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屿最近过得十分舒心。

    在解除杀人嫌疑后,燕屿拿到了他的报告,里面没有什么可能泄露他身份的信息,反而让他找到了关于身世的重要线索。积分赛方面,有了虫族同学的帮助也如虎添翼。他还惊喜地发现,只是随意组队的池涧西很有天赋,在期中的建模考试中拿了第一名。而丹妮格林也莫名愿意低头,转系去了战地医疗系,成为了校队的最后一块拼图。

    并且,虫族虽然知道了有一只雄虫混在人类之中,但看雄虫转校生花蝴蝶一样在艺术系转悠,就能猜到他们根本没往军校生这边想。

    主打一个刻板印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最近断断续续有点低烧,伴随着这种症状的是视力与听力的提升。

    学姐给的资料里提到,虫族有三个阶段,幼崽期、亚成年与成年态。其中在亚成年到成年的这个过度阶段,被称为发育关。极速提高的身体素质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过于敏感的听力会捕捉到所有他们想听与不想听的声音。在未完全适应发育关的身体变化时,虫子们会十分痛苦,精神狂躁。

    这个阶段也是虫子们最狂热追求雄虫的时候。因为亚成年的性腺会在这个时候飞速成熟,生殖信息素的大门终于向他们打开。在此之前,亚成年们其实是嗅不出来雄虫信息素的。

    随着他们性腺的逐渐成熟,他们就像拆开系带礼物盒一样,跟随着信息素走向成虫的世界。

    燕屿不知道什么叫信息素,也不会嗅。他最多能闻出来洗发水的味道,什么萌动、什么吸引、什么激情。

    没有,完全没有。

    但其他症状都与发育关相符,难道他正在逐渐觉醒虫族的生理特征?

    在餐厅里,他重点关注了一下几名亚成年雌虫同学,当雄虫同学从身后他们路过的时候,埋头吃饭的雌虫依旧一心干饭。看起来他们也不像能嗅到某种神秘气息的样子。

    看来他们还没有到发育关。

    他的思绪还没飘回来,叉子在餐盘里扒拉,余光一直注视着虫族同学。

    只见他们一边干饭,一边动作一致地把餐盘里某样红色食物叉了出去。

    “怎么会有柱状丝菌?”

    “咦恶,没胃口了。”

    “上面的大虫物不是会对入境物品进行检查吗?它怎么跑我们餐桌上来的?”

    “可能没注意到食品吧。”有个亚成年猜测,“人类又不知道我们吃不了柱状丝菌。”

    另一只虫族眉头一皱,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可是柱状丝菌需要尸体培育啊,能供食堂一顿饭,得去刨人家坟吧?”

    倒是桑蒂拉纳叉起菌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他倒是知道柱状丝菌是怎么进入学校的,正是丹妮格林父亲买通人手做的,但它怎么会出现在餐桌上?难道校长没有及时搜捕走吗?

    后面这句话,燕屿没听见。他注意力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餐盘上,里面正有着鲜红的高红菌,剁的很碎,几乎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听见虫子们的议论,他估计会无知无觉吃下去,然后再爆发一次过敏反应。

    高红菌是人类对柱状丝菌的叫法,因为它颜色鲜红,成株高而长。

    他也把这道菜挑出来,面对夏凛月疑惑的眼神,他解释:“我对这个过敏。”

    不过,虫族也不吃这种菌类?难道他之前过敏就是因为虫族基因作祟?

    因为四周所有人的餐盘里都有,所以他没有多想。大概是巧合吧。

    *

    似乎是因为虫族生理特征的觉醒,他生活中虫族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了。

    比如虫族解剖课,天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这项人类军校的传统课程竟然安排了一个虫族老师来上课!

    有时候真的很担心被学校卖了。

    黑色卷发的军雌老师身姿挺拔,他的目光轻盈如蝴蝶,在燕屿反应过来之前掠过他。

    “这门课原本的老师不幸生病了,因此我来代课。”曼努埃尔道,“为了这节课,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个礼物。”

    他身后的幕布拉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

    里面趴着一只巨大的蛛形虫,八足六眼、螯肢尖锐,背甲上有着瑰丽的暗纹。它大概有五六米高,长长的附肢撑在身体附近,给人直观的冲击力。

    有人感叹:“它要是站起来,估计能跟机甲差不多大。”

    似乎是这句话惊动了它,头部从大到小成对排列的六只复眼突然睁开,仿佛弹簧坏掉的玻璃球玩具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乱七八糟地转动。它巨大的腹部还平放在地板上,四对足逐一扬起,尖锐的爪从空中砸下,牢牢钉进地里,借力把庞大的躯体撑了起来!

    第一排的学生们都齐刷刷地条件反射般倒退一步。

    ……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

    蛛形虫的背部已经抵住了天花板,长着螯肢的头部低下,警惕地对着渺小的人类露出狰狞的口器。

    很难通过语言来描述这种震撼。当操纵机甲与虫族作战的时候,他们感受不到虫态虫族的恐怖。但当他们以肉/体凡胎、毫无防备的姿态站在这种杀人机器的前面,来自基因的恐惧又被唤醒了。

    动物界的食物链有一个颠扑不破的规律,即大鱼吃小鱼。大体型的生物往往对小体型的生物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大象一脚就能踩断老虎的脊椎,人类能够随手淹没一个蚁窝。

    而当人类站在褪去人皮伪装的虫族面前,基因会告诉他们,食物链最朴素的排列规律。

    恐惧,几乎没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那一层特制玻璃在它身前似乎也不堪一击。

    慌乱的学生中,燕屿没有动。

    他想起了迎接虫族那天,温莎中将也是如此,在狂风中渺小如蜉蝣,独身拦住一艘遮天蔽日的星舰。

    人类,奇怪的勇气。曼努埃尔凝视着他,也想到了那一天。虫族的勇气来源于对生命的漠然,人类的勇气又来自于什么。

    在被发现之前,他移开了视线。

    “它出不来。”军雌道。“如果玻璃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激光武器会直接消灭它。”

    这句话终于让场面平静了下来。

    “走近看看吧。”曼努埃尔站在最前面,看着燕屿跟着人群向前走。

    展示的灯光下,蛛形虫的每一根线条都那么流畅,冷光照射在它的附肢之上,仿佛一柄柄开刃过的长刀。它的每一寸都为战斗而生。

    燕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最前面,他感到有一种莫名吸引力。

    “我记得,蜘蛛不是昆虫。”有人道。“它有四对足,而昆虫只有三对。而且它也没有翅膀。”

    又有人道:“都说了虫族和昆虫是两种生物。不应该以昆虫的分类来看待虫族。”

    曼努埃尔却解说道:“蛛形虫只有三对足,还有一对其实是它退化的翅膀。”

    “蛛形虫起源于虫母时代,它们在族群内的分工是守护卵巢,因此常年爬行在地底。逐渐的,它们的飞翔能力退化,虫翅变异。背部的花纹则是它们的求偶纹。”

    “无论哪个种族都符合进化论啊。”有人感叹。

    曼努埃尔笑了一下,冷调的展示光照在他本就苍白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尸体感,他回道:“对啊。”

    “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蛛形虫的复眼是热成像,主要是依靠嗅觉来感受世界。可以说,它们的嗅觉,经过千年的进化,已经成了虫族最强的一支。”

    玻璃笼上的滤气系统闪烁着代表正常运行的绿灯。

    这只庞然大物开始在对它而言拥挤的牢笼里打转。

    围观学生发出一阵惊呼。

    谁也不知道它这样的举动是想做什么。

    只见它仰着头部,慢慢停了下来,找准了方向似的,节肢交替着,朝其中一面玻璃凑近。

    燕屿不动声色退后,把自己藏进人群。

    他感觉得到,那六只复眼朝着一个方向凝聚。

    ……他的方向。

    蛛形虫紧紧贴在玻璃上,螯肢收紧,藏住口器,节肢急促地敲打玻璃,发出奇怪而有节奏的嘶声。

    它在做什么?

    燕屿下意识看向带来蛛形虫的曼努埃尔。

    出乎意料地,他撞进了一双黑色的双眼中。那双眼睛很奇特,眼瞳外有一圈金色光轮,就仿佛全日食。

    曼努埃尔也在看他。

    他们对视了有一秒,还是五秒?他不知道。

    燕屿率先移开了视线。

    “它怎么了?”

    “可能是关久了出现了刻板行为?”学生们小声说笑。

    在一系列古怪的行为后,蛛形虫背甲的花纹开始闪烁。

    “这是求偶纹。”曼努埃尔的解说飘过来。“雄虫拒绝与蛛形虫繁衍已经很久了,这样的求偶行为很少见。能看见,大家可真的很幸运呢。”

    仿佛动物园的导游在招呼游客去看孔雀开屏,说能看到孔雀开屏求偶真的很幸运呢。

    无数双好奇的眼神投注在它身上,无数双没有差别的晶状体眼睛里,却没有它渴望的那一双。

    因为鬼使神差地,燕屿又回头看向曼努埃尔。

    这次他们没有对视,这个看起来很神秘且傲慢的军雌正抬头看向蛛形虫,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燕屿慢慢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