置的课业。”

    他这点倒是说的真心话,洛白平常学习时,态度还是很好的,每日布置的课业也能完成,只是学没学会另说。

    “哪里哪里,他只是在夫子跟前表现好,实际上可调皮得很呐。”楚予昭微笑道。

    夫子一愣,这家长式的自谦口气,看似嫌弃,实则却又充盈着浓浓的自豪,让他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洛白却在此时插嘴:“我乖的,我真的很乖的。”

    楚予昭没有理他,只对夫子说:“云先生且去休息吧,朕在这儿守着他。”

    “是。”夫子行过礼后,擦了把额头的汗,脚步飞快地离去。

    洛白搂住楚予昭胳膊问道:“哥哥,我画得怎么样?”

    “嗯。”楚予昭点头嘉许,“不错不错,看得出用心了。”

    “那我肯定用心啊,这是我画出来后要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洛白并不知道生辰礼物就要保密,然后在对方生辰那天再拿出来,会给对方带来惊喜,他就这样自然地说出口,还问道:“这幅画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会喜欢吗?”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看见他那双黑白分明,满满都是期待的眼,勾了勾唇角:“先修改修改再说。”

    “好,怎么修改?你说。”洛白兴致勃勃地道。

    楚予昭手指在画上指点:“譬如这只仙鹤,如果你刚才不对我解释的话,我恐怕不太能看出来这是仙鹤。”

    洛白犯愁地咬着唇:“那你在旁边帮我写上仙鹤两个字?”

    “我想想……”楚予昭做蹙眉思索状,再道:“把笔给我,我帮你润下色试试。”

    “好。”

    洛白赶紧将笔递给他,楚予昭挽起袖子,就在洛白画的那只仙鹤上进行修改,只添加了寥寥几笔,一只展翅飞翔的仙鹤便跃然纸上。

    “哇!哥哥你真的好厉害,这样润下色,比开始好看多了。”洛白瞪大了眼睛,满心崇拜地喊出了声。

    楚予昭端详着那只仙鹤,又道:“头顶还需得点上一抹红。”说完拿过旁边的朱笔递到洛白手里,“你来。”

    “在哪儿点?在哪儿?”洛白有些紧张地提着朱笔。

    楚予昭从身后虚虚拢住他,下巴搁在他头侧,握住他拿笔的那只手,在仙鹤头顶上轻轻落下一点。

    “这里。”

    他的声音很柔和,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洛白耳侧,让他耳朵有些发痒,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挠。

    “别动。”楚予昭低低呵斥。

    洛白于是就没有动。

    楚予昭身上特有的气味笼罩住他全身,非常好闻,让他心跳说不清缘由地突然加快,甚至觉得楚予昭的呼吸落在耳际时,带着灼烧人的热烫。

    他终于忍不住扭了扭脖子,声音很小地唤了声哥哥。

    “怎么了?”楚予昭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洛白的耳膜都在发出共震,让他觉得更是痒得不行。

    “哥哥,我耳朵,耳朵好痒。”他突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痒?”

    “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你吹到我了。”洛白的耳朵越来越烫,连带着脸颊都发起烧来,“我的心跳也好快,砰砰砰,砰砰砰,你听到了吗?”

    身后的楚予昭沉默片刻后,突然发出一声低笑,洛白想回头看他,被他用一只手固定住脑袋,不准他转头。

    “我没听见。”楚予昭说。

    “砰砰,砰砰,砰砰,你听。”

    “那是你嘴里在砰。”

    终于将仙鹤点好,洛白看着那头顶不偏不倚出现一抹红后,长长舒了口气。当楚予昭松开他的脑袋后,立即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楚予昭也在看那只仙鹤,当洛白转头时,猝不及防地,那柔软的嘴唇就从他脸颊上飞快擦过。

    轻且浅,就像蜻蜓落在水面上的一瞬,看似不露痕迹,实则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洛白愣了愣,但楚予昭就像没感觉到似的,依旧垂眸看着画,脸上神情不变。

    “怎么了?”楚予昭直起身,不动声色地问道。

    洛白盯着他,眨了眨水润的眼睛,用很轻的气音说:“我刚才应该是亲到你了。”

    “哦,好像是吧。”楚予昭说完又拿起笔,开始修改那棵状似浮云的万年松,而洛白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才亲过的那处脸颊。

    “心里在想什么?”楚予昭盯着画问。

    洛白舔了舔唇,迟疑着没有做声。

    “嗯?”

    洛白似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继续用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听不清。”楚予昭道。

    洛白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我可以再亲一下吗?”

    楚予昭换了支笔,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就……想亲嘛,想亲。”洛白乌溜溜的眼睛一直观察着他神情。

    楚予昭没有说话,似乎在认真思索要不要答应他,洛白则慢慢伸出一只手,将掌心摊开在他眼前。

    那细嫩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两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球。

    “这是什么?”楚予昭愣怔了一瞬后问道。

    “琉璃球。”洛白解释。

    “我知道这是琉璃球,你递给我做什么?”

    洛白的眼睛波光潋滟,看着既纯净,又透出些许狡黠,这两种特质融合在一起,竟给人一种奇特的诱惑感。

    “你让我再亲一下,这两颗琉璃球我就送给你。”他动了动掌心,两颗琉璃球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折射蠰鋒出七彩的光。

    “好看吗?”他轻声追问。

    楚予昭抬起头,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也用不大的声音回道:“很好看。”

    “那你答应了吗?”洛白屏息凝神看着他,“还可以加上五根孔雀羽。亲得久的话,十根也行。”

    楚予昭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声音有些暗哑地道:“孔雀羽就算了,给那两只孔雀留一点吧。”

    洛白知道这是应了的意思,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用手背擦了擦嘴,再撅起嘴来,慢慢向着楚予昭的嘴靠近。

    楚予昭英俊的面孔在眼前逐渐放大,洛白怕他躲开,还搂住了他的腰。可就在他嘴唇要印上去时,楚予昭却侧了侧,洛白那张撅得高高的嘴,只落在他脸颊上。

    洛白怔了怔,不过脸就脸吧,脸也行。

    噗噗噗!

    洛白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口,发出一连串脆响,楚予昭的颊肉都被他的唇带起,扯得脸部都有些变形。

    过瘾!太过瘾!

    洛白眼睛冒出光,暗忖这次数绝对不止两颗琉璃球和五根孔雀羽,心中有种赚翻了的窃喜。

    楚予昭却在这时突然将他推开,道:“行了。”

    洛白犹不知足地凑上前,楚予昭便伸手抵住了他额头:“我说行了。”

    他那只手将洛白的眼睛也遮住,洛白便温顺地一动不动,只偶尔眨下眼睛,睫毛擦过楚予昭掌心,让他手掌也会不自觉跟着颤动。

    “哥哥……”

    良久后,洛白才轻轻唤了声,“可以让我看外面了吗?”

    楚予昭低头看着他:“不行,不能看外面。”

    “唔,好吧,那就不看外面。”洛白却同意了他这可以说是无理的要求,依旧乖顺地站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楚予昭拿开手,洛白重见光明,有些无辜地和他对视着。

    楚予昭移开视线,指着洛白的画,开始指指点点:“快点,来画画,不是说画好了送给我作为生辰礼物吗?这棵万年松我已经给你润色过了,可这个桃子是怎么回事?我看是个毛栗吧。”

    洛白才亲了他,心里正跟搅了桶蜜似的,走上前搂住他后背,黏糊糊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那是桃子就是桃子,你说那是毛栗就是毛栗。”

    语气里竟然是带着无尽的宠爱和纵容。

    楚予昭顿了顿,道:“过来,咱们接着修改。”

    “听你的。”洛白喜滋滋地回了句,又从楚予昭胳膊下钻到他怀里,将自己手放在他已经拿着毛笔的手上,“来,教我改画。”

    楚予昭将毛笔塞入他掌心,再将那只手握住:“先从这个毛栗子开始下手……”

    到了中午,那副画终于修改得差不多了,洛白满意地再看过一遍后,就要动手卷起来。

    “你别动手,当心把画弄损了,我让人来装裱。”楚予昭按住他的手。

    洛白道:“可是你不带走吗?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啊。”

    楚予昭说:“既然是生辰礼物,就要在我生辰那天再送给我,让我感觉到惊喜。”

    洛白挠了挠脸:“原来是这样吗?”

    楚予昭点了点头。

    “好吧,那到了你生辰那天再送给你。”洛白迟疑地问:“那你会感到惊喜吗?”

    “会的。”楚予昭说。

    洛白嘴里无意识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生辰是哪天啊?”

    楚予昭说了个日子,还告诉他就是七天后。

    已经是中午了,两人回殿用了午膳,洛白去午休,楚予昭陪了他一会儿,有句没句地说着话。等人睡着后,才起身去了御书房。

    等会儿还有臣子来汇报几个大郡的情况,得去做一番安排。

    洛白一觉睡醒,发现哥哥已经没在屋内,便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着上午时那几个吧唧,一会儿傻傻发笑,一会儿又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

    托着一叠干净衣物进屋的元福看到这幕,问道:“心情这么好?公子在高兴什么?”

    洛白的快乐想和人分享,却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告诉人,在心内挣扎一番后,还是傻笑两声道:“元福姨,不能告诉你。”

    元福也没在意,自己将衣物放进柜中,嘴里催道:“今日阳光这么好,别呆在屋子里了,出去逛逛院子晒太阳。”

    他虽然名义上还是玉清宫的管事太监,实则上基本都在这乾德宫内,继续照顾洛白的饮食起居。

    “元福姨,你地里的菜长得可好?”洛白没话找话地问。

    元福提到自己那些菜就来劲,一边开始讲述茄子长势,一边将洛白拉起床,给他梳头更衣,再将人推出了屋门。

    “去,晒太阳去。”

    洛白先是去了趟御书房,见大门关得紧紧的,几名侍卫守在门口,只得悻悻地离开,去了后面园子。

    他想起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找那些野猫玩,就想变成豹,去和它们疯一下午,慰籍一下那些久未见面的臣子。顺便也找个荒凉地儿关上门,假扮在御书房议事什么的。

    他没有即刻就变成豹,而是顺着道慢悠悠往前走,手里捏着一支顺手摘下的花枝。

    这是条荒僻的林中小道,通往西园子一处无人居住的偏殿,好些只野猫就生活在那儿,也是他上次叼着鬼娃娃准备埋起来的地方。

    道路两旁的枝叶无人修建,有些已经横曳过路面,得用手拨开才能继续往前。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好吧,也没有什么难不难过……”

    突然,哪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洛白顿时停住了脚,四下张望。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片林子遇到除自己以外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那是一道女声,洛白觉得有些耳熟,张望一阵后,发现声音是从左边传出来的。

    他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那说话声便停了,接着林中的枝叶摇晃,有人从那里走了出来。

    清秀的脸庞未施脂粉,一支素簪斜斜插在发髻上。

    正是秦韵。

    “漂亮姐姐好。”洛白在看清秦韵后,立即出声打招呼,紧接着又改口:“太妃好。”

    秦韵身侧还带着她那个贴身宫女,从林中款款步出后,微笑着问道:“洛白,这是去哪儿啊?”

    洛白说:“我去找野猫玩儿。”

    宫女掩住嘴发出轻笑,秦韵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宫女立即敛去了笑意。

    “今天阳光很好,本宫都忍不住想来园子里逛逛,想来那些野猫也是想和你一起玩儿的。”秦韵的目光和语气都很柔和,“要不,你陪本宫在这儿先逛逛?”

    洛白迟疑了下,回道:“好的,我可以陪姐姐逛一会儿,野猫们想来也不会着急的。”

    “洛白真乖。”秦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9章、高兴就行

    洛白跟着秦韵, 顺着小道往前走,绿裙宫女就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身后。

    “太妃,你也喜欢来西园子吗?”洛白用花枝随意地拨弄着旁边的那些树叶。

    秦韵道:“现在来得少些, 但每日里就那些地儿可以来去, 东园子有多少朵芍药,多少朵金盏菊,我都能数得清了……”

    她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寂寥,说完后发了会儿怔, 又道:“其实我以前也是住在西园子的,对这园子很熟。”

    洛白点点头:“嗯,我也很熟, 非常熟, 我的玉清宫就在西园子。”

    秦韵突然停下脚, 摸着旁边一棵桂树, 说:“以前受了委屈, 那些眼泪不想让予昭看见, 就跑到这林子里大哭一场, 等到心里平静后, 再若无其事的回去。哭的时候,就用指甲在这棵树上划, 边哭边划,划出一道一道的痕, 不过到了现在, 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予昭, 你说的是朕吗?”洛白问。

    秦韵愣怔了下, 捂着嘴浅笑了一声:“对, 我说的就是朕。”

    洛白认真地点头:“是的, 如果我受了委屈,也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跟着我一起伤心难过,一定会找个地儿哭够了才回去。”

    秦韵转头看了他片刻,突然叹息一声:“洛白,你真好。”

    洛白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还行,就一般好,一般好。”

    “其实我是予昭的表姐,陈皇后是我小姨。”秦韵拿手将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当年我小姨去世以后,予昭予策年纪尚幼,在宫中无人照顾,过得非常艰难,我家里就将我送进了宫,明面上是女官,实则上是来照顾他俩。”

    洛白听到关于楚予昭年幼时的事,倏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

    “我们仨就住在西园子的玉清宫,便是你现在的宫。我们相依为命,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不光吃穿用度被克扣,也要时刻提防着那些明枪暗箭。”秦韵的眼睛飘起一丝恍惚,整个人陷入了回忆里。

    “好在再苦再难,也都过去了,只是予策没有能挺过去。他才那么小……都怪我没有将他俩照顾好。”

    洛白见她难过,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道:“没事的,不怪你,不怪你。”

    “本来以为将他俩照看着长大,我的责任就算尽到,也对得起小姨,对得起陈家了,可是……可是没想到,有次先帝突然来了玉清宫——”秦韵的话头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苍白,像是勾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闭上眼睛,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

    洛白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秦韵很快就恢复神情,转头说:“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洛白本来还想接着听下去,但秦韵说让她想起了不开心的事,也就乖觉地没有追问下去。

    鸟儿在林中飞来飞去,阳光从碎叶中斑驳洒落,秦韵抬起手挡在眼前,半眯着眼,看阳光从指缝中穿过。

    她在这刻不再是那名温婉隐忍的太妃,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洛白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有些不健康的清秀脸庞,情不自禁道:“姐姐,你真好看。”

    秦韵有点愕然地看向他,又笑起来:“洛白,你也很好看。”

    “我知道的,我是挺好看的,但是你也很好看。”洛白谦虚道。

    秦韵这次笑得更开心,说:“洛白,你不会介意我没头没脑的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吧?”

    “不介意,我很喜欢听。”洛白老实地说:“真的很喜欢。”

    “谢谢。”秦韵温柔地看着他,“我这些话没法给别人说,只能讲给你听。”

    “为什么呀?为什么只能讲给我听啊?”洛白有些高兴,又有些好奇地问。

    秦韵目光更加柔和:“因为你的心是透明的呀。”

    洛白不知道心是透明的算好话还是不好的话,但从漂亮姐姐嘴里说出来,肯定是夸奖他,于是也美滋滋的接受了。

    两人又穿过一片林子,秦韵和他道别:“你去找野猫玩儿吧,我也该回宫休息了。你该身边带个人,当心别让猫爪子给挠了。”

    洛白想说没有野猫敢挠自己,但还是回道:“我知道了,谢谢姐姐,嗯,谢谢太妃。”

    他站在原地,看着秦韵和那名宫女转身远去,这才钻进旁边林子,变成一只雪白的小豹。

    从在猎场落水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变成过豹子,现在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小,视线也跟着变矮,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小豹拉长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在树上刷刷刷抓挠一阵过了瘾,才将衣物藏在树上,小跑向了西园子更深处。

    洛白好久没和野猫们一起玩,今天便厮混了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晚膳时间快到了,才匆匆去取衣服,准备穿好后回乾德宫。

    但还没走出两步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白。”

    洛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哥哥,又惊又喜地转过身,只见楚予昭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过来。”楚予昭对他招了招手。

    洛白像条小狗似的跑上前,竖起身体抱住楚予昭的一条小腿,仰起头看他。

    楚予昭俯下身,拎起他后颈提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来找我?”楚予昭将他提到自己面前问。

    洛白和他对视着,心道我去哪儿了?我天天都和你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今天还亲你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一阵心神荡漾,于是楚予昭就看到被自己拎着后颈的小豹,伸出一只爪子捂住嘴,发出噗噗的笑声。

    他知道这只小豹举止似人,可见他这样笑,还是觉得很惊讶,便用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黑鼻头,再将他拢入怀中抱着。

    “还不错,胖了。”楚予昭掂了掂他的重量,又见他皮毛柔顺光滑,知道他这段日子过得不错,终于放了心。

    楚予昭抱着他在园子里慢慢走,不时看向左右,洛白有些不高兴他的分神,便转过头,在他手上轻轻咬了一口。

    看我,看着我,我就只看着你,你东张西望干什么呀。

    楚予昭并不介意他这个动作,还将手指递到他嘴边,问:“是不是想磨牙?”

    洛白对他龇了龇牙,楚予昭又曲指弹了下他鼻子,道:“等我寻着洛白,你和他认识认识。”

    寻洛白……和洛白认识认识?

    洛白心里一咯噔。

    “等你俩见了面,他一定会很喜欢你。”楚予昭微微侧头,似在想象某个画面,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你们也一定合得来。”

    他刚将一堆政事处理完,便摒退其他人,独自来东园子寻洛白,结果没找着人,反倒撞见了小豹。他认为洛白之前不高兴他给小白做窝,那是没见着小白,下意识排斥靠近他的一切外来者,但如果真让他见着小白,就不会那么排斥了。

    洛白瞧着楚予昭停停走走地四处找寻自己,心里不禁犯了难,终于趁他一个没留神,跃下地,一溜烟钻入了旁边的树丛。

    “小白。”他听到楚予昭在身后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在心里道:“我没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楚予昭知道小豹喜欢无拘无束,但看着它迅速消失在树丛里的小身影,脸上还是浮起了怅惘。不过知道他过得不错,也生活在这皇宫某个地方,倒是放心了不少。

    他继续在园子里寻找洛白,却用习武人的听力,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是谁在偷偷靠近。

    那脚步声他很熟悉,顿时停下转身的动作,没有察觉般继续往前走,在听见那脚步声加快,对着他冲过来时,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

    洛白猛地往前窜出,伸手从后面捂住楚予昭的眼睛,捏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楚予昭微微侧头,思索一阵后才犹豫地问:“是洛白吗?”

    “不是。”洛白恶声恶气地道:“快点猜,猜不中的话,就将你塞到老虎圈儿里去。”

    “是成寿?”

    “不是,再猜。”

    “红四?”

    “你猜错了,没有机会了。”洛白跃到他背上,张嘴嗷呜一声,咬住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磨几下,道:“你猜得都不对,我是老虎。”

    楚予昭反手将他托着,就这样背着往乾德宫走:“你这只老虎刚才去哪儿玩了?”

    洛白想说自己和野猫们在一起,又觉得他这话不太对,便纠正道:“我是豹子,不是老虎。”

    “不是你自己说是老虎吗?”

    “那我说错了,不是老虎,是豹。”洛白两手环上楚予昭的脖子,“豹可比老虎厉害多了。”

    楚予昭想起小白,便附和地点头:“对,豹比老虎厉害。”

    周围很安静,洛白两只脚在楚予昭腰间晃荡,下巴就搁在他肩头上,鼻尖不时擦过他颈侧的肌肤,感受到那里的温热。

    洛白觉得心里很安宁,又有说不出的快乐,忍不住轻唤了声:“哥哥。”

    “嗯?”楚予昭回应。

    洛白却没有做声,只将脸在他肩头蹭了蹭,楚予昭也没再问,就背着人继续往前走。

    洛白却又开口了:“哥哥,我觉得你很爱我。”

    楚予昭静默片刻后,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洛白歪了歪头:“反正你就是很爱我。”他顿了顿又补充,“当然我也很爱你。”

    楚予昭其实内心一直有些隐忧,他担心洛白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毕竟洛白懵懂得如同小孩子,他能轻轻松松的将爱字说出口,那么他能分清口里的爱,究竟是何种爱吗?

    想到这里,楚予昭的心也沉了下去。

    诚然不管洛白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也不会松手,但毕竟情感的不对等,会让他痛苦难受。

    “哥哥,我真的很爱很爱你。虽然我娘不准我喜欢任何人,但我没办法呀,我好喜欢你呀。”

    洛白还在用那些滚烫的话倾吐心意,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就那么平常地说出来,但每个字落在楚予昭耳里,都如同重石坠入湖心,发出剧烈轰响,再溅起滔天巨浪,让他的心在战栗,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但随着那股令人眩晕的激动而来的,就是更深的,让他自己都不愿去深想的恐惧。

    “行了,我知道,不用说了。”他有些仓促地打断洛白的话,将人从背上放下来,“快到了,自己走。”

    前方就是乾德宫,已经能看见那些宫人的身影,洛白笑嘻嘻地伸手进楚予昭宽大的袍袖下,牵住他一根手指。楚予昭便任由他拉着,一起进了寝殿。

    用过晚膳后,楚予昭去书案前批阅奏折,洛白就坐在他旁边自己的那张小书案前,开始练字。

    他翻出自己的那本画爪印的册子,琢磨着今天该画个多大的爪才行?毕竟亲了的啊。

    想到那些个吧唧,他一阵心旌神摇,忍不住咬着笔头,看向一旁的楚予昭。

    楚予昭正在专注地批阅折子,眉头紧锁着,虽然没有往洛白这边看一眼,嘴里却道:“专心写字,别东张西望。”

    洛白也不愿意打扰他,便转过头开始画爪。

    ——画了个大大的爪,差不多占据了一整张纸。

    画完爪,他将册子收好,开始写这几日学会的字,一手撩着衣袖,一手持笔,认真地涂画一个圆圈,再跟个白,如此反复数遍。

    楚予昭半天没听到洛白动静,见他在认真写字,忍不住探过上半身来看,又指着那些圈问:“这是什么?”

    “这是洛。”洛白说。

    楚予昭皱了皱眉:“你不是会写洛字了吗?为什么又开始胡乱写了?”

    洛白说:“那个洛字不好写,我就用圈代替,我其实知道那是个洛字。”

    楚予昭刚想说这样不行,必须把洛字写出来,洛白就已经放下笔凑上来,

    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下。

    楚予昭愣怔,看着洛白得逞般的狡黠微笑,又低下头道:“继续写字吧。”

    洛白小声哼哼:“不想写字。”

    “那你想做什么?”楚予昭问。

    “我想做什么——”洛白伸手扣住他后脑勺往下压,想用行动来表示没说出口的话,但连压了两次,都没能压得动,只得道:“再让我亲两口。”

    楚予昭盯着他看了片刻,将他手摘下:“别闹,我还要批完这堆折子,明儿上早朝要用。”

    洛白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不能耽搁他正事,便听话地退后,拿起笔继续写字。

    楚予昭开始批折子,过了半晌后,才想起不准洛白用画圈代替洛字的事。

    刚才洛白莫非是猜中了他要说写字的事情,所以才突然会亲他?楚予昭此想到这儿,心里一沉,便伸手敲了敲洛白的书案。

    他绝对不会允许洛白使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

    洛白正在吃力地写字,眉头拧在一块儿,嘴也小幅度努动跟着在使劲,他抬头问:“怎么了哥哥?”

    “你刚才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允许你写这样的洛字?”楚予昭示意他去看那满纸的圈。

    “啊?”洛白根本没懂他的意思,茫然地微微张着嘴。

    楚予昭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唇,又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啊?”洛白还是没懂。

    楚予昭暗叹口气:“没事,你继续写字吧。”

    “哦。”洛白毫不介意地转头继续写字。

    楚予昭刚拿起一本折子,洛白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大声问:“哥哥,你的意思是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他也做了个摸自己唇的动作。

    门外就站着伺立的太监,楚予昭轻咳了声,微微有些不自在,洛白却两眼发亮地道:“因为我想亲你呀,原因就是我很想亲你呀。”

    楚予昭问:“不是因为想我允许你这样写洛字?”

    洛白惊讶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纸:“你不允许我这样写?”

    楚予昭沉默了几瞬,道:“允许,你就这样写吧。”

    洛白放下心来,嘻嘻一笑:“那我继续练字啦。”

    楚予昭转回头,不再说什么。

    别说洛白将洛字画个圈,就算将楚予昭三个字画成三个圈,也随他去。

    高兴就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评有红包呀,谢谢大家留评。

    第60章、两只玉冠

    洛白写完字, 楚予昭还在批折子,他便自己去了浴房洗澡。

    一个人泡澡时必须唱歌,不唱歌的泡澡必定是残缺的, 不能算是一次完美的洗澡。

    “板栗花开球对球, 豌豆花开秧对秧,哎呀我的天,哎呀我的娘,哎呀我的哥哥, 你的嘴怎么那么香……”

    洛白仰靠着桶沿,唱着村里听来的俚俗小曲儿。楚予昭听着浴房内传出来的鬼哭狼嚎,手肘支在案上, 以拳抵住太阳穴, 表情十分复杂。

    洛白洗完澡出来, 径直走到楚予昭身旁, 递给他一根干帕子, 便在他旁边盘膝坐下。

    楚予昭接过帕子后, 自然而然地开始给他绞湿发。

    洛白身上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伴随着澡豆的清香, 一股脑涌入楚予昭鼻腔。他穿着白色寝衣,中规中矩的长袖长裤, 只是领子一圈被头发濡湿,隐约透出下面白皙的肌肤。

    这让楚予昭有些心不在焉, 也略微有些烦躁, 一时手里力道没有控制好, 扯得洛白开始发出嘶嘶声。

    “哥哥你轻点呀, 我的头皮被扯痛了。”

    洛白头发绞干后, 还有些水气, 便去到窗边吹风。方才浴房里有些闷热,现在吹点晚风正舒服。

    楚予昭从案下取出两个精致的木匣,拿着其中一个也踱到窗前,往洛白眼下递了递。

    洛白打量着那个木匣,有些惊喜地问:“里面装的什么?”说完就要去揭盖子。

    楚予昭缩回手不让他揭,道:“先猜猜。”

    “杏仁酥。”

    “不对。”

    “桃片糕。”

    “不对。”

    “玫瑰糕,金银蜜饼,樱渍梅饼,油酥枣泥糕。”洛白兴奋地一口气报出一堆点心名。

    楚予昭问:“你怎么全猜糕点?”

    “不是糕点吗?”洛白眼睛亮晶晶地问:“那是蜜饯果子?”

    楚予昭沉默一瞬后道:“不是吃的。”

    洛白的表情淡了下来,声音也小了很多:“那总归是些什么新毛笔新纸新砚台吧?”又勉强挤出一个夸张的笑:“我好喜欢哦。”

    “撒谎精……”楚予昭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再卖关子,示意他揭开盖子看看。

    洛白便伸手去揭盖子,盖子打开的刹那,他瞪大了眼,又惊又喜地哇了一声。

    木匣里铺着一层浅色绒布,其上放着一顶华美的小玉冠。冠身用上好的白玉雕成,中间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湛蓝色宝石,像是凝结的海水,在烛火照耀下,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哇!哇!哇!!”洛白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震撼,只能一声接一声的哇,一声比一声激动,响亮。

    楚予昭微笑着看他因兴奋而涨红的脸,说:“拿出来戴下试试。”

    “是送给我的吗?哥哥,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送给你的。”

    洛白刚想伸手拿,又将手缩回怀里,两只脚飞快地原地踏着小碎步,发出既兴奋又尖锐的声音:“哥哥拿,哥哥拿,我怕摔坏了。”

    楚予昭放下匣子,取出那顶玉冠,给洛白戴在了头上。

    整个过程里,洛白僵着脖子不动,生怕还没系好碰掉了。等到楚予昭说已经好了,他也不敢大动作,木偶一般走到铜镜前开始打量。

    “真好看,真好看啊!”洛白喜滋滋地转来转去,又指着铜镜里的自己,“喂,这位公子,你戴的是什么?”

    又换了个语气:“是我哥哥送给我的玉冠。”

    然后无缝切换:“哇,你这个玉冠太好看了,戴上这个后,民间那个传说的第一佳公子陈寤寐,十个也比不上你一个。”

    “呵呵,差不多吧。”

    楚予昭走到他身后,扶住他肩膀,俯下头往铜镜里看,带着几分笑意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洛白让出一半铜镜给他看,他装模做样地认真打量,虽然从未听说过什么陈五妹,却也煞有介事地点头:“如果没有这个玉冠,可能比不上陈五妹,但是戴上玉冠的话,许是比那什么第一佳公子要强。”

    洛白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不高兴,斜着眼珠子看他。

    楚予昭也没在意,心情很好地回到书案旁,将另一个木匣放回原位,却被刚转过头的洛白瞧见了。

    “咦?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洛白问。

    楚予昭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不是给你的。”

    洛白听到不是送给自己的,有些好奇地问:“那是送给谁的?”

    楚予昭犹豫了下,没有立即回答,顿时引起了洛白的警惕。

    “这是要送给陈寤寐的?”

    楚予昭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扯到陈五妹,一时有些愣怔,洛白却已飞快走了过来,将他手里的匣子一把夺走。

    “你刚就在夸那陈寤寐长得好,这个肯定是送给他的。”洛白话里冒着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酸气,啪一声按开了搭扣。

    只见盒子里依旧躺着一顶玉冠,青玉做成,却是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那些宝石个头不大,却多,花花绿绿一片,虽然艳俗,却无比绚烂。

    洛白垂眸看着那顶晃瞎眼的小玉冠,再取出来对着烛火转动着照,眼珠慢慢转向楚予昭。

    楚予昭瞧他神情不对,还不待他发作,便立刻道:“这顶玉冠其实是我做给小白豹的,它也喜欢戴冠,还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吩咐工匠给你做冠时,便让他选那最艳丽的石头,给小白豹也做了一顶。”

    小白豹?小白?洛白有些呆滞,思考了几瞬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顶小玉冠也是做给我的吗?

    但是,但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不过好吧,我的确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这顶小玉冠也太好看了。

    两顶小玉冠都同样的好看!

    我喜欢!都好喜欢!

    楚予昭本已经做好了安抚洛白的准备,毕竟上次将做给小白的窝都能抢走,这次见着小玉冠,还不大闹一番?却不想洛白在听到他说完后,不但没有跳起来大闹,反而还露出高兴激动的神情。

    “哇,这顶小玉冠也好好看,送给小白的吗?很好啊,好好看,哈哈哈。”

    楚予昭见他没有醋意大发,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这种花花绿绿的小玉冠,在楚予昭眼里,应该是园丁鸟和乌鸦,以及小白喜欢的,没想到洛白居然也爱不释手,那下次再给他做一顶好了。

    洛白摘下头上的蓝宝石玉冠,两顶都摆放在一起,趴在书案上笑嘻嘻地看,珍惜地用手摸,直到楚予昭说时间不早了,催促他去睡觉,这才放回木匣里。

    洛白上床后,依旧会翻来翻去,和楚予昭有句没句地说一阵话。楚予昭偶尔会回他,偶尔闭着眼假装没听见,或者呵斥两声不准吵吵,快点睡。

    洛白今晚有些兴奋,硬扯着楚予昭说了好久,两人才沉沉睡去。

    朦胧中,楚予昭听到了哭泣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唤,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此时正是白天,而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的树林。

    “哥哥,哥哥你不要死,哥哥……”

    前方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个人,浑身是血,一名七八岁大的男童,身上什么也没穿,正光溜溜坐在地上摇晃着他,嘶声哭喊里充满了惊恐。

    而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颗树下,倒着一座硕大的黑影,楚予昭发现那是一头黑熊,条件反射地去摸腰侧的枫雪刀,却什么也没摸着。

    不过他瞬间就察觉那只黑熊已经死了,身下淌着大滩鲜血,他环顾四下,没有其他人,显然刚才便是和旁边两人展开过搏斗并被击杀。

    楚予昭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人,虽然面部糊满鲜血看不清,但瞧身形单薄,尚未长开,也不过是名十来岁的少年,心里暗暗有些吃惊。

    想不到单凭这两名小孩,居然能将这头上千斤的黑熊杀死。

    不过那少年胸膛上有道狰狞的撕裂伤,隐约都能瞧见其下的胸骨,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显然就快要不行了。

    楚予昭见那摇晃着少年的男童还在嘶哑哭喊,忍不住想劝他快点离去,这人已经救不活,万一林子里又窜出什么野物,那时就麻烦了。

    那名男童却在这时抬起头四处张望,似乎在想找人求救,楚予昭瞧清楚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后,不由一怔。

    这竟然是他经常在梦里见过的那名男童。

    “有人吗?有人吗?”

    男童的声音已经因为哭喊而嘶哑,他站起身四处看,因为绝望和害怕,全身都发着颤。他什么都没穿,背上也带了几道血痕,并不致命,只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应该那名少年流出来的血。

    楚予昭的心脏骤然紧缩,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攥住,似乎是怜惜,还有心疼。

    他张开口想说别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急急忙忙上前几步,想去牵男童的手,手掌从他身体穿过,只触碰到空气。

    “哥哥,哥哥……”男童又扑到少年身旁,伸出手,徒劳地去捂住他胸口的那个洞,但血液瞬间从他指缝溢出。

    “哥哥,不要丢下我,哥哥,哥哥……”

    楚予昭猛然睁开眼睛,盯着头顶大口大口喘气,黑暗中隐约的纱帐轮廓,让他惊觉刚才那不过是一场梦。

    但心口处却传来阵阵刺痛,他忍不住探手一摸,摸到那道旧伤,手指像是被烫着般飞快缩回,微微蜷起。

    另张床上的洛白睡得正香,呼噜噜的鼾声带着奇异的安抚效果,让楚予昭狂跳的心脏安稳下来。

    他怔怔盯着床顶,回想着刚才那个梦,片刻后喃喃道:“洛白,那会是我失去记忆里的一段吗?”

    第二天,洛白从夫子那里下学回宫,兴冲冲地去御书房找楚予昭,刚进门,就看见里面坐着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头。

    他只道楚予昭在议事,便想退出去,却不想楚予昭出声唤住他:“洛白,过来。”

    洛白走到楚予昭身旁,抿着嘴去看那些老头,又凑近楚予昭耳边低声问:“我不打扰你吗?我能呆在这儿吗?”

    他声音很小,楚予昭却用正常音量回道:“不打扰。”又转头对那几名老头道:“诸位太医,这就是洛白。”

    “知道,知道,洛公子嘛。”一名太医笑道。

    楚予昭对洛白说:“去,让几位太医给你检查下。”

    “我没有生病啊。”洛白惊愕地道:“哥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生病啊。”

    楚予昭道:“朕知道你没有生病,只是让太医们检查下身体。”

    他只有当着人和洛白相处时,才会自称朕,见洛白低着头往他身后缩,将人从椅子后扯了出去。

    “快去。”他声音淡淡地命令。

    洛白只得去那几名太医旁,任由他们为自己把脉看诊,又聚在一起商量,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他想走,但楚予昭没发令,蹙眉听得很是认真,也就乖乖坐在一旁。

    几名太医商量过几轮,还是没得出结论,只得羞愧地对楚予昭道:“洛公子一切正常,脑中也不似有疾,臣等才疏学浅,确实是看不出来。”

    楚予昭脸色虽然不好看,还是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他和洛白两人。

    “哥哥,你是让他们来看我脑子吗?”洛白突然问。

    楚予昭没有做声,一双幽深的黑眸只静静看着他。

    洛白突然就有些局促不安,他拧着两根手指头,语气有些快地道:“其实我还是有些傻,哈哈,元福姨说我聪明得很,我知道那都是哄我的话。不过治好就行了,嗯,对,治好我就变得真的很聪明了。”

    他看向楚予昭:“哥哥,你就给我治病吧,治好后我就不是傻子了。”

    说完用手敲了自己的头,发出砰砰两声:“这个脑子,这个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哈哈。”

    他僵硬地咧着嘴,发出不合时宜的干笑,脸上神情非常难看。

    就在他还要继续敲自己头时,一只手突然将他手腕握住,拉了下来。

    他见楚予昭蹲在自己身前,便侧过头想抽回手,但楚予昭并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洛白,其实你现在这样,在我眼里也很好。”楚予昭低低出声,另一只手抚上洛白的脸颊,用大拇指摩挲着那里的皮肤。

    “既然在你眼里很好,为什么要人来给我治病呢?”洛白转回头,声音有点带着哭意的瓮声瓮气。

    楚予昭专注地看着他,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你很小的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我说不上那好还是不好,但我希望你能用另一种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感受其中的不同,也希望你能重新辨别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我觉得,应该给你这个机会才算公平。”

    他站起身,将洛白的头揽进怀里,手轻轻拍着他后背:“洛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都是我最珍惜的人。我们慢慢来,慢慢治,只要你觉得不开心了,立即就喊停,好不好?”

    洛白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腰,片刻后小声回道:“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的平静生活就要结束,下一章会有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