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葬礼&30340;这天,苏蓝心情尤其好。
蝴蝶告诉她,七天&30340;弥留时间快要过去了。
在昨天问完她第二份遗嘱之后,蝴蝶变得有些沉默。
但它还是尽责提醒她:【重生&30340;节点不确定,有可能是之后&30340;下一天,也可能是第二年,第三年,第五年都有可能。】
“都行。”
苏蓝不在意。
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玄乎其玄,她做不了决定&30340;事情,就不如不想。
她轻松地舒出一口气,跟在车队后面上了车。
今天她没跟钟予一辆车过去。
早上出发&30340;时候钟予&30340;车已经开走了,苏蓝又不想被牵绳强行“牵引”到他身边,就很自然地上了下一辆车。
跟她同辆车&30340;是两个管家和助理。
虽然苏蓝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聊天,但车内空间不大,他们几句谈话还是落进了她&30340;耳朵里。
“少爷,今天真&30340;这么说了?……”
“是啊,那没有人在家里怎么办?”
“家庭医生呢?他们总得在家吧。”
一阵低语。
“好像,让他们也回去了……”
“啊?这怎么行?今天家里就没人在了呀。”
“可能今天是苏小姐&30340;葬礼,少爷伤心,想要一个人待一晚……”
苏蓝靠着窗悠悠哉哉地看街景。
听着旁边人幽幽叹气,苏蓝倒是心情没受任何影响。
钟予伤心?别提了。
苏蓝觉得,这七天应该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钟予来说,都是一种隐秘&30340;折磨。
现在七天到了,她快要重生,钟予解决完她&30340;丧事可以自由,他们两人都能够得到解脱。
解脱。
难能可贵&30340;词。
苏蓝这么想着,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身边&30340;管家们&30340;话题已经变到了刚出&30340;新闻。
最近又有贵族出车祸去世了,这几人絮絮叨叨地感慨着人世无常,要珍惜活着时光。
末了,话题兜了几个圈,还是回到了苏小姐车祸前,少爷对她有多深情,苏小姐去世之后他又是有多么伤心……
苏蓝听得眼角直抽。
-
车停下,苏蓝率先下了车。
明亮&30340;日光让她&30340;眼睛一时眩晕了一下。
她眯起了眼抬头看了下天色,天空清澈,云色淡淡,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天气好,她&30340;心情就更好了。
苏蓝没那么伤春悲秋。
她对自己&30340;遗体都不感兴趣,葬礼更别提。
活着&30340;时候快乐就行,死了之后……活人&30340;事情,关她什么事?
对于这种跟自己没关系了&30340;东西,苏蓝一向不在意。
就像她&30340;第二份遗嘱一样。
“你说我给钟予&30340;东西么?”
昨天对着蝴蝶,苏蓝笑得很自然,
“我只是觉得钟予做了一笔不错&30340;投资,作为一个合格&30340;生意人,我要给他一定&30340;回报。”
跟她联姻这件事情,&30340;确让她顺风顺水了很多。
而对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30340;东西,她一向给&30340;很爽快。
何况是遗嘱。
“我&30340;股份。”她说,“他应得&30340;。”
……
苏蓝迈着步子往礼堂走。
一路上,各大媒体堵在路边,镁光灯不断扑闪着,比天光还要令人眩晕。
旁边跟她同路&30340;名流们各各盛装打扮,妆容精致,像是所有人知道了这场葬礼一定会占大幅&30340;新闻版面,铆足了劲将葬礼&30340;黑色穿得出挑和不寻常。
苏蓝看得新奇,这不像是她&30340;葬礼,倒像是一场“葬礼”为名&30340;大型名利盛宴。
苏蓝对蝴蝶说,“你看到这些哭哭啼啼&30340;人了吗?”
“看起来伤心吧?”她笑起来。
“名字我都不认得。”
话说着,苏蓝余光扫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
她&30340;葬礼,虽然对名流圈层开放,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
礼堂之外&30340;警戒线,从一百多米开外就沿路拉上,进来&30340;车都经过审核,确保人名跟脸对上,万无一失,再放人入场。
再远一点,那些进不来&30340;人,就只能站在警戒线外了。
普通民众不认识她,来&30340;人只把这场葬礼当个热闹看。
但有一个人。
他站在警戒线外&30340;人群里,黑色&30340;鸭舌帽压得低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下半张脸又戴着个黑色口罩,一眼望过去,并不起眼。
少年穿着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遥遥地朝着礼堂望着,身形单薄寂寥地像枝早春&30340;杨柳。
在一众看热闹&30340;群众里,像是一个真来悼念&30340;人。
苏蓝刚微微眯起眼看过去,人群攒动,黑衣少年&30340;身影就消失在拥挤&30340;人海。
她顿了顿。
然后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
池鹿抿了抿苦涩&30340;唇。
他&30340;手腕僵硬,眼眶发烫,四肢站在夏末&30340;凉风里,冰凉地不像是自己&30340;了。
身边&30340;人群拥挤,嘀嘀咕咕议论着今天&30340;葬礼排场。
有&30340;人为凑热闹而来,有&30340;人来看到场&30340;名流,有&30340;人想来一睹难得一见&30340;钟家人&30340;风情。
他呢?
他是为谁来&30340;。
得到消息之后池鹿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剧组那里状况不断,但他还是勉强撑着。
王导知道他跟苏蓝关系匪浅,拍着他&30340;肩膀让他回去几天。
池鹿回到了家。
姐姐给他买&30340;家。
他躺在那张他跟姐姐睡过&30340;床上。
抱着姐姐穿过&30340;睡衣,枕着姐姐枕过&30340;枕头,摸着姐姐用过&30340;抱枕。那个小鹿抱枕,姐姐上次来揉过,还夸过可爱。
眼泪湿透又干涸。
狗仔拍到他失魂落魄,经纪人花了大价钱买了公关,说他胃病复发。
黑粉说胃病能哭成这样?
经纪人说,疼&30340;。
池鹿想,是啊,就是疼&30340;。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抽搐,都快死了。
哭到快要失力&30340;时候,池鹿盯着天花板,怔神地放空。
如果这个时候姐姐在,应该会笑他。
“挺好&30340;,这样以后哭戏不怕没眼泪掉了。”
她弯起眼睫,手指抚摸上他&30340;脸颊,会捏上他&30340;脸。
他喜欢她&30340;手。
喜欢她&30340;眼,喜欢她&30340;肩,喜欢她揉他头发时候&30340;轻柔。
他更喜欢她&30340;吻。
姐姐不时常主动吻他,但如果他情动时贴上去,她也不会拒绝。
接吻&30340;时候,比起进入&30340;时候,更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姐姐&30340;所有物。
想被她占有,想被她承认,想被她喜欢。
想要她偶尔流露出&30340;一点点温柔。
让他会有一丝只有梦里才敢想&30340;错觉。
他被她握着腰占满&30340;时候,总会有这种支离破碎&30340;错觉。
池鹿混混沌沌地在家里躺了几天,他支撑起身,准备收拾去姐姐&30340;葬礼。
姐姐会想再看他一面&30340;吧?
池鹿钝钝地想,但他想了很久,又不那么确定了。
会吗?
然后那天他收到了一笔打款。
数字很长,他怔神了很久。
打扮一丝不苟&30340;黑衣人出现在姐姐给他买&30340;公寓门口&30340;时候,口吻平和地告诉他。
钟先生不希望他出现在葬礼上。
钟先生。
还能是哪个钟先生呢。
池鹿对着门外笑。
黑衣人语调温和,态度明确。
金额数字嫌不够还可以加长,但是葬礼这件事,不可以。
池鹿停顿了很久。
他说,我不需要钱,我就是想见姐姐最后一面。不可以吗?
这样不可以吗?
黑衣人没说话。
我只是想见姐姐,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就看一眼,就一眼,这样都不可以吗?
这样都不可以吗?
黑衣人看他&30340;眼神带上了一丝同情。
他说,池鹿先生,钟先生只是出于礼貌。
然后池鹿就懂了。
他踉跄后退,绝望关上门。
那是钟家。
钟家怎么可能没有不让他出现&30340;方法。
给&30340;那笔巨额&30340;金钱,就算是打&30340;那一巴掌之外&30340;抚慰。
他连见姐姐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他是见不得光&30340;,主人死后,被扔在街道角落里&30340;流浪狗。
池鹿站在警戒线外,鸭舌帽压得很低,旁边人&30340;议论声吵闹。
他站在嘈杂声之中。
心都在死去。
-
苏蓝心情很好地踏进礼堂。
一想到很快就能脱离这个七天绑定,跟这一世完全解脱,她就心情愉悦,眉眼弯弯。
而且,灵魂状态&30340;好处之一,没有人能阻拦她去她想去&30340;地方。
于是懒得跟其他人拥挤,苏蓝就悠哉地穿过了两个保镖之间,走上了礼堂二楼。
从高空俯视底下&30340;人群。
苏蓝环顾了一圈。
礼堂最前方,离高台最近&30340;,是作为她&30340;家属&30340;继母和苏梓。两人穿着黑衣,继母神色戚戚,苏梓眼泪啪嗒啪嗒掉,哭得抽搭都快断气。
黑色西装&30340;舒律师在黑发少年身侧,垂着眼,伸手慢慢地顺着他&30340;背。
远远看去,舒涵良好像瘦了一圈,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30340;几个好友和关系好&30340;商业伙伴也在那里,和家属们轻声谈话。
她看向礼堂后方。
熙熙攘攘&30340;。
之前路上撞见&30340;那些不熟不认识&30340;亲戚,只见过几次面&30340;顶层公司董事,一线二线……十八线,被她随手推荐过&30340;爱豆明星,还有妆点地花枝招展,把葬礼当成社交场合&30340;各路名流。
还有人说是她&30340;私交好友。
苏蓝笑出声。
平常大众看不到&30340;热点人物,顶流人物,今天全在这个礼堂里挤着,装模作样地参加她&30340;葬礼。
演技都不错。
这种排场,要不是媒体进不来,这里随便拍张照片,都是十几个新闻头条预定,无数八卦和绯闻飞扬。
苏蓝看了会儿,扬了下眉。
蝴蝶:【怎么了?】
苏蓝:“我&30340;小情人们呢。”
她仔细看着,“我怎么一个没看见。按理来说,他们每个人&30340;身份应该也能进来……”
过了会儿,苏蓝歪了下头。
“算了,本来就是交易关系。&30340;确没有来&30340;必要。”
她能理解。
蝴蝶:【……】
它想到了警戒线外现在站着&30340;戴着鸭舌帽已经哭得不能自已&30340;小明星,和同样跟他一样被拦下只能站在外面&30340;五六个人。
更别提,还有……
刚从封闭训练出来就得知了消息,脸色难看&30340;赛车手……
中断了巡回画展,听到消息还在往回赶&30340;画家……
受刺激太大在个人独奏会上昏倒,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打着点滴,呓语喊她名字&30340;大提琴家……
……
蝴蝶抖了抖翅膀,沉默地更厉害了。
这,还是别告诉她了。
苏蓝正感慨着,底下礼堂&30340;大门又大步迈进来一个人。
踩点赶到&30340;高大男人体型挺拔,面色冷峻,脚步沉稳都带风。
苏蓝瞄眼过去,好笑。
这人,明明腿都断了,怎么还要装作跟没事人一样。
霍家大少爷在圈里圈外名声都很响,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他一进来,靠门近&30340;那些人当即打断了谈话,纷纷惊讶跟他招呼,
“霍少!您居然来了!”
“霍少爷,好久没见!”
“霍哥!您……”
霍游寒谁都没理,他径直走过,走到礼堂前方&30340;时候才放慢了脚步,缓走到苏蓝&30340;家属那里去致意。
平常倨傲&30340;男人在苏蓝&30340;继母和继弟面前慢慢低下头,低声说着什么,硬朗&30340;面容上带着沉重。
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感来吊唁&30340;。
后方&30340;那些人议论起来。
“霍少……霍少怎么也来这个葬礼?”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宴会场合吗?怎么这次苏小姐&30340;葬礼,他反而来了。”
“霍少跟苏小姐关系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哎,我知道,你们听说过那个地下拳击馆吗?霍少花了一大笔钱买下来&30340;那个,我在里面见过霍少跟苏小姐一起看比赛,感情看起来挺好。”
“不会吧,我记得他俩不对付啊!”
……
苏蓝在高台栏杆上趴着,无聊地数窗户玩。
她跟霍游寒感情好?
下辈子吧,下辈子有可能。
苏蓝摇了摇头。
葬礼快开始了,底下&30340;人聊着聊着,又聊向了别&30340;方向。
“苏小姐还在&30340;时候,我们还偶尔能在晚宴上见到钟先生……”一人说着,“以后就难了啊。”
苏蓝略略转移了注意。
他们在说钟予?
“不如试试看抓住今天机会?你看我,我也是一表人才。说不定能趁虚而入……”
“嘘,干什么啊,今天可是葬礼!”那人赶紧捂他嘴,“在葬礼上勾搭死者&30340;未亡人,亏你想得出来!”
“哎我知道我知道,但那个是钟予啊。”重音强调,“是会穿着葬礼丧服出场&30340;钟予啊。”
其他人看他。
“钟家,玫瑰美人,穿丧服,还在葬礼上。”
“你们忍得住?反正我忍不住。”
几人沉默了。
苏蓝:“……”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听出来这些人脑海里汹涌&30340;情/色废料。
蝴蝶:【……】
蝴蝶:【我还听到了更过分&30340;。】
蝴蝶:【他们想要在会场后面……】
苏蓝头疼:“你别告诉我。”
她看向蝴蝶:“少听点,什么都听只会害了你。”
正想着,底下&30340;人又来了一句,
“葬礼趁虚而入搞貌美寡夫最刺激了!就算这次搞不了,等回去我给你们分享点代餐。”
苏蓝:“…………”
苏蓝头越来越疼了。
这人说话声音略略大声了点,话音刚落,就撞到了一个钟家保镖结实有力&30340;胸膛。
保镖面无表情地把这位某家族大公子和他&30340;同伴请离了。
其他人看在眼里,默默地收敛了很多。
毕竟,谁也不想被钟家记在黑名单上,对吧?
名流太多,闹剧层出不穷。
到了正点,一声沉重&30340;钟声敲响。
葬礼才正式开始了。
-
“——这是个葬礼啊。”
苏蓝对那些人说&30340;关于钟予&30340;话还心有余悸。
她趴在栏杆上,正跟蝴蝶叹着气,“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是什么,葬礼还怎么有心思想别&30340;,难道脑海里只有美人美色吗,再说了,钟予他……”
但等到钟予走上来&30340;时候,她目光扫过去,也微微怔住了。
话音慢慢停止。
苏蓝看着他,也没说话了。
熙熙攘攘&30340;礼堂,都安静了。
无数人停下了手中&30340;动作。
他们都向着最前方&30340;高台上望过去。
钟予。
黑发美人冷淡着脸出场。
眉眼依旧精致清冷,病弱&30340;脸苍白脆弱,眼尾&30340;薄红,淡淡,蛊惑又出奇地瑰艳。
灯光照耀下,纤细冷白&30340;脖颈线条没入丧服黑色&30340;衣领里,惹出无尽&30340;遐想。
柔弱,又美丽&30340;未亡人。
他一走出来,底下便全部安静了。
像是一切被静谧地定格。
礼堂&30340;吊灯仍晃着光晕。
从窗外吹进来&30340;风拂起窗帘&30340;流穗一角。
宾客手里酒杯&30340;半盏香槟澄黄酒液还在摇晃,发出气泡破碎&30340;噼啪声。
没有人出声。
众人屏着呼吸,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本来矜贵&30340;,生人勿近&30340;高岭玫瑰。
美丽又疏远。
在此刻又……脆弱易折,给人一种触手可得&30340;错觉。
蛊地让人心惊。
……
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下。
然后她别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