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2)
于府的大门这会儿正四敞大开, 汪知县本是臭着一张脸,待看到迎上来的管家后,便恢复了以往的清贵模样。
管家瞧着年纪也不大, 四方脸,给人的感觉还算正派。只见他带着几个家丁走上前来,殷勤的招呼道:“知县大人哟!老爷正在后花园等着您呐,说您最爱喝新鲜的龙井, 他便一边泡好茶,一边等您。”
汪知县态度也算温和:“有劳杨管家,本就是突然前来拜访,只不过突然得了点稀罕玩意儿, 这才想着过来让于老爷尝尝鲜。”
说话间, 他略微侧过头瞄了一眼身后,顾轩及换上了衙役衣裳的付绵绵正一起抬着一担看不清内里的箩筐, 上面还用麻布盖着, 组绝了外人好奇的目光。
“哪能让知县大人破费, 您今儿要是不来,过两日老爷怕是也会去县衙拜访的,从茶庄送过来的上好的茶叶定是要亲自送与大人手上的。”杨管家言罢一挥手,登时就有两个家丁上前要接过二人抗在肩上的扁担。
顾轩自然不为所动,汪知县脸上表情一僵,不由得在心头暗骂。他本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奈何那个山野仵作阴阳怪气, 他若是不应, 相信下一秒对方就会窜到尉迟府上去, 跪在小王爷面前痛哭流涕。
一面是自从他来青河县上任就一直交往甚密的好友, 一面是从京城来的异姓王爷,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他不想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但更不想掉脑袋,尉迟小王爷的跋扈在京中都出名,他只是一介小小的、不起眼的知县,如何能同这种贵人抗衡。
于是顶着于府上下人那疑惑的目光,汪知县只能打着哈哈:“让他们抬就好,东西不沉,还能累死不成?”
杨管家也不在意,面上笑呵呵的让家丁退下,独自在前方引路。左拐右拐的经过了几个造景区和拱门,最终眼前廓然开朗,虽然当下已经是深秋,但园中景象依旧热烈。
树冠都变成了黄色或者红色,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簇在一起开的正艳的花儿,独有一番秋日里的韵味。
“哈哈哈,知县大人。”本坐在石桌旁的于员外顿时站起了身,态度很是热络的拱了拱手:“快快请坐,大人尝尝,这茶可合您的口味?”
汪知县跟着寒暄落了座,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便不住嘴的赞道:“极好,极好。”
“大人喜欢,我一会儿就派人将新茶送到县衙去。”此话一出口,于员外还笑的颇有深意,二人之间的‘情谊’当然不是普通的交情那样简单,其中要是没点金钱往来,那才让别人吃惊。
毕竟在尉迟家的人到这青河县城之前,他们两个可以称得上是城中最有脸面的人物,互相勾结着实在意料之中。
汪知县则是不自在的挪蹭了一下身子,含糊的应了一声后急忙转移了话题,指着由顾轩和付绵绵抬着的箩筐道:“是点子不大值钱的山货,不过都是内里县那边过来的,于老爷尝个新鲜。”
“多谢知县大人惦记。”于员外冲着旁边伺候的家丁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二人上前将箩筐抬了下去。
这期间顾轩和付绵绵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边,却并未见到那护卫的身影。箩筐一拿走,他们站在那里就略显突兀,这时于员外再次友善的开了口:“这不是顾县尉吗?知县大人也真是的,这种粗活儿叫府上的下人做就好,杨全,还不带顾县尉和这小兄弟下去吃酒?”
顾轩下意识的看向了汪知县,汪知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作默认。两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点头应是后便跟着杨管家的身后走出了花园。
大概转了小半个于府,杨管家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紧挨着厨房的厢房内,先是命厨娘过来在火上温了一壶酒,接着又叫过来了几个护卫作陪。
“小兄弟怎么称呼?”杨管家笑吟吟的问道。
谁知顾轩斜睨了付绵绵一眼,皱眉喝道:“让你坐了吗?出去守着门儿,万一知县大人有吩咐,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付绵绵被吓的瑟缩了一下肩膀,低低应了一声后就利落的走到了门外,看起来格外可怜。
杨管家却并不吃惊,那笑衙役瞧着面生,想来是个新人,受点委屈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爷们儿们推杯换盏的声音,气氛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那几个被杨管家叫过来的护卫中并未出现嫌疑人的身影,顾轩应该会看情况打探几名护卫及杨管家的虚实的,想到这付绵绵眸光微闪,贴着廊下走走停停,很快就没了影儿。
而顾轩这头耳朵微动,拿着酒杯的手也顿了顿,敏锐的察觉到了廊下的情况。
按下心头的顾虑,他只能专注于和眼前这几人周旋,几杯暖酒下肚,护卫们的话逐渐开始多了起来,但杨管家却已然不知所踪。偌大的于府需要操办的事情太多,杨管家不在这里也能说得过去,只希望付绵绵能够小心一些,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回过神,他如箭一般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些护卫的身上,一一打量过他们腰间的刀剑,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随后他便开了口,十分有技巧的问了一些打探于府的话,护卫们几杯黄汤下肚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警觉,大喇喇的倒是透露了不少。
只可惜,对案子都没有什么帮助。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轩心下难免焦急,如此下去汪知县那边也不知道应付不应付的过来。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嘈杂鼎沸的人声:“走水啦!!!走水啦!!!”
正喝酒吃菜的护卫们被这呼声惊出了一身冷汗,纷纷蹿到了廊下,果真见于府的西北角正有滚滚浓烟上升,阖府的下人们也都端着能够盛水的工具往着火点跑去。
几个护卫甚至来不及和顾轩告别,均连滚带爬的前去支援了,顾轩面色不大好看的直接往汪知县所在的后花园冲去。千算万算,没料到付绵绵会如此声东击西,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万一被主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如何是好!
在浓浓的忧虑中,他终于跨进了汪知县和于员外所在的花园,却惊愕的发现眼下付绵绵正恭谨的立在汪知县的身后,见他过来,还隐蔽的眨了眨眼。
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两步低头抱拳:“大人,卑职来迟。”
汪知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哼,继续往走水的方向张望着。然而站在他对面的于员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这时杨管家匆匆前来,脸上、身上都灰突突的,躬身凑到了石桌旁边禀报道:“老爷,似乎是夫人的猫打翻了望山亭内的烛火,加之秋日干燥异常,这才走了水。”
于员外眯了眯眼,长长的应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过了几息的功夫,他才展颜一笑:“知县大人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倒是让您看了笑话,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于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本就是本官贸然叨扰才是,如此本官便先告辞,改日再请于老爷上县衙一聚!”汪知县见两人都已归来,这会儿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方才的动静说和身后那俩没关系,他第一个不信。
可还没等三人转身,杨管家就上前一步拦在了顾轩和付绵绵的身前,面上关切的开口询问道:“顾县尉和这位小兄弟可是吓坏了?不过两位的脚程倒是挺快,看来知县大人的确驭下有方。”
“只是之前我从房中出来,在廊下似乎并没有看到小兄弟的身影哩!”说着,杨管家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危险。
付绵绵脸色忽而涨红,在众人的注视下,磕磕巴巴的开了口,声音经过刻意的处理后是男女难辨的低沉:“我……忽然内急……于是便去寻了茅厕,可是对这员外府并不熟悉……好在中途遇到了一个友善的姐姐,还是那姐姐引着我去的茅厕,她怕我再走丢了便一直在外等着我。未曾想我正欲返回大厨房的时候,就忽然有人喊着走水了。”
“……担心大人的安危,这才由那姐姐指了路,直奔着这处便来了。”
她这番话说的有鼻子有眼,杨管家在瞄了一眼于员外的表情后,语气多少松懈了些:“老奴也是担心官爷在咱们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此便好,大人,老奴这就送您出去。”
三人在杨管家那颇有深意的目光下,顺利的走出了于府的大门,汪知县动作十分迅速的钻进了来时的马车,顾轩和付绵绵则是徒步跟在马车后面。
“这次被你们俩害死了!若是能够破案还好,不能的话……”马车里隐隐传来了汪知县那冷冷的威胁声,那于员外又不是个傻子,这回真的是栽了,栽了!
但跟在后面的两个人这会儿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借着衣服的阻挡,付绵绵将藏在袖口里的玩意儿快速的递给了顾轩,嘴唇不动的轻声道:“这是证据,得尽快交给尉迟小王爷并让他派人将那护卫抓来。”
说着,她略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方向:“有人在后面,在这人返回于府复命前,他们应该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稍后回到县衙后我想办法尽量拖住这人。”
顾轩摸着手里冰凉一片的东西,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第202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3)
三人接下来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县衙, 汪知县下车后看都没看他们两个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进了大门。
从于府出来就一直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则是借着大街上人群来往的热闹景象,立在了一个小摊前, 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县衙内的情况。然而就在这人准备回去复命之时, 付绵绵却又穿着那身衙役的衣裳走了出来,在大门处来回晃荡, 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显得有些摇摆不定。
跟踪之人瞬间就收回了迈出去的那条腿, 缩了缩身子愈发隐蔽了自己的身形,期间还有一个人在县衙大门内同门外的付绵绵闲聊,只是来者面目隐藏在阴影中, 看不真切。
只不过跟踪的人眼尖的辨别出了对方穿着的正是不久前顾轩的玄色长袍, 是以他这会儿恨不得能够穿过嘈杂的来往人群, 上前将二人的言语听个清清楚楚。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小摊前站着的男子就看这不知名的小衙役及顾县尉来回的折腾, 二人情绪均有些激动,甚至中途还互相吵嚷了两句。那声音恍恍惚惚的穿过街道飘进了他的耳朵, 里面隐约夹杂着‘于府’的字样, 这无疑更让他来了精神, 恨不得将眼睛瞪到最大,生怕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然而就在男子觉得眼睛都要盯得冒金星了的时候,忽然从街道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行人们开始纷纷避让,几匹高头大马溅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灰尘, 使得眼前变得灰蒙蒙一片。
他低下头连连吐了吐猝不及防吃进口中的灰尘, 透过飘扬的尘土, 看清了为首那匹马上坐着的人。
竟是尉迟小王爷!
男子心下一惊, 复又像马队的后面看去,只见那几匹马上的人均手里扯着一根结实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竟汇聚在了同一个人身上!那人明显是被一路拖拽着跑过来的,若不是身上带着点功夫,这会子可就不仅仅是只受了点轻伤那么简单了。不仅被人用铁链束缚住了上半身,嘴巴还诡异的大张着,一眼看过去显得十分的诡异。
“索恒?”男子喃喃,盖因对方身上的于府护卫服实在过于显眼了,他反应过来后顿时心下一惊,急忙转身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跑。
可还没等跑出去两步,就有一人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身前,二人叮叮当当过了数十招,最终男子还是不敌对手,脸部被狠狠地按在了地面上,粗粝的砂石咯的他脸颊生疼。
马背上的尉迟小王爷见状冷笑了一声,缓缓地抬了抬手,后面的护卫很快就将二人扭送进了县衙内。
这边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周围百姓的围观,可惜大家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于对官家的敬畏,也只敢站在远处,冲着这里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此时付绵绵及刚刚赶回来的顾轩正恭敬的立在县衙门外,汪知县在听到动静后也是忙不迭的提着袍子跑了回来,冲着已经下马的尉迟小王爷点头哈腰:“小王爷,这种粗活只管吩咐微臣去做,何至于劳烦您这尊贵之人亲自出手呢?”
然而尉迟小王爷并未搭理他,只是大跨步的往前走了两步,旋即停在了付绵绵身前,垂眸注视了她许久这才暗哑着声音开了口:“顾县尉说,这块属于允儿玉佩是你在歹人房中找到的?”
“确是。”付绵绵福身回应,在验尸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勋贵人家,即便是孩童也会在腰间缀满许多寓意美好的物件,但不论死者身上还是案发现场竟都无半点踪迹,这种现象十分的可疑。
尉迟允身为尉迟王府的独苗苗,身上带着的必定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玩意儿,所以并不排除凶手忽起贪意的可能性。在于府的时候,她的确在撞上了一个丫鬟,假意让对方帮她引路去茅房的同时,也套出了府中护卫居所的方位。
在她的刻意引导下,丫鬟很是善解人意的将她带到了护卫居所附近的茅房,她便从另一侧翻墙而出,摸进了府中护卫所共同居住的大厢房。内里是两排长炕,她没怎么费力就依靠着墙上悬挂着的链子镖找到了凶手的位置,并成功从其包裹中翻出了这块成色极品的玉佩。
青色的穗子,看着和死者死亡时身上穿着的布料颜色很是相配。
“很好,若真是此人所为,本世子再赏你千两白银!”尉迟小王爷豪气的许诺道:“或是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来!”
“草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在这凶人断气之前见他一面,望小王爷开恩应允。”付绵绵膝盖又弯了些,态度恳切:“小王爷有所不知,王家沟月余前曾发生过一起凶案,草民怀疑也与这人相关。”
她这番话使得在场众人愕然,尉迟小王爷在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后终于微微颔首:“既是如此,本世子便答应了。”
扔下这句话,男人便犹如一阵风一样的走进了县衙的大门,汪知县见状自然又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了对方身后,一边小跑着一边扯着嗓子嚎叫:“来人呐,还不快给小王爷上茶!”
此时依旧站在县衙外的付绵绵轻轻的蹙了蹙眉,语气担忧:“此人对南疆等蛮夷之地的手段如此感兴趣,万一留了后手……”
“我已将情况告知了尉迟小王爷,放心吧,尉迟家族底蕴深厚,肯定能够应付的了。”顾轩出声解释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于府那边?”
“尉迟家在京中又岂曾惧怕过谁?小王爷更是跋扈惯了,现下城门已经被尉迟府上的家兵守了住,于府更是被密切监视,但凡于员外有点脑子也不会想要轻举妄动。”顾轩喃喃。
即便于府在这青河县称霸已久,可说来到底是乡绅而已,尉迟王爷可是执掌过军队的实权异姓王,府上的私兵都是军队里出来的,怎是于府上那些乌合之众能够抵抗的了的?
“如此便好。”付绵绵说完就和顾轩一起走进了县衙内,之后那大门便缓缓关闭了上,阻隔了外界探查的视线。
此时尉迟小王爷及汪知县已经带着尉迟府的私兵进了县衙的正堂,听外面站着等候的师爷说,方才汪知县已经命人将全部刑具都抬了进去,想来那名名为‘索恒’的护卫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正堂内忽然传来了隐忍的痛呼声,起先受刑之人还算倔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便愈发的大了起来。直接惊起了原本站在屋顶瓦片上晒太阳的鸟儿,呼啦啦的挥舞着翅膀朝着县衙外飞去。
渐渐地,嚎叫声又小了去,看来里面的人应该已经被折磨到失去了力气。
顾轩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已经快要落下的太阳,淡淡的开口道:“这人骨头倒是挺硬,都这样了还是不肯交代吗?”
“他心知肚明难逃一死。”付绵绵扯了扯唇角,说完这句话后继续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息后,始料不及的,正堂里传出了比之方才更加凄厉的尖叫,就像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重新恢复了些力气一般可怖,令人顿时汗毛竖起,后背生凉。
“行军打仗多俘虏,你们说这凶手能有那些当兵的骨头硬吗?”师爷摇头晃脑。
当然是没有,因为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里面那气若游丝的求死之声,之后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尉迟小王爷带着几名私兵速度极快的冲出了正堂,去往大门之外飞身上马。
伴随着一声‘去于府’,几匹骏马再次嚣张的穿过街道,消失不见了。
而汪知县也带着几名衙役紧随其后,嘴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这回真的完蛋了!”
瞧着那慌里慌张的模样,显然尉迟允的身亡同青河县大善人于员外脱不了干系,不存在什么劫财杀人。想来也知道,一个员外府上的小小护卫,又哪里生出来的胆子去伤害一名衣着光鲜的孩童。
但话又说话来,于员外又怎会明知道尉迟允的身份,还执意出手呢?他是觉得在杀害了小小世子后,尉迟府能既往不咎吗?
收敛了思绪,付绵绵缓步走进了正堂里,此时两侧还有两名尉迟府的私兵看守,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出手阻拦。这尉迟小王爷是不是好人她说不清,不过目前看来倒还是挺注重承诺的。
顾轩似乎是担心她的安危,本是紧跟在她身后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在正堂之外不曾再前进半步。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悠悠的搭在了刀柄上,确保发生意外能够第一时间出手。
此时的索恒仿若一个血人,正侧躺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像是一条脱水的鱼,拼尽全力的在呼吸着。丝丝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他大张的嘴角留下,那双比之中原人要深邃许多的双目已然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焦距。
“索恒护卫?”付绵绵半蹲在其身前,语气轻柔的唤道。
地上之人眼珠子动了动,从躯体出走的意识开始逐渐回笼,缓缓地看清了眼前那张如玉般的脸。
“索恒护卫许是对我没什么印象,不如我给你提个醒儿?月余前,王家沟村口外的野地里……”付绵绵说着解开了身上衙役服脖颈处的盘扣,向下轻轻一拉露出了脖颈上那道依旧清晰的疤痕。
男人躺在那里一愣,随后好像瞬间回忆起了什么,双眸瞬间瞠大,从喉咙里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呼呼’声。
第203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4)
下一秒, 索恒竟开始翻起了白眼,呼吸更加的沉重了,似乎随时都能咽下吊在嗓子里的那口气。
这时, 付绵绵迅速的伸出了手按在了对方后脖颈上的某一个穴位,地上之人复又瞬间用力的睁开了眼睛,并发出了渗人的尖叫声,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费力的扭动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听着甚至要比不久之前还要绝望, 以致于让正堂两侧守着的尉迟府家兵都露出了不忍心的神色。
眼瞧着差不多了, 付绵绵这才慢吞吞的收回了手,面上笑的十分温婉:“看来索恒护卫这是想起来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那日为何要杀我?”
索恒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身下的青砖地面已经变了颜色, 让人分辨不清那上面的究竟是血还是水。
“不……不知道……”他的上下牙齿极有规律的磕碰在一起,在一阵又一阵咯哒咯哒的响声中, 男人磕磕巴巴的回应着:“杀了……我吧……”
付绵绵听到这话却忽然笑出了声,接着云淡风轻的举起了自己的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忘了自我介绍了,我虽是个仵作,可对人体穴位也是相当了解的, 多的是能让索恒护卫比之方才还要生不如死的法子,你可要一一试过?”
白净的面庞这会儿隐藏在了阴影中,让地上的人看不清楚她的真正表情,轻柔的嗓音在正堂中回荡,落在其耳中更像是冤魂来索命的。
若是放在以前, 索恒许是不会惧怕, 可他早已被尉迟小王爷的种种手段吓的破了胆, 眼下更是只想求得一个痛快。他用力的咬了咬后槽牙,最终却只能徒劳的重新张开了嘴,想来是之前尉迟小王爷给他喂食的软筋散起了作用,彻底杜绝了他自戕的可能性。
认命般的无力的垂下了眼皮,索恒又吐出了一口血水,再次断断续续的开了口:“是……是于员外吩咐的……和……和……那孩子……一样,据说……是另有……贵人的……吩咐……”
“杀了……我……咳咳……!”
“不好意思。”付绵绵站起了身,语气冷酷至极:“你现在的命乃是捏在世子的手里,我一介平民,岂能以下犯上让你断了气?”
话音落下,她没有丝毫留恋的抬腿从索恒的身上跨了过去,任由其发出绝望且嘶哑的哭嚎声。待到行至正堂外,她还十分‘贴心’的回过身带上了那扇门,将所有声音尽数关在了幽暗的空间里。
门外的顾轩同样无言,在隐约得知了付绵绵的遭遇后,他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是这般聪敏机警的女子,自己能够想到的,付绵绵自然想的到,或是想的更深一些。
他只是替她这么多年的付出感到不值得,或许整件事同那劳什子的柳青山没有半点关系,可他自从进京后就再无声息,难道付绵绵所遭遇的,他这个丈夫就不用负责任了吗?
“顾县尉。”
清脆的声音使得顾轩迅速回了魂,等看到眼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后,他试图劝解的话就这般的堵在了嗓子眼,最后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付绵绵则是浅笑着邀请:“我想去于府凑个热闹,顾县尉可要同行?”
这案子算是二人合力侦破的,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了,不去看看总觉得亏得慌。而且不管是尉迟允的身亡还是原主的意外遭遇,现下都将矛头指向了于员外,要是过去了没准还能有点意外发现。
“好。”顾轩并未拒绝。
二人从县衙后面牵了两匹马,一路上速度很快,也是因为夜色降临所以城中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们很快就看到了由一堆火把照亮了的于府大门,此时那朱红的大门四敞大开,在街道上却不见尉迟小王爷的身影。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付绵绵和顾轩先后落了地。
就在他们打算进入到于府内的时候,尉迟小王爷就板着一张脸如风般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依旧是满脸谄媚的汪知县。小王爷二话不说的飞身上马,一声冷哼过后,已然夹着马腹冲了出去。
汪知县维持着拱手躬身的姿势许久,确定看不见贵人的踪迹后,才捂着腰龇牙咧嘴的直起了身。
“大人,小王爷不是要来抓人的吗?怎的这就走了?”顾轩上前疑惑的问道。
汪知县一边摇头一边长叹着气往于府内走去,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还冲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跟上:“不久前尉迟小王爷强攻了于府大门进了去,未曾想在后院发现于员外及其妻妾儿女的时候,所有人竟都断了气,我瞧着像是服毒自尽的。”
“知道自己逃不过?”顾轩闻言狠狠皱眉。
“估计是吧,不过这人也忒心狠了点,自己死就算了,竟连妻妾儿女也要一起带着下地狱!”汪知县在前面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付绵绵一直沉默不语,等到了位于于府后院的主屋后,果真透过那敞开的门,看到了内里横七竖八的一大家子。每个人都是面色铁青、七窍流血,就算不是仵作也能一眼就看出乃是中了剧毒。
汪知县似乎是有些嫌弃的在廊下停住了脚步,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白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付绵绵和顾轩踏进了主屋里,最为瞩目的便是那一桌丰盛的晚餐,付绵绵从怀中取出银针一一探过,随后挑了挑眉:“每一道菜中都添加了毒药,看来这于员外求死之心尤为坚定。”
接着她又粗略的检查了一番屋中众人的情况:“的确都是中毒身亡,有几个人明显是被人移动过,想来小王爷见到这幅场景并不甘心,派人进来探了探虚实。”
最后,她从于员外怀中翻出了一个莹白的瓷瓶:“我父亲留下的药经中有记载,苗鹤散,服者面青、不到半柱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这一家子的死状倒是符合此种毒药的症状。”
说着,她直起身开始四处打量这主屋的情况,窗户紧闭,那扇门应是被尉迟府的家兵破坏的,来往人数过多,显然已经看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了。
就在这时,刚刚消失的顾轩去而复返,凑到她的身侧轻声道:“我去问了厨娘,据说这桌子菜的确是于员外亲自吩咐的,期间厨房并未有其他人进出,做好之后也是由着主屋伺候多年的两个丫鬟亲自取过来的。”
“如此……看起来倒真是畏罪自杀了?”付绵绵喃喃,下意识的攥紧了那瓷瓶,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了被一个姨娘紧紧地搂在怀里的一个小男孩身上,这男孩看起来并不比尉迟允年长几岁。
“别人求死是为了护得一家老小周全,这于员外就连死也要带上全家,还真是……别致。”她话里有话的说了这么一句。
顾轩闻言眼皮微跳,抬眼看了看她。
忽然,门外响起了汪知县那不耐烦的催促声:“可都验完了?死因若是没有异议,便让人将他们都抬到义庄去,我也好前往尉迟府给小王爷复命!”
“是。”付绵绵扬声应道,死因自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现场又很干净,在经过尉迟府家兵及衙役的践踏后,愈发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来了。
只能选择将满屋子的死者运送回了义庄,其他事情延后再议。
第二日,于府灭门一事震惊了整个青河县城。
县衙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山贼给于府投了毒,但这也仅仅只能欺骗一些不知情的老百姓罢了,于府那日真正发生的种种没过几天就在城中的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汪知县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堵不住那悠悠之口。
而尉迟府的人则是在于府灭门之后的转天就大张旗鼓的离开了青河县城,据说归京去了。
又过了段时日,付绵绵也如约收到了三千两的银票,不过两月的功夫,她就完成了一名由一名乡村妇人到腰缠万贯的转变。彼时她正坐在大杂院的院子里美滋滋的数着银票,耳边听到的是赵婶子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叹。
于员外死了,这大杂院一年到头的大半费用瞬间没了着落,光是靠着城中零散商户的偶尔接济,根本维持不了这十几个孩子的生计。也是通过这几天和赵婶子的闲聊中她才得知,原来这里面的孩子长大了大多会被于府带走,一些成了于府的下人,一些则不知去向。
不过据于府的管家说,那些孩子是被送去了其他富人家里做工,自是受不了苦的。
听到这些,付绵绵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如今撕下了于员外那张伪善的面皮,她还真不觉得以往从大杂院出去的孩童会受到什么优待。至于顾轩为何会破天荒的进入县衙,赵婶子也有解释,说是顾轩自有贵人接济,之前的吃穿用度未曾受过于员外半点恩德。
无怪乎男人看到于员外横死连眼皮都没跳过半下,感情是真没有任何的纠葛在其中。
付绵绵趁着赵婶子回身去准备孩子们午饭的功夫,抽出了五张百两银票塞在了对方常用的柜子里,这些钱财足够支撑大杂院安然过上十余年。这样想来于员外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精明的厉害,每年只需要一点点银子就可以得到许多满怀感恩之心的孩童,又能博得善名,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就在她坐回院子的石桌旁发呆的功夫,大门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正是顾轩。
只见男人快步走到了她的身前,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看她神情透着不解,顾轩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京中来信。”
“给你的。”
第204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5)
“嗯?”付绵绵下意识的把刚刚扑过来的小团子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然后接过了信件,上面果真用毛笔写着‘付绵绵亲启’几个大字。这毛笔字写得极有风骨,但却不是原主记忆中柳青山的字体, 比之要更加大气几分。
奇怪,这京中她并无熟识之人, 就算柳青山给她来信也不应该称她的全名才是。
她一时间有些走神, 如果按照原剧情的时间线,最近这段时间柳青山从京中派来的人就要到达王家沟了,到时候不知道夫妻二人相见的场景会是何等的‘感人至深’。
不过几息的功夫,付绵绵便快速的回了魂, 好奇的打开了那封信粗略的看完后,颇为惊讶的挑起了眉毛, 顺势抬起头同身前的顾轩对视了一眼。
刚刚忙完从屋中出来的赵婶子在看到男人本想着开口打招呼的,但是在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后, 就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从付绵绵怀中抱走了小团子, 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尉迟府上的世子妃为何会写信给我?还邀请我去京城?我付出了劳动, 她也按照协议给了银钱,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两清了吧?”付绵绵没有丝毫避讳的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摆在了石桌上,脑子里闪过了那位世子妃的形象, 其长相是端庄大气的, 只是丧子之痛让她在青河县城的那段时间显得尤为脆弱可欺。
顾轩垂眸瞄了一眼信件上的内容,旋即走到了对面坐下,他看起来倒没有多么惊讶:“就在今天早些时候,知县大人也收到了一封京中来信,起先他在读信的时候是唉声叹气的, 没多久便将这封信交予我, 并叮嘱我在你看完信之后务必把你带过去见他。”
“想来, 尉迟一族在京中也不太平。之前你不还推测小小世子的身亡与眼下京中的局势有关系吗?会不会尉迟小王爷发现了什么,想让你这个验过小小世子尸首的仵作进京去作证?”
付绵绵闻言眸光微闪:“要是因为此事,那你这个查案的县尉又岂能逃掉?”
顾轩显然也赞同这个想法,沉默了几秒后再次开了口:“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会不会尉迟府上又有旁人身亡,而你毕竟是帮助世子和世子妃查明了小小世子死亡的真相,所以他们就想到了你?”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付绵绵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京中优秀的仵作不知凡几,世子妃又怎会忽然想到远在青河县城的她。
最终二人还是决定遵循了汪知县的意愿,一起从大杂院出发去了县衙。
汪知县的态度还算殷勤,只是依然不肯透露世子妃究竟为何会给付绵绵来信,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说她今早入京,能得到尉迟府的抬举是她这个乡野仵作的福气,可别不识好歹。
付绵绵同他打了半天的太极也没能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不由得怀疑其实这货也并不知晓尉迟府的意思,就是好不容易攀上了贵人,努力的摇着尾巴献殷勤罢了。
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中,顾轩在旁沉默半晌,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和迟疑,上前两步冲着汪知县拱了拱手,开口道:“前往京城路途遥远,付仵作一人前行怕是不太妥当,卑职愿护送其直至入京。”
汪知县摆了摆手:“尉迟府派了护卫来送信,哪里还用得上……”
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停了住,隐蔽的打量了一番付绵绵的神色后又瞬间改了口:“如此也好,我这边刚好寻了一件稀罕的墨玉砚台,你将东西安然送到小王爷手上后,再替我好好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至于感激的是什么,谁又知道。
他已经窝在这贫瘠的青河县太久了,好不容易挨到了京中贵人的边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攀关系,一副钻营的嘴脸展现的淋漓尽致。
墨玉砚台对他来说或许是稀罕物儿,可人家尉迟府的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连赏给仵作都是三千两白银这般阔绰,岂能被他这一方砚台就收买了?
当然了,这些话顾轩并未说出口,只是在汪知县那满意的神情下,恭敬的应了下来。
至此,这件事仿佛就这般尘埃落定了,付绵绵在一边也并未提出任何意义。在她看来,这京城早晚都要去的,是和柳青山的人去还是和尉迟府的人去,没有半点差别。
只是她还是很高兴这一路上能有顾轩的陪伴,对方虽然自小在大杂院长大,但周身的气度却很令人舒适,且武功高强又心细如发,是个难得的好伙伴。
于是在第二日一早,汪知县就在县衙门外亲自送别了付绵绵、顾轩及那名尉迟府的护卫,三人各骑一匹马,很快就冲出了青河县城的城门,只在不算宽阔的官路上留下了一溜儿的灰尘。
即使青河县距离京中的路途不算特别艰苦,但怎么都要走上一个来月,那尉迟府的护卫为人沉默寡言,只有在催促二人赶路的时候才会出声,整个人显得冰冷又疏离。
从他的身上,付绵绵能够隐约瞧出尉迟府主人们的焦急,看来此番前去还真要多加小心,所涉之事必定凶险万分。
三人只顾埋头赶路,起先的几日付绵绵还有心思欣赏一下越接近北方就越荒凉的冬景,亦或是与顾轩天南海北的闲聊上几句。但随着那护卫身上的紧张感逐日加深,他们就只能尽量追上对方的节奏,一天下来约莫有十个时辰都是在马背上的。
尉迟府护卫kua下的乃是纯种的战马,鬃毛柔顺,四肢健壮有力,只需要补给充足就能日行千里。
可付绵绵和顾轩的马却是县衙中的老弱病残,在路程行至一多半儿的时候就在临近京城的一个小镇上支撑不住了,双双断了气。那护卫见状二话不说掏钱又买了两匹还算可以的马,并且看着面目疲惫的二人难得说了一句与赶路无关的话。
“付仵作尽管放心,您二位这苦不白吃,繁华的京城自是要比小小的青河县好上千倍、万倍,您只要能把主子伺候明白了,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原本出发之前主家就叮嘱他,若是这个仵作拒绝,必要时可以许下重金利诱。他不大明白主家为何如此看重一个乡野仵作,但也并不妨碍他尽职尽责。
对于尉迟府的允诺,付绵绵背地里不屑的撇了撇嘴,要不是柳青山现在在朝廷上混的风生水起,她想要同对方断绝关系势必要借一些贵人的力,还真未必想要来掺和这些权贵人家的腌臜事儿。
万一命都没了,要再多的银钱又有何用?
她这番灵动的表情被旁边正在安抚马匹的顾轩尽收眼底,不由得失笑的摇了摇头,同时心底也有些讶异。出发之前他都做好给对方花大价钱雇佣马车的准备了,万没有想到那副纤细娇小的身躯里,竟还蕴藏着如此雄厚的意志力。
连日的匆忙已经让他这个有些功夫的男人都有些吃不消了,可付绵绵除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外,却没有喊出半个苦字儿。
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对方那个远在京城、不识好歹的夫君,顾轩手下的力气不由得重了一些。竟然能够放任这般贤妻在老家艰苦度日,就算其做了大官又如何?在他看来依然是德行有亏的。
很快,在护卫的催促声中,二人翻身上了马,准备出发。
顾轩摸索着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两块紧实又咸香的肉干,随手抛给了付绵绵:“出了这个镇,今晚应该赶不到下一个镇了,搞不好要夜宿郊外,你且吃些肉补补精神。”
付绵绵接过肉干后撕了一条塞进了嘴里,侧过头去盯着斜前方男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无声的抿唇笑了笑,并没有客套的道谢。
果真如顾轩所料,三人再次赶路到了深夜,林间的官路上突然起了浓重的白雾,即使举着火把也很难看清几米开外的情况。见状,尉迟府的护卫无法,只能点头答应了他提议去林中稍作休憩的提议,没一会儿附近便响起了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响,涌起的火光也让三人因着冬日赶路而冻僵的四肢逐渐恢复了过来。
冬日里北方的树林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干柴,却也没有太多的活物,无奈之下顾轩只能将馒头烤了烤分给其他两个人,怎么都算得上是一口热乎的,有比没有强。
付绵绵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馒头,掰着手指算了算,原本能走上一个月的路程,如今硬是在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要到了。这倒也不全然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柳青山派去王家沟的人回来之前,她能有充足的时间去应对。
也不知道在看到那一向不被自己瞧在眼中、放在心上的发妻忽然出现在眼前,柳青山会是个什么反应,真是想想都要笑出声的程度。
忽然,她感到的手背一凉,定睛一看是一小片雪花掉落在那里很快就融化成了水。
仰起头,付绵绵注意到了空中零零洒洒的雪花,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顾轩更是紧紧地皱起了眉,站起身冲着护卫道:“徐护卫,我看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不然这下着雪的夜,能冻死人。”
对此,护卫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然而就在三人起身走回马匹旁整理行囊的时候,付绵绵却敏锐的注意到了徐护卫那匹好马有些焦躁的打着响鼻,她微微眯起了眼,余光却突地瞄见了树林深处闪过的一道银光!
“小心!”
她惊呼,一个旋身离开了原地,另外两个人也是有功夫的,反应均是十分迅速的闪了开来。
下一秒,一柄在火光下泛着蓝光的匕首就这样狠狠地盯在了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即便大部分已经没入泥土中,那在外的刀柄仍然剧烈的晃动着,足以见得出手之人力气之大,不容小觑。
顾轩没有多做犹豫的伸出手,将付绵绵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徐护卫略微迟疑了一下,同顾轩呈背靠背的姿势,也把她护在了身后。
嗖!
又是一阵轻微的破空声。
付绵绵急促的喊道:“顾县尉,左侧!”
顾轩即刻抽刀向左一砍,伴随着‘铛’的一声脆响,另一把匕首被他的佩刀精准击落在地。尚未与暗处的歹人照面,他们就遭受了两次袭击,且先后两把匕首掷出的方向也表明了林中不止一人,还真是……
“徐护卫,回头还得劳烦您和世子妃禀报一句,此行没有个五千两,我们怕是不划算哩!”付绵绵这会儿竟还有心思讨价还价。
“……”徐护卫一时语塞,只能沉默的握紧了自己的双剑,盯着周边,半点不敢放松。
第205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6)
不同寻常的静谧弥漫在这枯黄的树林中, 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似乎都按下了慢放键,在场只能听到三人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而那通往京城的、宽敞的官路这会儿距离他们也不过三四百米,可就是这几百米在当下来看, 更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无尽修罗路,只要他们敢踏出去一步,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没人能够确定。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付绵绵眨了眨眼,借着身前身后两个人的掩护,弯腰从地上摸了几颗小石子。随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回忆了一番之前两把匕首飞出来的方向,两只手微动, 两颗石子便迸射了出去。
咚!
咚!
伴随着石子击在树木上的声音,很快树林里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只几息的功夫, 便有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许是觉得自己这边的行踪已经被付绵绵等人察觉, 是以干脆也不再继续隐藏, 反正他们人多势众,根本没有在怕的。
“你们是谁!”徐护卫疾言厉色, 即使这会儿情况危急, 身上依旧带有大家族独有的傲气:“吾乃京城尉迟王府中人,尔等若立刻退去,尉迟王府也可既往不咎!”
尉迟王府不同于其他王公贵族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尉迟老王爷直到前两年还能披挂上阵、统领三军,乃是本朝的几大守护神之一。更何况老王爷手握兵权, 据说还有大量的私兵, 这种势力就算是不受约束的江湖人士, 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所以府上的人常年行走在外,都会随身携带尉迟府的令牌,大部分找茬的人在听到名头之后也会给上几分薄面,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付绵绵在徐护卫身后挠了挠头,对面这群人的架势明显不是什么山匪流寇,或者更直接点说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说这些应该没什么用吧……
果不其然,站在正中央的那个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好像是经过特意的处理,嘶哑又难听:“怎么?明知道自己没能耐,便搬出了尉迟王府吓唬人?”
“世人或许对你们尉迟王府多有畏惧,可惜并不包括我。回头去了地府,与你的主家在那里相见的时候,别忘了告知他们一声:不认命,就丧命!”言罢,为首的黑衣人抬起手轻轻一摆,剩下的几个二话不说,即刻就提刀冲了上来。
徐护卫闻言更是心头一凛,深知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另一边的顾轩很快也与三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不过他还要分心去看顾几步开外的付绵绵,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几招过后他就察觉出了这些黑衣人并非什么孬货,各个身手不俗,搞不好是哪个大家族私下里养的死士。
徐护卫那边则是比顾轩还要狼狈几分,他身手本就不如顾轩好,同样要应付三个黑衣人,一时间险象环生。
许是觉得他不存在什么威胁性,下一秒围攻男人的三名黑衣人就迅速分出了一名,速度丝毫不减的朝着付绵绵所在的方向直直扑了过来!
“付仵作,小心!”顾轩心下大急,用尽全身力气抵挡住了身侧三人的招式,一举将人震开。他顾不得暴露自己身后的弱点,运用身法闪到了付绵绵的跟前,伴随着两刀相交的金属声,顺利的将那黑衣人逼退了几大步。
稍微扭过头,入目的就是付绵绵那张平淡如水的脸,他觉得女人没准是吓傻了,叮嘱一句让她藏在马匹之后便再次迎上了那四名黑衣人。他将佩刀舞的虎虎生风,完全忽略了付绵绵那只呈诡异姿势探进自己胸前的右手。
为首的黑衣人见久战不下,不由得冷哼一声,飞身就朝着比较棘手的顾轩伸出了呈鹰爪状的手,仔细看去其掌心还隐约往外吞吐着黑气。这群黑衣人之间显然是十分的有默契的,正在与顾轩纠缠不清的四人立马就加大了招式的输出,力求让其无暇他顾。
顾轩自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但那四个黑衣人拼命的模样,着实让他难以脱身。
就在为首黑衣人逼近之时,对方却忽然临时转了方向朝着一旁闪了去,随即停留在了半空中,掩藏在黑布斤之后的脸满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那穿过他刚刚身形所在之处,直接钉在了后面树干上的两根银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顾轩身边的两个黑衣人也应声倒了地,而他们此时的颈侧均插入了一根明晃晃的银针,已然人事不知了。
这种突发状况,使得在场的众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然而下一秒,就又有两名黑衣人倒下了。至此顾轩身边变得清净极了,除却半空中飘着的那道身影,就只剩下了横七竖八倒在一处的四个人。
原本正与徐护卫打的火热的二人见状不好,没怎么犹豫的跑回了自家老大这边。
为首的黑衣人这才看清,那个起先并未被他们放在眼里、身形纤细的过分的女人,这会儿正每个手指间都夹着一根银针,微笑的冲着他们扬了扬眉,挑衅意味十足。
之前到手的情报并未提及这三人中竟还有个暗器高手!
为首的黑衣人瞳孔微缩,当机立断的喝道:“撤!”
然而在仅剩的三人刚刚转身的功夫,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女声,语气微讽:“来都来了,还想走?”
那边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名手下就应声而倒,下一秒顾轩和徐护卫也一前一后的将他围了住。三人在密林中上下翻飞,就连树杈上悬挂的那几片枯树叶,最终也被他们外放的气劲给打了下来。
从实力上来说,顾轩本就比那个领头的强,加之还有徐护卫的从旁协助,很快就把人按倒在了火堆旁。可还没等他们准备审问呢,对方却忽然全身一僵,接着就翻起了白眼。
顾轩暗道不好,伸出手扯下了男人蒙在面部的黑布巾,果然人已经口吐黑血,看样子是服毒自杀了。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徐护卫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泄气般的摇了摇头:“若是大家族豢养的死士,很少会现于人前,这几个我并不识得。”
付绵绵将手上的银针收回怀中,上前几步探查了一番这些黑衣人的气息后,好奇的开口问道:“徐护卫,所以世子妃此次邀我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对方面上犹豫,她复又双手环胸:“怎么?来这一趟险些丢了性命,这还不够吗?”
未曾想徐护卫忠心耿耿,嘴巴极严,最终也只是抱歉的看了二人一眼,委婉的回应:“这……付仵作和顾县尉还是等到了京城后,亲自问主家比较好,我毕竟只是个护卫,岂能知道这些。”
他眼下虽然依旧婉拒,可态度要比之前的一路上好了不少,许是也没料到与自己同行的二人竟然是两个身手高强的大杀神,并且顺利的将刚刚一场危机化于无形,他的眼底也透出了些许的尊敬。
无怪乎主家放着满京城的仵作不找,偏偏要青河县的这个,不说其验尸本领如何,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就足以让她去何处都能站稳脚跟了。
看徐护卫依旧不肯透露,付绵绵也没打算继续追问,三人在草草清理现场后,就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官路。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站在了那巍峨的城墙之下,因着徐护卫带着的尉迟王府令,一行人并未遭受盘查就顺利的进入了京城。
没有耽搁的,徐护卫领着二人直接往城中贵人所居住的东城区走去,京中的规矩比其他城池都要重,是以三人从进入东城区范围内后就下了马,不然惊扰或是冲撞到了哪个贵人,那才叫祸从天降。
终于,在将近一炷香后,付绵绵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悬挂有‘尉迟王府’牌匾的门楣,尉迟家可谓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门头都要比整个街道上其他的凸出许多。
只不过这会儿尉迟王府的门前正停着一辆青顶的马车,在三人就快要走到近前的时候,那扇朱红色且悬挂有狮头把手的门缓缓向两边开启,在王府管家殷勤的相送下,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如松,面目俊秀的男子。
徐护卫很有眼力见的带着两个人停了下来,侧身站在路边,免得挡了贵人的路。
付绵绵则是慢悠悠的眯起了眼,目送着那名男子上了马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那辆青顶马车很快就从她的面前呼啸而过。
待到确认马车走远后,徐护卫就又带着两人往尉迟王府走去,不过他们是不能从正门进入王府的,只能继续往前走,拐进了王府侧门所在的胡同。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往后看去。但他看到的只是三道稀松平常的背影依次拐进了前方的胡同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随后,男人便撂下了帘子,扬声问道:“胡德,派去青河县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外面坐在车夫旁边,呈下人装扮的家丁急忙回应:“回老爷的话,算起来人应该刚刚到青河县不久,就算是写了百里加急的信件回京,也到不了这般快哩!”
“夫人吉人天相,自会顺利抵达京城,同老爷您团聚的。”
家丁说完竖着耳朵注意着车内的动静,过了好半晌,里面的人才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第206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7)
“刚刚那位是……?”临近尉迟王府侧门, 付绵绵状似无意的开口问了一句。
徐护卫丝毫没有察觉,神色如常的回应道:“哦,那位呀, 那位乃是柳少监。您二位不在京城许是不大了解,柳少监虽然只是个五品官职, 但是主管天文, 颇受宫中及各大贵族的器重哩!”
柳?
顾轩脚下一顿,猛地侧过头去打量了一番付绵绵的神情,徐护卫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付仵作有位前些年进京赶考的夫君, 就姓柳。
然付绵绵在听到此回答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面上没有喜意更没有怨怼, 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许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盯视,她还疑惑的抬了抬眼皮, 无半点异常的模样。
顾轩到底是顾忌着前方的徐护卫, 而且他也自知并无立场去探究别人的私事, 是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 三人终于走进了尉迟王府内。王府的建筑风格更偏向于北方的沉稳大气,据说临近西侧门的这个还不是主花园, 面积竟都要比青河县于府的整个后院大了, 看来正儿八经的贵族与小县城里乡绅之间的差距,很难用言语能够描述的清。
走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了一个院落外,徐护卫站在院门前冲着守门的婆子拱了拱手:“张妈妈,还劳烦您向世子妃通传一声, 就说我从青河县回来了。”
徐护卫在府中的地位应该是不低, 那婆子见了他态度颇为客气, 问了一声好后就忙不迭的往主屋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满脸堆笑:“徐护卫,主子说了让老奴带这位姑娘进去,至于您还是先回前院歇着,到时候办好了差事的赏赐,总不会少了你的。”
常年伺候在主家身边,这话语里的意思徐护卫还是能听懂的,是以他只是淡淡的谢了恩,随后给付绵绵使了一个眼色后,便拽着顾轩往前院去了。顾轩一向机灵,对此也并未表示什么异议,只是用眼神叮嘱了她一番,就随着徐护卫一起走了。
付绵绵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勉强将一路的疲惫抛在脑后,冲着张妈妈客气的笑了笑,规规矩矩的走进了院子里。
行至主屋门前,有丫鬟殷勤的打开了帘子,脆生生的说了一句:“姑娘快请吧,主子可就在里面等您呢!”
此时屋子里隐约传出来了一阵又一阵的说话声,付绵绵眉头一跳,垂眸缓步走了进去。在屏风外站住了脚,一边福身一边问好:“草民付氏,问世子妃安。”
很快,对面就传来了世子妃那温婉的声音:“快些免礼吧,一别许久,你且进来让我好好瞧瞧。”
付绵绵应了,绕过屏风就看到那位在青河县见过的世子妃正坐在前方的主位上,瞧着似乎比之前的状态好了许多,只是仍旧难掩那股子憔悴之意。
下方,还有两名做贵夫人打扮的,只是不知身份为何。
很明显,在她到来之前,世子妃正在待客。三人看起来情绪颇佳,不过这些贵人甚少会将真实感受展现出来,一时间倒也让人难以捉摸清楚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位是……?”其中一名妇人率先开了口,指着站在中央的付绵绵问道。
趁着付绵绵尚未回应,世子妃倒是介绍了起来:“她是付氏,乃是我在青河县那几个月遇到的医女,两位夫人也是晓得的,宫外的好医女不大好找,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不容易。”
“那件事之后,多亏了她替我调理身体,如若不然,我这一条命怕是也要交代在青河县了!”女人说到这,像是回想起了那惨死的幼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用帕子捂住了脸低声啜泣。
另外两名贵妇见状,直接有些慌了神,纷纷出言安慰:“世子妃节哀,您与世子都还年轻,事已至此,理应多为之后做打算才是。”
“没错,世子妃身强力壮,这又把合心意的医女拢到了身边,没准来年尉迟王府就又有大喜事儿了!”
世子妃擦了擦微红的眼角,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旋即看向了堂下垂首立着的人,扬声道:“付氏,这位乃是朝中王侍郎的夫人,你只管称呼其为谢夫人吧。”
谢夫人矜贵的抿了抿唇,她长着一张长脸,看起来三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着华贵紫色裙装,脑袋上珠光环绕。
“至于这位乃是国公府上嫡二公子的夫人,你且称呼为李夫人,李夫人乃是我在闺阁时候要好的手帕交。”世子妃说到这,冲着对方柔柔一笑。
李夫人比之谢夫人要年轻许多,长着一张标准的美人面,只是端坐在那里,好奇的打量着那个所谓的医女。
国公府?付绵绵眼皮跳了两下,这样说来眼前这位李氏可不就是柳青山未来的嫡亲嫂子?毕竟在原剧情中柳青山可是娶了国公府上嫡幼女,自此才在朝中扎稳了根基,一路高歌的。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思绪,照常福身:“见过谢夫人、李夫人。”
“免礼,你既是医女,我今儿也算借着芷曦的光了。最近早起我总是感觉胸闷气短,从宫里请了医女及太医过来也没说出个缘由,只是开了一些补气血的药让我吃,吃的嘴巴都苦了也没见效果。”国公府嫡二公子的妻子李氏亲切的称呼着世子妃的闺名,像是没有看到对方那忽然僵硬的在脸上的笑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既然世子妃都说你有本事,不若你帮我瞧瞧,我这到底是什么病?”
话音落下,世子妃就欲找借口婉拒:“淑晴……她刚刚才从青河县进京,这一路身上不知会沾染什么不干……”
然而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付绵绵就已经径直走到了李淑晴的身前,示意对方将手腕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并且抽出一方材质一般的丝帕放了上去:“李夫人,得罪了。”
三指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脉络上,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世子妃心下有些紧张,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任由她折腾。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里出奇的寂静,只能听到几道清浅的呼吸声,及偶尔有人拿起茶盏所碰出的叮当声。
过了好半晌,付绵绵才收回了手:“夫人不过是长期睡不好使得躁气郁结,这才导致的胸闷难受。”
李淑晴微微挑了挑眉:“你说的倒是和那些太医一样,难不成我就要一直喝得那些苦口的药不成?”
付绵绵随手从怀中掏出了装有银针的小布包,并将其抖落开来,迎着在场几人那错愕的目光,她淡淡的开了口:“若是夫人信得过草民,这病扎上几针通一通也就好了。”
“大胆!”世子妃佯装呵斥:“你一乡野村医,配点药调理身体也就罢了,李夫人何等尊贵的身份,岂容你胡闹?”
李淑晴看起来却不怎么在意,甚至有点心动:“世子妃这话说的,您就不尊贵了吗?你且替我扎上两针瞧瞧,要是胆敢诓骗于我,届时我处置了你,就算世子妃也不会替你求情的。”
付绵绵没吱声,只是抽出两根银针捏在指间,随后迅速的在其颈后及后脑勺落了针。接着没等女人反应过来,其手背又多了几针,整个过程不过几息的功夫,对方瞬间就被扎成了刺猬。
眉头轻轻蹙起,落针处那隐约的酸胀感让李淑晴觉得有些不舒服。
没过多久,付绵绵双手一翻便将所有银针收回,把布包塞回胸怀处后,退回了原本所站立的地方。
就在这时,李淑晴惊奇的‘咦’了一声,右手抬起轻置于胸口处,顺畅且用力的呼吸了几下,接着一脸惊喜:“芷曦,你寻来这医女果真有本事,我这身子竟觉得轻巧了许多!”
对面的谢夫人见状有些眼馋:“当真?”
李淑晴却没回答她,而是扭头看向了主位上的世子妃:“好姐妹有福同享,以后我向你借人,你可别推辞。”
世子妃只能笑着应是。
可能是缠绵许久的病症见了好转,李淑晴心情很好,十分有眼力见的起身告了别。另一边的谢夫人见状,即便再眼馋也不好开口,只能也悻悻然的带着丫鬟走了。
很快,主屋内就只剩下了付绵绵及世子妃。
又过了不知多久,头顶上才传来了有些好奇的追问:“你不是仵作吗?竟也会医术?”
付绵绵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尸体也是人,经脉穴位都是相通的,李夫人不嫌弃草民这双常年摸尸的手,也算是草民的福气。”
她当然不嫌弃,她又不知道,世子妃背地里在心中腹诽了两句。之后回了神,她便缓缓地站起身走出了主屋。
付绵绵不明就里,犹豫了两秒后,只得跟了上去。
世子妃先是命人准备了马车,带着她坐进马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直到外面几匹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世子妃这才忽然睁开了眸子:“稍后我要带你去尚书府帮人‘瞧病’,你可得瞧仔细了才行。”
就在付绵绵张嘴欲回应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她只能紧闭了双唇,紧随其后下了车,顺利的进入了尚书府。
左拐右拐了一通,二人最终进入到了一个院落,看起来并不像是勋贵人家正经用来会客的地方。世子妃在尚书府下人的服侍下进入了主屋堂内坐定等候,而付绵绵则是很有眼色的随着丫鬟呆在了门外廊下。
站在那里,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周边的环境,惊诧的发现这尚书府内虽然没有别的痕迹,可廊下挂着的随风飘扬的灯,却都是不同寻常的白色纸糊制而成的。
看来果真如她和顾轩在路上猜测的一般。
世子妃是要她过来验尸的。
第207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8)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就有一对夫妇带着下人匆匆走进了这院子里,两个人看起来大概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其脸上的悲戚让付绵绵觉得万分眼熟。
“见过世子妃。”夫妻两个皆十分客气的冲着女人问了好。
之后, 那位夫人便上前两步抓住了世子妃的手,话尚未出口就先红了眼眶:“方才门房来报,我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之前您不是说过, 那人远在青河县, 过来怕是要好些时日?”
“事态紧急, 便让他们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了。”世子妃轻声回应道,接着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手, 用更低的声音询问:“这件事,尚书大人可知晓?他老人家可同意?”
那夫人迟疑了两秒, 扭过头去求助似的看向了自己的夫君,男子则是用力咬了咬后槽牙:“父亲大人为人一向清廉正直, 他一直叮嘱我这其中怕是涉猎颇深, 不同意我们追究下去。可炀儿到底是他的亲孙子, 在他点头应允我们保留炀儿尸首的那一刻起应该就察觉到我们想怎么做了, 不过此事在尚未明了之前,必不能透露半分, 一旦引起对方的警觉, 咱们再想捏住什么把柄可就难了!”
“杨二公子尽管放心便是, 世人都只知道我的允儿是在青河县发生意外才身亡的,而你们炀儿因着尚书大人的谨慎, 对外并未公布真正的死因, 虽然京中不乏有人知晓真正的情况, 但尚书大人早已表现出不愿追究的模样, 且刑部又随便推了两个本该看顾小少爷的下人就此结案,只要尚书府内固若金汤,外人想来应该不会发现任何的异常。”世子妃长叹了一口气,复又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我上门也是打着带医女前来为二夫人调理身子的旗号,你我二人皆经历了丧子之痛,无人会怀疑。”
下一秒,自然是那夫妻二人一连串感恩戴德的话语。
廊下的付绵绵这会儿也将基本情况听了个差不多,看来这尚书府竟也死了孩子?不过听说本朝的杨尚书只有一嫡子,也在朝中担任要职且年龄已逾四十,那屋子里的大抵是个庶子。
尉迟王府小小世子没了的内情,能瞒得住旁人,可未必能瞒得住杨尚书这种在朝堂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短时间内京中勋贵人家竟然接连出了这等事,稍微一推测就知背后必然不简单,尉迟王府失了的可是嫡系的子孙,眼下不也没什么结果吗?而尚书府只是没了一个庶出的孩子,杨尚书也必然不会因为他而选择掀起什么波澜。
毕竟背后之人都敢对尉迟王府出手,他区区一个尚书府又算的上是什么?
只不过不知道这杨尚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感到疑惑,明明自己和尉迟王府无甚瓜葛,又怎会遇上这档子的糟心事?他在朝中一向都是皇帝的心腹,未站任何皇子的队,自家子孙怎的就遭了这莫名其妙的灾祸了?
这时,屋子里再次传来了杨二夫人那疑惑的声音:“世子妃,您所说的那位……现下在何处?”
“付仵作?你且进来吧。”
听到呼唤,付绵绵收回了偏远的思绪,垂眸敛目的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接着在世子妃的指引下分别给那夫妻二人问了安。
杨二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正站在门前的人,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这……便是世子妃所提过的仵作?”
未免太年轻了一些,而且还是一名女子!她不好太质疑世子妃的决定,但心下也难免开始泛起了嘀咕,若不是信不过京中的那些仵作,怕他们把情况弄得满城皆知,又何必舍近求远用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
虽是尉迟王府力荐的,说多亏了对方才能在尉迟允身亡之后迅速的在青河县本地查到了一些证据,可京城又岂是那巴掌大的青河县能够比得了的?说句不好听的,只青河县城那一亩三分地,没准换了哪个仵作和捕快去,都能破了案。
“正是。”世子妃像是没有发现杨二公子夫妇的为难,淡定的回答道。当初在青河县他们的确是没有选择才用了付绵绵,但最后证明了,不论是验尸的技术还是查案的本事,对方都是有的。除却京中的仵作,面前之人无疑是最佳选择。
杨二公子把手伸到后面悄悄的拽了两下自家夫人的衣裳,示意其不要表现出异常来触怒世子妃。
事已至此,杨二夫人也懂得这个道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便劳烦这位……仵作了。”
世子妃见他们松口答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松快起来,尉迟允的死乃是她一辈子的心殇,要是不能替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即便她的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枉为人母!
但话虽这么说,青河县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远了,带着那点子微薄的线索,就算是以尉迟王府的实力回到京中想要继续调查,依旧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没有头绪。
就在此时,尚书府忽然出了事,她和尉迟小王爷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起先不管是尉迟王爷还是世子在杨尚书那里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后来她寻了一个机会接触了一下杨二夫人,倒还真让她发现了点东西。
许是两个人的遭遇相似,杨二夫人对她没有设防,在得知杨尚书竟想要草草了结这件事后,世子妃背地里就给他们夫妻两个出了主意。开玩笑,眼瞧着到了手的机会,她岂能让它溜走?
想到或许能够替儿子报仇,世子妃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之后眨了眨眼,她看向了门前的方向,温和的开了口:“付仵作,把你从青河县请过来,的确是有事相求。这次的酬劳你也尽管开口,我全都答应你。”
反正不过就是几千两白银能够解决的事儿,若杨尚书为官清廉出不起这笔钱,她尉迟王府拿了便是。
“唔……”付绵绵闻言沉吟了一下,随后冲着世子妃恭敬的行了一礼:“贵人仁慈,草民的确也有一事相求,草民想与夫君和离,不过此事颇为难办,怕也只有世子妃能帮草民达成心愿了!”
本来她的确只想着再要上一笔银子的,有了原始的财富积累,在京中站稳脚跟就容易的多了。但就在刚刚,她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既然尉迟王府如此心焦的把捷径摆在了自己面前,不走才是傻子。
“你……”世子妃一开始有点疑惑,旋即回想起在青河县的时候,汪知县的确称呼其为‘付氏’,于是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是痛快的应了:“这事不难办,你先说说你夫君是何人,现下又在何处?”
在她的心里,村妇配村夫,和离罢了,只要和汪知县打声招呼不就行了?
“回世子妃的话,草民的夫君姓柳名青山,现下巧了,人就在京城。”付绵绵说着,腰低的更深了些。
“柳青山?”杨二夫人喃喃,只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怪耳熟的,一侧脸就看到了自家夫君那震惊的模样。
果然,下一刻杨二公子下意识的出声问道:“你说你是柳少监的发妻?可别开玩笑了,柳少监人如其名,清隽如画,岂是你个乡野仵作能够攀附……”
可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噤了声,神色更是有些惊疑不定。盖因他忽然想起,之前的确有坊间传闻,说柳少监在老家有一结发妻子,对方还为了发妻拒绝了开国县公府上四小姐抛出的高枝儿。
世子妃更是震惊到失了言语,柳青山她自是认得的,少监一职主管天文,京中贵人大多都和男人有所交往。尉迟王府虽并未将这五品官员放在眼中,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朝廷命官,万一将来一个不好闹到皇帝跟前去,他们尉迟王府插手大臣的家事,好说不好听。
过了半晌,她才勉强找回言语:“柳少监有长相也有才华,付仵作许是不知他在京中有多受小姐们的欢迎……”
“所以呢?他这样受各位贵人小姐的喜欢,理应很乐意离开我这乡野村妇才是。”付绵绵略微直起了身,笑的有点冷:“我自年满十六的时候就同他成了亲,这么些年起早贪黑,做了所有能做的活计,就为了赚钱供他读书。对他,草民当的上一句问心无愧。”
“既是如此,你现在可是苦尽甘来了,且我听说前阵子柳少监还派了人回老家接你,如今你人就在京城,岂不是夫妻团聚的好机会?”杨二少爷愈发的不理解了。
“敢问杨二公子,柳青山是何时通过殿试做了官儿的?”付绵绵也不与他辩驳,转而没头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三年前。”
“三年前啊……近千个日日夜夜的没有丁点消息,足以让我那颗原本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冰冷下来,直至再无任何期待了。”付绵绵似是感叹,没几息的功夫表情就再次变得坚毅:“还望世子妃成全!”
她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在场的几人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柳青山自高中之后不仅没有将发妻接到京中,甚至多年都未曾有过任何的联系,着实远远没有他面对外人表现出来的那般深情。
不过在杨二公子看来,这并不能成为和离的理由,这个仵作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世子妃也是迟疑,心中并不想应了这麻烦事儿,是以她经过再三思索后就想要婉拒:“付仵作,这回我可以允诺你五千两白银,至于和离的事儿,你还是别再提了。”
五千两!
杨二公子夫妇二人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咂舌,这钱他们两个自是出不起。至于杨尚书,巴不得此事就此揭过,又怎会肯拿这笔银子。
如此想着,杨二夫人看向尉迟世子妃的眼神中就带上了明显的感激,以对方的身份既然说出这话,明显就是知晓他们夫妻二人的情况,也没指望他们什么。
“如果草民不能和离,验尸的事儿草民也只能斗胆拒绝了。世子妃有所不知,夫君生平最厌恶我从事仵作行当,我既还是他的妻子,只得谨遵夫命了。”付绵绵再次福身,语调平静。
世子妃一哽,像是被她这话气笑了,抬起手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茶几,喝道:“你敢威胁我?!难不成觉得我们还真是非你不可?”
“草民不敢!这世上仵作千千万,以贵人们的身份,找个仵作又有何难?”付绵绵十分光棍的跪了下去:“之前在青河县草民并不知自己的夫君已经成为了五品大官,但今时不同往日,万一被人知道我是个仵作,夫君的脸面……”
朝廷命官的家眷跑去给人家验尸,的确不怎么荣光,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
脸色变了又变,世子妃猛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拂袖而去。
而付绵绵只是保持原本的姿势跪在那里,并未见半点的惊慌失措,独留杨二公子两口子在那里干着急,想要出言挽留女人,却碍于身份地位不敢有任何的忤逆。
出乎意料的,世子妃最终在即将迈过门槛的前一秒停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母性还是战胜了理智。女人再次转过了身子,沙哑着嗓子问道:“给我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十五日内,草民必定让世子妃满意。”付绵绵斩钉截铁的回应。
假设徐护卫在尚书府稚子身亡之后就前往了青河县,一来一回也是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就算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维持尸身原样,时间上怕是也容不得再去费心思找寻另一个仵作。
“十日。”世子妃铁青着脸吐出了两个字。
付绵绵眉眼一松。
成了。
第208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19)
事已至此, 尉迟世子妃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你还想要什么?”
做人不能太贪心,付绵绵仔细的想了想:“顾轩。”
于是在大约一个时辰后,她跟在另外三人的身后一路行至尚书府最北侧的一个看起来荒废已久的院落里。院门因为风吹日晒早就褪去了原本的颜色, 不过瞧着倒还算结实,门口出乎意料的竟还有两名家丁在把守。
“这个院子乃是我生母生前的居所,自她走后母亲觉得晦气,便把这里封了起来。”杨二公子走上前去冲着那两名家丁摆了摆手,随口解释道:“这里日常无人愿意过来,我们将炀儿放在这里, 府中也没人会发现异常。”
说罢,他一把推开了门,世子妃则是停在了几米开外的地方。以她尊贵的身份能够陪同来此, 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往前一步绝无可能。
付绵绵也没觉得惊讶,自顾自的走进了院落里,眼下虽是初冬,但在踏进去的那一刻她依旧感受到了周边气温猛然下降了好几度。微微侧过脸,她果真看见了置于左侧厢房外的一些巨大冰块, 瞧着地上的痕迹应该是被安置在这里许久了。
就在她走到左侧厢房门前准备推开那扇门的时候, 察觉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 接着便是徐护卫给世子妃问安,并轻声解释着二人在来的路上如何如何小心, 又是在城中转圈又是中途换了衣裳的,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下一秒,顾轩就出现在了院门处, 一抬眼便看到了正立在厢房外冲着他招手的纤细身影, 没有过多思虑的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了女人的身边, 他才狐疑的看向了院中央的两夫妇,付绵绵粗略的替双方引荐了一番。
在听到这名身材壮硕、面目俊秀的男子乃是世子妃称赞的仵作的伙伴后,杨二公子夫妇的表情顿时卸去了原本的防备,还冲着顾轩矜贵的颔首,算是回应。
“我的东西带来了吗?”付绵绵问。
顾轩取下了肩膀上的布包,且在进入那冰凉刺骨的厢房内的时候,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什么案子?”
付绵绵只冲着他使了一个眼色,没有过多言语的迈过了门槛。甫一进去,她便迅速皱起了细细的眉,屋中已经隐约有了腐臭的味道。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隐隐的忧色。
即便尚书府的人将这屋子里堆满了冰块,环境终究是受限制的,和现代的冷冻手段根本无法相比,看来尸体仍然是以一个缓慢的速度衰败着。
来不及细想,付绵绵快步的绕过冰墙,看到了被安置在四面冰墙中间的棺材。棺材的材质用的乃是上好的百年香木,内里铺着柔软的锦缎,四周还摆满了文房四宝及各类玉石饰品,从中能够感受的到杨二公子夫妻两个对自家孩子的疼爱。
选择香木棺材,许是为了掩盖一些尸体的气息,只可惜如今两种气味糅杂在一起飘荡在这密闭的空间中,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付绵绵拿着工具包走到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长桌旁,并用那铜盆中已经冰冷刺骨的水净了净手,然后打开了布包准备开始验尸。另一边顾轩则是围绕着小小的棺材走了两圈,抬起手臂捂住了口鼻以减轻被熏的头晕脑胀的感觉,末了开口道:“也是个孩子?”
“尚书府庶出的二公子所生,名叫杨炀,今年刚满九岁,比之尉迟王府的小小世子还要小上些许。”付绵绵手里拿着工具缓步走到了男人身边,垂眸盯着看了一会儿:“据说刑部有仵作前来验过尸,只是杨尚书不许他们剖尸,所以只能判断其是胸口中刀身亡。”
“此案刑部已经结案,只说是平日里看顾小公子的家丁对杨二公子的斥责怀恨在心,这才起了歹念。”
“这个结果,显然外面那个杨二公子是不认的。”顾轩放下了袖口,微微扬了扬剑眉,如若不然他们二人今日又岂会站在这里。
“尚书本就掌管刑部,他们府上出了事,刑部怎会如此敷衍?看着这里面的水颇深……”他继续念叨着,随后担忧的瞄了身边之人一眼:“付仵作,我看你还是婉拒世子妃吧,满京城的仵作都没看出什么,你着实没有必要为了几千两银子搭上性命!”
“……晚了。”付绵绵此时已经弯下了腰专注的看着那具半腐烂的尸首,耸了耸肩回应道。???
顾轩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这次没要银子,之前就算尉迟王府的人没有到青河县城送信,我也是打算入京的。顾县尉或许听说过我的夫君姓柳,多年前就来了京城赶考,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付绵绵平静的叙述着,俏丽的脸蛋上没有半点波澜,就好像在说的事与自己不相干一般。
“我就想着,进京来找一找,顺便同他和离。没想到啊……他这些年竟还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正五品。”
听到这里,顾轩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闷,思索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开了口:“可是早些时候在王府门前遇到的那位柳少监?如此……也好,你对他颇有恩情,想来他也定不会负了你。”
对此,付绵绵讥讽的笑了笑:“我来这里是与他和离来的,他负不负我,与我何干?”
“原本以为他只是个九品芝麻官,眼下倒是棘手了不少,我便以此同世子妃做了交换。”付绵绵说到这时顿了顿,之后接着道:“所以这回我算是做白工,至于顾县尉你……我只能许你一千两白银的报酬,你要是不想淌这趟浑水的话,回头我便和世子妃说一声,你且先返回青河县吧。”
“咳咳……”顾轩像是在掩盖什么一般的侧过头干咳了两声,勉强按压住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丝丝窃喜,转而把目光放在了棺材里:“所以这位小公子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么?”
很明显的转移话题,但是专注验尸的付绵绵并未发现,只是指了指尸首那已经开始溃烂的四肢:“手腕、脚腕处皆发现了与尉迟允相同的束缚痕迹,他也的确是因胸口的伤处而亡,且同样丢失了心脏及肋骨。”
顾轩呼吸一滞,这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尉迟小世子与两月前死在青河县,按照时间上推算,这位尚书府的小公子乃是命丧于月前,这其中可是间隔了一个来月。”他面色沉重的分析着:“不过索恒和于员外等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咱们也是亲自验过,又怎能来京继续犯案?”
“难不成……”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对面的人,余下的话虽未出口,但是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索恒临死前不止一次的交代过一切都是受了于员外的指使,也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京中贵人,看来这两名孩童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总不会是鬼魂索命。”付绵绵嗤笑一声,小心翼翼的翻开了死者胸前的伤处:“虽然两名死者的死因及一些重要细节都一致,但这其中还是有分别的,比如之前的尉迟允乃是索恒用了勾魂刀剖心取的肋骨,而这名杨小公子,凶手则是用了普通的尖利短刀或者匕首。”
“你瞧,伤处平滑,肋骨上的断口也无特殊痕迹。”说完之后,她总结道:“这两起凶案确有关联,但绝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从杨小公子的伤口走向来看,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可索恒却是个实打实的右撇子。”
顾轩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青河县查尉迟允身亡之时,二人曾经的推测:赎罪。
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尉迟王府和尚书府,除却地位同样尊崇以外,那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为过。尉迟老王爷和杨尚书在朝中并非同一脉,各种政治立场互相之间也多有冲突,得罪同一人的几率似乎并不大,着实有些说不通。
“尸首是在何处发现的?”顾轩又问。
付绵绵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抖落开来瞄了两眼:“这是方才杨二夫人塞给我的,说是刑部仵作及捕快在案发之后所写的记录。验尸记录倒是没什么好看的,捕快的倒是有点意思。”
顾轩听到这话,凑到了她的身边也跟着垂眸看了看,紧接着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竟是在京郊外的乱葬岗里找到的?”
不同于尉迟允那保持完好的受害现场,杨小公子干脆就没有,这样看来此番动手之人要比索恒经验丰富。没了案发现场,没了束缚过受害者绳索这类的物证,凶器又是平平无奇的刀具,线索似乎‘啪’的一下就断了。
“还有更绝望的,现在杨小公子身上穿着的乃是崭新的衣裳,受害时的那套因着杨二夫人怕睹物思人,在刑部的仵作验完尸后,直接一把火给烧了。”说到这,付绵绵直接被气笑了,那夫妇俩只当查案是留个身子就行的,其他的竟全然不顾了。
“草率了……”她撇嘴嘟囔着,总觉得自己这遭吃了亏,不过事到如今,总得想办法继续查下去。
收回了思绪,将尸体安置妥当后,二人先后走出了厢房。
正在院中坐立不安的杨二公子夫妇急忙迎上前来,满脸期待的问道:“付仵作,如何?可找到凶手了?”
付绵绵只是歉意的冲着二人拱了拱手,旋即快步走到了院门外,冲着尉迟世子妃福了福身:“草民还需要四名身手上佳的护卫。”
“护卫?你要去何处?”世子妃不解的轻蹙眉头。
“京郊乱葬岗。”
第209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0)
马蹄声在京城通往京郊的官路上响起, 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浓烟,惹得来往的行人都纷纷侧目。
付绵绵和顾轩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顾轩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那四个尉迟王府给过来的护卫, 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四人身上有煞气, 佩刀也不是平常民用的,怕是军营中人。”
“看来这尉迟王府上下都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世子妃折腾这么一遭,老王爷和世子未必不知晓。”
付绵绵无声的咧开嘴笑了笑:“那是自然。”
说白了,尉迟世子妃就算地位再尊崇, 那也仅仅只是一名常年陷在后院的妇人,此番大动作要是没有王爷和世子在背后的听之任之, 她岂能瞒得过去。如今出现了军营中人的影子,也不过是侧面证实了这个猜测罢了, 毕竟尉迟王府死的可是嫡系的孩子, 怎会甘心。
从这就能看出每个人性格的不同,杨尚书那只老狐狸只想着让王府顶在前面, 万事尚书府都不出头, 到时候万一结果真的不好, 他还能够顺利脱身。
想着,付绵绵撇了撇嘴,显然是有些瞧不上对方把朝堂玩弄心思的这一套用在了子孙后辈的身上。
又骑着马疾驰了约莫大半柱香的功夫,两个人听到了后面四人勒紧缰绳、放慢速度的声音, 于是乎他们也指挥着马匹慢了下来,拐进了前面的一条小路里。
“付仵作, 顾县尉, 前方就是京郊乱葬岗了。”四人其中的那个领头的开了口。
点了点头, 付绵绵示意已经知晓, 任由着马匹缓步向前,她扬声道:“当初尚书府上的小公子失踪,他们怎会想着找到这乱葬岗来?”
这地方,怕是贵人抓破头都想不到的位置,更何况小公子虽然为人调皮好动,也不能无故的来到这处。
而她这话明显不是在问同自己一起从青河县过来的顾轩的,那四名护卫沉默了一会儿后,领头的才迟疑的回应道:“我们也不大清楚,这案子乃是刑部亲自接手办的,据说当时也是苦找几日无果,这才有人提议往城外找寻。虽然尚书府的人不大愿意相信小公子已经遇害,但已经过了那么多时日,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这才一路到了乱葬岗。”
他们是尉迟王府的人,这案子当时的确闹得沸沸扬扬,可具体的也只有尚书府的人最清楚,他们都是听说罢了。
“唔……”眼瞧着前面已经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付绵绵从后面背着的口袋里取出了事先让王府准备的‘防护服’,不过就是几件比较隔水的料子做成的衣裳和手套,及用来蒙住脸的布巾。
乱葬岗内怎么死亡的死者都有,一些必要的手段还是有点作用的。
她和顾轩很快跳下了马,原地穿好了衣裳,至于那四名护卫只是简单的取出一块黑布巾遮住了口鼻,任由付绵绵再三劝说,也不肯套上另一层衣裳。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战火中来往无数次,踏平过尸山血海,一个区区的乱葬岗又算的了什么。
付绵绵见状也不再坚持,转身朝着乱葬岗走去。
刚一接近,一股子直冲天灵盖的酸腐气息就往鼻子里钻,顾轩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前,谨慎的环顾着四周,不着痕迹的将她完全的护在了身后。这里紧挨着京郊最高的山峰,又是腐尸聚集之地,常引来喜食腐肉的残暴野兽,虽然白日里不会那般危险,但是小心点总没错。
付绵绵似乎是察觉了男人的意思,望着对方那宽阔的背影,有些许的出神。
“付仵作,再往前走个近百尺,应该就是当时发现杨小公子的地方。”护卫领头之人名叫赵虎,伸出手对着前方指指点点,说的有些模糊,毕竟尉迟世子妃从杨二公子夫妻两个那边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个大概,不到现场谁也难以描述的清楚。
“据说离着水井不过三尺距离。”他复又补充道。
众人不再言语,接着往前赶路,这乱葬岗说是遍地白骨也不为过,还有不少尚未完全腐烂的死尸,上面蛆虫满布,瞧着恶心又骇人。每隔着一段距离会有隆起的坟头土包,有的上面插着写有字的木板,有的则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无奈之处,对于他们来说,不用席子裹着曝尸荒野就已经算是走的体面了,至于再好的依旧在世的亲人着实也是无能为力。
终于,在走出将近百尺之后往右一瞧,付绵绵就看到了一口水井,井口周围地上布满了积水,有许多老鼠在那里喝水,听到动静便一哄而散。
“这里属实奇怪,何人会在乱葬岗里打了一口水井?这附近应该是没有人家吧?”顾轩拧着眉问道。
赵虎瓮声瓮气的回应道:“顾县尉不是京城人士应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十几年前据说这乱葬岗所葬的冤魂太多,他们的怨气凝于上空久久不散,于是便形成了疫难。这疫难满京城的神医都束手无策,最终还是皇上出面亲自求了大师,大师命人建造了这口用于镇压亡魂怨气的水井,疫难瞬间散去,这才保了一方百姓平安。”
“到了今日,有许多人都不记得当初的疫难,不过这口水井却一直在,偶尔有人过来埋尸之后,还会打水来冲手。”
付绵绵挑了挑眉,在附近转了几圈,杨小公子的尸体就是在周边发现的,只可惜要是请不到当初的捕快亲临现场,谁也不能确定具体的地点。好在她选择过来,也不是为了找寻具体陈尸地,所以并未纠结于此。
“你在找什么?凶器亦或是杨小公子的衣物残留?还是你觉得这次动手的人也会贪图小公子的财物,想确定一下丢失物品的下落?”顾轩紧跟在她身侧,一边戒备着周围的情况,一边问道。
“不然让那几名兄弟帮着一起找,这样能快些。”
付绵绵隐晦的朝着仿佛四根木桩子钉在原地的护卫们,压低了声音回应:“我要找的是尸体。”
她有个不成熟的猜测,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尉迟王府表现的那般谨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不得不多做思索,要想办法尽量保护调查结果及过程不外传。
比如今天这四个护卫眼下也只知道是来着乱葬岗罢了,具体做什么他们并不清楚,等到下次再有什么行动,付绵绵也会要求换一批人。
毕竟皇城脚下,事情可大可小,为了避免旁人打听到什么风声从而断了尾巴,再谨慎也不为过。
“尸体?”顾轩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嘴唇没怎么动的把话含在了口中:“什么样儿的?”
“孩童的,胸口处有伤口的。”付绵绵说完之后扫视了一圈,见这里面新鲜的尸体没几具,便接着解释:“亦或是缺了肋骨的也可。”
顾轩闻言微微瞠圆了黑眸,电光火石之间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
之前在青河县城,于员外一家灭门之后,付绵绵就偶然间念叨过怀疑大杂院过往那些孩童的去向,只是当时并不能确定且条件着实有限,两个人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假设那些孩童同样被于员外剖心杀了呢?当时因着这个推测太过于惊世骇俗,两个人便十分有默契的将这一切隐藏于心,因为一旦朝着这个方向查去,小小世子的死怕就不是寻仇或者赎罪那般简单了。
可偏偏,现下京城也有同样死法的孩童了,那是否代表着,过往这般丢了性命的,并非杨小公子一个?
在青河县,他们在这假设中无法确定每一位孩童的死亡地点,所以无从寻找。但京城却不一样了,杨小公子可是被扔在了乱葬岗……
下一秒,顾轩回了神,望着几米开外那已经开始弯腰找寻着什么的纤细身影,他也转过身目光凌厉的开始分辨起一具具面目全非的腐尸及杂草中那累累白骨。
而远处的四名护卫在开口要帮忙被拒绝后,就只能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在草丛及尸体堆中来回穿梭,期间还会凑在一起往随身带来的粗麻口袋里装点什么。
在夜幕降临之时,付绵绵和顾轩终于直起了身,将三个满满当当的大口袋递给了那四人,接着快步走出了乱葬岗。
“付仵作,这些都是甚?”赵虎掂量了一番手头麻布袋的重量,好奇的问了一句。
“石头。”付绵绵在走出乱葬岗后先脱去了外面的衣裳,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知道什么叫做环境证物吗?这些在小公子抛尸之地的石子石块就是环境证物的一种,有经验的仵作能从其中发现许多奥秘。”
赵虎有些吃惊的张大了眼,又低头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口袋,从重量和外型上来看,倒是的确像。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反正行军打仗他在行,这些动脑子的事儿,他可是半点不懂的。
于是就带着其余三人吭哧吭哧的回到了马匹旁边,小心翼翼的将三袋子‘环境证物’丢到了马背上。
几步开外的顾轩见付绵绵那一本正经胡诌的模样,失笑的摇了摇头。
付绵绵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脸冲着他狡黠的眨了眨眼,旋即飞身上了马。一行人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京城内,到了尉迟王府替他们两个在混乱的北城区所准备的临时住所外。
待到把三大口袋抬进了院子里,又殷勤的送走四名护卫,付绵绵这才扭头回去慎重的落了锁。
接着,她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此时正堆积在墙根底下的粗麻口袋上。
第210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1)
北城区虽然距离贵人所居住的东城区并不远, 但是两处的环境却天差地别。这里没有东城区的石板路,也没有西城区那繁华的商铺,更没有南城区到处驻扎的军营, 这里有的只是最底层的老百姓:贫民, 流民的棚户区及污水横流的低级商业区。
这里每天人多眼杂,看起来似乎不大安全,但是正是这样,才能更好的掩去付绵绵二人的踪迹。且以她医女的身份, 暂住在这边也不会惹人怀疑。
好在他们所在的小院位于北城区相对比较安静的地带, 外面的街道上虽然也是人来人往的景象, 但是各种生活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很好的保护了两个人在院中发出的声响。
这间小院十分的简单, 只有两间房和一个面积约莫十多平米的空地,在顾轩确定那四名护卫已经走远和周边没有可疑的人士后, 二人便十分迅速的将几个大口袋拖进了左侧的厢房里。
屋子里早已按照付绵绵的要求布置好了几张长桌,使得本就狭窄不堪的空间只能容纳人侧身通行。不过付绵绵并不在意, 而是解开了束在口袋上的绳子, 将其中的人骨小心翼翼的挑拣出来,缓慢的拼凑在一起。
在乱葬岗的时候, 果真如她所预料的一样, 她在其他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下方发现了一副孩童的白骨。其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肉, 看着表面被腐蚀的程度, 保守推断已经被抛在那里年余。具体时间是无法确定的, 毕竟尸骨不是被掩埋在地底,完全不能够用正常尸骨腐烂的过程来判断。
也只有这具因着被压在了下方, 所以身体各处保存的最完整。
其他两个疑似孩童的尸骨, 一个只剩下了上半身主要躯干的部分, 其余的骨头许是被野狗或者野兽叼走了也未可知。至于另一个,只勉强拼凑了左半侧的身子,她也将其附近的碎骨渣带回来了一些,但究竟是不是这具尸骨的都不能确认,复原的机会十分渺茫。
付绵绵在拼凑这些尸骨的时候,神情十分的专注,充当完搬运工的顾轩站在门口注视了一会儿,在察觉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将门关好,他像是一尊门神一般站在门外守护着,一边分神听着周边的动静,一边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对方的一颦一笑。
末了,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那微红的耳朵,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待到付绵绵将三具健全或是残缺的尸骨摆放完毕,她这才猛地回过了神,有些错愕的透着窗户看清了外面的一片黑暗以及屋子里不知何时被人点起来的几根蜡烛。
门口处的长桌角上还摆着上下相扣的两个碗及一双筷子,她在肚子咕噜了两声后,走上前去掀开了上面的碗。映入眼帘的是一碗平平无奇的阳春面,她用手指碰了碰下方的瓷碗,竟还透着些温热。
她窝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处空地上,端着面碗猛吸了几口,随后眯起眼盯着木门下方的缝隙,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黑靴子。
莫名觉得有些安心,她吸了吸鼻子将碗中的面汤都喝了个干净,在觉得冰凉的躯体恢复了一些暖意后,便起身继续去摆弄那几具骨头架子去了。
直至第二日清晨,付绵绵才打开了房门,门外坐在椅子上的顾轩瞬间起了身,关切的追问:“如何?”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低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已经燃烧殆尽的炭盆,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你就这样在外面呆了一夜?”
现下是初冬,京城夜里的气温低的超乎想象,就算有这个炭盆,怕是也不会有多少的热乎气。顾轩不明就里的开口回应:“我是怕咱们昨日回来的时候被人盯了上,况且我在里面也帮不上忙,出来守着总归是有点用处。”
接着,他后知后觉的对上了那双写满了不赞同的美目,却又极为迅速的错开了视线:“我自幼习武,这点子寒气倒是不放在心上。”
“……”付绵绵本想多说两句,但又觉得不大合适,便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三具带回来的骸骨,生前的年纪都大概在十岁左右,性别两男一女,确认均为左侧肋骨有丢失,不过因为血肉都已脱离了骨骼,所以无法确认心脏是否有丢失。”
“可以确定的是,三人的肋骨并不是因为长时间曝尸在乱葬岗意外不见的,他们所丢失的肋骨处切口平滑,应该如同杨小公子和尉迟小小世子一般,均是被故意取走的。”
“还有,他们心脏附近的骨骼也的确存在着利器造成的划痕,所以我觉得应该也存在着剖心的行为。”
“之前咱们所猜测的竟是真的!”顾轩表情复杂的感叹道,这仅仅只是已知的三名死去的孩童,谁又知道那乱葬岗下方还埋葬了多少罪恶?加上之前青河县城大杂院里被于员外接走的孩童们?
若不是犯下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将魔爪伸向了贵人家中的孩子,或许这样的罪行永远不会有重现天日的可能,虽然无奈但二人却必须承认,当下的社会无人会在意底层民众的死活,似乎这些幼小的生命存在与否,没有半点的意义。
“那……下一步咱们该查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两名男性孩童的尸骨都是残缺的,唯有那名女童的还算完整,我在上面发现了其右侧小腿及大臂上都有陈年的旧伤,按照恢复的情况来看,当时的情况还颇为凶险,后续也有人为其诊治过。虽然手法比较粗糙,但好在她受伤的时候年龄比较小,所以恢复的还算可以。”付绵绵说着说着,冲着男人扬了扬下巴,声音再次低了几个度:“按照青河县的情况……京城这么大,总该也有大杂院那种地方吧……”
“那咱们这就出去转转看?”顾轩提议。
然而这边还没等付绵绵答应,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付绵绵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后,便缓步上前打开了院门。门外的街道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带着他们一路来京的徐护卫,对方今日看着有些不同,褪去了王府的护卫服又换了发型,瞧起来普通了不少。
“付……付氏。”徐护卫先开了口,指了指身边那个长相方正,看起来还算和善的中年男人:“这位是府上的丛管事,小夫人早起觉得身子不爽,宣你过去请个脉。”
他所说的小夫人自然是世子妃无疑。
付绵绵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然后展颜一笑:“自然,不过徐护卫……”
不知为何,徐护卫心下有些不安,但还是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付绵绵便跟着那位丛管事走了,因为她明面上就是尉迟王府从京城外找来的医女,所以暂且不用过于掩饰行踪。二人行至狭窄的街口便上了一辆马车,直奔着尉迟王府所在的东城区去了。
这期间,似乎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徐护卫。
好一会儿后,自那间小院的后墙翻出了两道人影,仔细看去正是顾轩及徐护卫。此时的徐护卫再次换了个造型,身上穿着的是顾轩的衣裳,并且头戴着能够稍微隐藏面容的草帽。这也是付绵绵的主意,时间紧迫她此番去了王府不知又要耽搁多久,调查却不能停,可顾轩对京城不熟,徐护卫刚好在他身边做个引路人。
两个男人身手都不错,只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免去了被跟踪的可能性。
另一边,没过多久付绵绵就到了尉迟王府,像是昨天一般走了侧门进去,照常到了世子妃的所居住的竹香园。进到主屋的时候,世子妃正坐在短榻上用手拄着额头,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草民问世子妃安。”付绵绵福了福身。
世子妃虚虚抬了抬手,便又丫鬟上前摆了一个凳子,接着便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付绵绵没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算起来稍早些时候可是硬生生的站了一夜,这会儿甫一得了闲,还真是舒服的想要长叹。
“听说……你们昨儿从乱葬岗带回了不少东西,可是有什么发现?”世子妃勉强掀起了眼皮,满怀希冀的问道。
“才一日罢了。”
听着付绵绵这委婉的回答,女人顿时又变得没了精气神,她也深知这个道理。毕竟之前王府可是追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怎的还幻想着请来这仵作就能解决什么了?
沉默了几息的功夫,世子妃从炕桌下方摸出了一个锦盒递了过去:“这是昨日我应了你的东西,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国公府来信,是你昨日见过的李夫人想要请你过去继续替她施针。不用担心,到时候到了国公府你只管跟在我身后,施针过后我自会带你离开。”
“是。”付绵绵垂眸应了一声,摆弄着手中的锦盒,有些出乎意料的抿了抿唇。
果然她的决定没有做错,即便柳青山已经爬到了少监一职,可是面对尉迟王府这样老牌的贵族还是要彻底的弯下身子。想到这,她打开了锦盒拿出了里面的布帛,展开后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扯起了一抹清冷的笑意。
布帛的右下方乃是苍劲有力的‘柳青山’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他那赤红的官印,只等她也在下方签了字,这和离书就能生效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付绵绵即刻借用了世子妃的笔墨,毫不犹豫的签下了名字并且咬破自己手指按下了指印,旋即再将布帛收起,一脸美滋滋的跟在女人屁股后面上了马车。
国公府。
去一去也无妨。
第211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2)
认真说起来, 国公府距离尉迟王府并不算远,但因着东城区有着严格的规定,马车只能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在街上跑着。车轱辘倾轧在东城区特有的石板路上, 发出了‘吱嘎吱嘎’十分有节奏的声响。
车内付绵绵端坐在离着车门很近的那一角,没怎么掩饰的打量着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的贵妇人,对方的脸色真的很差,她怀疑一旦卸去表面的脂粉, 那原本雍容华贵的面容或许正在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苍老着。
“你在看什么?”一边的大丫鬟见状,不由得开口呵斥。
这动静自然惹得世子妃也睁开了眼, 她本就是在心烦意乱, 眼下眉眼之间更是染上了几分火气。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抬起眼皮瞄了车门附近的人两眼, 询问的意思显而易见。
“世子妃, 小心积郁成疾。”付绵绵恭谨的来了一句,过多劝慰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一个因为意外而失去孩子的母亲,怎么伤心也不为过。
世子妃从鼻子勉强挤出了一声轻笑:“案子破了,我的心病自然除了。”
付绵绵闻言不着痕迹的扬了扬眉,她也不是咒对方, 只是瞧着女人这一日不如一日的精气神,能不能坚持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还未可知。俗话说的好, 收人‘钱财’、ti人xiao灾, 这次她承了尉迟王府这么大的人情,总不能眼看着其府上的王妃病入膏肓吧!
于是她又斟酌的开了口:“草民针法还算不错, 世子妃若是不嫌弃, 就让草民帮您散散胸前的郁气, 郁气散了心情也会通畅许多。”
世子妃有些错愕的瞪了瞪眼, 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双素白干净的手上,她的神情称不上好看,盖因她是看过对方的手是如何在自己儿子的尸体上动作的,着实有点过不去心里的那关。
要只有尉迟允也就罢了,自家孩子不可怕,但偏偏昨日她还碰过杨尚书府上的小公子……
似乎是猜到了女人因何迟疑,付绵绵的脸上多了几丝浅浅的笑意:“世子妃谎称我是从外地请过来调理身体的医女,您现下却瞧着明显是昨天夜里没睡好没什么精神,稍后到了国公府,那位李夫人不知道会不会对草民的身份起了疑心……”
此话一出,果真世子妃有了点其他的反应,尉迟允是她的软肋,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显然是不能允许发生一丁点的意外。
下一秒,女人便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算是应了。
付绵绵借用了原本给主家准备的净手盆洗了洗,这才凑近了些,伸出左手到世子妃的脖颈之后,不轻不重的按压了两下。对方许是感觉有些酸疼,不过随后很快就舒展了眉目,表情也变得享受。
紧接着,一边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切的丫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神望过去却诧异的发现自家主子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扎进了几根银针,而此时的付绵绵正低着头,专注的掀起了女人的宽大袖口,接着往手臂上又施了若干针。
丫鬟神情有些紧张,不过见自家世子妃虽然略感疼痛但是表情并不难受,便生生的忍了下来。
没过多久,马车外面坐着的车夫和家丁就听到了车内传来的吩咐声:“速度放慢些,大概半柱香后能到达国公府最好。”
二人一愣,分辨出了这声音应该是主家请来的那个医女,不由得面面相觑。然而他们等了几息的功夫也没等到主的反对,便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前面四匹马的速度登时就降了下来。
大半柱香后,挂有尉迟王府标志的马车才缓缓地停在了国公府门前,门房极为有眼色的迎了出来,弓着身子站在一边,神情谄媚。
付绵绵先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便是丫鬟和家丁,他们二人再服侍着世子妃下了马车。女人因着刚刚在车内被扎了针熟睡了一小会儿,当下的脸色看着比之前要好上不少,且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神采奕奕,似乎心情不错。
门房忙不迭的跟在她的身后:“二夫人一大早就派人吩咐奴才,说是今儿有贵人上门,奴才瞧着二夫人可是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盼着哩,可算是把世子妃您给盼来了!”
他嘴中的二夫人自然是国公府上嫡二公子的发妻,昨日付绵绵曾经见过的李氏夫人。
“赏。”世子妃笑眯眯的迈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一旁的丫鬟则是听话的从袖中拽出了一个荷包,扔给了后面的门房,门房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手捧着那个荷包愈发的殷勤了几分。他也是没有料到今日当差还能遇到这种好事儿,不仅一路将世子妃尽职尽责的引到了国公府嫡二公子所居住的院子外,还将好话说尽,直逗得世子妃弯了眼。
看来这世子妃应该是与二夫人李淑晴常来常往的,一行人到了院门的时候并未受到婆子的阻拦,对方反而讨好的笑着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主屋前。门外的丫鬟见状更是一边打开帘子一边扬声通传:“二夫人,世子妃来啦!”
话音落下,丫鬟还微微屈膝问了安:“见过世子妃。”
“可是尉迟世子妃来了?”很快,屋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朗笑,接着李淑晴那张俏脸就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芷曦让我好等,总算让我把你给盼来咯!”
她上前十分亲昵的牵住了世子妃的手,二人相偕往主屋里走去,分别落座之后她还有些惊奇的眨了眨眼:“芷曦,你今儿……面色不错。”
世子妃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脸颊:“真的?我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多亏了付医女。”
听到这话,李二夫人也来了精神头:“可不是吗?我今早起来竟然没觉得胸闷,当真是神奇!你自小运气便比我好,这等宝贝医女竟也让你拢到了府中!”
“要我说太医院那帮吃干饭的太医是愈发的老眼昏花了,这点子小病偏偏拖的我两月余都不见好。”她又抱怨了一通后,抬眼看向了门口安静立着的付绵绵,笑着招了招手:“付医女,你且说说,我这病还需多久才能痊愈?”
付绵绵无甚表情的眨了眨眼:“今日施针之后,草民再将一套手法传授给您身边的大丫鬟,让她每日两次的那么按上一按,不出十日便能万事无忧了。这套手法不仅能够散郁气,还能强身健体,好处无穷。”
李淑晴见她说的一本正经,虽然在心头犯嘀咕到底有没有那般神奇,但面上依旧是一副惊喜的模样。之后任由她乖乖在身上施针,自己则安然的躺在榻上,唇角带着丝丝笑意。
小半个时辰后,李淑晴陪伴着世子妃穿过国公府的花园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芷曦,你现下可是愈发的难请了些,今日好不容易过个帖子让你上了门,我都已经吩咐厨房备下许多饭菜,你却不肯留在这吃上一口!”
世子妃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手,她心头真正焦急的乃是付绵绵手头上杨小公子死亡一案的进展,巴不得其赶紧回去继续追查,岂会在这国公府内浪费时间。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还打起了感情牌:“自打从青河县回来,我这身上就一直惫懒,你最清楚不过了。今儿若不是为了你调理身体,我才不出那王府的大门哩!”
听她这样说,李淑晴难免想起了尉迟允的事儿,不由得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得好友心烦。
众人到了国公府正门的时候,尉迟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外,李淑晴依依不舍的拉着世子妃又说了些旁的,这才恋恋不舍的目送人上了马车。之后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也冲着她微微行礼,在她转身回去之前却不敢逾矩的登上马车。
而丫鬟不动,付绵绵自然也不会去触人家的霉头。
直到世子妃撩开了车窗上的小帘子连连劝说,李淑晴这才转了身返回了国公府内。大丫鬟忙不迭的跳上了马车,付绵绵紧跟在她的身后,垂眸等待。
就在这时,街角处传来了一阵极有规律的马蹄声,很快一辆青顶马车就停在了尉迟王府马车后不到百米的地方,接着车夫便扭过头冲着车中的主子小声禀报了情况。
没过几息的功夫,只见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将车帘撩开了一道缝隙,一双黑眸隐在暗处打量着国公府门前的情况。
“老爷,看着前方车上的标记,应是尉迟王府的马车。”车夫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恭敬的补充了一句。
“唔……等上一等也无妨……”忽而,车内的男声戛然而止,只因男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那道身影很快就钻进了前方的马车中,再无踪迹。
她怎会出现在京城?
柳青山俊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回想起昨日被尉迟王府找上门强压着行事的屈辱,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终于能够想通其中的关键了。起先他还不懂为何尉迟王府要如此强硬的插手他的家事,还一度以为……
“老爷,到了。”
柳青山被车夫唤回了心神,这才发现自己的马车已然停在了国公府正门外。他迅速收敛了情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挺直了脊背下了车。
不过下一秒,他收回了正欲迈出去的脚,扭过头冲着车夫旁边的家丁道:“胡德,青河县那边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你先去查个人。”
第212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3)
回尉迟王府的路上, 世子妃没有继续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小憩了一会儿所以精神不错,竟还有心思闲聊了起来:“付仵作, 你既已经同柳少监和离,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的神情带着浓浓的探究,虽然身处高位,可该有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她实在是有些不理解。这柳少监就算不是顶大的官儿,但眼下看着可是前途无量的,如此一段好的姻缘, 怎的对方说放弃就放弃了?
付绵绵像是没有察觉到女人言语中的试探,依旧一副老实巴交、垂眉敛目的模样:“回禀世子妃的话, 草民身无长处,只有这一手验尸的手艺, 以后大抵还是回到青河县去继续做仵作吧。”
能够让死尸开口,替往生者伸冤,仵作这个职业在她看来并不卑贱,甚至格外的有意义。
见她似是不懂,世子妃干脆明着说了:“我虽在和离这件事上助你一臂之力, 可也仅限于此, 万一柳少监不甘心找上门来,尉迟王府也奈何不得。你眼下人就在京城, 不会以为这件事能够瞒多久吧?”
尉迟王府本就在这件事上失了道理, 不可能任由付绵绵站在背后为所欲为的。
“草民与其夫妻多年,想来柳少监这点脸皮还是要的。”付绵绵嘴角若有似无的翘了翘, 面上并不担忧, 柳青山从未喜欢过原主, 更何况后面还有更好的姻缘在向他招手,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世子妃瞧她如此坚定,不由得微微出了神,在她看来女人家还是得有个好夫家作为坚实的倚靠才最好。就像是她今时今日,出去谁不恭敬的叫上一声‘尉迟世子妃’,任何时候都是一群人前呼后拥,身份更是千尊万贵……
可是,她却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保护不好,如此看来,又是她无能了。
恍惚间,世子妃抬眼看见了身前那张面无表情却透着几分坚毅的俏脸,第一次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产生了怀疑。为何这个仵作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过的却这般肆意洒脱,而她自己却还要顾忌着身份和王府,连光明正大的替孩子伸冤都做不到。
马车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谜一般的寂静之中。
折腾了一上午,付绵绵这会儿也有些疲惫,女人不说话她也乐的清净,于是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靠着晃晃悠悠的车身,缓缓地闭上了眼。之后还有很多硬仗要打,养精蓄锐是必要的。
世子妃回过神,看到的就是这般安然的景象,想了想还是没有出言打扰,就这样众人一路返回到了尉迟王府。
婉拒了世子妃留她在王府用饭的邀请后,付绵绵也没有接过王府准备好的马匹,独自一人步行着出了东城区。她身型娇小,穿着也不起眼,一出了人烟稀少的东城区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的街道上。
来了京城也有两天的时间了,却一直都忙于查案,未曾真正欣赏过这座历史悠久的城。今日刚好赶上了几天一次的集市,她便悠闲的穿梭在人群间,遇到感兴趣的小摊还会凑上去看一看。
从街头行至街尾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她的手中也提了满满当当的几个包裹,哼着小调往北城区走去。
待到她推开了了临时住所的门,这才发现顾轩和徐护卫早就回了来,眼下两人正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小院里,四目相对,无聊的甚至开始望起了天。
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顾轩几乎是弹射过去的,接着一边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一边用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将她上下扫视了一番,确定无事后又问:“怎的去了这样久?”
付绵绵笑眯眯的回应:“也没有太久,不过是跟着世子妃去了一趟国公府帮人看病,回来的路上买了些东西,这才耽搁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徐护卫见状,没眼看的撇了撇嘴。
从青河县来京城这一路上,顾轩就一直把这位付仵作捧在手心里,偶尔对方离开他的视线都要紧张上好一会儿,若说他对人家没点别的心思,徐护卫第一个不信。
“徐护卫,劳烦您跟着忙了一天,不如留在这里吃个晚饭?不过就是条件艰苦了一些,如你所见,我们这边没有像样的厨房,只能随便糊弄一下。”付绵绵蛮热情的招呼道。
“好啊,多谢。”徐护卫极为迅速的就应了下来。
下一秒,他忽而觉得脸颊一片灼热,猛地回头就撞进了顾轩那‘火热’的目光里。虽然对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他依旧短暂的感受到了男人的不乐意。
“……”合着他这是被嫌弃了?可忙了一天,眼瞅着又过了王府放饭的时间,他是真的很饿啊!QAQ
当然了,徐护卫未必不存着帮主子打探进度的心思,是以不管顾轩怎么看,他还是厚着脸皮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付绵绵在集市上买了不少不用再次加工的食物,之后顾轩从屋子里随便抬出来一张长桌放置在院子中间,三人围坐在旁边就开始了这顿不算太过简陋的晚餐。
徐护卫一边伸手拿了一个还在隐约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一边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瞟向了刚刚顾轩所进入的那间屋。不过里面光线太暗,留下的门缝又太小,他实在是看不真切什么。
思索着,他将包子一口吞了,复又把手伸向了芋泥糕。
未曾想,付绵绵先他一步将糕点拿走,径直递给了顾轩:“给你买的,都吃光。”
她记得在青河县城的时候,男人时常会提溜着几包芋泥糕前往大杂院,每每在喂过几个小豆丁后,他便会趁着别人不注意塞进嘴里两块,且神情餍足。所以这人应该是极爱芋泥糕的,方才她恰好看到,没怎么多想就掏钱买了回来。
顾轩捧着芋泥糕,明显愣了愣,旋即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眼底不受控制的迸射出一阵狂喜。
不过付绵绵此时正在专注自己手里的鸡腿,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待到她再次扭头之后,见到的就是男人大口吃着芋泥糕的景象,顿时笑的十分慈祥。
坐在正对面的徐护卫自然将二人之间的一幕幕尽收眼底,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后,认命的扯了一块鸡肉咀嚼了起来,顺便状似无意的开了口:“不过顾县尉,你今天可是让我带着你跑了城中许多家收留孤儿的地方,这与杨尚书家小公子身亡又有什么关系?”
付绵绵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反而扭过头看向了顾轩:“可有发现?”
顾轩咽下口中的芋泥糕,又用清茶漱了漱口,没有言语的先瞟了一眼对面的徐护卫。等得到付绵绵不必过多顾忌的眼神后,他才慢吞吞的说道:“跑了大概五六家后,最终在城西的一家收养孤儿的大杂院发现了疑似的。”
徐护卫看着二人凑在一起咬起了耳朵,直接伸长了脖颈,恨不得直接跳到椅子上把整个身子都探过去。白日里他陪着男人跑东跑西,又要找地方又要时刻注意着身后有无人跟踪,实在很难分神注意到对方究竟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似乎要寻人。
“那家大杂院背后可有好心的富人资助?”付绵绵似笑非笑的问道。
不知为何,徐护卫总觉得她说到‘好心的富人’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尤为的重,且脸上还迅速的闪过了一丝讥诮。不过这个问题他倒是清楚的很,抢先回答了:“有的,京中的贵人们平日里都会多多行善借此抬高声望,还有的是遵循佛祖的意思,借着做好事来为自己及家人祈福、积德。”
“京中之所以收养孤儿的大杂院多,也是因为贵人多,有的贵人甚至还会亲自出资修建房屋,专门用来收养这些被遗弃的孩子。”
这点倒是在付绵绵和顾轩的意料之中,就连青河县城那样巴掌大点的地方都出了一个于员外,京城里多出个十倍八倍的善人,也不值得奇怪。
“你们刚刚提到的城西的那家,我有点印象,应该是朝中几个官员于两三年前一起捐了钱的,不过那几个官员的品级似乎都不算高。”徐护卫这话说的口气有点大,许是因为在尉迟王府当差久了,见惯了来往的高品级贵人,眼界也跟着高了不少。
说到这,他顿了顿,皱紧了眉头好像在用力的回想着什么:“我记得那些官员多为刚入仕途的新人,什么八品编修,监丞或者主簿之类的,这些官员一年到头的俸禄有限,所以那家大杂院不算起眼,孩童也不多。”
“哦……”付绵绵一脸的若有所思,随后又往顾轩那边歪了歪:“大杂院的负责人怎么说?”
“和青河县的时候如出一辙,那边的孩子长到一定年岁就会被贵人接走安排活计,日后吃穿不愁。”顾轩拧眉说着:“而且我见那间大杂院规模也不小,大概有着二三十个孩童。”
青河县城的那间,最多的时候不过也才同时留着十来个罢了。
徐护卫闻言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孩子比之前多了,应该也是因为最开始那群小官中有人陆续升职了吧?”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一拍手,猛然站起身:“昨日咱们在王府外见到的那位柳少监,就是那几位官员之一哩!今时不同往日,人家也算是在朝中正儿八经的站稳了脚了。”
柳青山?
付绵绵缓缓地眯起了眼,神色难明,至于顾轩则是表情复杂的望着她,小院里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
徐护卫见状,眼珠子转了转,装作一副吃饱了的模样站起了身。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的踱着步,三走两走就蹭到了木板门半开的屋子前,像是做贼一般的回头瞅了一眼依旧没什么反应的二人,偷偷地推开了门。
“……咳咳……”
他被内里忽然窜出的味道熏了个倒仰,不由得更为好奇了,小心翼翼的一个闪身就进了去。外面太阳已经西沉,屋子里的光线算不上好,他适应了好半晌才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具具骷髅架子正摆在几张长桌上,骷髅头在幽暗的环境下,似乎还泛着不同寻常的光。
徐护卫僵直在原地,盯着那几张长桌看了许久,联想起方才自己在那张长桌上大快朵颐的模样……
下一秒,一道身影就猛地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扶着院墙‘呕’了一声,鼻涕眼泪差不点没一起下来。好不容易吐完了,徐护卫颤颤巍巍的回过了身,看着院子里满脸淡定的二人,欲哭无泪。
付绵绵见怪不怪的挑了挑眉,又咬了一口手中还泛着油光的鸡大腿。
接着,不出所料的。
“呕!!!!”
第213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4)
最后徐护卫是捂着肚子跑出小院的, 那架势是生怕自己再在那里多耽搁一秒,只见他面带菜色、脚步虚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内伤。
“啧。”付绵绵神情如常, 继续大口吃着面前的食物。
谁能想到这大户人家的护卫心理承受能力这般差,也不是没见过死人, 坐在一起吃顿饭又怎么了?
另一边的顾轩则是小心翼翼、万分珍重的将最后一块芋泥糕塞进了口中,随后起身到了那扇依旧晃晃悠悠的院门前,将其落了栓。他有些担心的说道:“你不怕他回去乱说?”
“我怕他不乱说。”付绵绵扔下手中的鸡骨头, 微微扬起了唇角。
从入京之前他们所遭遇的伏击来看,其后必定有人一直在关注着。之前千防万防是怕尉迟王府中的人也不大稳妥, 调查进度的风声一旦传出去, 保不齐背后之人会狗急跳墙再次出手。
她虽不惧怕这些手段, 但和尉迟王府的协议就只有十日,中间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岂不是要失信于人。
但如今形势不同了,案子竟涉及到了京官,就算不能确定这些孩童的死就与这些官员有联系,可光凭他们二人的身份,做起事来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 不大方便。此时便能够凸显出尉迟王府的作用了, 好大一面盾牌能够摆在身前挡枪, 不用白不用。
“吃完早些睡,明儿一早咱们再去一趟你说的城西大杂院, 看看还能不能再发现点别的。”付绵绵一边说着, 一边走到了放在廊下的水盆前, 用冰冷刺骨的水仔细的洗漱了一番, 之后就径直进了剩下的那间屋子里。
里面地方不大, 只有一张长约两米多的土炕,她伸手摸了摸,表面竟然还是温热的。想来顾轩在她回来之前,有用心拾掇了一番,心情颇好的选择了一面和衣躺下,随手扯过一床被子盖了上,意识逐渐变得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侧过脸才发现另一边的炕上依旧空无一人,整间屋子也是寂静的出奇,没有第二人的呼吸声。
卷着身上的被子起了身,付绵绵凑过去推开了窗,果然在院中看到了男人的身影。对方正坐在椅子上专注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刀,月光倾泻在他的周围,倒是别具一种清冷感。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那里作甚?”付绵绵被顺着窗户吹进屋子的冷风激的一个寒颤,不由得扬声问道。
顾轩浑身一僵,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站起身回应:“许是吃太饱了,尚无困意,付仵作你且先睡吧,我稍后再耍一套刀法便也休憩了。”
夜色很好的掩饰了他已然涨红到滴血的耳朵以及俊颜上那满满的无措,算起来他也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又怎会毫无睡意?只是他并不想冒犯了付仵作,自己皮糙肉厚,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将就一宿也没什么关系。
付绵绵靠在窗框上打了个哈欠,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好,我睡北侧,南侧留给你。”
“唔……”顾轩含糊的应了一声,光是听着女人那刚刚清醒还略微沙哑的音调,双颊瞬间如燃烧一般上了热气。为了避免付绵绵发现异常,他连忙转过身去挥舞起了手中的大刀,光亮的刀背在月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寒光,瞧着很有气势。
直到身后传来了窗户被关上的声响,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健壮的身形在这逼仄的小院里上下翻飞。
第二日一早。
天边刚透着微亮的时候,付绵绵就爬起了身,瞄了一眼旁边的铺盖后就出了屋子。彼时顾轩似乎已经洗漱完毕的立在院中等她,二人没有多做停留便出了这间小院,先是在附近的早点摊子随意吃了口,之后又去了集市上买了点东西,这才晃晃悠悠的往西城区走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行至了那间大杂院外,碰巧与一位捧着木盆出来倾倒污水的妇人撞了个正着。那妇人在看清楚顾轩的脸后顿时眼前一亮,颇为热情的招呼道:“这位公子,您又来了?”
顾轩清浅的笑着,扬了扬手中提溜着的、用油纸包裹住的吃食:“一点子心意,您千万莫嫌弃。”
妇人麻利的泼了水,将二人请进了大杂院内。
付绵绵跟在对方身后打量着其中的环境,院内三面建房,纸糊的窗户偶尔可见破损,几扇木门也是在寒风中嘎吱嘎吱作响。屋子的门上并未挂有用来遮风挡雨的厚布帘,隐约可见其中有穿着单薄的孩童跑来跑去。
可以说这间大杂院面积虽然要比青河县城的那间要大,但是环境却不如赵婶子打理的朴素干净,许是孩子多上不少的原因,院中到处都是堆叠的杂物,晾衣绳上悬挂的布料和衣物也都是带有破损痕迹的。
妇人接过了他们手中的东西,一边招呼着孩子们过来分吃食,一边冲着他们千恩万谢:“这群小崽子们也是沾了公子与夫人的福气,往日里甚少能吃到这样好吃的糕点及糖果哩!”
公子与夫人。
这称呼成功的让顾轩一愣,接着他便有些慌张的扭过头去观察身边之人的表情。不过付绵绵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直微眯着眼睛看着几步开外聚集过来的孩童正围在那圆脸妇人及闻声出来的另一个矮胖妇人身边,伸出小手等着分发下来的糕点。
两名妇人看似好心,却每个孩童只给了半块,最后竟将油纸包都收了起来。得到半块糕点的孩童们一哄而散,圆脸妇人这才注意到对面两个人神色似乎有异,上前干巴巴的解释道:“他们不经常吃这种精贵的东西,吃多了害怕不消化,到时候闹起病来少不了要遭罪。这些好东西留着,足够他们乐上好一阵子了!”
这里收留了大概有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孩童,背后资助的贵人所给出的银钱大概也只能保证所有人饿不死罢了,两名负责看管的妇人日常没有太多的油水,偷偷贪墨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婶子怎么称呼?”付绵绵并未纠结于此,转而问了一句。
圆脸妇人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眯眯的回应道:“夫人唤我刘氏便好。”
旋即,妇人像忽然响起了什么,看向了一旁默默无语的顾轩:“公子和夫人可还是为昨日打听过的那丫头过来的?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现下人在何处,总归是被贵人领走享福去了,随便去哪个官老爷府上做个小丫鬟,不强过大杂院这种鬼地方?”
“那丫头叫什么?”付绵绵眨了眨眼。
“叫福子,昨日公子过来寻人的时候,一提到是个全身都受过伤的丫头,我便一下子就想起她来了。”刘婶子说着,神情还变得颇为唏嘘:“她是那年我在前面街道的墙根底下发现的,当时看着可怜便带了回来,谁曾想过了没几日就因为淘气从墙头摔下来了,摔得满身都是血。好在这丫头算是命大,竟自己挺了过来,后来我们就叫她福子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当初福子是被哪位贵人带走的,刘婶子可知晓?”付绵绵又问。
圆脸妇人客气又虚伪的笑了笑:“夫人这话问的,那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儿了,我早就记不清了。”
付绵绵见状也不言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碎银子把玩。
夫人登时就笑的牙不见眼,随后一拍脑门:“您瞧瞧我这臭记性,每年照常往这大杂院送银钱的有好几位大老爷呢,不过这几位贵人府邸都没多大,是以对于府上下人的需求量有限。”
京官什么品级住几进的院子都是有明确规定的,在天子脚下,自然没有人敢逾矩。
“最近一次有贵人府上的管家过来领人,就是一年前,应该是柳大人府上的管家,一次性带走了七八个哩!其中就有福子。”圆脸妇人说完,缓缓地向前伸出了手,待察觉到碎银子落在了掌心后,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了几分。
“多谢。”付绵绵微微颔首,转身就要往外走。
圆脸妇人急忙相送,期间还凑到了她身边好奇的开了口:“这位夫人,您为何对福子这样感兴趣?”
“之前见过,觉得投缘,便想着这次归京过来看看。”付绵绵随口敷衍,好在对方就这么信了,没有再多问一句。
直到二人行至街尾的时候,那妇人才回去了大杂院,外面人多口杂,两个人略微一商议,还是觉得一切都等到回去再说。接下来,他们很有默契的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北城区的落脚处。
然远远的,付绵绵和顾轩就看到了那道在院门外徘徊的、鬼鬼祟祟的身影,等到了近前才看清对方隐藏在兜帽下的脸。
“徐护卫?”
付绵绵失笑的抬起手捏了捏眉心:“你站在这处就不怕惹人注目?那么矮的院墙,可别告诉我你翻不进去。”
徐护卫闻言瞬间就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旋即咽了一口唾沫,磕磕巴巴的说道:“世子妃午后要在府上举办赏梅会,不过昨夜里没睡好,这会儿觉得头疼想请你过府瞧一瞧。”
说到这,他顿了顿,认真回想了一下又接着道:“对了,听闻今日世子也在府上招待几位大人,稍后由我引着你绕路去后院,免得冲撞了前院的贵人。”
话音落下,付绵绵便同顾轩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尉迟王府动作这般快,他们正要找寻的机会,这就来了。
第214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5)
三天来了三次尉迟王府, 由侧门通往世子妃所居住的院子的路,付绵绵这会儿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摸过去了。眼下时间还早,离着世子妃赏梅花会还有一段时间,加上她还有身份上的限制, 是以想要出入前院有些困难。
来时的路上三人凑在一处商议了一番, 最终只能让顾轩先以应聘王府护院的身份由徐护卫带去前院, 反正男人是个经验丰富的县尉, 就算无法接近世子招待的那几位大人, 也能敏锐的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才刚进了王府侧门,徐护卫就替付绵绵指了另一条能够完全避开通往前院小道的路, 之后便准备带着顾轩往前院去了。
付绵绵及顾轩在空中短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共事了这么久, 早已培养出了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几乎没用过多的言语, 男人就了然的垂下了眼皮,接着低眉顺眼的跟在了徐护卫身后, 一个转身, 二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不远的假山处。
在原地停留了几息的功夫, 付绵绵回过神后便朝着竹香园走去。许是因为这两日的常来常往, 守门的婆子竟也认得她这张脸,还同她不咸不淡的寒暄了两句,然后将她一路引到了主屋之外。
进屋之后她也只是简单的冲着世子妃问了声好,接着便一言不发的上前开始为其施针调理,中途还借此机会轻声的教了屋内的大丫鬟一些按摩手法, 以便对方日后替主家疏通经脉、调理身体。
世子妃闭着眼靠在短榻上, 听着耳边时不时响起的轻柔女声及落在她四肢各处的温软小手, 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很快, 她就勉励清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眸子伸手挥退了身边的大丫鬟。待到确定屋内空无一人之后,世子妃便沉声开了口:“听徐护卫提起,你们要找人?最后还摸去了城西的一家大杂院?人可找到了?”
付绵绵神色不变的继续摆弄着女人身上的银针,淡淡的回应着:“草民之前追查到了杨小公子被抛尸的乱葬岗,并在里面发现了其他几具孩童的尸体,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孩童的死法……”
听到这,世子妃猛然的坐直了身体,双目顿时变得赤红,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与小小世子及杨小公子都极为相似,剖心、取走一条肋骨,这些手段在坊间可并不常见。”
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稀有,付绵绵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小心翼翼的多加掩饰,也没想过要照顾一下眼前之人的情绪,她更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破案机器,陈述着在别人听来无比残忍的事实。
果然,世子妃闻言重重的闭上了眼睛掩去眼底的猩红,胸膛更是在上下激烈的起伏着。不过即便眼角已经挂了泪,女人还是颤抖着继续追问:“你所寻之人乃是遭了同样毒手的孩童,那孩童生前就是城西大杂院的?柳青山等人是否也牵扯其中?”
她的语气逐渐急促,最后甚至全然忘了控制音量,主屋之外站着的几名下人都听到了一些声响。但没有得到主家的传唤,几名下人虽然感到担心,却都很规矩的站在原地,没有半点逾矩。
“其中一具尸骨基本能够确定就是城西那间大杂院出来的孩子,不过其他的尚不能确定。”付绵绵垂眸回应。
不能确定其他的孩童究竟来自何处,更不能确定究竟有谁参与其中,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尉迟允和杨小公子的死,非意外或是寻仇那般简单,他们的身亡或许和身份有关,却又和朝堂上大人之间的尔虞吾诈无关。
这话说起来绕口,但以世子妃的心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下一秒控制不住的,她开始压抑的失声啜泣起来。
多日的小心翼翼,无数个夜晚的失眠自责已经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如今猛然得知自己儿子的惨死也许不是因为尉迟王府,竟出乎意料的松了口气。
付绵绵瞅准了机会,抬起手将对方脖颈后面的银针又下压了一丁点。
猝不及防袭来的尖锐痛意让世子妃顿时转为了痛哭,接着只觉得胸口一哽,略微用力便呕出了一口泛着黑色的血。
眼见淤血已排出,付绵绵又往女人的身上扎了几针,旋即轻轻扶着对方躺下,任由其哭泣不止,泪流成河。方才有些刺心的话语乃是她有意为之,世子妃长时间郁结在心,无处排解,身边的人更是各个小心谨慎生怕触了她的霉头,可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如今发泄出来一部分,女人日后再想开点,身子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过了没多久就到了晌午,因着之前主屋弄出来的动静着实有点大,负责送饭的丫鬟在廊下战战巍巍的叫了两声,在没有得到回应后就这么拎着食盒立在那里,半点不敢离开。
直到原本定好的赏梅花会快要开始了,主屋内才隐约传来了点动静,接着世子妃便扬声唤了人。
进去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敏锐的发现,自家主子虽然眼角微红,但是表情却并不似往日那般麻木痛苦,眼波流转之间还透出了几分灵动。之前枯黄的脸颊还有了点红润健康的感觉,精神头好像也比之前充足了不少。
看来这从外地请过来的医女还真有点本事,两个丫鬟在心里暗自欢喜,在询问了主家并不需要用午饭之后便麻溜的替其梳妆打扮起来,顺势也把短榻附近地面那一片狼藉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很快,守门的婆子也前来通传,说是门房那边有了动静,应该是京中收到帖子的夫人们开始陆续过来了。
恰好此时世子妃已经收拾妥当,应了一声后就准备带着丫鬟前往举办赏梅花会的花园,但刚走出两步就脚下一顿,扭过头叫上了刚刚整理好银针的付绵绵:“你也跟着吧,今儿国公府的二儿媳,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李夫人也会过来,想来她还有许多关于调理身子的事儿想要问问你。”
这借口找的无懈可击,付绵绵没有多说什么,福身应是。
当二人行至花园外之时,已经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叽叽喳喳的热闹声音了,世子妃当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待到临近园中暖阁之时,便开了口:“来迟了些,你们竟都到了?”
暖阁四面的窗户现下都开着,方便众人赏雪赏梅,不过因着里面摆满了炭盆,所以众人并不觉得凉冰冰,反而要脱下大氅以免闷热。大家伙刚听到女人的声音,下一秒就在暖阁入口处看到了她的身影,一名面生的夫人便先恭维道:“世子妃哪里的话,是我们来的早了些。早就听闻这京中最美的梅花除却皇宫里,就要数尉迟王府了,今儿好不容易有机会过来瞧瞧,还不得积极些?”
此话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只是不知这里面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那大家只管瞧个够,实在是喜欢我就命人挖出几颗来,你们拿回去也种上。”世子妃一边由下人服侍脱下大氅,一边坐在了暖阁里的主位上,面上笑吟吟的继续说道:“下雪天吃茶赏梅,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应该是发觉了女人那不同往日的精气神,众位夫人们不着痕迹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国公府的少二夫人李淑晴仗着自己同对方一向关系亲昵,略微倾身凑过去轻声开了口:“芷曦,瞧着你似乎心情不错,脸色也好了许多。”
“这都是付医女的功劳,自打她过来我这心就愈发安定了,夜里睡得也踏实。”世子妃含笑回答。
对此,李淑晴并不觉得奇怪,接过话茬连连赞道:“可不是,我最近也是吃得香睡得好,胸口再无憋闷之感,稍后你可还得让我见一见付医女,我再向她讨几个蕴养精气的方子。”
说话间,她顺着暖阁窗户的缝隙,瞧到了这会儿正和丫鬟一起站在花园里的付绵绵。
“自然,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没看我把人都给你带来了。”世子妃挑了挑眉。
二人之间的说话声虽小,但还是被附近几个有心的夫人听了去。尉迟王府的世子妃从外面找了一个医女的事儿,她们早有耳闻,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但是刚刚在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后,好几位反而动了心。
只不过她们没有李淑晴的脸面,轻易不敢开这个口,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作为掩饰,悄悄的打量着外面的那个医女。毕竟几日前世子妃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才多久就犹如脱胎换骨,这医女的本事,当真让人眼馋的紧。
剩下的几位夫人也是有意打听,暖阁内的话题瞬间就变成了内里调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热闹。说来说去,贵妇人们很快就忘了原本的初衷,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亦或是宫中哪位娘娘最近圣宠正浓,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
而这边的付绵绵,则是趁着暖阁内无人在意,悄悄的消失在了原地。这个花园乃是尉迟王府中面积最大的一个,不过除却种满了梅花的那一角,处处都透着些冬日里的荒凉。在暖阁的背面,有一条还算宽敞的鹅卵石子路,据徐护卫说,通过前方的半月门就能进入到王府前院了。
付绵绵朝着那条小路望了望,不自觉的搓了搓手,也不知顾轩和徐护卫能不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就在她紧皱眉头暗自思索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道清朗的男声,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不确定:“付氏?”
听到动静,付绵绵略微歪了歪头,调整好表情慢吞吞的转过了身。
一张俊秀方正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瞧着男人那十足诧异的模样,她嘴角不着痕迹的翘了翘。
好久不见啊。
柳青山。
第215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6)
竟真的是那个理应在青河县王家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妇人!
柳青山看清了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清秀面庞后, 呼吸不受控制的一滞,他的右手也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不自觉的磨搓了两下。之前尉迟王府强压着他写下和离书的时候, 他就隐约有些预感, 虽然当时尉迟王府给出的理由是他的发妻付氏于世子妃有恩,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京中人都知道,尉迟世子及世子妃的确在青河县停留了一段时日,不过最终却是带着小小世子的尸首回来的。可即便他们曾经去过青河县,一个乡野村妇又岂会有恩于世子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何那妇人又要和离?他们二人乃是结发夫妻,就算婚后在青河县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可对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木讷, 蠢笨,且一心只会讨好于自己, 这样一个变卖了全部身家也要供他进京赶考的人,在得知丈夫做了京官后,怎会避之如蛇蝎?
况且……
柳青山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精光, 旋即那张另许多贵族小姐所痴迷的俊颜上, 恰到好处的展现了一抹惊喜的笑意:“绵绵, 竟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与尉迟世子饮酒过量,一不小心产生了幻觉。”
“你……怎的会在京城?前些日子我还派了人前去王家沟接你进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男人表情十分茫然,配合着白净面皮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倒是把有些微醉又吃惊不解的模样演出了十成十。
付绵绵则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盯着对面的人看,在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时, 险些没把隔夜饭呕出来。这货还真是把没脸没皮发挥到了极致, 在原主的记忆中, 柳青山一直都是个无事付氏、有事绵绵的伪君子,也就只有原主那深陷感情中不可自拔的女子才看不透他的算计及嫌弃。
既已和离,她也没打算给对方好脸色,似笑非笑的开了口:“柳大人何必装疯卖傻,前两日您亲手签了的和离书可别告诉我您忘了?以柳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查到我是否在京中,似乎不难吧?”
“早就清楚,眼下大人此番表现,又是做给谁看?”
女人那略带讥诮的声音钻进了柳青山的耳朵里,他有些走了神,随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眸子深处再次闪过了丝丝怀疑。他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伶牙俐齿又极具攻击性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位一天到晚都说不出一句话的发妻联系在一起,虽然他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过对方,但一别数年,一个人的性格当真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吗?
“绵绵!你……”柳青山适时的表现出了愕然,接着便露出了痛心的表情:“你我夫妻二人多年,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如此绝情,要与为夫和离?”
“为夫在京城苦苦支撑多年,为的也不过是能实现当初的承诺,让你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夫人。如今为夫履行了承诺,你我二人又好不容易重逢……”男人说到这,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随后笑的清朗:“你可是在与我置气?怪我没有早早的派人去王家沟接你,凭白让你多受了两年的苦楚?”
“这件事的确是为夫的错,可我也只是想着尽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以免你来了之后再继续操劳……”
付绵绵听着对面之人那大段大段的‘情真意切’的告白,十分不给面子的抬起手掏了掏耳朵:“柳大人可说完了?草民想和离倒也不是因为这些,大人许是听说过,人在生死之间会看见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不巧在几个月前,我也算是死过一遭了。”
“去地府转了一圈,自然看透许多事,对于那些不切实际的,也就不会继续抱有幻想了。”
柳青山闻言表情自然是惊讶的,但眼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很快他就开口追问道:“绵绵,你可是生病了?!都怪为夫……”
男人焦急的话语就这样戛然而止,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只见他的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看着女人那忽然露出的白嫩脖颈及上面的淡棕色疤痕。
“这是……?”不过几息的功夫,略显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
付绵绵慢吞吞的整理好衣领,心头也不由得有些佩服男人装模作样的本事,既然眼前之人与青河县和京城中所发生的案子有可能存在联系,那对方当初通过于员外的手除掉她这个糟糠之妻,也着实在情理之中。
她方才所说的话及表现无一不在告知这个大尾巴狼,她已经开始怀疑了,如此却并不是要打草惊蛇。若柳青山真是参与到这些案子中,那在察觉到她与尉迟王府的关系后,必定会谨慎的着手调查,虽然她在京中行事隐蔽,可再怎么小心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她与王府的交易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探查。
再加上尉迟王府并未在青河县留下太多的心腹,柳青山极有可能已经探明了青河县城两个月前发生的一切,那她替尉迟王府小小世子验尸的消息,对方自然也不会落下。
京中都称柳少监乃是皇帝亲口赞过的能人,善运筹帷幄,且有丞相之相。
善运筹帷幄?
有时候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柳青山一向不曾把自己眼中粗鄙不堪的发妻放在心上,如今却猛然惊觉女人正追在他屁股后面咬着不放,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敢相信?震怒?亦或是丝毫不放在眼里?
付绵绵想到这微微挑了挑眉,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兴味,她无非也是在赌,与其让柳青山果断的斩断自己的狐狸尾巴,倒不如放出一些烟雾弹蒙蔽对方的双眼、麻痹对方的神经。
意料之中的,柳青山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俊脸透着些许的心疼:“都是为夫的错,独留你在王家沟,竟还遭遇了不测!”
说着,他像是惭愧一般的低下了头,很好的掩去了那一抹狠厉:“你恨我,想要和离也是应当的。只是绵绵,你我二人终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我日夜都在期盼与你团聚,在外看到一些适合你的东西也会收拢到府中,只等你入京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男人语气涩然,每字每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绵绵……”
他的一声喟叹,轻到几乎湮灭在冷冽的冬风中,即便眼底的哀伤几乎要溢出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儒雅模样:“你往日的恩与情,我一直记在心中,那些身外之物我知你并不看重,但也早就都是属于你的了,若是这几日你得空,可来柳府将东西都取走。”
付绵绵闻言低眉沉思,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纠结。
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柳青山的唇角微动,神色不明。不过是一介村妇,有着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仵作手艺,运气好的攀上了尉迟王府,竟就妄想着在京中恣意妄为。
仗着尉迟王府的权势蹦跶了两天,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证据,便想着能替王府出头了?
真是天真。
既然女人这么爱现,终究是留不得了。
这边柳青山心中自有思量,另一边的付绵绵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微笑着应了一声:“既然柳大人如此盛情相邀,草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就像大人自己说的,您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此话一出,柳青山险些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脸上一直温润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那里,双颊的肌肉更是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过了好半晌,男人强自按压住了胸腔处翻涌着的怒火,微微拱了拱手:“如此,柳某就恭候付姑娘大驾光临了。”
言罢,他抬起了眼,视线刚好与付绵绵的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没过多久,男人便收回了目光,十分有礼的顺着那条鹅卵石路缓步返回了王府前院,就算刚刚才结束与前妻的对峙,那宽厚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很快,那道身影就消失在了杂乱伸出来的树枝中,再无任何踪迹。
园中依旧荒凉,瑟瑟的西风卷杂着树枝上那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飘洒而下,让立在原地的付绵绵稍微回了魂。随后,她翘起了唇角,无声的笑了开来。
就在不久前结束的交锋中,二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知他出口邀请没安好心。
他也知她应了是心怀鬼胎。
表面上看起来这场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柳府吗?
付绵绵眸光微闪,顺势抬起手轻轻的抚上了脖颈上的疤痕。
怎么办呢,她这个人最记仇了,不把柳青山搞个皮开肉绽,怕是难解心头之恨啊……
第216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7)
咔哒咔哒。
清晨, 一阵不大规律的车辙声打破了东城区某条狭窄巷弄的清净,这边看着环境不如尉迟王府所在的区域宽阔繁华,却也胜在整洁静谧。
此处所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品级不算高的京官, 也有一些在京城中极有脸面的大商贾, 不过整体来说院子都不算大。天子脚下就是这般规矩极重, 即便再有钱,也是很难跨越阶级的鸿沟,别妄想随心所欲。
很快,一辆瞧着不怎么起眼, 全身灰突突的马车出现在了街角。车厢内, 付绵绵正襟危坐,垂眸沉思。
昨日尉迟王府赏梅花会结束,世子妃带着她返回到了竹香园,她也没有丝毫避讳的交代了柳青山的邀请。
然还没等世子妃有所回应, 门外就有了通传声, 接着尉迟世子便带着顾轩及徐护卫走了进来。算起来,这还是付绵绵入京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世子爷,对方瞧着依旧丰神俊朗,并不像世子妃那般沉溺在自己儿子身亡的悲伤中不可自拔。
付绵绵和顾轩皆垂首站在堂中央等待那两位贵人开口,世子妃显然是不能独自一人在尉迟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多动静的, 且从徐护卫的态度也能隐约感觉出, 女人出面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尉迟王府的默许下的。
是以他们并不怀疑尉迟世子消息是否灵通,之前几日的调查进展,对方肯定心中有数。
主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寂静, 期间世子妃则是凑到了尉迟世子的耳边将赏梅花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 但在场的除却徐护卫都是难得的人精,略作思索便能想通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了。
哒、哒、哒。
是尉迟世子下意识的用手指关节扣响桌面的声音,过了许久,屋子里才响起了他那淡淡的询问声:“付仵作可有什么想法?”
“之前听大杂院的刘氏无意见提起过,说一年多以前被柳青山带走的那批孩童,的确有人留在了柳府之中,前两个月甚至还回大杂院探望过。”付绵绵说到这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草民愿前往柳府内探探虚实。”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顾轩便忽而全身紧绷起来,好看的面孔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赞同和隐蔽的忧虑。
就算付绵绵和柳青山原本是夫妻,但眼下已经和离了,若这些事情当真同柳青山脱离不了干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顾忌之前的夫妻之情,万一趁机下了黑手,那才叫糟糕。
毕竟从尉迟王府的态度来看,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王府并不打算与这些京官起冲突。师出无名,尉迟王府当下的情况也是风雨飘摇,之前尉迟世子和世子妃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青河县,这其中的猫腻顾轩也是有所察觉的。
朝廷,京城,从来就不像旁人看起来的那般稳固,背地里的汹涌也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历朝历代,异姓王爷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甚好。”尉迟世子听到付绵绵的回答后,很快就应了声:“付仵作若是能查询出杀害允儿的真正凶手,你想要荣华富贵或是权力,本世子都答应。”
另一侧世子妃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僵直的身体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她生怕付绵绵会拒绝前往柳府。也不是说着偌大的尉迟王府无人可用,但像对方这样合适的却根本没有。
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凶险,不过人都是自私的,一面是尉迟允,一面只是个仵作,她压根没怎么纠结心下就已经有了选择。
想着,她安抚似的开了口:“你眼下乃是我的贴身医女,以柳少监的身份,并不敢将你如何。”
柳青山要是真的那么阴险狡诈,又岂会在这种关头杠上尉迟王府,理应蜷缩隐藏都来不及才是。
付绵绵只是屈膝福身应是,不过俏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所谓的,柳青山当然不会傻到直接站在尉迟王府的对立面。可他若真是参与进了这一系列孩童死亡案中,那便有都是手段能够让一个‘小小的’医女消失的悄无声息。
之后,尉迟世子又询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她想了想还是索要了几样东西。那几样物品在她和顾轩离开王府之前便送到了她手中,没有过多的客气,她将东西收拢在怀中,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位于北城区的小院。
当晚,顾轩一直用那意味难明的视线盯着她,付绵绵以为男人会出言劝解,不过对方最终却并没有选择开口。
只是在今早帮她外出叫车之后,慎重的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
付绵绵觉得顾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黑眸前所未有的深邃,其中翻滚着的过于浓烈的情绪,她似懂非懂。
不过男人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薄唇在动了两下后又放弃了。
这时,灰突突的马车终于缓缓地停在了巷弄中的某一处,外面的车夫恭敬的开了口:“姑娘,柳府到了。”
眨眨眼,付绵绵从记忆中剥离,慢悠悠的下了车,仰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门。
从外表上看,这柳府自是要比尉迟王府寒酸的多,上面高高悬挂着的牌匾也是普通木头制成的,常年的风水日晒雨淋已经有了褪色及开裂的趋势,倒是颇为符合柳青山行走在外为自己塑造的两袖清风的才子形象。
很快,咔哒咔哒的车辙声再次响起,车夫驱使着那匹看起来瘦弱的老马缓缓地离开了这巷弄。
几乎在同一时间,眼前那扇不大起眼的木质大门也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名身着家丁衣裳,长相有些小气尖利的男人探出了头:“你找谁?”
付绵绵微微颔首算是问好,旋即开了口:“劳烦小哥帮忙通传一声主家,就说付氏前来拜访。”
柳府门房的家丁有些迟疑,不过许是觉得她衣着还算体面,是以没有即刻回绝。就在二人陷入诡异的僵持之中时,门内又再次传来了一道男声:“小兔崽子,你在那边探头探脑的作甚?”
家丁连忙扭过了身子,一脸的谄媚:“胡总管,门外有位小娘子叫门,非要见老爷一面,并称自己是付氏。”
“付氏?”胡总管的声音忽然拔高,下一秒柳府的大门就被完全拉了开,旋即露出了一张付绵绵觉得有点熟悉的脸。似乎刚刚入京那天,二人在尉迟王府门口打过一个照面。
而那边的胡德也自然是认出了门外的人,且不说这段时日自家老爷经常把青河县付氏挂在嘴边,昨日他还奉柳青山之命特意去调查过与尉迟世子妃同去国公府之人的身份,结果也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当然了,柳青山这会儿并未将被逼和离之事说与旁人,胡德只当付绵绵依旧是柳府那素未谋面的女主人,是以态度还颇为殷勤。
“混账玩意儿,还不快着去后院禀报老爷?”胡德回头呵斥了一声,随后迎了出去,走到女人近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躬身张了张嘴:“夫……夫人,您先请,老爷要是听闻您归府,定会高兴的。”
“你识得我?”付绵绵对于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惊诧的眯了眯眼,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一边在胡德的邀请下进了柳府,一边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胡德虽不知主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反应好像不大正常,只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他自是不能贸然将柳青山吩咐他私下里调查的事情说出来,最后经过反复斟酌,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说辞:“老爷时常会在奴才耳边念叨夫人,方才老奴一见到夫人周身气度,便觉得就是了。”
“哦?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付绵绵斜睨了一眼,顺势打量了一圈柳府内的情况。
甫一进门就是个很正常的屏风墙,上面雕刻着山水画的石头浮雕,瞧着很是清雅。绕过屏风墙便是一处不算大的院子,地面已经用青砖铺满,看起来干净又整洁。再往前就是柳青山日常用来招待客人的正堂,正堂两侧有着通往后院的连廊,简单的布局令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尽头。
“怎么……”胡德讪笑着想要回应。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温和的男声:“绵绵,你当真来了!”
语调中带着三分不敢相信和七分惊喜,付绵绵循声望去,正是柳青山。今日对方远不如昨日去尉迟王府穿的正式,身上只是简单罩了一件深棕色的简朴长袍,一头长发由一根木簪简单的束起,或许是因为刚刚起身不久,其身上还带着一丝晨间特有的微微凉意。
“柳大人。”付绵绵眉眼不动的问了声好:“还未多谢大人盛情相邀,此番前来我也只是想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多做打扰。”
“绵绵……”
“大人还是叫我付氏吧。”付绵绵见男人上前,不明显的后退了一小步,低头又道。
见她依旧躲避,柳青山的表情在一瞬间出现了些许的扭曲,不过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状似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后,便微微侧过身子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些玩意儿都在后院的屋子里放着,付医女还请随我来吧!”
付绵绵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跟在了对方的身后,穿过一条不短不长的临廊,来到了后院。
期间胡德也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二人身后,他自从柳青山做了京官后就一直跟在其身边,很容易就从方才两个人那不算冗长的对话中猜到了点什么。不过做人家奴才的第一准则就是嘴巴严,所以他并未展现出惊讶的模样,权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就是这儿了。”柳青山忽而停了下来,指着前方的院落道。
付绵绵眉毛微动,柳府的后院也不大,除却下人所居住的两间耳房和一个十分逼仄的造景花园外,就只剩下了两个院子。而他们现下所在的这个,瞧着里面的面积及精细程度,应当就是柳青山日常居住的地方。
男人见她神情有了点波澜,便又开了口,面上很是落寞的模样:“自打搬到这处府邸,我便一直命人悉心准备,只盼着有朝一日将你接入京城,你能欢喜。”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迈进了院落里,视线扫过院中的花花草草:“王家沟背靠青山,你又甚是喜爱上山劳作,我就命人栽下了许多只有青河县附近才有的植物,希望你看到能够一解思乡之情。”
这话讲的情真意切,付绵绵觉得,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原主,定会感动到涕泪横流。只可惜,原主已然魂灭这天地之间,而她对于柳青山的虚情假意,也只有想翻白眼的份儿。
听听这说的可是人话?什么叫喜爱上山劳作?要不是为了供他念书赶考,原主何至于起早贪黑的冒险进山去采摘山货及药材?
柳青山甚至从未真正关心过原主到底喜爱的是什么,他这般流于表面的讨好,只让她无端觉得恶心。原主就是因为心性过于单纯才会被男人时不时的虚情假意所哄骗,白白的耗尽了自己的所有,最终等来的却也不过是一记链子镖罢了。
“柳大人这话说的有趣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喜欢劳作的。”付绵绵语气讥诮,略微抬起眼皮,神态也是十足十的讽刺。
这让原本还很自得的柳青山险些维持不住身上的风度,且付绵绵还意有所指,回想起之前在青河县城里苦读需要手心向上同对方讨要银钱的日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可以说是柳青山心中的一根刺,他自幼家境贫苦,父母早亡,周围邻居虽不曾趁机欺辱于他,可他依旧自认为尝尽了人世间的冰冷与苦楚。他和付绵绵相识于最微末之时,女人见过他所有的失意和不堪,可以说在他这里,付绵绵代表的是他完全不愿回忆的黑暗的过去,每每想起只会觉得心底涌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戾气,丝毫感觉不到温馨和幸福。
只要这个名义上的发妻还存活在这世上,他就无法彻底挥别过去,这无疑是一种深刻入骨的耻辱。
紧跟在二人身后的胡德见周边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身为一个合格的主家心腹,他忙不迭的开了口替柳青山辩解:“夫人误会了,老爷是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念着您……”
“罢了。”柳青山这会儿已然调整好了刚刚有些失控的情绪,抬起手淡淡的制止了胡德继续往下说,转而迈开步子将付绵绵带到了主屋。
甫一进去,付绵绵便嗅到了空气中隐约飘着的、淡雅的熏香味道。
主屋里面倒是挺宽敞的,一进去是平日里用饭、喝茶、会友的堂下,东侧有屏风遮挡,大致可见内里的床榻,至于西侧则摆有长书桌及百宝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类瓷器,应该是柳青山日常练字作画的地方。
见她正在打量,柳青山倒是毫不顾忌的径直走到了榻前。
付绵绵听到动静,则是将目光从百宝架子上收了回来,也踱步走到了用于休憩的地方。木质的床榻看起来平平无奇,榻上却出乎意料的有着两个长枕及两床锦被,至于榻边靠着窗户的位置还立着一个女眷用的梳妆台,梳妆台看起来成色颇新,应该是近期才准备的。
此时,胡德又适时的张嘴解释:“夫人您瞧呀,老爷可是亲自准备了这些玩意儿,生怕您来了会受委屈……”
然而,他想要说的话再次被柳青山打断,只见男人的面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接着便是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他兀自走到梳妆台旁打开了上面放着的妆匣,像是在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这些胭脂水粉都是前些日子我亲自去城中的脂粉铺挑选的,均是一些雅致的味道,你定会喜欢。”
“至于这些金银首饰……”他拿起一根海棠花造型的金簪,语带可惜之意:“也均是我这些年零散收拢的,只要遇到我觉得适合你的就会带回来,断断续续的竟也攒下这般多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不得不承认柳青山顶着这张俊秀的脸皮再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的确很能够哄骗人心。
只不过……付绵绵也上前两步凑到了梳妆台前,待到看清妆匣里面的物件后,不受控制的笑出了声。伸出手,用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里面挑挑拣拣后,勉强挑了一个成色还算可以的玉簪把玩了一会儿:“这点子东西,还劳烦柳大人费尽心力收拢,着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那里面多为一些银质的首饰,加上柳青山眼下手中捏着的,不过也才两只金簪,零零散散的玉制品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杂质极多且看起来并不通透。付绵绵甚至怀疑这些玩意儿都是对方临时起意随便从府中丫鬟那里拾掇过来的,这人还真是敷衍至极,即使是做戏也懒得在她这个前妻身上投入过多的精力。
待看到柳青山那演出的深情款款成功僵在了脸上,付绵绵笑得愈发的舒心了,二人分别多年,男人却还只当自己的发妻是个毫无眼界的乡村妇人,这种轻蔑的态度,倒是让她满意的很。
越轻蔑、越不上心,这宅子对她的吸引力就越大。
垂眸思索了几息,当她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已经很好的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将手中的玉簪及柳青山捏着的金簪都放入了妆匣内一把抱起:“虽不值什么银钱,不过权当柳大人归还之前进京赶考的路费,草民便不客气了。”
回应她的是柳青山那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两下的嘴角。
付绵绵也不管他,不管不顾的抱着妆匣就往屋外走,然在行至院子里的时候,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猛然转过了身。
柳青山被她此番动作搞得有些猝不及防,匆忙的收回了眼底的阴鸷后,紧跟着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草民猛然间响起,还有一些嫁妆需要从柳大人这里讨回。”付绵绵说着歪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怀好意似的。
“嫁妆?”柳青山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暗道终究是个村妇,简直贪得无厌。他此时已经被女人刚刚的言语及行为刺激的脑子有些混沌,只能迟疑的张了张嘴:“何来的嫁妆?”
“柳大人贵人多忘事,您当初进京赶考的时候可是背走了家父珍藏的几册古书,如今可是想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古书?
柳青山仔细回想了一番,旋即俊脸一黑,不过是几本破烂诗经,她还真好意思开口!更何况那几本破书,早在他为官之时就已经因为多次搬家而丢失,现下又要到何处去找寻?
等等!
男人瞬间瞳孔微缩,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再次看向付绵绵的视线中夹杂了丝丝了然。
对方如此执着,难道此行的目标是他的书房?柳青山觉得自己看透了女人的盘算,勉强压住了即将蔓延至脸上的冷笑及心中的自得,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先是拱了拱手,随后开了口:“实不相瞒,那几本古书因为我的疏忽,已然丢失。付医女若是不嫌弃,我书房中倒是有不少前朝孤本,你大可以挑上几本带走,就当是我弥补过错了吧!”
付绵绵闻言与之对视良久,最终露出了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
“如此,甚好。”她应道。
第217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8)
在柳青山的陪同下, 付绵绵抱着妆匣来到了位于柳府西南角的一处独立小屋,屋子外面还有一个面积不大的池塘,边上及假山上覆盖着积雪, 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雅致的韵味。
胡德不远不近的缀在二人身后, 期间还很是有眼力见的开了口:“我家老爷的藏书在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多, 其中不乏许多珍贵的古籍, 如今竟然能让夫……付医女前往随意挑选, 可见您在老爷心中的分量了。”
柳青山闻言适时的瞪眼制止,主仆之间一唱一和倒也默契。
对此, 付绵绵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只是略微低垂着眉眼,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柳青山不由得暗地里咬紧了后槽牙,心下想着待会儿若是抓住对方的什么把柄, 今日就算尉迟老王爷在这, 也断没有让她逃脱的可能!不过只是一介医女,亦或是仵作罢了, 贱命一条,何至于让这些贵人太过上心。
想到这, 他的心里略微宽慰了些,仵作普天之下多的是,他手中要是真握有付绵绵什么确凿的证据,比如说偷盗珍贵物件儿……她这条不大值钱的命, 还不就被他捏在手中,想如何就如何?
思绪回转, 男人脸上笑的清浅, 但却不难发现从其眼底透出的刺目的阴狠。
各怀心思间, 众人终于行至了书房前,胡德抢先两步推开了那扇门,随后躬身立在门侧,任由二人缓步走了进去。
“你且挑些你喜欢的,原本就是我欠你,如今却只能用这些身外之物作为弥补,当真可叹!”柳青山依旧是那副大方的模样,白净的面皮上在进入书房后就露出了一抹傲然,胡德方才也并不是在夸张,他的藏书怕是一般官员家中都比之不上。
付绵绵闻言自然不会客气,用一只手抱着那个妆匣,另一只伸出手不客气的拂过书架上的那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柳大人尽管放心,我自不会同你客气的。”
柳青山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讥讽,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然而还没等付绵绵挑出个所以然,外面就有前院的家丁来报,说是有一位姓孙的大人前来拜访。
柳青山登时略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不过却极快的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笑非笑的视线就这样落在了此时由书架缝隙透露出来的破碎人影上。谁人不知孙家就是尉迟王府的一条狗,二者都是朝中的中立一派,怎么就这样巧,偏偏选择了此时上门。这不是给女人创造机会,又是什么?
因着手段过于低劣,他反倒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了,昨日归府后可谓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然如此上不得台面。
还真以为他会像旁人那般愚蠢到将重要的东西放置在书房内?
思及此处,柳青山几乎要笑出了声,他旋即扬声应了家丁,又向胡德使了一个眼色。待胡德微微颔首后,他才轻轻的开了口:“付医女,实在是抱歉,同僚上门许是有什么急事……你若是挑好了,就让胡德送你出府。”
回应他的则是一声模糊不清的‘恭送柳大人’。
很快,随着杂乱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书房里陷入到了谜一般的沉静之中。付绵绵不慌不忙的扬了扬眉,歪过头就看到了门前跟一尊门神似的胡德,右手不轻不重的抚摸着刚刚拿下来的道德经,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接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她敏锐的感觉到书房外又多了几个人,听着身上都是带着些功夫的,只不过均隐藏在暗处罢了。
她复又将手中的道德经放回了书架上,顺势把怀中的妆匣也随手扔到了一边。今日她要是带着这些子玩意儿,自然是能够安然走出柳府的,只是能否继续活下去,那可就未必了。
事后保不齐柳青山会反咬一口说她带走了柳府的什么珍贵玩意儿,不是在那妆匣里就是在那几本书中。反正只要对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她一个不起眼的医女又算个屁,到时候尉迟王府就算有心护着,最终想来也不会为了她落了旁人的口舌。
可惜啊……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个书房,想要带走的也不是劳什子的妆匣和古籍。
许是妆匣落地的声音吸引了门外胡德的注意,虽然柳青山给他的指令只是等到一切结束后将人送出府并确认女人的去向,但他依旧好奇的往里张望了两眼,下意识的迈过门槛疑惑的出了声:“付医女?您可还好?”
下一秒,他却猛地两眼一翻,双腿一软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脖颈侧赫然有着一根纤细的银针,尾端甚至还在微微抖动着,可见附着在上面的气劲之大。
不多一会儿,外面暗处守着的几个人就看到了胡德从书房中走出,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从廊下快步走了,瞧着应该是要去往前院。因着几人还要费心藏匿身形,是以每个人的视线都算不上好,心下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任何异动,因为他们接到的主家命令就是在屋中女人出府之后进行尾随,再听命动手。
大家都只是略微一恍神,随即继续死盯着书房的方向,从透光的窗户望去,还隐约可见书架旁边立着的人影。几人不由得在心中嗤笑,到底是小地方的妇人,眼窝子只有那么浅,占起便宜来真是没完没了了。
另一边,付绵绵躲过书房周边的眼线,顺利的摸回了之前的院落。
进入到柳青山日常起居的主屋后,她的视线掠过了左手边的大书桌及百宝架,不由得微微蹙眉。目前看来对方心思狠毒又缜密,肯定不会将重要的玩意儿安置在书房内的,但他的本质却又过于谨慎,真要是替别人做了点什么,定会将一些相关物品存放妥当,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一个能够毫不犹豫取走对他有恩的发妻之命的人,难不成还指望着他对其他人别无二心吗?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东西究竟放在何处?
她忽然想起了刚刚被自己扔到地上的妆匣,木头制成的东西还算结实,只是也难免摔出了缝隙,其中似乎内有乾坤,对方原本的打算应该就是用那妆匣中隐匿的东西处置她的。
既然柳青山这么爱玩儿机关……付绵绵踱步走到了床榻前,四处敲打了一番后,并未在床榻及梳妆台那边发现什么猫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的那张俏脸上却愈发的沉静了,站在原地思量了一阵子,接着迈开腿走到了百宝架前,歪着头细细观察起来。
“咦?”
忽而她发出了细碎的疑惑声,又走了两步停在了其中一个摆放在架子上的彩瓷花瓶前,这彩瓷花瓶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前朝古董,风格更偏向于这些年的审美。
瓶身上的花纹乃是彩蝶戏水,彩蝶双翼灵动自然,瞧着也不像什么私人土窑流出来的便宜东西。
但奇怪就奇怪在,仔细看上去,瓶身上的色彩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偏差。付绵绵伸出手去将瓷瓶仔仔细细摸了个便,很快就发现了瓶身上纹路的细微差别。
咬了咬牙,她稍微用上了一些力气将向上拔了拔,果真那瓶子岿然不动。她便又左右扭了扭,就在她专注鼓捣瓷瓶的时候,位于百宝架右下侧的一个格子内侧背板忽然弹了开,连带着格子中放置的鎏金青釉瓶都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碎。
见状,付绵绵眨了眨眼,缓缓地蹲下身去。果真在格子背板后发现了一个暗层,从中掏出了不少物件儿及收拢的很仔细的宣纸,没有多做犹豫的抖落开来,一目十行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越看,她的神情越为低沉,到最后一双美目更是透着阵阵复杂的光。
过了好半晌,她重重的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待到再次睁开眸子之后,她便面色坚毅,像是瞬间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一般。
柳府前院正堂内,柳青山正笑吟吟的同对面坐着的官大人吃茶闲聊,只是眼底时不时闪过的不耐,有些破坏了他表面的矜贵知礼。好在对面的孙大夫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嘴里说着些不算重要却也不是杂事的朝中事宜,倒也引得男人短时间内无法脱身。
眼瞧着外面天上的太阳逐渐正当空,柳青山轻轻的皱了皱眉,怎的还没动静,未免太久了些吧……
“……柳大人?”孙大夫不轻不重的唤了两声,待到男人回过神后,他笑得很是爽朗:“怎的你瞧着竟有些心不在焉的?不过我可是听说您要接远在青河县的夫人进京了?可是此事才心神不宁的?”
“孙大人说笑……”柳青山摇头失笑,正欲开口回应。
谁知却有一道身影猛地窜进了正堂之内,焦急不已的喊道:“老爷,不好了!后院……”
声音戛然而止,来人许是惊觉还有外人在场,只能硬生生的将剩下的话语吞了回去。
柳青山自是面色大变,迅速站起了身,不过却碍于对面的人,不好当面追问。好在那个孙大夫极有颜色,登时就起身拱手告辞了,他勉强沉着一张脸将人送出正堂,待到确定对方出了柳府的大门后,即刻咬牙凝声喝到:“说!”
“老爷,奴才们本是在书房附近蹲守,忽然听到东侧门处传来了声响,奴才命其他二人前去查看情况,这才发现守着东侧门的下人被人击晕了,而门边散落的是……是胡主管的衣裳!”
“之后奴才们才发现,书房内胡主管正晕着,那人怕是早就脱身了!”说到这,来人深深的低了头,额间有汗水滑落,显得十分害怕:“不过阿穆已经循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他是追踪痕迹的高手,想来很快就能传信回府的!”
柳青山此时脸色已然铁青,俊脸更是扭曲:“一群废物!”
骂了几句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往后院冲去。
不过几息的时间,柳青山便冲进了自己所居住的主屋,望着百宝架前那一地狼藉,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晃了几晃。紧跟在后面的家丁见状,心下暗叫糟糕,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两步。
“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只要见到那贱人,直接击杀!”
家丁闻言心头一凛,急忙应了,扭头就要走,却再次被男人叫了住:“等等!稍后你亲自往尚书府跑一趟,尽快带个口信给杨尚书。”
“是。”
第218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9)
昏暗的小巷内, 付绵绵踉踉跄跄的往前跑着,整巷子都充满了她浓重的呼吸声,给人的感觉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力竭晕过去。
时她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痕迹, 原本早上出门时候完的衣衫, 也被利器割的凌乱不堪。终于她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倚靠在了一面青砖墙上, 一边迅速的平复着呼吸,一边抬瞪着瞬间出现在巷尾、并且逐渐朝着自逼近的几名黑衣人。
自打出了柳府,还没等跑出去多远,就被这群人缠上了, 她应付着且战且退,双方倒是足足纠缠了将近三时辰。现下夜色渐浓, 去路被堵,若没有意外, 她似乎毫无活路了。
“柳氏!我且劝你偷盗的东西乖乖交出来, 这保不齐老爷心情了,还给你留下全尸!”领头的黑衣人阴恻恻的开了口,看着时缩在墙角的瘦弱身影,外露的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谁也没有料到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人竟然是暗器高手, 猝不及防之下他们这边折损了不少的人。他不由得回想起前段日子出城‘办事’的同僚, 对方自打领了命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原本以为是尉迟王府的护卫身手太过了得, 如今看来还真未必是这。
“呵……”付绵绵仰头轻笑出声, 秀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恐惧, 反而有些玩味:“交不交出去都是死,你当我傻啊?与其让你们老爷高兴了,我还不如膈应他一回,我死了他也别想过!”
“大胆!”黑衣人一声暴喝, 显然经过了长久的猫捉老鼠般的逗弄,再加上言语上的刺激,他已然有些失了理智。只见他外露的脸部肌肉皆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后,用力挥了挥手:“来人呐,这贱人拿下,老爷了生死不论!”
对方出了柳府便被他们的人一路追随,从未跟丢过,人死了他们再去搜身找寻那些东西,也是一的。
付绵绵缓缓眯起了眸子,看着那小心翼翼又慢吞吞逼近的几人,唇边快速的勾起了一抹冷笑。旋即她左手微动藏匿于腰间,心里盘算着这回放倒几才显得不突兀又合理。
就在那几名逼近的黑衣人得到命令纷纷飞身而起,举剑就要刺之时,天上忽然一如鬼魅般的黑影闪过,接着就是叮叮当当一阵金属交错的声音。
一眨的功夫黑衣人便尽数被逼退,甚至有两脚步虚浮,看起来竟像是在刚刚短暂的交锋中受了重伤。
下一秒,在付绵绵那略有些怔愣的表情中,那黑影落在了她身前,直接将她遮挡了严严实实。
“付仵作,你……还吗?”顾轩用角余光警惕的盯着远处黑衣人的动静,一边还略微侧过脸,待到看清她身上那狼狈的痕迹后,无意识的瞬间皱紧了眉头,连带着身上的寒意都疯狂外涌,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握着大刀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还。”付绵绵有些尴尬的回应,接着低声:“你怎么知我在这?”
顾轩握着大刀的手紧了紧,不自在的收回了视线:“我……我闲来无事在城中逛了一天了,刚刚正巧路过这听到一些声音,没想到……”
着,他还不着痕迹的长呼了一口气,万幸。幸他在久等女人未归之后就跑了出来,还真在柳府附近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追随这那些不甚清晰的痕迹一路,最终还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一看到对方身上的伤痕,他的脸色就又是一沉,如毒箭一般凌厉的目光直接射向了对面:今,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身随心动,瞧着他就要冲了出去,猛然被后方伸出的一双秀气的手紧紧拽住了衣角。顿时,男人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全身僵硬的定在了原。
“这些不是我的血。”付绵绵声音又压低了一度。
那仅有他们二人够听清的细细又柔柔的声音软软的钻进了耳朵里,顾轩只觉得方才全身几欲冰冻的血液全部恢复了奔腾。他有些不相信的扭过了头,见身后之人正忽闪着一对美眸,他忽而就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真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血,我不过就是看起来惨了一些,不这又怎么勾出背后那隐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一窝蛇鼠呢?”付绵绵言罢,轻轻松开了对男人的钳制,抿嘴笑了笑便懒洋洋的倚回了墙角里:“你先陪着他们玩一玩倒是无所谓,动静弄得越大越。”
顾轩微微颔首,待到回过身之后,面上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
黑衣人那边自是不肯示弱的,瞧着就要捕到手的鸭子,又岂因为对方多了一帮手就轻易后退?况且领头之人也是有着底气的,知晓身后还有支援,于是乎很快顾轩就同几名黑衣人再次缠斗到了一起,一时间小巷弄内火花四溅,看起来不热闹。
大抵是小巷中着实场有限,这无疑给顾轩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他只需稳稳守住一角,便轻松完成付绵绵的要求。外围的黑衣人也只睁睁的干着急,暗恨自的武器太短,除了围着来回转圈,压根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以这群人的身手,顾轩以一敌五都是不在话下的,俊脸上一派轻松惬意。
就这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巷弄外终于又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伴随着领头黑衣人的一声嘲笑,那些同顾轩纠缠的黑衣人皆十分有序的退了回去。
只见领头人回身毫不犹豫的冲着来人跪拜在,一副负荆请罪的模:“老爷!”
时顾轩也轻轻的落回了付绵绵的身边,待到他看清来人的脸后,颇为诧异的扬了扬剑眉:“你究竟在柳府找到了什么?”
竟惹的柳青山这条大尾巴狼在京城的界,尉迟王府的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大声响,完全不顾忌的就要置她于死?
“一些乍一看无关紧要,细细品来将他推向万丈深渊的东西,不过这些倒是不值得一提,我引他出来也不是为了这。”付绵绵小幅度的摆了摆手,蔫坏蔫坏的模落在顾轩的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挑起,耐心的继续:“那是为了甚?”
“为了呀……”
两人状似亲密,凑做一处嘀嘀咕咕的情景自然落在了柳青山的中,他那从晌午就开始压制不住的邪火顿时燃烧的更猛烈了一些。不论他心思多么深沉,外表多么芝兰玉树,内里还是那曾经窝在王家沟一文不值的自卑村夫,他可以不要、甚至亲自下命令结束发妻的生命,但完全不忍受刚刚和离的发妻时和一来路不明的野男人那般亲密无间。
“一群废物!”柳青山铁青着脸大喝,待到骂的下跪着的黑衣人们纷纷叩首讨饶后,才一脸狞笑的缓缓转过身,只是他现在又哪里和京中那人人称赞的翩翩佳公子有半相似之处?
“付氏。”柳青山在二人十余米开外的方来回的踱着步,右手则是不停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石扳指,似乎正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应该如何出口:“我本以为咱们理应是这京中人人都艳羡的一对神仙夫妻,奈何……天上有路你不走,狱无门你偏偏要闯进来!”
“今日,我便全了你我二人多年的夫妻情分,让你和这奸夫共赴黄泉!到了阎王爷面前,你可注意别告本官的状,毕竟这条路可是你自选的!”到这,他还顿了顿,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又再次变得和善起来:“当然了,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绵绵,只要你撕毁和离书、交出那些东西,你我二人依旧够再续夫妻缘分的。”
瞧着对方絮絮叨叨一通,对于柳青山那无缝相接式的变脸力,顾轩表示叹为观止。就在这时,他忽而发现身后的人似乎在悉悉索索的弯腰找寻着什么,没过多一会付绵绵便从上捡起了一刚刚不知是哪黑衣人掉落了长剑,面上笑得一派温和,可出来的话几乎没有任何的温度。
“我陪着他们玩了这么久,为的当然是……杀了他!”
顾轩闻言,呼吸微微凝滞,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有些不解但是在意料之中。他并不是一仅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同付绵绵相识许久,他早就从中剥丝抽茧的推测到了一些信息,比如她脖颈上的那尚未恢复的棕色骇人伤疤……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几息,就在付绵绵全身心的与柳青山进行神对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坚定的男声:“我帮你。”
“你杀他,我帮你。”顾轩像是怕她没有听清,再次重复:“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皇城脚下,随意取了朝廷命官的狗头,这无异于是冒犯天威,事定然不善了。到时候别尉迟王府了,就算是皇帝亲临也未必够堵住悠悠众口,而始作俑者必定是要接受相当严厉的刑罚的。
“我的打算,当然是杀了他之后去京郊的大牢里晃上一晃,我可是从柳府里发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哩!”付绵绵显得兴致高昂。
顾轩一愣:“你怎的这般确定事后顺利进入京郊大牢?”
对,付绵绵只是冲着他眨了眨。
她当然确定。
第219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30)
“京郊大牢背后的真正掌权是谁?”付绵绵忽而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顾轩一边盯着对面仍然在锲而不舍、篇大论试图感化他们的男人, 一边抽空回应道:“依据本朝的律法,自是杨尚书。怎么?你是想借着咱们调查杨小公身亡的恩情,借机让杨尚书给你行个方便?”
说到这, 他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对, 眉间皱褶更为深刻了:“不对, 杨小公之只是尉迟王妃和杨二公私下上不得台面的交易,杨尚书对待此态度一向颇为不喜,又怎会给咱们行方便?”
付绵绵对于他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够想通其中的关键,用神表示了赞赏:“我在柳府发现的玩意儿, 其中有很大一部乃是柳青山同杨尚书之间往的书信。”
她这话说的既快速又微小,若不是顾轩内高强、耳聪目明, 甚至都会觉得是出现了幻。他底闪过一丝震惊,不可置信的略微侧过了, 嘴唇几乎没动的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怀疑这孩童被杀案,乃是柳青山与杨尚书共同所为?”
“怎会?杨小公可是杨尚书的亲孙……”他说着,像是瞬间想到了一种骇人的可能性,硬生生的把尚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个不大争的庶所出的孩罢了。”付绵绵笑容有诡异的残酷, 不过说出口的却是无可争议的实:“只要得到的回报足够的大, 对于杨尚书这种老狐狸说,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孩童罢了, 尚书府内有的是。”
“……”
对此, 顾轩自然是无法反驳的, 不过能够让一个朝廷的一品大员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其背后利益之大,说是耸人闻也不为过。亦或……非利益也,而是其背后的人……
想到这, 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一阵清风吹过,后脊背一片冰凉。
这种人怕是普天之下也没个,但这样一倒是全都能说的通了。他柳青山再怎么得势,归根结底就只是一个区区五品,岂敢轻易对着尉迟王府下手?就算加上一个杨尚书,那也未必就能与手握兵权这么多年的尉迟老王爷相抗衡。
可如果把从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换成皇城的那位呢?近年他对尉迟王府颇有微词,大家都在私底下猜测那位是想要削了对方的异姓王衔,或是更直接一,夺回散落在外的兵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老皇帝能忍这么久出手已经实属不易了。这也无疑就是当初尉迟世和世妃带着小小世出青河县的根本原因,估计彼时老王爷和皇帝的较量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如此一皇城中的那位对尉迟允下毒手,想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
而杨尚书亲手献出自家孩童以求得杨家未几十年的地位稳固,现下看,倒也不亏。
用角余光注意到顾轩那问询的目光后,付绵绵不着痕迹的点了点证实了他的心中猜想:“据坊间传闻,皇帝几年前曾经生过一场重病,身骨之后便一直不怎么硬朗。之后相比于佛教,他更为信一个叫劳什紫微教的组织,现下京郊还有修缮华丽的道观,面还有不少道人和信徒。”
“而在柳青山及杨尚书的通信中,对着紫微教也偶有提及,顾县尉可知那紫微教是何历?”
顾轩略一沉吟,并没有思索太久就再次嘴唇微动的回应:“似乎是从北疆那边流传至中原的,北疆有许多这种规模不大的组织,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这所谓的道人一旦进入中原形成一定的规模后,便行残忍,从而朝廷会派兵进行围剿。”
“倒是许久未曾说过紫微教的名了,难不成他们在中原蛰伏多年,如今改换面了?”
付绵绵稍稍垂眸,面带笑意的着身边的男人侃侃而谈,对方的一举一动及平日的见识谈吐,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尉说,未免给人一种龙卧浅滩之感。
待到男人言罢,她的视线匆匆掠过其一直垂挂在身侧的那块上面刻有半个虎的温润白玉,抬起脸后挑了挑眉:“骨的坏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不过我之前一直窝在王家沟,无甚见识。顾县尉,你可知类似于紫微教这种歪门邪道中,有什么能够令人生不老的妙药?”
顾轩张了张嘴,却又忽然顿了住,但终还是开了口:“北疆素有邪法,取孩童之心,啖之,另取孩童之肋骨悬挂于榻前,可安眠也。”
“紫微教既是源于北疆,想将此邪法用于教义之中,也不无可能。而且这个方法对于孩童是有一定要求的,正因如此柳青山及杨尚书等人会在全各地大张旗鼓的资助了那般多的大杂院吧……”
这么多年,全各地失踪的孩童究竟有多少,谁都无法想象。
既是邪jiao邪法,那发现尉迟允尸首的现场应该就是某种仪式了,至于为何不将孩童送回京城……顾轩推测这邪法在时辰上必有什么说法,且倾尽举之,将剖出的心保存完好的运回京城,难度并不大。
对于他的想法,付绵绵给予了充的肯定:“而且之前几年,他们的目标都是那孤苦无依的孤儿,究竟为何忽然会转变到了这富家弟身上?让我猜一猜……皇帝用了这个法多年却依旧没有什么效果,紫微教大抵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富贵荣华,只得又胡诌了一通。”
比如说什么孤儿身份过于低微,时间久了自然效果越越不佳,若是换成身份贵重的,没准有奇效。
“一群渣滓!”顾轩这声叫骂没有刻意控制音量,不仅将正在滔滔不绝的柳青山给打断了,也引了其他人的侧目。
柳青山早就对时不时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个人不满了,要不是为了试探付绵绵是否把那堆东西带在身上,他也不会让二人逍遥这么久。终于,在同顾轩对视一后,他忍无可忍,狞笑着缓缓抬起了右手,同时自己向后撤去。
一群黑衣人铺天盖地的涌进了这条不深的巷弄,一方面是进攻,一方面也很好的掩住了他的身形。久的谨慎然,即便是带着这么多的打手,他还是选择保护好自己,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出乎意料的,待到他退到巷口再抬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顾轩将一柄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道泛着寒光的光幕将那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住,可谓防守的是密不透风。
逐渐围拢过去的黑衣人有束手束脚,不察之下,甫一接触就有人受了伤。
柳青山见状冷笑一声,隐约可以看到此时隐藏在顾轩背后,被其护的严严实实的纤细身影。他歪了歪,再次抬起了手,很快另一波黑衣人就离开了他的身边,投入到了前方已呈白热化的战局当中。
这会儿,柳青山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四名黑衣人,这四人各守一方,应该足以应付突发情况。
巷内,顾轩在车轮战这种形式的进攻下,短时间内消耗掉了大量的体,他似乎有撑不住了,不仅防御的招式偶尔会出现破绽,甚至还被那如猛虎下山的黑衣人们逼退了大步。
柳青山则是一派悠闲的站在那,手中不停的摆弄着那个玉扳指,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扩大。在周边跳动不安的火把的映射下,无端多出了几阴险狡诈。
可惜,他的好心情也只能终止于此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柳青山周围的四个黑衣人就都瞬间瞳孔放大,接着先后全身僵硬且毫无声息的倒了下去。认真一瞧,他们颈间皆颤颤巍巍的插着一根银针,银针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人!”柳青山反应倒也算快,不过因为过于焦急,得嗓音有尖利:“本官命你们快回!!!”
巷内有几名黑衣人到了他的呼喊,只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柳青山一边喊着,一边转身就想跑,猝不及防下却差点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付绵绵撞了个正着。踉跄的止住了身形,男人一脸惊骇莫名,扭竟还想往巷弄冲去。毕竟那边黑衣人数量还剩下不少,保不齐能有活命的机会。
可就在他回旋过身的一瞬间,他只觉得颈间一凉,随后耳边便响起了一道略带讥诮的女声:“柳大人,记得下辈做个好人……”
下一秒,柳青山只觉得无数血液从他的脖颈处喷射而出,他想要抬起手去捂,但一切都是徒然。很快,他就彻底失了,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身上其他的部位还因为失血过多而轻微抽搐着。
就在思维逐渐涣散的时候,他察觉有人径直到了自己身边勉励睁开,朦胧中入目的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清秀面庞。
“不好意思,我忘了,柳大人这辈作孽这么多,下辈怕是做不成人的。”付绵绵轻笑了一声,用手中的剑利落的挽了一个剑花,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慢慢彻底失了生机。
未能实现将其千刀万剐的夙愿,付绵绵还觉得颇为可惜,‘啧’了一声后,耳朵微动,侧目看向了东方。
那人声杂乱,火光冲天。
彼时身后的巷弄内,打斗声也逐渐小去,顾轩再次到了她的身边。
“终于了。”
付绵绵似是感慨的喃喃道,忽明忽暗中,她的那双眸亮的惊人。
第220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31)
夜里原本清肃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不甚整齐的脚步声, 其中隐约夹杂着粗暴的吆喝和口令,是以即便街边住着的人家再好奇,也依然保持着门户紧闭的状态, 生怕一旦探出头来就会惹上什么麻烦。
眼瞧着那冲天的火光越来越近, 顾轩下意识的走到了付绵绵的正前方, 使她愕然抬头,看到的只是男人那宽厚的脊背。
付绵绵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开口像是在疑惑、又或者是质问:“你想作甚?”
顾轩垂眸看了一眼此时仰躺在巷弄口处,脸色已然开始灰败的柳青山,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被杨尚书带去京郊大牢,这期间人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虽然他知晓付绵绵身手了,身上的骨头又硬……可每每只要瞄到对方脖颈的那道棕色伤疤, 他都会觉呼吸困难。
承认吧, 付绵绵少了一根头发丝,他竟都会舍不。
跳动的昏暗的火光下,付绵绵盯着身前人那棱角分明的侧颜,脏忽而像是被什么东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微微皱眉忍着乎要涌出的酸胀感, 她将目光错向了别处, 清了清嗓子后才开了口:“顾县尉,这可是咱们一开始就好的。”
顾轩抿紧了唇, 使下颌角愈发的明显, 他眼底带着少有的固执, 似乎并不打算让步。
谁知下一秒,他的后脊背处忽然传来了一股温热而又柔软的感觉,当他察觉贴上来的是什么后,瞬间就身僵直, 生怕呼吸重了会将背后的人惊走。
“顾轩。”清脆的女声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意。
这似乎是二人认识以来,付绵绵第一次不那么客气的称他为‘顾县尉’,不过即使这会儿他的内同猫爪挠过一般的凌乱,但前所下定的决,依旧不会轻易改变。
下一秒,付绵绵原本正轻轻拢住顾轩腰身的手突然摸向了其腰间悬挂的虎头玉佩,接着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是入了那京郊大牢,你自有办法在短的时间将我救出,我信你。”
“可要是你被杨尚书那老贼带走了,我可未必救了你。尉迟王府虽然急于查清尉迟允的亡真相,但真当我把所谓的真相摆在他们前的时候,尉迟家的人还会此果断吗?”
对可是皇帝,就算尉迟家族早就和老皇帝和不和,皇室残害贵族子弟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导火索,但光靠着尉迟家所掌握的兵力,他们真的会轻易出手吗?
“有了你就不同了。”付绵绵又磨搓了两下那个虎头玉佩,眯眯的把手拿了回来:“你带着这块据消失了二十年的虎符,无疑给尉迟王府增添了一大助力。”
有了强有力的外援,等同于把一柄锋利的神兵递到了尉迟父子的手里,早就有异的尉迟王府,还会淡定初吗?
顾轩显然没有料到付绵绵竟会知道自己腰间玉佩的猫腻,俊脸上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隐去了。对方一向聪敏,能够洞察到不同寻常处,倒也在意料中。
就在二人双双陷入沉默的那一刻,队身着统一藏蓝色官服的精兵终于现身于百米开外,双方呈对峙姿态,现场一片凝肃。
哒哒哒。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极为有规律的马蹄声,只见两队精兵自动向旁边散开,一匹毛色泛着极为浓郁的黑色光泽的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匹上,头发已然花白的杨尚书居高临下,先是打量了一番巷弄内的况。在看到地上悄无声息的柳青山,那张老脸上的皮肉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然后这才抽空看向了此时正互相倚靠缩在墙下的一个女人。
原来就在方才精兵现身的前一秒,顾轩终于松口,飞身消失在了这夜色中。
许是见她姿态狼狈,杨尚书的倒是颇为不错,虽然了柳青山及许多护卫,但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介女流能解决这样多的人,他难免觉有点出乎意料,好在对方瞧着已然力竭,接下来就要简单的多了。
“偷盗柳府,杀害朝廷命官,付氏,你可知罪?!”想到这,杨尚书扬声喝道,安稳的坐在马背上,看起来颇有一种威严感。
付绵绵只是虚脱般的靠着砖墙滑坐在了地上,闻言朝着高高在上的老者若有似无的勾起了一抹讥讽的:“杨尚书好大的官威,起话来也惯是冠冕堂皇的。”
见她丝毫不惧怕,杨尚书老脸一沉,眼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付氏,本官听过你,你乃是尉迟府上的医女。不过你今犯下这滔天罪孽,就算是尉迟老王爷亲临,也救你不!”
“本官与尉迟老王爷相识多年,今就卖王爷一个子,你只要将从柳府中偷盗的东交出来,本官留你一个尸!”
对此,付绵绵只是抬眼静静的看着他:“杨尚书做的出那种腌臜事儿,竟还怕人知道吗?”
此话一出,杨尚书顿时周身一冷,显然是没有料到对方竟这样快的摸索到了真相。至此,他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冷着挥手示意旁边的精兵上前捉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来人,将这胆敢弑夫的毒妇押解至京郊大牢,本官定要让她甘愿的伏法才行!”
“诺!”两队精兵在到命令后,狼似虎的扑上前去。、
付绵绵乎没怎么挣扎,就被双手缚于背后的擒拿了住,另有精兵推搡着她踉跄的向前走去。
这队人马来的快,走的快,当冲天的火光逐渐远去后,只留下了狭窄的巷弄在清冷的月光下忽明忽暗。
原本一地的尸首早已不见踪迹,若不是那满墙满地的暗红色血迹,似乎没有人能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京城通往京郊大牢的官道上,马蹄溅起的灰尘即便是在夜幕下也十分显眼,匹马的后有着一辆囚车,透过粗细均匀的铁栏杆,隐约可见里蹲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就这样,在近两个时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付绵绵终于瞧到了前方京郊大牢的轮廓。
在晨间薄雾的笼罩下,京郊大牢的大门仿若是一只会吞人的兽,散发着阴冷又骇人的恐怖气息。在这个皇权是天,皇帝就是法的社会,那周边不知会萦绕着多少冤魂。
待到再次回过神,囚车就已经停在了牢房外,付绵绵被人扯着下了车,一路拖拽着走了那阴暗潮湿处。
大牢里充斥着腐烂的酸臭味,内里狭窄而又昏暗,她一路观察着,发现每一间牢房内都关押着不少囚犯。这些囚犯大部分都是男人,身着布满脏污或者破损严重的囚服,有的甚至为受伤过重而使囚服都长在了肉里,让人光是瞄上一眼就遍体生寒。
许是有想要让她生出害怕的绪,狱卒架着她走的极慢,慢到她可以清晰的听到那些曾经遭受过非人折磨的囚徒所发出的阵阵哀嚎,慢到她可以看清那些人裸露在外的白骨,及已经生了蛆的腐肉。
终于走完了这条不长不短的路,狱卒上前拉开了尽头墙上的一扇门,内里又台阶通往下方不知名处,阵阵阴凉气涌上来,使打头的狱卒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便听到对方嘟嘟囔囔:“不是着娘儿们杀了自己男人?怎的上头竟还吩咐把她带下去,那边可是……”
到这,那狱卒忽而噤了声,旋即又回头打量了付绵绵两眼,上有些不怀好意:“要我还不按照咱们前的办法,这娘儿们先让咱们哥个爽一爽,后勒扔去乱葬岗就是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狱卒便不赞同的皱了皱眉:“仔细你的嘴!没瞧到是尚书大人亲自把人带过来的?咱们只需要把人送到便是,其他的哪里轮到你随意置喙?”
“而已……”开始的狱卒扭过头去啐了一口,人很快就押着付绵绵顺着螺旋形状的楼梯到了下一层。
这层看起来要比上的牢房干净许多,不过周围的石壁却衬的整个环境愈发的阴森了分。此时她的脚上还戴有沉重的镣铐,走起路来在坚硬的岩石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往前走了没多久,付绵绵就注意到了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忽然,从那边传来了一声沉重的类似于石门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拐角处就有跳动的火光映在了对的石壁上。
她眯了眯眼,乎屏住了呼吸,只两息的功夫,便有一道身影从拐角处现了身。来人身着绛紫色的道袍,一头长发规规矩矩的用木簪束于头顶上,头也不抬的快步从人身边经过。
而那些狱卒一脸见怪不怪的表,就好像这一幕十分的稀松平常。
付绵绵微微侧过脸,看清了那道人道袍后绣着的好大一个紫薇花,下一秒却猛然遭人呵斥:“再乱看我就挖掉你的眼!”
其中一名狱卒恶狠狠地道,接着便将她用力推了其中一间石室。这明显是一间审讯室,内里放置着各种用途残酷的刑具,正中央还有一个烧的正旺的巨大炭盆,炭火噼里啪啦作响,里还搁着块已经烧的通红的、用于给犯人上刑的铁块。
许多刑具明显已经被鲜血浸润的失去了本来的颜色,鼻间隐约可以嗅到铁锈似的血腥味。
在将付绵绵成功呈十字形固定在行刑架上后,狱卒们便陆续走出了这石室,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缓缓打开,杨尚书带着两个人迈着四方步走了来。
“本官无甚时间能在这与你闲聊,付氏,你若不想吃尽苦头,还是快些把柳府的东交出来吧。”杨尚书撩开长袍,端坐在了正对的太师椅上,话间还拿起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茶杯,颇为享受的抿了两口。
付绵绵微微抬了抬眼,目光却掠过了石室内虎视眈眈的三人,若有似无的落在了那道紧紧关闭的石门上。后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在头盘算着挣脱手上的束缚放倒眼前的个,究竟需要多久,会引来多少的狱卒,要是短时间内让人察觉这边的动静,还是要头疼分的。
不过显然,杨尚书也没有太多的耐,见她这幅嘴硬到底的模样,也没多做废话的抬了抬手,接着站在其身后的一名健硕男子便冷着上了前。
只见男子随手拿下了悬挂在一边的带刺软鞭,利落的挥舞了两下,啪啪的脆响在这石室内尤为刺耳。
“既然不肯,那就先吃上二十鞭开开胃,受不这种皮肉苦的话,你总会求着开口的。”
这边杨尚书言罢,那边健硕男子就咬着牙用力的挥出了一鞭,乎在同一时刻,付绵绵被束于刑架上的右手微动,迅速的向右歪了歪头。那带有极重寒意的鞭子堪堪擦过她的耳侧,耳朵处传来的隐约刺痛让她知晓必定是破了皮。
要是没躲开,这一鞭下去,定会皮开肉绽毁了容的。
付绵绵缓缓眯起了一双眸子,眼底所透出的光,直看的刚刚收回鞭子的壮硕男子一愣。
这时,石室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极其微小的、金属错位的‘咔哒’声,然而还没等杨尚书等人察觉什么,石门却忽地被人从外打了开。来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狱卒,对方神慌张,见到杨尚书就扯着嗓子喊:“尚书大人,不好了!外……外……外来了好多人马!”
“什么?!”杨尚书也是毫无准备的被惊了一下,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无人注意下,刑架上的付绵绵维持双手平伸的姿势动了动已然恢复自由的右手腕,也是有些诧异。
难道是顾轩?
这未免也有些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