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秋日阳光有几分刺眼。
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穿着身樱粉色的锦衣玉袍,颈间戴着金银打造的长命锁,生的极为漂亮, 似女孩一般。
脸似是吃的有点胖的缘故, 有些微的圆,却更显温柔可亲, 他墨发用女孩子家才会用的浅粉色布绳绑着, 分成两条小垂辫子落在肩头两侧, 一看就是家中阿娘觉得孩子太过漂亮, 故意琢磨的,可却衬他似是书本里形容过的天上仙童,谁看了都不禁见之生喜。
尤其是一双凤目,哪怕是如此小的年龄, 都透着难言温柔和缓。
花灼轻轻眨了一下眼,一点点松了口。
却望见,暖阳逐渐消散, 乌云阴雨取而代之, 眼前那道光是看一眼都透着温暖的人影,也逐渐消失。
又下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狐狸一向讨厌下雨, 雨会淋湿毛发, 麻烦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它还是从山林里跑出来,往山下跑去。
因为看到他了。
当年帮助了它,它在那小男孩的屋子里养伤, 养了好些时日呢,它一直都记着呢。
狐狸口中叼着一只死去的鸟, 那是它给自己准备的食物,它匆匆窜下山去, 想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当做礼物送给他。
狐狸红色的皮毛沾满了雨与泥,当顺着狗洞爬进那黑漆的屋子里时,它兴高采烈,踩着满地鲜血碎肉往男孩的方向跑过去。
他听到声音,浑身一抖,下意识抬头,没见到任何人,继而垂下视线,见是它,却依旧面无表情。
花灼的神志装载在红狐狸的身体中,棕褐色的瞳映照出他已长成少年人,却些微模糊的脸。
看不清。
只能望见他满头墨发垂落,并未扎束,露出双似干涸枯井般的凤目来。
他干裂的嘴唇张了一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一根线牵扯着嘴唇,他转了一下漆黑的眼珠,看向对面堆积了满墙,发着腥臭,染满蝇虫的堆叠尸身,又转回来,定定盯着眼前叼着一只死去鸟雀的红狐。
“今日,是狐狸啊,”
干哑的声音,怪异的音调,似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又像是坏了嗓子,一字一顿的声音,要野兽的警觉猛地自心头爬起,狐狸近乎浑身红毛都炸了起来,当即扔下口中的鸟雀,转头便要逃跑。
却被少年惨白的手一把拽住尾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只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曾给它治疗伤口,轻柔浅缓的抚摸过它的毛发。
如今,少年却双手紧紧交叠,死死扣着狐狸的脖子,狐狸尖锐的惨叫声似孩子哭啼,他没有停下,面无表情,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在自己手中逐渐断气的狐狸。
“思难?思难!”
远处,有男声呼唤,少年掐着狐狸脖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神情,他浅浅皱了一下眉,似是不解。
“为何会现在来?”
长久的孤独让他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性,他重复嘟囔了几句,双手还掐着狐狸的脖子,直到有人自地道内爬上来,男人拖着衣摆,一直走到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思难,你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少年不解的皱紧眉心,他抬起头,露出手中半死不活的狐狸,“这不是教主您今日给我的狐狸吗?我在做每日您给我的任务。”
男人手中的烛台随风轻晃,继而,男人宽厚的声音温和道,“可我今日并未给你送过任何牲畜。”
少年浑身一顿,他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继而,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歪着脖子,死相扭曲的红毛狐狸,旁侧,被狐狸叼上来的鸟雀也一同落入视线之中。
过往的记忆冲上心头,印象中,他幼时曾救过一只小小的狐狸,那只狐狸分外有灵,为了报恩,整日不顾伤势出去,抓些他并不需要的鸟雀或是老鼠来送给他。
“嗬啊!”
他忽然惨叫一声,将那只浑身都软趴趴的狐狸扔出去,扔到那一墙面的尸山之中,狐狸砸上其中一具女人惨死的脸,歪着脖子摔在地上的血堆里,红毛与血混杂在一起,近乎有些看不清了。
他手紧紧推着地面,不住往后挪着,直到后背靠上墙角,他忽的紧紧抱住自己,浑身不住发着抖,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不得已,对,我不知道它是那只狐狸!我还以为它是每日都会送过来的牲畜!所以我才会杀得!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不,思难,就是你的错——”男人正要牵住少年的手,却被少年猛地甩开。
“先生凭什么这样说!我何错之有!不——”他手紧紧扣着地面,继而,忍不住一拳一拳砸上地面,砸出满手的血,“是我的错,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哥哥,弟弟,妹妹,都死了,他们都被我杀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男人将烛台递到少年面前,照亮少年的脸,“思难,你怎么又哭了?先生不是教过你,成大事者不可哭泣吗?”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我的泪呜呜”
“思难,不要哭了,来,”男人放下烛台,忽的双手捧住少年的脸,“不要哭了!”
少年被吼声一停,只流着满脸的泪,一双泛着慌乱与恍惚的眼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思难,先生方才为何说那是你的错,你冰雪聪明,是世间难寻的才子下凡,你真的半分也猜不透吗?”
少年只流泪,继而,摇了摇头。
男人似是有几分失望般,指向前方的尸山堆道,“那些牲畜,全都死于思难之手,思难杀了那么多的牲畜,在世人眼中,不是错吗?”
“是是错”
“对啊,是错,可我们心教,就是活在世人眼中的错误里,将人与猪,牛,羊,狗摆在同一阶层,世人认为是错,将天子论为凡人,与牲畜并论,世人认为是错,世人认为天下无平等,我们心教虽如今壮大,却永远逃不过活在世人眼中,做着他们认为错误的,疯魔的事情,思难,在他们的眼中,咱们都是错的,先生要你认下你做错了,就是告诉你,你做对了!你没有错!世人看你肯定会骂你疯魔,但是你没有错,思难,我们心教,就是要活在那些无能牲畜鄙夷的眼神之下,所以,永远不要因为他们那些牲畜说你错了而心性崩溃!知道吗思难!”
少年被他双手紧紧掌着脸,他脸上不住在流泪,男人一巴掌扇上去,继而又给了他几巴掌,“思难!不许哭!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少年紧紧地趴在地上,他一声不吭,只埋着头任凭男人拳打脚踢,
“天子凭什么当天子!凡人之躯!民心所向!实则还不若先生我的拳脚,思难,世间不该如此划分,而该以强弱为分,牛,猪,比我们更强大,但我们更聪明,你也杀过它们,对不对?这证明你比它们要强,强者挥刀向弱者有什么不对?没有!没有!就像先生如今打你!也并没有任何错!因为如今的思难是弱者!”
“思难,思难,你知道了吗?知道先生的话了吗?世间本无秩序伦理可言,那都是无知凡人后天加上来的破烂东西!你不要因为杀了父亲,母亲,那些世人眼中所谓的亲人而悲痛,有何悲痛?他们没有你强,没有你聪慧,被你杀掉是理所应当的,知道了吗思难!心教没有亲情友情爱情一论,那是凡人最无用之情!先生一定要你把那情绪摘掉!知道了吗思难!你懂先生的一片苦心吗!”
男人紧抓着少年的衣领,摇着他的身子逼迫着他坐起身。
少年没有再哭了。
只是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血迹淋淋的手却搭在男人的手臂上,因太久没见过太阳而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怪异的笑来。
他相貌极为漂亮,哪怕是如今过于瘦了,也只显得五官精致,透着女孩子家才会有的阴美之气,墨发被摇晃到眼前,遮了大半张脸。
“思难懂了,先生,”他瘦弱的手紧紧地揽住男人的手臂,“那思难以后,杀掉先生,也是可以的吧?”
*
“啊!”
花灼尖叫一声,猛地自床榻中弹坐起身,浑身流满虚汗,浸透了衣衫,她胸脯不住剧烈起伏,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又是吓了一跳,正要自床榻上起身,脚步一软,却跌坐回了榻上。
回头,才见身下是这不大的拨步床。
药香味浓郁,清晨阳光自些微敞开的窗棂处大片晒下来,处处都透着温暖日丽,花灼呼吸些微发颤,脑海内还忍不住回想起方才梦中所见所闻。
那是什么啊?
“灼儿?”
竟是许如意推门进来,连带着孟秋辞江之洁与跟在最后的梁善渊,似是听见她一声尖叫,许如意面色些微慌张,忙蹲下来握住花灼的手抬头去看,“灼儿,你怎么了?”
花灼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闻言刚要说话,孟秋辞在外染了冰凉的手却盖上她额头,继而,眉心紧皱,“花灼姑娘,你发温病了。”
“温病?”
江之洁忙也凑到花灼跟前,唤了医师进来,花灼确实是发了温病,如那道士所言,接下来身体定会每况愈下。
江之洁又气又恨,在屋内脚步转了一圈,花灼却隔着人,望向站在角落的梁善渊。
凤眼。
那双眼睛。
思难?
哪个思,哪个南?
“灼儿,”许如意凑到她面前,拍抚着她的手道,“你好好养病,”他凑近小声安慰道,“今日一早,我看着世子与善渊姑娘道了歉,善渊姑娘原谅世子了。”
花灼下意识望向梁善渊贴了白色棉布的脸,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丝毫没看她,只是垂眸望着地上落下的阳光。
“还有,花灼姑娘,婚嫁服已经买好了,请帖也发的差不多了,那些子嗣重病的贵人们都喊着要来呢,今日我们再去府上帮衬着一同收拾一夜,明日便可假成婚,届时咱们定要将那妖道一网打尽。”
江之洁守在她身畔,闻言,唇边抿起些微笑意,正要对公主说那婚嫁服的样子,虽是临时买的,却也精致昂贵,他十分看重,细心挑选,却见花灼目光定定,依旧望着身后那白衣女子的方向。
江之洁不禁跟着回过了头,又极快的转回头来。
方才与其道歉时,那股令他恶心,难以言喻的感觉依旧浮在心头。
这怪异之情,来的莫名其妙,此女虽如今面上贴着棉布,毁了容貌,通身气质却依旧是难得美人,且听他有话要说,明明是挨了打的人,竟还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可就是恶心。
恶心到,恍似对方是恶鬼一般令他心头惊悚。
见公主又望着那女子,江之洁一下子牵住花灼的手,花灼从未见他如此,低头,却见江之洁对她笑的有些微怪异。
从昨夜开始就是如此。
江之洁好像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发生了改变。
“公主,我一会儿便要回去,你如今生病,府中喜事缘故又多是杂闹,我请医馆这边安置一张新床,”他回过头,“善渊姑娘的话便回武定侯府吧?医馆这边只这一间屋子,多一个公主侍女三个人太不方便。”
梁善渊还没说话。
却是花灼道,“不用了,就要他留在这里吧。”
江之洁一顿,望向花灼。
花灼却只觉对面梁善渊探来的目光似绵柔的针,细细的捅进心头。
她该与梁善渊拉开距离。
梦中所见,那双凤眼,定与梁善渊有关。
若是如此,心教教徒,杀父弑母,他生前便若恶鬼一般恐怖至极,如此心性,花灼怎可放任他到武定侯府,若他与那妖道有联系,暗中坏他们事情,那花灼岂不没命可活?
江之洁定定望着她,眼瞳之间,散出一抹灰暗之色,三人在此处逗留稍许,许如意护妹妹,看着花灼吃完饭便要带这二人离去,“灼儿,明日哥哥大抵会晚些才到,有个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
“说了多惹你烦心,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尽快早回,你安心,你婚房那边哥哥都预备好了辟邪符,定不会出事的。”
花灼心中虽几分不安,却还是应了声,三人走到门口,江之洁正要与衣柜边身穿白衣的女子擦肩而过时,却冷不丁转回脚步,大步朝着花灼过来。
“公主,我买了一盒香粉,”他手有几分发颤,急匆匆抓着那盒盖子递到花灼眼前,眼里是藏不住的慌张,“想、想送给金娇,你闻闻这个味道好闻吗?”
香粉?
花灼注意力拉回,没见他神情,就要低下头嗅闻,却听那道她熟知的脚步声过来,规律似有尺寸量,梁善渊一把抓住江之洁拿着香粉的手,
“惊扰了世子殿下,还请恕罪,只是公主如今尚在病中,还是不要给公主闻香料的好,若有需要,善渊代劳即可。”
“我、我、”
江之洁本就从未做过在他人眼中如此龌龊之事,这香是上次他等公主游逛首饰铺子,遇到的一古怪道士给他的,功效便是能要本就对自己有好感的人对自己加深感情。
江之洁自认与公主本就互有好感,只是如今多了这怪异女子横插一脚,本是没想过用这东西,奈何此女手段了得,且又疑云重重,江之洁一遇上她便心头阴郁沉闷,似敲响警钟般要自己远离,此人定不简单,他不想公主与其太过接近。
才想出此策。
不知他人闻了这香料会如何,江之洁就算是讨厌梁善渊,也并不想她受什么伤,昨夜自己恐怕是因逍遥丹的缘故,才控制不住打了梁善渊,已经是很过意不去,若又害的人闻了香料出事,他定悔不当初!
“不行!不行!”
第 72 章
江之洁手用力去扯, 竟没料到此女手劲如此之大,盛着香料的盒子竟一下子从手中脱离,扔到了躺在拨步床上的公主身上。
“啊——阿嚏!”
细粉飞舞, 花灼不住打着喷嚏, 江之洁如见地狱,一把挥开梁善渊的手去收拢抖落香粉, 见花灼不住打着喷嚏, 忙道, “公主, 你没事吧?”
“没事,阿嚏!阿嚏!”
香粉收拢进香盒里,花灼捂着脸喷嚏不断,一张娇白的脸都泛起红来, 许如意见状很是不悦,自昨夜开始,他对如今的江之洁便再无什么好感, “世子, 好好收着你的东西,不要再扰灼儿了, 咱们先走。”
“好、好。”
江之洁垂下通红的脸, 他剔透心性,怎会不知二皇子对他心有厌恶?跟着那二人出门去,却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 见公主只是打喷嚏,并无什么异样, 庆幸之余,难免心头灰暗, 本想再等等会有什么异象,见许如意面色不善,还是跟着越发不悦的许如意一同出了门。
这香粉倒是没什么味道。
只是吸闻一次,似有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子往鼻腔里钻,要鼻子发痒的厉害,花灼捂着鼻子,又打几个喷嚏,忙拿了张帕子抵在鼻下,兴许是打了几个喷嚏的缘故,头越发晕,闷声不吭的缩回床榻里,却是闭着眼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梁善渊注视她片晌,见人竟就这么睡着了,不免眸间泛起几分哂笑,他坐到花灼身侧,少女皮肤较比平日里更透出粉意,侧身缩在锦被里,似是热,寝衣褪去大半,露出一截雪白颈背,勾着根墨绿小绳,呼吸起伏间,睡得很香。
离开她时,疼痛便不住肆虐。
他厌恶青天白日,便是因白日之时,疼痛于他,更似凌虐。
梁善渊指尖一顿,继而,轻抚上少女泛着滚烫的娇面。
听她因触到冰凉而泛出舒服似的轻唔,面颊不住在自己指尖轻蹭,他垂下眼睫,定定望她面庞。
大抵是因疼痛消散,才总会如此鬼迷心窍。
梁善渊弯下腰身,亲蹭少女泛着滚烫的唇,她似是觉得冰凉舒服,并无排斥,只有迎合。
他亲吻浅缓,至少女眉心朱砂痣,继而起身,面色沉沉,视线晦暗不明望她睡颜。
继而,他浅浅弯了下眉目,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阴沉泛在眸间。
真怪。
此女定是这将他沦为玩物的老天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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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装作他解药,治他疼痛,救他心神。
实则,定会用这具身躯要他食髓知味,就此坠下深渊。
他眉目间染着不明笑意,苍白指尖搭上少女脖颈,一点点收紧力度。
如从前太多次一般,杀一个人罢了,他早已习惯。
“唔梁”
她眼睫恍惚睁开,视线虚浮,似是还没回神。
梁善渊手还搭在她脖颈之上,并未移开,他垂眸,见她睡眼惺忪,正要说话,少女却兀自撑起身子,落着满头墨发,轻轻亲吻上他唇侧。
继而,躺回软枕之上,望他轻愣,少女似是几分得意,明显并未回神,却依旧朝他浅浅痴笑。
梁善渊眼睫似蝶翼,继而,拧眉望她浅笑模样,“你笑什么?”
花灼还在笑。
她不知情况,见他坐的这么近,迷迷糊糊,只以为对方是特意过来亲近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笑什么,”她声音都透着柔软,一说话,似气都是烫热的,“只是觉得现下很心悦你,看了你,总觉得很心悦。”
她这话一说完。
不只是梁善渊愣了。
就连花灼自己都愣了愣。
方才那梦,明明还似警钟一般敲响在心头,她对梁善渊,自知多是心动,却从未有如现下一般,不可自控,话竟随着病重顺口便说了出来。
继而,花灼却又弯了弯眉目,她只朝他笑,温柔又坦诚。
是啊。
她生病了。
生病了,真心再不可隐瞒,这也是正常的,难道不是吗?
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心绪,大抵是因生病的缘故,当下看了他总觉得更是喜欢。
她手搭上梁善渊冰凉的面颊,一双杏眸里都含着亮,望他轻愣眉目,却忍不住笑意,
“我心悦你,阿善,我很心悦你,我”她头发晕的厉害,犯困的眼皮都睁不开,
“我睡了”
她竟还傻傻通知一声。
话音一落,竟真的摔回软枕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屋内沉静,只余香炉上方堆积白烟袅袅,梁善渊浅浅皱着眉心,他指尖一顿,继而,忽的面沉如水,一把用力掐住了少女的脖子。
“心悦我?”
见她面庞泛红,似是痛苦,他却不觉心中阴郁消解,目光复杂望她片刻,方才起身离去。
他身为怨鬼。
游走世间,看惯生死,不知前尘,亦不知归处,活在老天之下,任其玩.弄,妄图逆老天禁锢,杀过那号称受老天眷顾的天子,亦杀过数不清的平民百姓,牲畜种种,皆如他心中声音,时时刻刻告诉他,世间本不该有如此戒律,该以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不论种族,不论品阶,众生平等,活在老天之下,谁又比谁高贵半分呢?
是啊,活在老天之下,谁又比谁高贵半分?
人又如何不能做猪狗的肉餐?
天子又如何不能被野狗所杀?
上百年之久,他遵循此道,与心教不谋而合,助其不倒不灭,只盼望将来,若天上一位老天爷,是神佛,那地上的老天爷,便合该是他,神佛若造下众生,他便斩杀众生,如此,世间平等,他坐明镜高台,众生亦皆可将他斩之杀之,他毫无怨言。
是啊,本该如此的。
又怎会被区区一女子捆住手脚呢?
在其身上,耗费如此多繁杂无用之精力,因其一笑一哭耗动心神,只为织一张蛛网,等待其爬入网中,继而一网打尽。
可这女子,定是老天爷派来,专为惩治他的利器。
此女既是老天的神兵,他又怎能留她的命呢?
*
烛光幽闭,泛起明暗昏黄,花灼睡眠无梦,轻唔一声翻了个身子,虽依旧头重脚轻,却是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好半晌没能回神,望眼前床幔,还以为是在武定侯府,却闻见药香味阵阵,一道红衣的倩影端坐对面梳妆台前,墨发若流水倾泻在身后,似是正对镜涂着口脂。
此情此景,虽艳美,却要花灼下意识惊了一跳,直到听熟悉女声自前方传来,“公主醒了。”
“阿、阿善?”
花灼一懵,前方那道身影并未转身,只是忽的一手抵上梳妆台,扶着头嗤笑道,“嗯。”
“床不一样了,是今日下午的时候,世子遣人送过来的。”
“哦、哦”花灼咽了下口水,心道难怪。
又听他莫名其妙的笑腔,轻轻巧巧,温温柔柔,听到人心底,莫名不适惊恐。
“善听闻,公主尚在宫中时,虽为嫡公主,却并不受圣人重视,生母纳灵皇后虽待公主如珠似玉,却依旧最重视男胎是因此,公主才总会如此轻易心悦上他人么?”
“什么?”
花灼一懵,此事,她并不愿提,只因原身与她家境十分相似,对此家境,她们生性都有骄矜之态,只是花灼生在现代,受到教育不同,久而久之,养成的是怕人的毛病,待人便更显温善柔软,心性亦然因此纯善温和。
梁善渊说这话,颇为难听。
“你什么意思?”
说她因缺爱,所以随便?
梁善渊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庞。
他指尖往上,抚摸过脸侧贴着的纱布,烛光昏暗,映照上铜镜中白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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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沉沉,面上毫无表情,继而,却牵了牵唇角。
真奇怪。
她说心悦他,明明是件喜事。
可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快要忍耐不住。
“说你没长性的意思,太随便,懂吗。”
花灼眼瞳微睁,她气的头一晕,鞋也没穿,一把将身上锦被摔出去,赤脚踩上木地板,跺的地面咚咚直响,继而不管不顾,一把拽过梁善渊的衣领,本是要对他发怒,见他模样,却愣愣一怔。
似听同心铃不断响动。
他身上红衣经她拽过,些微松散,露出大片苍白脖颈,叮叮当当带出满身的金银首饰碰撞轻响。
尤其是他的脸。
涂了猩红如血的口脂,一双漆黑的眸在烛光下定定望着她,哪怕脸侧贴着纱布,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怎么?生气了?”
花灼胸膛不住起伏,只觉心口跳动怪异,愈是看他,愈是无法自控。
恍似即将跳下悬崖般,要她心生惊恐。
她手下意识脱离了他,却被他冷不丁拽住,梁善渊目光定定盯着她,视线一点点滑落,继而,落到少女光裸的脚面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忽的泛出轻笑,赤脚踩上少女的脚面。
花灼一怔,却被他双手勾着脖子,被迫弯下腰身。
他身上似是涂了香粉,花香幽幽,不似寻常,直往她鼻腔里钻。
“我的手,因为你哥哥断的,我的脸,因为你那世子殿下伤的,你明日便要与伤我之人成婚,今日还要对我诉说心悦,你疯了?”
花灼只闻他吐气幽兰,不由自主,面红耳赤,听他这句‘你疯了’落入耳畔,竟莫名心跳如擂鼓,她手下意识挣扎,
“我都说了!都说了是假成婚!你才疯了!”
同心铃愈发响动,终是落入他耳畔,望见少女明显情动之面,他踩着少女的脚,忽的嗤笑出声来。
“怎么?当初善说,暖公主肉.身,公主当真了?明明当时拒绝了。”
“你放肆!我不知道你发的什么神经,松开我!”
却被其揽住腰肢,一把摔坐他腿上,花灼惊叫一声,当下又惊又怒,望他阴美面庞,眼神之间不由自主流露些惧怕之意。
可梁善渊只是隔着很近的打量她,气息交汇,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望着她。
花灼也是这当下,才见他身上,竟是一件女子家穿的婚嫁服。
贵重却小,明显是给她准备的。
这疯子——
“公主今日上午,念了我的名字,说了心悦我。”
花灼一怔。
“总是耍我,我很好欺负?”
“不、不是,”恐惧直觉爬上心头,花灼用力摇着头,却是望着他,“我说的?我说了——?”
她话音一顿,愣了,上午记忆片段般浮现心头。
她好像确实说了。
梁善渊指尖玩着她的耳垂,见她如此,他轻声浅笑,“这样容易忘啊,拿我当玩笑?”
“没有,”花灼面红耳赤,她冷不丁抓住了梁善渊的衣袖,心下,也知道梁善渊生气的原因所在,“我没忘,我,我,”
她心性坦诚,对梁善渊一避再避,是因其危险,可若避无可避,那又为何不直面心意?
“我确实心悦你”
花灼垂着头,声低若蚊蝇。
却冷不丁,见梁善渊侧着头,低弯着身子,正从下笑望她的脸。
他面庞苍白,唇红若染血,浅勾着唇角,明明是女儿家的艳美模样,却因一双凤眸与自身气质,带出男女难辨的阴郁森然。
“真的?”
花灼一顿,点了点头,满脸通红,紧咬下唇,杏眸带出一片潋滟,灵动亦显娇美。
如此模样。
梁善渊定定盯着她。
这世上有谁不会为此女心动?
她多擅此道?不动声色,不言不语,便勾住他人的心。
“那明日不要去成婚了,”梁善渊双手揽着她的后腰,“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要去。”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花灼手推他一下,她眼睫不住轻颤,自刚才情动中回神,“我都与你说清了,我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为何几次三番在这事情上与我作对?”
他笑意却温和。
“我知道啊,我一切都知道,才不要你去。”
花灼紧皱眉心,转念一想,“那你是要去帮我找那妖道?”
“不是啊。”
花灼不明所以,听他笑意不停。
他手拢着少女温暖柔软的后腰,这是独属于活人的温度与柔软。
此女为他解药,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明白。
“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梁善渊眸光经烛光映照,却只显黝黑深暗,“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死,做鬼来陪我?”
第 73 章
花灼心下一惊, 猛地要抬手从他身上起来,却被他抱的牢牢紧紧,只觉他似什么恐怖花朵一般吸取着她的养分, “怕了?既心悦我, 便注定走上这一步,你如今本就是将死之人, 何不为我去死?”
“你说的话没有半分公平!”花灼都被他这歪理气笑, 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神经, “我自救又有什么不对?你大可百年之后等我, 如今盼着我死,是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要你抛下一切,忘却一切,如我一般, 你我既两情相悦,你何不为我作此牺牲?”
“你这是自私!你难道就能为我死?说的什么歪理!神经病!你松开我!”
花灼奋力挣扎,却忽听一声轻响直砸上梳妆台, 有什么东西被梁善渊摔了出去, 花灼愣愣望向他,却见他目光淡漠, 声音含笑, “我可以啊,谁想要我的命都可以,你要, 自然也可以。”
花灼下意识望向那方木制小盒,虽不知里面的物件, 可心下却莫名跳得飞快,只觉那物件透着可怖之感, “那是什么东西?”
梁善渊只是定定望她,继而,松开一手示意她去拿。
花灼心下不安,却似被引诱,只觉鼻腔内有什么热流将要落出来,她吸了吸鼻子,还怕是鼻涕,却觉软帕抵上鼻子,是梁善渊拿着块帕子给她抵着,继而,血腥气味流露,花灼刚拿住那方阴冷的木盒,不禁指尖一颤,满身抵触。
“拿吧,那东西阴气太重,你凡人之躯经受不住罢了。”
花灼咽了下口水,望他浅淡眉目,继而,颤着手将木盒拿到手中,阴冷直往她手指皮肉里钻,冷到她浑身都打了个颤,鼻血流的厉害,她一把飞快的开了木盒,隔着烛光一望,里头只有一个小小的虎头玩偶,颜色陈旧,绣缝的憨态可掬,花灼望见那老虎玩偶的第一眼,头便似被尖针戳中一般疼痛,她紧紧蹙着眉心,在梁善渊的目光下,左右看了看这老虎玩偶,却在这上头,看到两个写的小小的字。
——思难。
“啊!”
花灼猛地回神,将这木盒丢到妆台上,梁善渊不知她是看到了什么,他望着那决定他生死的命物被弃若敝履般扔出去,毫无所动,好似根本和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那、那上面的字——”
梁善渊忽的望向她,“什么?”
二人目光交汇,她见他眸中迷茫,忽的咽下话语。
他好像不知道。
他看不到吗?
若是他看得到,又怎会独行数百年之久,不知前尘往事?
那梦做的太过蹊跷,那双凤目,又不可能再有他人能生的出来。
花灼不明所以,却不觉得这名字说出去,自己会遇到什么好事,若被他发现什么,恐怕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像是根本就不期望她活命。
而且——
电光火石间,花灼想到什么,心下更添抵触恐惧。
若梁善渊想不起来,才是对他最好呢?若是回忆本就痛苦,又何必让他再想起从前任何事情?
还不若她暗中寻个究竟,看看这名字与他是否有关联
“没事,我看错了,头太晕了。”
花灼的鼻血已经不流了,她将沾了血的帕子拿到手里,心跳不止,头依旧晕,“那是什么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我生前命物,唯一所留,”他轻声道,扶着花灼腰身,望那被摔出去的虎头玩偶,“你点火烧了它,我就会魂飞魄散。”
花灼心下悚然,见那虎头玩偶离烛火如此之近,忙倾身过去飞快将虎头玩偶收进木盒里,她怒不可遏,原来就是这东西,要他上辈子结局一捧阴火魂飞魄散,“你有病?那么重要的东西——!你神经病吧!”
花灼一把将木盒扔他怀里。
梁善渊被砸中胸膛,手里拿着那命物,垂眼亦无言。
花灼头重脚轻,她浑身无力,坐他腿上,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情绪又难言。
他总是如此。
满身落寞,或是给人茕茕孑立之感,平日多是清醒理智,却又偶尔,展露出幼稚心性,对她亲昵缠抱,或多是明里暗里的占有欲,若花灼所作所为不合他心意,他便总是闹别扭。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闹别扭。
尤其现下穿着给花灼的婚嫁服,较比平日里,更偏向女儿家的柔媚,烛光映照,将他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映出金光璀璨的光辉,更显他姿容阴美,雪肤墨发。
“阿善。”
梁善渊垂眼,并未说话,他手已经垂了下来,好似花灼走与不走,都与他无干系。
可花灼也清楚,若她真走了,梁善渊恐怕又是要心生闷气。
“你幼不幼稚,整日里就是与我生闷气,你还会什么?”
“你若嫌我,”他抬脸望她,眸含冷笑,“现在走便是,恰好回武定侯府,明日与你那温柔纯善的世子成婚。”
“我都说了是假成婚——”她头疼,手去揽他手臂,却被他一把推出去。
“我小指断了,疼。”
“你小指都断了那么久了,还疼?”
“我天性怕疼,与公主何干?你若嫌厌,自寻你那不怕疼的兄长,许道长与我这无能弱鬼不同,便是受了满身的伤,还能记得给公主送甜饼呢。”
话音一落,他再次移开目光,凤目冷淡,花灼见他这样子,心觉好笑,又忍不住爱怜,忽的抬手紧紧抱住他。
他像个木头桩子,只垂目看着少女埋在他肩侧,淡声问她,“做什么?”
花灼却叹出口气来。
今日不知情况,她对梁善渊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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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此呢?
闻着他身上沁人的花香,花灼望他白皙的脖颈,有些面热,她贴在他肩侧,只侧眸望他探来的视线,软了声音问他,“你吃醋?还是因方才我没答应你,你就生气?”
吃醋?
此女当真对自己过分有自信。
他眸间暗含哂笑,“我生气?我对公主有什么可生气的?”
此女水性杨花,说话不负责任,他怎可能将半分心神放在此女身上?
如今心烦厌恶,只是想杀却不能杀罢了。
投鼠忌器,多是忌惮,他如何不烦?
花灼望他面庞,烛光下,他肤白若凝脂,虽贴了纱布,却因唇上猩红显得颇为美艳,“阿善,你没办法要世人都与你一样,这不可能的,这是偏执。”
梁善渊冷不丁笑了。
他一笑,这张脸更添姝色,只垂眸望她,耳畔,白玉耳坠跟着摇荡,“你无法做到,又何必说我是偏执,公主口中的心悦不必付出半分责任,当真轻松啊。”
“我怎么不会付出半分责任了——”
花灼自他肩侧坐直身来,与他掰开揉碎解释,“梁善渊,我确实与你互通心意,但你不能用你的想法来绑架我,我不与你去死,这于你而言,就是不负责任了吗?”
梁善渊黑漆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继而,忽的弯了弯眉目,他指尖寸寸摩挲着花灼的面庞,继而,贴上她脖颈,轻轻划至她锁骨中间的小窝,浅浅打着转。
“害怕了?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心思坏的很,”梁善渊忽的凑近了她,花灼一怔,只闻他浑身花香脂粉味散过来,涂着猩红口脂的唇一开一合,
“这婚嫁服很好看,我穿着也很合适,不若把今夜当成我与公主的成婚之夜,第二日,随你高兴,我不再阻拦,如何?”
花灼一懵,见他凤目浓黑,“你不是心悦我吗?那就把身子给我。”
“什么——”
花灼只觉心不住打着胸膛一般,觉他手从下探进衣衫,冰凉似探进一条柔软的蛇,花灼杏眸圆睁,惊慌失措,她坐在他身上,“梁!梁善渊!”
对方身上的花香脂粉,无处不在的围绕着她。
“不行吗?”他定定望她,凑得极近,气息纠缠,他望她明显情动的脸,“你若不是我的,那还说什么心悦?我再不会信你一分一毫。”
花灼呼吸微颤,只觉他冰凉手搭在自己腰背,她微闭了下眼睫,轻咬着唇,汗都落了满额。
“你等一等,等一等”
梁善渊忽的冷了视线,正要唤其起身,却觉花灼一双温暖的手搭住自己手臂。
“我当初是骗你的,我其实没有过男宠,梁善渊,所以你,”她紧紧低着头,脸红到无以复加,只听同心铃越发响动,她虽害怕,却是愿意的,“你别吓到我啊”
少女明显情动意动,面上红霞,眼眸似含水般潋滟。
梁善渊定定望她片晌,继而,似水中阴鬼,手自少女衣襟中寸寸往上钻,指尖轻抚,听少女情动敏感之声,他轻舔了下染着口脂的唇,凤眸间满是欲.念,一把将少女抱了起来,压倒在拨步床上。
花灼吓了一跳,手还抱环着他脖颈,似沾了水的野猫一般张牙舞爪,闻到他身上陌生的脂粉花香,她声含微怯,语调却是软的,“你、你怎么没去那张新床,这张太小了。”
“就在这里就好。”
别人送的床,他才不会要花灼的气息沾染上分毫。
他颈项上戴着金玉项圈,随他脱了红色嫁衣,露出大片苍白胸膛,隔着昏暗烛光,花灼也是第一次望见他脱了衣服的模样。
大抵是因这具身体的缘故,他的变化更处在少年之间,身型也并非似寻常精壮的成年男人那样肌肉紧实,反倒腰肢劲瘦,肤色苍白,脖颈间垂坠着的金玉项圈经他脱衣的动作不住碰撞,泛出叮铃轻响,他墨发落了满身,正要将项圈也一同摘了,身下,少女指尖却一勾,满脸通红的拽着他脖颈上的金玉项圈,声音十分小,“不用摘了”
她指尖轻轻往下拽着项圈,总觉得他如今就在自己手中一般,心下透着股极为难言的情绪,似是掌控,也是满足,花灼一双杏眼里满是潋滟,她墨发落了满床,衣襟松散,“阿善,你怎么不用原身?”
她见还没见过呢,心中自然更是好奇。
梁善渊浅浅弯起一双凤眸,内勾外翘,勾魂摄魄的挽起少女的腿膝,随着少女拽他金玉项圈的力道,弯下腰身来亲她,却并未说话。
他才不会告诉她。
如今身体罩着一层壳子,他尚且不会失去理智,若用真身,他本就对此女情动,恐怕自己会无法处理情绪。
届时,多是麻烦。
“这具皮囊,我很中意,也喜欢,”他实话实说,终于碰触那墨绿小衣面上绣着的金色杏花,“公主不喜欢?这具身体确实是照着我自己的模样变的,嗯”
情动意动。
梁善渊轻蹙了下眉心,咬舔似吃一碗红豆冰沙,经盛夏烫晒,冰沙很快成了温烫的一捧糖水,融化不似之前。
“喜欢”
少女的声音很小,唇上模糊了口脂,只于金玉项圈的声音,随着少女指尖轻勾,不住响动,叮铃不停。
“是你就……喜欢的”
梁善渊紧蹙着眉心,知他疼,花灼眸中泛着疼出来的泪,指尖勾着他脖子上的项圈,与他唇瓣纠缠,将其呻.吟轻唔吞进腹中。
梁善渊望她明显染着红晕的娇面,昏暗烛光之间,思潮不住起伏心动,连带着,他听到了一阵铃铛声,却并不是他脖子上戴着的金玉项圈。
而是其他,不知藏在何处的铃铛声。
他有意想要探寻那铃铛声音的来历,却很快,情不自禁与其一同融化,不再独行一人,与一人合二为一,光是此等想法,便足以要他心生怪异情绪。
那情绪,似名为满足。
比他所想,更甚,恍似就此走上绝路,再也无法回头一般。
他胸膛不住起伏,却是忍不住笑了。
笑得病态又阴郁。
上百年间,他对佛道两门并无心性,却有意修习不净观,此修与他想法相合,他旁观世人悲痛衰相,贪欲爱恨,美人迟暮,白发苍苍,肌肤体臭,心性卑劣,从以达到自身再无欲.望贪念,自成心法,便是众生平等,再无美丑种族论分。
修习不净观,要他更无对众生的喜爱之情,所以当下情绪,于他而言,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充盈丰沛。
“灼儿,”他随她指尖拽勾着金玉项圈,眸间欲.色,就连他自己都毫不知情,他凤眸之间情动意动,望她目光,竟含满爱.欲。
花灼几近在他眼神中溺毙。
“我喜爱你,”他道,声音泛着因刺激而至的轻颤,吻她眉心朱砂痣,“我很喜爱你。”
便是她身上落出凡人老臭,生出斑痕,年老无力,恐怕——
身体若置身欲.望烈火,他却静静的想,恐怕,他亦无法掩盖对此女的喜爱之情。
喜爱。
这情绪,如此陌生,亦如此新鲜。
他的。
是他的。
他的花灼。
夜若潺潺流水,再见晨光熹微,花灼趴躺在拨步床里,墨发扑了满床,睡得正香,梁善渊坐在她身侧,弯身给她穿好了锦袜,手掌摩挲几下少女娇白的小腿,继而,趴抚在少女身上,指尖圈绕着少女墨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说性子刚硬的人,发丝会硬一些。
可她不同,大抵是因色厉内荏,发丝柔软似绵云,昨夜与其纠缠,他时常将她墨发捧了满手,紧紧攥着,听她疼痛,方才松力。
此女总若张牙舞爪的猫儿,对他不是面露凶色,便多是懊恼郁闷,他也不擅逗他人开心欢乐,但想多听听她笑。
正思忖着,从拨步床间,瞥见少女身下落出来一条手帕,被他拿起来,却是当初梁南音送她的,之前在顺安王府被染脏了些,又被她拿水小心翼翼的洗干净,现下和新的一样,染着馨香气味。
梁善渊手里拿着这手帕,眸间泛几分阴翳浅笑,却是指尖忽的亮起一抹阴火,这绣着株小杏花的手帕也跟着转瞬即逝,烧毁不见。
指尖阴亮刚消止,却听门外响起轻轻的两道敲门声,梁善渊趴在少女身上,懒懒道了声,“进。”
却是自屋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丫鬟。
走在前头的是晴儿,后头跟着的年纪稍小些,进了屋子不敢抬头,说了句自己名字叫顺子,恐怕是老爷打牌的时候随口取的。
梁善渊没搭理她。
少女还睡着,昨夜要她疲累,晴儿进了屋,低头站在一侧不言,顺子连忙抚平了棉门帘,生怕有风进来,又道:“奴婢二人给公主梳妆打扮,不误了吉时。”
吉时。
梁善渊忽的自少女身上坐直身子,凤眸似笑非笑地望她。
顺子来时听那姓孟的道士说三公主虽娇纵,却不苛刻,身边跟着的姑娘品性就更好了,是个十足十的温柔和善人,这当下,虽没听人应自己的话,但也没太紧张。
“那你过来忙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善渊姑娘自拨步床上起来了,顺子垂着脑袋,竟见人没穿鞋,苍白似冰雪般的脚踩在红木地板上,却似雪地里落了一滴血,醒目,刺眼,要人无法不注意,忍不住傻愣愣跟着抬了下脑袋。
她人都没看太清楚,满脑子因其相貌轰然一声,便急忙垂下。
武定侯府的下人最有规矩,更不要提是她和晴儿两个大丫鬟,晴儿压下心头惊艳,虽来时便知道这个善渊姑娘长得好,但不知道生的这样好看。
见其让开了,晴儿上前一步,她也不敢耽搁,连忙跟着晴儿一同到床榻上趴着的少女身侧。
这乍然一望,她却一顿,见晴儿去旁侧拿婚服,顺子过去,刚一碰上少女肩头,见贵人翻了个身,便愣了愣。
这怎么什么也没穿呢?
“冷……”
少女唇间落出道沙哑音节,听得顺子都莫名面红,却被旁侧人手一推肩膀,顺子身子一歪,听那人冷声,“好没轻重的丫头,”梁善渊浅浅皱眉,对她似含满厌烦,“边上待着去。”
第 74 章
顺子便这么着被排挤在外, 她头低着,心怕是自己粗手笨脚惹了人生烦,几次想上前帮忙, 那姓梁的姑娘只目光淡淡一望, 顺子垂着头,再不敢上前了。
连同晴儿也被排除在外, 梁善渊背身将拨步床上人抱起来, 花灼浑身无力, 头重脚轻, 眼皮睁了几次才醒,望见梁善渊第一眼,迷迷怔怔,却是浅浅弯了下眼。
又做梦了。
虽不知缘故, 但她接连两三次梦到有关于梁善渊的梦了,恐怕是因她本为世外之人,魂魄不稳, 梁善渊又是鬼的缘故。
前两次, 总是遍地的尸山血海,或是听梁善渊与心教有所勾连, 说的一些扭曲歪理, 听的人心生惊悚恶心。
这次却不是。
她又梦到了那漂亮男孩,梳着女儿家才会梳的双垂髻,似是天气冷, 他穿着身浅粉色的绵领袍衣裳,前胸还绣着个小老虎, 腰间系着玉牌香囊跟一串金铃铛,随他快步跑过来, 铃铛在他腰间不住摇晃,叮铃铃响个不停歇。
他阿娘牵着哥哥妹妹,带着宫婢在廊下等他,喊他思难。
天下雪,他不顾冷,从屋里跑出去,到阿娘身边,凑在阿娘身边撒娇,亲近粘人的很,身边的妹妹都抢不过他,他挤开妹妹牵拽着阿娘的手,说是大家一起出宫去看谢先生,拿谢先生写的新字帖来临摹。
雪积的厚重,他们一家人大大小小的脚印踩在雪地里,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只余欢笑声传了很远。
这样幸福,才要花灼醒来时都是笑着的,心里暖呼呼的。
原身虽在外名声备受宠爱,实则与家人都没有心贴心的亲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密类似牵手拥抱一类,花灼本身的家庭也是如此,关心有,亲密无,才会要她做了这场梦,像是看到了什么暖心的童话故事般心头盈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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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善渊见她眼角眉梢染着笑,竟也忍不住弯了下眼,指尖寸寸缕缕摸着她眉眼,“灼儿在笑什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顺子听梁善渊轻声说话,知道三公主是醒了,不敢耽误时辰,忙弯腰恭敬道,“奴婢给三公主请安,奴婢二人过来给三公主梳妆,不要一会儿误了吉时。”
梁善渊抚摸着她眉目的指尖一顿,继而,根本没理角落的丫鬟,花灼听了这话,有意想起来,却被梁善渊紧紧抱了抱。
“做梦梦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他声音温柔问她,指尖摸着她眉骨,“是不是梦到要成婚了,这么高兴?”
花灼一顿,继而心觉好笑,她摇摇头,没听出他话外之音,也是这时她才惊愣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忙拽着床畔的小衣勾到脖子上,
“什么成婚啊,我梦到你了。”
她想起来那场梦,又浅浅弯了下眼睛,指尖扣着小衣绳子在后颈正要打结,却被梁善渊冰凉的指头反碰。
“梦到我什么了?”
那梦不好说,花灼直垂目胡诌一句,“梦到与你一同吃东西。”
梁善渊闻言,指尖一顿,拿着那两条绳结,在她后颈打了结,指尖寸寸缕缕拂过她后背上片片红痕。
是他昨夜留下来的。
他冰凉指尖似含眷恋,轻轻柔柔,花灼被他轻抚,心生怪异,忙往被褥里缩了缩身子,先将亵裤穿好,“你们过来吧。”
顺子跟晴儿正走过来,梁善渊却恰好起身,拦在顺子身前。
顺子望见她的脸,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却见方才还嫌厌自己的人,现下却朝自己笑了笑。
她一笑,顺子更傻了。
“好姐姐,”梁善渊道,“我帮你们一同为公主梳妆打扮吧,不会坏你们事情的。”
顺子一顿,还没说话呢,晴儿便应了声好。
梁善渊对顺子笑了笑,接下来,顺子心中的不安便成了真,她和晴儿几乎被梁善渊给推了出去,根本没有她们在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善渊姑娘几乎将一切活全都干了,一直到梳发的老嬷嬷过来,她才退让开,但也是在梳妆台旁边,寸步不离公主身边。
顺子忍不住,对晴儿小声道,“这个善渊姑娘真是的,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吃相太难看了。”
她觉得梁善渊就是想在公主面前多露脸。
晴儿的眼珠怪异的转动一下,显出某种异样的灵巧,道,“你且等着,我喊她出去训她几句。”
“真的啊?晴儿姐姐。”
顺子闻言,不禁佩服晴儿的厉害,不愧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便见晴儿当真上前,与那善渊姑娘耳语几句,二人便一同出了门。
花灼满身疲累,且腰酸背痛的厉害,昨夜近乎纠缠整整一夜,梁善渊自一开始过于快的发泄,到后面似是在她身上学的越发灵巧,进度也越发缓慢,纠缠到天明。
她下.体都觉些微不适之感,端坐在桌前有些不舒服,闭着眼也没注意梁善渊离开,直到身边有小丫鬟怯声问她,“三公主,这两盒口脂,您更偏爱哪个颜色”时,才抬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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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方才开始,梁善渊便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穿袜子穿鞋穿衣裳……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两个小丫鬟被挤到旁边去,花灼也知道恐怕是他妒心使然,现下回头,果然不见梁善渊在,恐怕是这老嬷嬷给她梳着头,他心觉自己当下无用武之地的缘故。
花灼也没多想,看了看这两个口脂颜色,现下天色尚且昏暗,她要顺子将烛台拿来,烛光一映,顺子看清了这两盒口脂,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只见一粉一红,另外一个猩红颜色的口脂上头竟然不光洁,而像是被人蘸了一下。
这若是三公主怪罪下来,可是天大的罪过,顺子肠子都快悔青了,不知自己方才怎么就要跟晴儿说那番话,她忙跪下来,“三公主饶命,都怪奴婢无眼,恐怕是昨日过来准备时误拿了用过的,三公主饶命。”
这些脂粉盒子都是昨日准备好了放在医馆里的,为的就是方便今日用,谁知道昨日恐怕忙的眼拙,出了这等差错,定是将归寻郡主的拿岔了,顺子吓得快哭了,却听少女声音温柔,拍拍她肩膀,“你先起来。”
她声音有几分无力,像是身体不适,还有几分沙哑。
顺子一怔,忙站起身来。
“这口脂”
花灼忍不住忆起昨夜,梁善渊涂得口脂与香粉。
“是我昨夜看着喜欢试的,我很喜欢,今日便用这个吧。”
顺子一怔,忙点头应,拿着那盒颜色猩红的口脂涂上花灼的唇,花灼又挑了盒泛着花香的香粉,顺子拿着油面塌轻轻扑至少女脖颈,目光一扫,望见少女雪白脖颈间的红痕,还想恐怕是这屋子里有蚊虫,将香粉放回。
花灼现下精神不济,头重脚轻,身上穿着昨夜梁善渊穿的婚嫁服,脖颈上戴着昨夜那近乎被她指尖拽着勾着,响了一晚上的金玉项圈。
她指尖碰上唇边,唇上是一片猩红色,鼻息间,还能闻到昨夜纠缠之间闻到的馥郁花香。
花灼头泛着晕沉,不自觉,面颊已经泛上浅浅薄红,她指尖又忍不住勾了一下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听到铃铛声轻响,只觉得浑身上下,好似都带满昨夜情.爱追忆。
心悦。
爱慕。
这难言情意,越发浓烈,充满心头,花灼忍不住转脸,轻声问旁边的顺子,“善渊去哪了——”
怎么还不回来。
刚道出这半句,梁善渊冰冷的手便从后贴上她的脖颈,给她梳头的老嬷嬷正在旁边准备发饰,梁善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花灼脖颈乍一接触寒凉,忍不住缩了缩,对着铜镜,笑望他温柔玉面,“你做什么去了?”
“外面下雪了,”他又用手贴了贴她的脖颈,“冷吗?”
真够冷的。
花灼如今身子已经不太热了,可她还是要顺子将窗棂打开,果不其然,外头下起皑皑白雪,如破碎的纸片在花白的天地间纷纷扬扬。
梁善渊垂眸,要老嬷嬷指点着,给花灼戴发饰。
顺子望了几眼外面,不太知道雪有什么好看的,见自己插不上手,她忍不住小声道,“善渊姑娘,晴儿姐姐呢?”
梁善渊给花灼插着金凤,闻言,片晌没回,直等到顺子都快没耐心了,才轻声道,“回去了,”
“说是有事要忙。”他抬头,对顺子笑了笑,接着,又低头给花灼继续佩戴发饰。
顺子一怔,不知道晴儿怎么忽然回去,却听她道,“你们也先出去吧,接下来的我会安排。”
“这,这怎么行呢?”说话的,却是那老嬷嬷。
这老嬷嬷是武定侯府的老人儿了,顺子听老嬷嬷说话,忙道,“就是啊,成婚可是一等一的大事,怎能要你一个来安排,这像什么话?”
梁善渊垂眼,给花灼插着金簪的手一顿,花灼听她们如此说,也不明梁善渊为何要她们都出去。
她抬了下头,只觉头上发髻叠加着发簪实在太重了,正觉得脖子都有些酸时,梁善渊冰冷的手却已经先一步揉捏过她的后颈。
“这很重要吗?”梁善渊头都没抬,落眼给花灼揉着脖颈,“做戏而已,又不是真的,既是儿戏,你们自当儿戏对待便好,何须认真?”
眼见那老嬷嬷似是气怒,花灼忙道,“方嬷嬷,顺子,你们先出去吧,她太没管教,我训训她。”
说是这么说,却如了这善渊姑娘的意,两个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三公主也有意偏袒这善渊姑娘,虽面色难看,但还是紧赶慢赶的出去了。
“你跟她们对着干做什么?”花灼侧头望他,知他恐怕是吃味儿,心觉好笑,牵住他冰冷的手小声问道,“有想私下对我说的话?”
梁善渊望她全身上下。
她身上穿的,脖子上戴的,嘴唇上涂得,连同身上的味道,他都太过熟悉。
梁善渊指尖勾着花灼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蹲下来抬头望着她,花灼见他指尖动作,禁不住有些羞恼,正要推他,却被他抱住了后腰。
他唇染着外头冰天雪地的寒凉,凑上前来亲她。
“灼儿,”他抱着她,脸埋到她腹部,说话时,似有寒气吹拂般,花灼只觉小腹处怪异,手都放到了梁善渊肩膀上,却听他温声问,“你心悦我吗?”
花灼轻眨了几下眼,见他抬头与自己对视,面上忍不住泛起绯红。
她坦率的点了点头。
又担心他觉得不够,因为她太知道如今的感觉了,总想与他更近,更亲近一些。
“我心悦你,阿善。”
“我是真的心悦你,”花灼指尖捧着他的脸,抚摸过他面侧的纱布,忍着自己的心跳,面红耳赤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之前经历过何种孤独寂寞,我想往后都能陪在你身边。”
梁善渊目光只是定定望着她。
他眼瞳太黑,恍若能将人吸进去一般,蹲在地上抱着她的腰身,却是对她弯了弯眉目。
“好,我信你,”他道,脸上却忽的没了笑,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若你骗我,对我有半句谎言,你就要吞一千根针。”
一千根针。
他喜欢玩翻花绳,爱生闷气,好吃醋,怕疼,便是连要发毒誓,也是如此若小孩子一般的诅咒。
但也是这样,才更不能违背他的话语。
因他恐怕句句当真,句句属实,一千根针,也一定没有半分虚假。
明明是如此阴冷的毒誓,花灼却低着头,指尖轻抚他面庞。
他眼尾微挑,更像个漂亮的女儿家,总要她不由自主,心生爱怜。
“好,”花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身体甚至比心更快一步的应了他的话,“但你也不能背叛我。”
那双凤眸浅浅弯起,“我答应你,”他面颊贴着她的手掌道,“生生世世,只伴花灼一人,若有违背——”
他起身,花灼不明所以望着他,自箱箧里拿了把银质的剪刀出来。
继而,他剪了他自己的耳后发,又倾身过来,捻了花灼的一缕墨发剪掉,将这两捋墨发攥在手中,死死不放。
“丧魂死身,永生永世,皆落地狱无间。”
*
今日为他大喜之日,阖府上下满目通红,热闹非凡。
江之洁躲在屋内,吃了一颗逍遥丹,双手不住发颤,缓了稍许,才觉一阵恍惚飘忽之感泛上来,他今夜做梦了,梦见归寻与月德公主出了事,在床上病死,一醒来便发起了病,忍了这大半个时辰,终归还是忍不住又吃了逍遥丹。
他想戒掉。
但是此物一旦戒,便要忍受难以言喻的抓心挠骨之痛苦,缓了稍许,江之洁擦了擦额头汗水,忙自屋中先出去,赶往归寻院中想看看妹妹的情况。
一进屋,闻酸臭味浓重,显然是归寻又吐了,江之洁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进了屋便将外袍一脱,大怒道,“你们泥土封了鼻吗?屋子里这味道你们不开窗!”
“回、回世子殿下的话,”老奴仆忙跪下来道,“今日外头下了雪,天寒地冻,实在是开了窗怕冷到郡主殿下,那更不妙,奴才便自作主张,拉着绵帘子没透风。”
江之洁闻言一愣,却是道,“外头下雪了?”
他回身,掀开绵帘一角,竟是真的下雪了,他走了一路,踩了一路的薄雪,淋了一路的白头,竟因心系归寻,都没能发觉。
江之洁忽的心觉悲痛,他坐到归寻床边的椅子上,颓然让老奴仆先下去。
第 75 章
床榻上, 归寻平躺在床榻里,胸膛浅浅起伏,原本是正睡着的, 她眼眶如今深陷, 眼下一片漆黑,因吃不进东西, 两颊显得形销骨立, 身上满是异味, 可是江之洁不嫌弃, 他坐在江金娇身侧,挽起金娇枯瘦的一双小手,额头凑到其手背上,蹭了金娇满手的泪痕。
“哭什么?”
她醒了, 声音比猫儿还小,再不似从前一般,张扬, 肆意。
金娇是一家人放在心里头的金娇儿。
江之洁知道自己妹妹顽劣, 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金娇是他的亲妹, 他对金娇, 总是忍不住千倍百倍的纵容。
可如今,最后悔,最痛恨的就是他。
这阵子, 他想得多,一方面, 是恨那妖道,另一方面, 是恨他自己,没看好金娇,要金娇性情无遮无拦,锋芒毕露,才到了巴蜀被盯上。
“没事,怪哥哥,”他哑声道,不住蹭着金娇小手,“怪哥哥都怪哥哥”
江金娇手费力的推了推他。
“哭什么?”少女气若游丝,她如今鲜少再因疼痛失去理智,兴许是大病缘故,一日比一日想得多,思得多,竟还反过来安慰,“今日,好歹,好歹也是你跟月德大喜之日,高兴些啊,心悦月德那么久了”
归寻是知道他们计谋的。
江之洁闻言,泪却落得更凶,他牵着归寻的手,提起月德公主,心悦有,更多地,却是灰暗。
“假的罢了,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低垂目光,敛去眸中难言情绪,“哥哥想通了,待出巴蜀,便与月德公主分道扬镳,月德公主为大义与我假成婚,届时有我做好安排,月德公主名誉也不会有半分受损。”
归寻的手轻轻抬起,重重推了下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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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动作,却是要江之洁哭泣之下,忍不住笑了笑。
小的时候,他跟归寻关系不好,两个人整日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归寻打不过他,便总是用手推他额头,一推,便是告诉他:停!不打了!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混账话,”江金娇瞪起眼来,她本就病重,一瞪眼,一张面孔看着颇为吓人,“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怕自己配不上她天潢贵——咳咳!”她忽的咳嗽起来,江之洁忙上前拍抚她后背,归寻却又推了推他,“尚公主,便不能入朝为官,多是世家!避之不及!哥哥对月德一心爱慕,又为何!咳!会有如此犹豫小家做派?”归寻越发头疼,她这段日子以来想得太多,最怕的莫非过犹不及,江之洁是她唯一亲兄,她听了这话,便是在病中也不免着急。
江之洁坐在归寻身侧,闻言,却是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满身少年光彩不再,只余说不清道不明的颓丧阴暗。
也是这时,外头有人开了雕花门,归寻听门忽的被打开,不满的抬起头,瞥见下人衣裳,刚要将这不长眼的骂出去,晴儿便开口道,“大公子,您出来吧,再晚恐误了时辰。”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没听到我与我哥哥正说着——”
归寻辱骂的话音一顿,被江之洁拍了拍肩膀,江之洁低头望她,在归寻眼里,总觉得自己亲兄发生了什么不对劲,“哥哥先走了,金娇好好养病,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话落,哪怕归寻有心想唤,江之洁也并未停下。
屋外下雪,纷纷扬扬,阖府上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前厅已经来了不少宾客,江之洁随晴儿走入回廊,正转头望对面雪景,眼前便递来一封信。
江之洁一顿。
这封信他很眼熟,是——
“这是你在哪里看到的?”
晴儿对他浅笑道,“回大公子的话,这是奴婢今日为您处理婚嫁服时看到的,您既准备将这情信寄给三公主,又为何反而将情信放进抽屉里呢?”
“与你无关!”
江之洁一把将情信抢夺回来,他脸上泛起绯意,这情信他写了太久,自来巴蜀,便一直绞尽了脑汁去写这情信。
可写完了,他也没脸寄给三公主看。
他这种道貌岸然之辈,怎么配呢?
“大公子,您去吧,”晴儿道,她一直侍奉在江之洁身边,看着江之洁长大,江之洁闻言,不禁抬头愣愣看着她,“奴方才去医馆时,公主很高兴即将与您喜结连理,哪怕一切都是假的,您若是将这情信给公主,公主这一路上得多开心呢?”
“真、真的吗?”
江之洁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公主真的开心吗?”
嫁我这种人。
我这种人。
转念一想,却心中更痛,公主应当是高兴的,毕竟他给公主用了那香粉。
恐怕,药效已然有效。
晴儿连连点头,“大公子,人生在世,最怕过犹不及,您何不勇敢一次,公主是有心之人,您将情意告知与她,她定会高兴的。”
江之洁眼圈泛红的看着晴儿。
晴儿只是对她浅浅笑起来。
天正下着雪,白花花的一片天地间,晴儿的面庞显得如此温柔,和善。
“去吧,大公子,这边奴婢为您看着,还有的是时间呢,您只要做到无愧于心便好。”
江之洁手紧紧捏着手中情信,忙点点头,转身便朝外跑去。
他想告诉公主。
告诉公主他的隐瞒。
他卑劣,并非表面光风霁月,他有隐瞒,亦有隐情。
可他是真的心悦她。
真的心悦。
他卑鄙无耻,竟用那香粉骗取公主的心,虽他心中安慰自己是因不安那善渊姑娘的缘故,可他更知道自己的私心。
他想要公主也心悦他,这场假成婚,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要告诉公主一切真相才行。
江之洁紧攥着情信,匆匆跑出去时,手中攥住一只自手袖中一直藏着的桃花流苏发簪。
这是当初,他和公主去首饰铺子时,他为公主看中的发簪。
江之洁将发簪紧紧攥在手中,不顾头顶大雪,径直跑出府去。
武定侯府距离医馆很近,只要一段距离,便能到了。
*
花灼一席隆重婚嫁服,手中端着红面绣金丝团扇遮脸,被梁善渊扶着坐上八抬大轿。
因是假成婚,多余凡俗尽数省略,江之洁不必过来接亲,只要他与孟秋辞等人多多招揽宾客,最好闹得巴蜀人尽皆知,人越多,越热闹,那泉阳散人才越可能会上钩。
落雪纷纷扬扬,巴蜀满城皆只剩下白与红两种刺目颜色,百姓不知是哪家贵人成婚闹出如此阵仗,纷纷跑出来张望,得了不少撒出去的金瓜子,连绵的十里红妆是武定侯府匆匆派人准备的,多是空箱子,阵仗却乍然一望十分了不得,只听远处炮竹声欢闹声与吹锣敲鼓声齐齐,花灼手撑着团扇,却忍不住望向旁侧。
梁善渊还在,今日喜事缘故,他没有再穿往日一身白衣,虽依旧是白色服饰,衣襟与衣摆处却绣了金丝,行走之间,仙人玉姿,雌雄难辨,他并没有看花灼一眼,跟在众人之后,垂眸行步。
花灼只望他一眼,不知何故,心下便雀跃不已,她微抿紧了染着猩红口脂的唇,听着自己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响个不停歇。
待到武定侯府,又是一阵热闹声不停,敲锣打鼓声几近刺耳的程度,花灼被人堆里的孟秋辞背着进门,孟秋辞似是担心她紧张,还安慰她一句,花灼轻嗯,今日满是宾客齐聚,入目尽是衣香鬓影,隆重欢颜,花灼一手捏着团扇,跨过火盆,进了里屋,四下便多是认识的宾客了。
都是被那妖道批了命的受害子嗣父母亲,提前说好要造势,今日他们也带了自家的亲戚过来,但双亲这边,花灼自然没有将远在长安的皇帝与皇后请来,也没有这时间耽搁,思忖片刻,便请了顺安王妃与老武定侯一同坐父母席。
花灼手持团扇,却是在原地等了等,才听旁侧脚步声过来。
同时,有人扬声,“今新人共结连理,鼓乐迎嘉宾,新人一拜天地!”
四面跟着安静了些,她隔着团扇,弯下腰身比江之洁略低的行完一礼。
“二拜高堂!”
一礼又成,花灼耳畔警惕听着四下动静,只等那妖道一来必要将其一网打尽。
“夫妻对拜!”
花灼转过身,她鲜少会穿如此长的衣袍,转身时竟脚步些微不稳,也是这时,对面江之洁横来一手搭在她手腕上。
花灼因其手的冰冷一顿,隔着团扇,只能望见江之洁模糊的一张俊秀面,他像是对她笑了笑,方才弯下腰身。
花灼亦同,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这不安又不知来历,说不清道不明的。
礼成,便是宾客酒席,花灼被武定侯府的丫鬟搀扶着往后院去,路过孟秋辞时,孟秋辞忽的拽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辟邪牌,许如意不在,明显是出去办事了,花灼隔着团扇与孟秋辞匆匆对望一眼,无话,便被丫鬟领回后院。
阖府上下皆知是假成婚,自然入了洞房后便再没有什么需要花灼操心的事情,她饿的不行,又头晕眼花,随手扔了团扇,坐到绣着凤凰的红被上唤外头守着的丫鬟,“你们送些吃食进来。”
丫鬟应了声,人影自门外消失,花灼手里拿着辟邪牌耳边关心外界动向,过了会儿,听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虽知道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也难免心提了起来,听房门被推开,转头一望,进来的却是梁善渊。
“你怎么过来了?”
花灼不禁一愣,见他白衣如雪,衣上金丝线绣的是一片翠竹,随他走上前,烛光映照他身上衣衫,亦显光亮浅浅。
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纱布撕了下来,并未落上疤痕,如从前一般光洁无暇。
他苍白,骨节分明的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听她问话,没回答,只合上房门,到她身侧坐下来,方才瓷勺舀了个白乎乎的汤圆出来。
“灼儿不是饿吗,”他温声道,“我来给灼儿送吃食。”
他端坐在红幔之间,手里端着的热汤圆之上浮出雾气氤氲,似将他白皙面庞也一道染出烟火之气,他轻轻吹着汤圆,热气四散,他却在花灼面前,将汤圆吃了一半。
花灼心下一惊,愣了一下忙上前去,“阿善?你在干什么啊?”
他吃不得东西,亦睡不得觉,阳光也鲜少晒。
花灼不知道鬼吃了人类的食物会如何,只见他面色如常,只是浅蹙了下眉心,他将汤勺里另一半汤圆递到她唇边。
花灼轻眨了几下眼,有心想问他,见他勺子一直举着,又担心他不舒服,累,低头将勺子里的半个汤圆吃了。
梁善渊方浅浅笑了一下,去舀下一个。
又是他吃了半个,才将另半个递到花灼唇边。
花灼刚吃下,便听他道,“我也会陪你吃的。”
“什么?”
花灼不明所以,只见他望着自己垂眸浅笑。
“我会陪着你吃东西。”
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吃个东西而已。
吃个东西而已。
他举着汤勺收回手,又舀起下一个汤圆,忍着胃中灼烧,一阵几乎想要呕吐的感觉,吃进半个。
花灼却拦住他的手。
“你、你是因为我方才说的梦吗?”
那梦她随口一说,只是糊弄他,因为梦中,她听到他们一家人聊天,说一会儿要去谢先生家吃豆糕。
梦中的思难像是极为喜爱吃豆糕的样子。
花灼方才与他那么说,只是心中不免有期盼,知道不可能,也希望自己能陪他吃东西。
但绝对不是这样子的。
梁善渊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又将勺子递到她唇边。
花灼皱眉看着他,“你吃了人吃的东西,会难受吗?”
“不会啊,灼儿吃,”他递着汤勺温声看着她吃下,方道,“我听闻凡间夫妻成婚时吃汤圆,意味着未来团圆,灼儿没能与世子吃上,会不会失望?”
花灼下意识摇摇头。
见她摇头如此之快,梁善渊目光定定望她片晌,继而,弯了弯唇,继续如方才一般吃汤圆。
直到一碗六个汤圆吃完了,梁善渊才放下瓷碗,花灼不住望着外面,正想问梁善渊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却被梁善渊凑近,继而,吻上她唇。
他身上昨夜的馥郁花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草药香味,那花香反倒是从她身上散来,花灼与他唇舌纠缠,不免心中又觉怪异。
一旦与他接触,便总是如此。
浑身无力般迎他,自心有某种怪异情绪一心念他恋他,可花灼强抓着一分理智,觉他冰冷的手钻进自己衣衫里,她满头金发簪与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不住叮当摇晃,花灼面红耳赤,
“阿善,这里,这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梁善渊的手自她衣襟里伸进,解了她小衣的系绳,他下巴压在她胸前,“我想要,好想要,”他凤目眼尾勾着浅浅上挑的弧度,
“依了我吧,灼儿,”他又凑过来亲她,带着花灼的手往下,“怜怜我,好不好?我真的难受我好想要灼儿灼儿”
他太像水中勾路人下水的水鬼。
一把抓住路人的脚踝,只觉脚踝沾上一阵湿冷,垂目,便见他浮在阴黑的河岸之中,生着张勾人心魄的脸,柔声唤路人下进河岸之中陪他。
花灼本就无力挣脱,且不知为何,一旦与他接触,那处那处便总是怪异,引着心都跳动不止,他手紧扣着她的手,花灼却不许他过分,因昨夜荒唐,她现下还有不适。
可没想到,他会跪到地上,攀着花灼腰身帮她。
从前,花灼只知人的手恐怕最灵活。
如今,才知并非如此。
见少女情动,他凤眸浅弯,眸中晦暗花灼并未看到。
梁善渊恍似真的是想将她拖下水中溺死的水鬼一般可怖。
*
明明武定侯府距离医馆相当近的。
江之洁攥着手中情信往前跑去,风雪越发大了,路上无一个行人,他往前跑着,生怕误了时辰,明明路还是熟悉的,可他就是跑不到医馆。
路上空无一人的荒芜感太古怪了,江之洁脚步后退一下,却觉得手中一空,给公主的桃花发簪不知被他落到哪里去了,他赶紧回头,天光大亮,路上一片空白,并无异物,那发簪他搁在抽屉里放了好久,碰都不舍得碰,只因那发簪太过精致,上头的桃花栩栩如生。
江之洁急忙回头去找,可风雪太大,刮在他脸上生疼,江之洁本就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何时受过这等风寒?可他咬紧了牙关继续去寻,终于见对面一抹亮光,喜乐不禁泛上眉梢,他忙跑过去,却被路上石头一绊,在原地摔了个跟头。
眼前那抹亮光也跟着消失不见。
空无一人的街上,他耳畔莫名出了声轻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似嘲笑般,要江之洁一愣,他左右望着,也觉出不对了。
可他没有害怕。
“不知是哪位高人设局款待,还请不要再逗弄小辈,小辈带着的这桃花发簪,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还请高人放过小辈,归还小辈桃花簪,届时小辈定为高人摆酒席设宴出香油钱!只要高人开心!还请高人高抬贵手——”
他话音一顿,空气凝重沉寂的四下,忽听一阵破风声朝着自己迎面冲来,他只觉胸前一烫,接着他下意识翻身一滚,破风声送来一根箭矢直直射透了一块玉石坠子,玉石碎了满地,江之洁怔怔看着,再摸前胸,他从小带到大的玉石坠子已经消失不见,明显现下地上碎裂的就是了!
玉石坠子给他挡了一劫!
江之洁当即软手软脚的爬起身往前跑去,只听破风声再次袭来,有某种直觉,这箭矢是直直朝着他的头射来的,他心中难以言喻惊恐不已,手中却下意识一抓,竟抓到了方才丢了的桃花簪,也是这时,听一声厉呵,“世子殿下低头!”
江之洁一愣,连忙低下头,继而,旁侧便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脚踹出去。
那箭却来的更快,一把射穿了江之洁的肩头,江之洁尖叫一声,继而,耳畔人声吵杂,他还没反应过来四下怎么忽然这么多人,就被旁边刚才唤他的人揽住肩膀。
“世子!”
竟是风尘仆仆的许如意。
江之洁只觉右侧肩膀剧痛,他手里死死攥着情信与桃花簪,脸上当即惨白如纸,“二二殿下”
*
“阿善,”
温香软帐。
少女对一切浑然不知,她面上还落着方才情动时的绯红,要梁善渊到她身前。
梁善渊方才用嘴帮她时,有自我发泄,现下发丝尽乱,是被花灼抓的。
花灼拢了拢他的墨发,烛光昏暗,少女杏眸雪亮,真诚递来手中白玉簪。
“上次我看到了这根白玉簪,觉得与你十分相配,一直想要送给你,”花灼对他抿唇浅笑,笑得有女儿家的羞涩情意,“你戴戴,看看喜不喜欢?”
梁善渊唇上一片水光潋滟,更显他姿容清艳,他垂眸望向花灼手中的白玉簪,露出浅浅笑来。
“喜欢的,灼儿给我戴上,好不好?”
他转过身,花灼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帮人戴过发簪,还细心的从旁侧梳妆台上拿了把梳子,帮梁善渊梳发。
从上,一直梳到下。
恍似今日,是她与他的大婚之夜一般。
越喜欢他,越心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总担心他会万劫不复,总担心他如原书中一般,一条路走到黑。
“一梳梳到底,”
花灼轻声道,梁善渊背着身,眼睫一顿。
“二梳白发齐眉,”
少女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娇,且含着糯。
不似她本身性情一般透着倔强。
“三梳子孙满堂。”
花灼望他背影,浅笑道,“如此,我与你,便有结发之意了。”
梁善渊背着身,他并没有回头,也并没有应声。
花灼手里捋过他墨发,拿着玉簪帮他束发。
“阿善,我心悦你,”少女坦率,说这话时,眼睫轻颤,“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你讲。”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
花灼轻轻将白玉簪插.入他半束的墨发之上。
“无论将来如何,你都要听我的话,”花灼久久凝望他的背影,“不要做让自己回不了头的坏事。”
“好啊,”梁善渊转眸望来,红烛软帐,映衬他雪肤乌发,他浅弯唇,眸光却定定望着花灼。
便是他做了她口中的所谓坏事,又当如何?
世间本就无对错之分。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回不了头得所谓“坏事”。
“我答应你。”
第 76 章
右肩被箭矢射中, 江之洁满头虚汗,被许如意扛在肩头,方才那两箭之后, 埋伏便消失不见, 四下巡视,找不到敌人行踪, 许如意咬牙, 只得先背着江之洁起身朝武定侯府去。
“我我想见想见公主”
他想告诉她。
她的开心是因为那盒香粉。
公主被那盒香粉欺骗了感情, 其实, 对她并无心悦之情。
他还想告诉她。
虽然他做了坏事,但是,他很心悦公主。
“见灼儿?”许如意一愣,他一路披星戴月赶回, 现下也是风尘仆仆,进城时却知道前因后果。
“灼儿早已坐八抬大轿进了武定侯府,你怎么还要去医馆见灼儿?”
他话音一落, 没听到江之洁回话, 转头便见江之洁恍似见鬼一般,表情怔愣愣, 眼睛瞪得十分大的看着他。
许如意被他这怪异的眼神吓了一跳, 却见江之洁面色一片惨白,忽的抬起双手去抓自己的头,嘴里不住发出怪异短暂的尖叫声。
“世子?世子!你怎么了?”
江之洁没有说话, 只是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忽的满头大汗的转头看着他。
又似从前,又哭又叫, 如忽然疯癫,许如意见状,正要点上他睡穴,却冷不丁,江之洁大喊出声,“小心梁善渊!”
此话一落,许如意手已经先快一步,见其晕睡过去,许如意紧皱眉心看其片刻,走出几步,听似有什么东西掉了,忙回身去寻,却见地上躺着只碧玉流苏桃花簪。
许如意将这簪子拾起来,背着江之洁快步到了武定侯府。
武定侯府现下宾客如云,热闹吵嚷声不绝于耳,许如意背着江之洁翻墙而入,躲着人群吹了声哨子,便自对面,急急忙忙跑来道粉衣身影。
正是孟秋辞。
她一整日在武定侯府忙前忙后,终于听到许如意回来,不禁心下大喜,走上前,见到他背着的江之洁,才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师兄,这是怎么了?”
“我自东河村回来,便见世子在巴蜀青云街上遇到了鬼打墙,四处走着出不来,还被不知来历的人射中了肩头,师妹,你速速叫人带着世子去寻医师。”
孟秋辞点头,正要跑着去寻人,却又被许如意拽回。
“今日世子不在,拜堂时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他方才翻墙进来,逃躲许久人群,没听到有半个人说今日婚宴有任何不对。
话落,孟秋辞却用一种十分怪异又泛着可怖的目光望着他。
“师兄,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孟秋辞心口极为不安道,“今日拜堂时,世子在的啊。”
天上落雪纷纷。
许如意与孟秋辞对视片晌,许如意一下子站了起来,直要往花灼所在的里屋去。
“师兄!你切勿要打草惊蛇!那假世子拜堂时便说自己身体不适,外头酒宴他都未参加,只要宾客随兴,咱们现下先去找那假世子要紧,花灼姑娘那边我给了她辟邪牌,还要善渊姑娘陪着,不会有事的。”
许如意却心越发杂乱,他紧紧牵住孟秋辞的手,也知道现下去了里屋反倒会误了时辰,“那假世子,你见到了吗?和世子没有半分不同之处吗?”
“对啊,他还与我说话呢,不过,怪异之处的话却是有的。”
“是什么?”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不对应该说,轻声细语的,听起来颇为温柔,就像就像善渊姑娘似的。”
许如意紧蹙眉心,先要孟秋辞去喊人治疗江之洁,他忙与孟秋辞一同赶往主堂,主堂更为热闹,多是日前受那妖道批命的小贵人父母亲。
许如意未显山露水的坐到处角落,朝人问了句世子去向,被问到的人古怪望他一眼,说世子身体不适,去南厢房休息了,许如意要孟秋辞去看了一眼,孟秋辞匆匆回来,只说南厢房空无一人。
让他跑了?
那妖道伪装世子与灼儿拜堂又是为了什么?不是说那妖道只会循环生前习惯吗?那他怎么可能会与灼儿拜堂成婚呢?
许如意想不明白,紧接着,就被孟秋辞猛地拍了一下手背。
他一顿,继而,只觉满堂人声一顿,抬头,便见一高高的木头柱子上头挂着块黄布,上写‘手相看卦’四字,木头柱子被一坡脚道士攥在手中,这道士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一瘸一拐的进了屋。
花灼上次早知这道士会来,早与受害者家人说了不许他们打草惊蛇,否则定会满盘皆输,但直面仇人,也不免心中憎恨,尤其是云中王妃,手里拽着一把佛珠,竟顷刻间崩断,碎了满地的珠子。
噼里啪啦的响声砸进众人心底,都没想到会这样堂而皇之的见到这遍寻无果的妖道,云中王妃死死盯着他,眼神几乎恨不能啃其骨,喝其血一般仇恨。
这时,许如意站起了身。
“咦?老师傅,怎么是您啊,您可还记得我,我上回与我这师妹还找您看过手相呢。”
听到人说话,那妖道只是怪异的转过头,目光定定望着许如意二人。
“看手相,一次五十文。”
他声音板直道。
“好好,”许如意忙点头上前,朗声道,“诸位也找这大师算算啊,这大师可准了。”他低头掏着铜板,正要交给妖道时,手猛地拽住妖道的胳膊,扯拉着一甩,当即便将妖道扯摔在地!
“妖道!我要你的命!”
云中王妃见妖道被制服,第一个坐不住,踩着满地的佛珠上前,却被孟秋辞拦住。
“你做什么?为何要拦我!”
多是人坐不住,或是眼眶通红或是气愤上头,具要上前来寻这妖道报仇雪恨。
人群之中,只压着妖道的许如意看着地上的‘人’,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他抬头一望,便与坐在上首位的顺安王妃不经意间对上视线。
主堂人声嘈杂,自然也引了花灼注意,花灼牵拽着梁善渊出来,见妖道已被制服,不禁心中大喜,可望见许如意面色,便知不是那么简单。
“都安静!等道长说话!诸位勿要乱了分寸!”
花灼一声令下,屋内当即安静些许,许如意起身,都不用抓着那妖道,妖道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人忍不住上前,望见妖道的脸,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
“木!他!他是木头啊!”
“什么?!”
众人一时哗然,许如意只是望着顺安王妃,花灼要众人安静,上前一看,那妖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不是人皮肤的样子,而是木头的雕刻。
“顺安王妃,小道有话想要询问,不知顺安王妃可愿回答?”
端坐上首的顺安王妃闻言,笑望他道,“二殿下问吧。”
二殿下。
这称呼要不知许如意身份的人更为惊愕,原来那走丢去做了道士的皇子便是他。
许如意已经不再理会那妖道,“昨夜我赶往东河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顺安王妃居住的老家不错,难怪会将女儿坟墓设立在那里。”
顺安王妃闻言,面上只浅笑,点了下头,“确实,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对家乡颇有情怀,二殿下问我这个,是想说什么?”
许如意见其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其实极为不擅长套话,只硬着头皮道,“你与飞仙观怀明道人是同乡,这泉阳散人,”许如意指向地上的木偶,“还是飞仙观的长老,也是蹊跷。”
“什么意思?”云中王妃本见这妖道成了木偶,气怒非常,闻言,不禁看向顺安王妃,恨恨道,“果然还是和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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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你说的这话,太无理无据了,这不是对我抹黑吗?我家乡在东河村又怎么了?一个东河村那么多人,照二殿下所说还都是那什么飞仙观的帮凶了?”顺安王妃似是觉得许如意颇为幼稚,“我不认得什么飞仙观,也不认得什么怀阳什么泉水的,今日我过来只为了给公主住持婚宴,谁能想还遇到这么个鸿门宴!”
顺安王妃对外一向脾气颇好,但自那次生辰宴后便受怀疑颇多,此时烦心模样不似作假,还怒怒瞪了眼云中王妃。
云中王妃最看不起她出身,同在巴蜀,对顺安王妃本就多有不满,当即怒不可遏,却又听许如意沉声道,“你女儿死在民泰二十七年,怀明道人原名沈三,在东河村开豆腐铺子,有妻有子,却在他成为道士的那年具数暴毙而亡,你女儿死去当年,正是沈三成为道士的第一年,你就是在给你女儿立坟头的时候被沈三找到的!”
许如意站起身来,直直望着顺安王妃,“我动用身份查了你家在东河村裁缝铺子的账本,你动的是娘家私账,足足一万两黄金到现在都没补齐亏空,你还要帮着飞仙观成他人手中工具为他杀人!你一条路走到黑不觉得自己糊涂吗?!”
顺安王妃指尖一抓杯盏,却目光直直望着许如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所作所为,花如霜就能借尸还魂?”许如意见她死不悔改,简直怒不可遏,“你这是愚钝!花如霜的魂魄早已经投胎,沈三手底下不止有你一个伥鬼,沈三钻着你们心头空隙说给你们达成心愿,他肯定是答应你给花如霜借尸还魂了吧?我告诉你,这绝无可能,沈三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二殿下好生会编故事,”顺安王妃坐得很直,“只可惜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若打定主意揪着我不放,胡搅蛮缠,那我也不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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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竟是要起身。
云中王妃怎会同意她走,当即与她大吵起来,顺安王妃理都不理她,趁着云中王妃大吵大骂的空隙,许如意回头,却与花灼对上视线。
花灼盯着他的口型。
——骂!
——花如霜!
骂花如霜?
抹黑花如霜?
现今明显要做的是让顺安王妃失去理智,花灼当即上前一步对许如意道,“哥哥,真不是她干的吗?毕竟花如霜她——”花灼声音一顿,继而,在心里念了好多句罪过,才大声道,“花如霜她就是个小人,在宫中时我就一点都不喜欢她,小家子气,又讨人厌,我找了好些方法欺负她,才要她走了,”
说的是谎话。
原身虽性情顽劣,却并不喜欢欺负人为乐,对花如霜虽不喜欢,但也只是冷漠对待,并不理睬而已。
“她走了的时候,我真是开心得不得了,毕竟她这种人,不知道活在世上做什么——”
“你再说一句!”
顺安王妃本被云中王妃挡在身后,自听花灼一句一句将花如霜的坏话,已经是无法维持表情,但听花灼这句话,当即泪都气的流了出来,如恶鬼一般竟是推开云中王妃便朝着花灼方向扑去,“你再说一句!我要你的命!我要你偿命!”
花灼脚步下意识后退,却被梁善渊一把拽住到他身后,顺安王妃已经被赶到的云中王妃与许如意再次阻拦,可顺安王妃盯着花灼,几乎恨不得生啃其肉,“我要你死!我要你死!你居然半分差错都没有出!凭什么?最该死的就是你!那不长眼的却唯独放过你!我明明都要他去找你了!”
“果然是你!”
云中王妃闻言,一巴掌扇到她脸上,顺安王妃被扇到在地,当即爬起来又要往花灼的方向去,声声泣泪,“你还我的如霜!还我的如霜!若不是她当年进宫做你的伴读!她根本不会被归寻那群纨绔盯上!她根本不会受那么多欺负抑郁而终!凭什么!凭什么你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凭什么!”
花灼心脏不禁狂跳,她从未接收到过如此浓烈的仇恨,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却被梁善渊抓住了手。
梁善渊目光阴冷的看着地上的顺安王妃,意味不明,却要花灼心生惊悚,忙揽住梁善渊的胳膊,却见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淡淡望她浅笑。
许如意闻言,只一把将顺安王妃抓住手臂抓起来,“你疯了魔!方才是对你的激将之法,灼儿性情傲慢是真,却并不会做磋磨之事,你女儿当年进宫并不受灼儿青眼便要害灼儿于死地?你女儿当年在长安受冷眼欺负便要所有人偿命?你明明可以寻圣上为你做主!”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顺安王妃恨恨盯着所有人,她鬓发尽乱,满身衣襟散乱,面上流泪,眼睛却沁满了恨意,“你们一个个,全都是杀我女儿的刽子手!我就要你们的孩子给我的孩子偿命!那又如何!”
“若一切皆按你所言,世间还有礼法可言?!灼儿从顺安王府出来时还与我说过当年幼稚,该多与花如霜说几句话,对花如霜多多照拂,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因当年对花如霜并未有过多理睬,就要因你心中仇恨去死?!灼儿有什么错!”
顺安王妃浑身一震,她张了下唇,却冷不丁回想起从前女儿还在宫中时,曾给她寄信回来。
随行礼物,带的是一套宫中云丝布。
如霜在信中高兴,说这是公主送的礼物。
还说公主虽然对她话少,却并无苛待。
顺安王妃泪落满脸,许如意见其如此,哪怕恨透了,也终是闭了闭眼,“你女儿身死的痛,我到如今才能理解,若换曾经,我绝不会明白,”许如意心情复杂道,“我只灼儿这一个亲妹,你害她至此,她命每有一分流逝,我便夜间无一刻可眠,我如此,世子殿下也如此,其他被你所害之亲眷亦如此,你害其他人,尚算一报还一报,可你怎么能对灼儿动手?灼儿她罪不至死啊。”
“我——”
顺安王妃张了下嘴,望见花灼过来,云中王妃闻许如意之言已是泪如雨下,可依旧不忿,见其又要说话,云中王妃猛地一巴掌扇偏了顺安王妃的脸,见花灼过来,忙让开退下,本以为三公主也要对顺安王妃动手,却见人弯下腰身,扶顺安王妃起了身。
“秋辞,你看好她,待此间事了,我自带其回长安要父皇定夺,”花灼望向众人,“在此之前,所有人再不可对其轻举妄动,否则一律以蔑视圣上扰乱刑罚为判。”
此话一落,四下肃静,尤其是云中王妃,后怕的看着她,花灼与许如意对上视线,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去飞仙观寻那隐居幕后的怀明道人了。
花灼正想要梁善渊也留在武定侯府,她刚要说话,却被梁善渊拽住了衣袖,目光相对片刻,花灼对他抿唇浅笑,带他一同出门。
奇怪的是,许如意看到梁善渊,竟多看了他几眼,似有些排斥一般。
“许道长怎么了?”
梁善渊轻弯了下眼,许如意见他模样,片刻,才摇了摇头。
恐怕那只是江之洁的糊涂话?
可是他莫名就是无法忘却。
三人直奔阴山飞仙观,许如意生怕那怀明道人察觉不对弃观而逃,不与花灼二人坐马车,骑高头大马先行一步。
只余花灼与梁善渊,面对面坐在马车里。
冬日天色本就黑的太快,花灼撩开车帘,望一眼马车外,天色已然泛黑,她心情尚且没有从方才顺安王妃的指控中回过神来,望着天际飘散的雪花,怔怔望了许久。
直到梁善渊冰冷的手碰触上她的面颊。
他指尖总是如此,泛着轻柔,指腹轻抚,花灼因他指尖的寒冷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转头望他,便被他亲吻。
“唔——”
花灼匆匆放下了马车帘,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亲自己,手忙抵开他胸膛,却被他圈拢到怀里,花灼如今本就身体无力,被他一把抱了起来,被迫坐到了他身上。
“梁善渊!”
花灼声音都不敢太大,脸气的一片羞红。
“现在是做、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梁善渊墨发半披半束,他微歪头望她,凤目浅弯,愈发显得内勾外翘。
“不行吗?”他忽的凑近了她,瞳仁儿一片漆黑,离近了,花灼才清楚的望见,他的瞳孔其实是涣散的,才会显得一片漆黑,看久了,总有一种心头泛着寒意的恐惧。
他白皙指尖又勾住她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马车本就不稳,又经他指尖轻拽,项圈当即响起叮叮当当的轻响,梁善渊目光沉沉望她,那眼神花灼看不懂,但莫名因其目光心乱到无以复加。
“我真讨厌你心里想着别人,”他指尖勾着花灼脖颈上的项圈,凑近了花灼道,二人气息交汇,花灼望他凤眸浅弯,“那老妇有什么可想的?真讨厌。”
他指尖上来,摩挲着花灼温暖的面颊。
那老妇的女儿死了就死了,和他的花灼有什么关系?
为何要因为她女儿死了,就影响花灼的心情?
梁善渊想起来便心觉厌恶,他浅蹙了下眉,双手上来勾住花灼的脖子,“灼儿不要再想了,我来要你什么都不想,好不好?”
梁善渊凑近了她,花灼听他的话,早已面红耳赤,她不住推他,“不行!我都说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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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马车上,不行。
梁善渊却没理会她,手兀自过来脱她的衣服,他冰冷的手爬上来的时候花灼几乎快要叫出来,她紧紧地咬住牙关,如今本就敏感,梁善渊还像个疯子一样总是缠着她做那档子事情,几乎只要与他私下碰上他便要想着法子碰自己,花灼拼命的摇头,“不行不行!飞仙观那么近!你疯子!”
梁善渊却已经将她含住。
皮肤暴露在寒凉空气之下,花灼手费力去挣扎,却根本挣扎不过他,随其指尖打着转,花灼满脸赤红,当即软了力气,紧紧捂住了嘴。
梁善渊定定望她情动面庞,沾染湿润的指尖拢着少女墨发,似因少女如今的模样,含些怔愣,竟轻声:“半抹晓烟笼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
花灼浑身一颤,面若桃花,眸间秋水潋滟。
大抵是因第一次在外面。
花灼竟紧紧咬住他肩膀,喉间也不免发出了声音,待结束时,脸上都是泪。
“唔呜呜”
花灼满脸通红,紧咬着他的肩膀。
她欲哭无泪的看着湿了一片的坐垫,奋力去打他,“怎么办!都怪你!怎么办!”
她身子尚且还在发颤,打人也并不痛,且梁善渊如今很喜欢被她拳头打,梁善渊凑近亲她,搂着她腰身道,“一会儿我将坐垫扔出去就是了,不气了。”
“你神经病!脑残!有病!”
梁善渊随她骂,甚至还面上带笑,花灼气的恨不得咬死他,待马车行驶而过,他取下马车坐垫,看着上面的湿意,却并没有将这垫子扔下去。
花灼太累,已经抱住他睡了过去,梁善渊指尖抚过垫子上的濡湿,四下望了望,果然在茶桌底下寻到了一把银剪。
第 77 章
待到阴山, 四下已经是一片漆黑。
梁善渊将少女抱在怀中,四下静谧,风雪迢迢, 他并没有将花灼喊醒。
马车内颇为凉寒, 少女满身温暖,下巴抵在他肩头, 呼吸均匀, 吹打他耳垂。
梁善渊轻侧了下头, 夜色之间, 他定定望着少女沉睡的面庞。
如果能永远醒不过来就好了。
永远——
他无声念,指尖轻抚少女耳垂,他面无表情,凑近望她闭眼沉睡的模样, 定定瞧着不知多久,却听马车壁被敲了一下。
梁善渊眼睫一顿,月色下, 他长睫若蝶翼, 却依旧望着怀中少女沉睡的面庞,并无动作。
“灼儿, 善渊姑娘, 到地方了,你们下来吧。”
马车已经停在原地许久了,许如意恐怕是等了半天没等到人, 特意过来寻。
梁善渊没理会他。
他视线扫落少女全身上下,忽在其腰间一顿, 她身上明明穿着婚嫁服,竟还将那福寿娃娃钱袋子挂在腰间, 此时钱袋子随着主人一同压在他膝头。
梁善渊眸光微凝,继而,手将花灼绑在腰间的钱袋子给解了下来。
夜间沉谧,梁善渊手里拿着,里头似是装满了金瓜子,他落下视线,与手中钱袋子上绣的福寿娃娃笑脸相对。
他苍白的指尖扣了扣福寿娃娃的脸。
当初他拿此女当玩笑,还是个让他有些讨厌的玩笑。
他厌恶其警备心过重,有求时哭着缠着唤他阿善,无求时便对他横眉冷目,一口一句梁善渊。
心房比铜墙铁壁还难破。
所以当初,这福寿娃娃的钱袋子,他随手扔给手底下的小鬼,要鬼绣个差不多的样式来,此时现下,看着这并非出自他手的钱袋子挂在少女身上,他怎么看怎么碍眼。
梁善渊指尖扣着钱袋子的脸,竟是轻哼一声,将这钱袋子一把阴火烧了。
里头满当当的金瓜子,他接了一手,却有残留,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磕在马车地面上,若玉石落珠盘一般摔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许如意正坐不住,下了马一把撩开车帘,抬头便见这一幕。
金瓜子若金光璀璨的玉石,镀着月光的色泽莹莹落落的摔了满地,狭小阴暗的马车内,身穿白衣绣金银竹的女子墨发半披半束,垂下来的墨发尽数被怀中身穿粉色棉衣的少女似抓玩具一般抓弄乱了。
二人衣衫交叠,极为亲密,且马车内还泛着股过浓的花香气味,许如意撩开车帘的一刹那,竟是愣了一下,忙将车帘又放了下来,待回神,见有金瓜子自马车里摔了出去,他忙弯身去捡,同时回神。
那二人在马车里衣冠楚楚,他逃躲的什么?
许如意都心觉自己莫名其妙,方才乍然一望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他心下怪异,想掀车帘,又鬼使神差的停了手,只皱眉唤,“善渊姑娘,灼儿是睡着了吗?”
马车里,轻轻传来声“嗯。”
“你将她唤醒,咱们有事呢。”
梁善渊微垂落眉目,似是许久没听到她出声,许如意不禁在外朗声,“灼儿!你醒醒!咱们该走了!”
花灼浑身一顿,醒了。
她几分疲惫的睁开眼,望眼前环境,缓了片息才回神,身下异样依旧,方才梁善渊还给她涂了药,花灼本是想跟他闹脾气的,抬头,对上梁善渊目光,却愣了愣。
他望过来的目光并不好看。
一张脸本就泛着苍白,此时目光又如此,不知为何,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花灼浑身一顿,轻眨了几下眼,“阿善?”
似是听到马车内有动静,许如意又唤了声,“灼儿?”
“哥哥!我这、这就下来!”
花灼磕巴了一下,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她忙要自梁善渊怀中起身下马车,便听几道怪音,似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噼里啪啦摔到了地上。
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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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梁善渊捧了一手心金瓜子。
他手本就白皙如玉,指节纤长分明,花灼望他的手就觉羞恼,她忍着面红,问了句,“怎么那么多金瓜子?”
又觉腰间轻了许多,手一抓,平常常带着的福寿娃娃钱袋子不见了。
“哎?我钱袋子呢!”
花灼怪宝贝这钱袋子的,视线四下巡视,梁善渊没说话,只是举着满手的金瓜子到她眼前。
他始终面上没笑,不知在想什么。
目光对望片晌,梁善渊维持着这怪异动作,冷不丁弯了弯眉目。
他这人,一笑便显得极为温柔,耳垂上两粒白玉石更显他肤白美貌,似画中观音。
“公主,”他将手中金瓜子又往前递了递,花灼忙拿了块帕子接,事出突然,她没拿到之前梁南音送的帕子,还又摸了摸,没摸到,奈何要接金瓜子,也没手再去寻。
金瓜子镀着冷月光,哗啦啦落了花灼满手。
“待此间事了,公主打算给善渊一个什么身份?”
花灼一顿,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此间事了,花灼有心想回长安,不想再继续颠沛流离,危险中求度日,若是若是将梁善渊这尊能积攒阴德的大佛一同带回长安,恐怕往后也再不用走什么剧情来积攒阴德了。
而且,她也想跟他在一起。
虽他偶尔讨厌,不听话。
花灼想起什么,羞恼着面瞪他一眼,故意没好脸色,轻哼一声道,“你且等着先让我想想吧。”
这话一落,也不知是戳了梁善渊什么点。
他当即阴了眉目,一声不吭的看着她,花灼被他这冷不丁带着阴翳的目光一望,心下陡然一顿。
竟心头浮出几分寒凉阴森来。
有一种,这鬼上一秒还能爱她与她亲密,下一秒,就有可能掐死她的阴毒之感。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灼儿!”
马车外,许如意似是等急了,花灼因这喊声浑身一抖,不敢耽误,压下心头那股阴森怪异,忙带着满手的金瓜子下了马车。
也幸好许如意腰间钱袋子有空,花灼尽数将金瓜子放到了许如意的钱袋子里,也是这时,梁善渊随后下了马车,花灼因其方才的目光心下有些许久未曾生出的恐惧,梁善渊不知缘由亦未说话,三人走在阴林中,只有许如意絮絮叨叨。
“灼儿,小心些脚下,此处路不平整,你勿要摔了。”
许如意来时也匆忙,手里拿着个临时点的火把,照亮眼下方寸路,也不知道许如意是什么乌鸦嘴,花灼刚“嗯”了声,下一步就险些摔了。
天色阴黑,林中似有鸟鸣声与簌簌杂草声窸窣,花灼一脚踩空,险些吓得心没跳出去,喉间短暂一叫,许如意也吓了一跳,忙回身要过来,身侧,梁善渊却更快一步牵住她胳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手阴冷,寒凉,花灼浑身一顿,心里是方才受了吓而导致的极快心跳声,夜色阴黑,她与梁善渊对视片晌,梁善渊面色淡淡,却是转过了身蹲了下来。
“许道长在前方赶路吧,”他对花灼背身招了下手,“公主上来。”
“你可以吗?”许如意问。
“可以的,许道长放心吧。”
花灼望她白衣背影。
闹别扭就喊她公主,殿下。
亲近就喊她灼儿。
花灼心下轻哼一声,却不想许如意看出什么,纠结片晌,手还是颇有几分别扭的环住了梁善渊冰凉的脖颈。
他托住自己膝弯,轻巧平稳的背着她起身。
花灼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药草清香味。
这味道总是不散,一直萦绕他满身,花灼听说过,若是小的时候整日吃熬煮的汤药,自身便会沾染着洗不净的药味。
她面抵在梁善渊肩侧,漆黑一片里,只有前方许如意拿着的火把泛着浅浅光亮,花灼微探出头,望梁善渊白如玉的侧脸,却冷不丁望见他面颊,似是有几分怪异。
嗯?
花灼盯着,浅皱了下眉,指尖上前一蹭,竟蹭了指尖一些敷面的脂粉。
脂粉?
继而,她望见了梁善渊面侧还未好全的伤,以及梁善渊望来的,阴森的目光。
他面庞显得如此不善,花灼指尖还有他脸侧的脂粉,正有些不知所措,便忽听梁善渊冷笑一声。
“怎么?暗示我?”
“啊?”
花灼都没懂他的意思,她不喜欢梁善渊这种眼神。
因为梁善渊这眼神,很怪异。
他总是如此,并非小打小闹,他这种人好似只有两个极端,一种是极为爱,极为善,另一种就是极为恨,极为恶,从不会有缓和一说。
就似一句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根本没有衡量情绪的能力,有的只有伪装,与自身的喜怒无常。
“我的脸毁了,”梁善渊阴恻恻的盯着她,“公主若是因此嫌厌我,早与我说啊,何必我方才在马车上问,公主还与我打太极?”
花灼被他这一通含着仇怨,敏感锋利的问话打的措手不及,她愣怔怔的,也是才反应过来。
她就说梁善渊的脸怎么好的这么快。
他为了见她,恐怕是特意敷了粉,方才在马车上她因羞涩,有些回话模糊,此时摸了他的脸,他便觉得是她有意暗示。
花灼第一反应,是想解释。
回过神,才一下子怒气涌上心头。
他凭什么这么想她?
“梁善渊,你有病吧?”花灼杏眼如炬,直直盯着他,“我若真会嫌厌你,我、我、”她几乎被这鬼的心里阴暗给气的心中理智一下子丧失,“那你的身份,你的欺骗,我能嫌厌的多了去了,我之前不嫌厌,如今反倒嫌厌了?你怎么能用那么阴险的话来揣度我?”
她顾念着许如意在前,话放的并不大声。
梁善渊听这话,却是笑了。
“人心本恶,我的话阴险?”梁善渊凤眸含着讥诮,“是公主不愿意承认吧。”
花灼总感觉脸上血液尽失。
她忍着心中酸涩,一拳敲上梁善渊的头,不似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梁善渊最讨厌别人打他,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打过他,他紧蹙起眉,花灼却隔着他衣衫,紧紧咬住了梁善渊的肩膀。
他忍痛瞪向她,却见花灼眼中含泪,梁善渊蓦的一顿,花灼只是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她闭了下眼,将杏眸里泪意憋回去。
“阿善,”她声音还有几分沙哑,“你的生存环境与我不同,我既有心与你在一起,便做好了一切准备,绝非叶公好龙,”她眸光沁了泪,望过来,要梁善渊不禁一顿,继而,心头又爬上股对她时时常颇为怪异的感觉,只这次,这怪异更猛烈。
耳畔,似还有铃铛声牵扯着,轻轻响动。
“我知你并非良善之人,我知你卑鄙狡诈,知你阴暗无情,在你的眼里,世人皆如你,可你不能用那么阴暗的角度来揣度我,一次都不行,”她趴在梁善渊肩头道,“因为我会伤心的,我真的会伤心的。”
这是辜负她的真心。
她泪晕透了他肩侧衣衫。
层层叠叠,她的泪一层一层衣衫的晕透下去,继而,湿意沾染上他肩膀。
一股极为怪异的情绪泛入心底里。
梁善渊望着她,从没有一刻,这么迫切的想要杀了她。
却觉她软臂紧揽他脖颈,花灼低着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这游走世间上百年之久的阴鬼眸时杀意勃发,阴森森盯着她,停住脚步许久不动。
直到许如意在前方唤,“善渊姑娘?你怎么了?”
梁善渊才轻眨了下眼,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天色阴黑,遮住了他面无表情的一张玉面。
他温声安抚道,“我往后不会再揣度你了,灼儿,再也不会。”
因为你会很快死在我手里。
届时,身上再无那解他疼痛的能力,他也无须再如此投鼠忌器。
梁善渊凤目盯着前方阴黑的天际,他时常喜欢孤身一人在夜间去荒山野岭,却从未有一刻,背着这样鲜活温暖的人。
往常,哪怕是背,背的也是温热的尸身。
被他开膛破肚,或是取心掏肺,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他时常喜欢在漆黑一片里,回头与他背上的尸身对上视线。
可如今。
他自识得此女,便许久未想杀过人。
此女乱了他的一切。
梁善渊眸光一片阴森。
他想,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他如今活在老天之下,受老天掌控,也只会受老天掌控。
老天才能与他齐平。
而此女,竟妄图掌控于他。
怎么可能呢?
梁善渊眸间泛出几分轻蔑,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待到飞仙观,许如意明显浑身紧张,这次,小福并不在,三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走过前堂,没见一人踪影,许如意不禁急的额头冒汗,花灼却望一眼后山,“哥哥,后面咱们还没看呢。”
三人赶往后山茶室时。
正见里头亮着静谧烛火。
花灼与许如意对视一眼,具望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这茶室依悬崖而建,正对一深不可见的崖底,四面环山,夜间听鸟雀窸窣,天还在下雪,此处并未打扫,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
许如意拦在她二人之前,朗声唤道,“怀明道人可在?”
没人回话。
继而,茶室的推拉门被一双手推开,露出怀明道人其貌不扬的脸。
他竟对他们浅浅笑了笑。
“三位福主请进。”
花灼浑身紧绷,并未在原地纠结,三人具进了茶室。
梁善渊目光闲散,恍似活在此事之外,对一切都不是那么感兴趣。
茶室内热气氲氤,怀明道人身上还穿着墨蓝色道士服,拿了两个破碗,摆在花灼与许如意面前,这举动引起了花灼的注意,怀明道人却并未过多解释,“今日小福被我喊去山下购置符纸,回来得晚便许他在山下客栈睡一夜,我泡茶技术一般,福主勿要嫌弃。”
“不会。”
许如意虽这样说,两人却都没有碰眼前的茶水。
只有怀明道人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竟还“嗯”了声,砸吧砸吧嘴道,“我泡的也不是那么难喝啊。”
许如意不想再和他打太极了。
“怀明——不,沈三,方才与你同谋的顺安王妃已经全都招了,我不知你还留在飞仙观做什么,但既然留在了这里,就要跟我们走了。”
沈三笑望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
“小道长恐怕没办法将我带回去了。”
许如意还以为沈三要自尽,浑身一下紧绷,却见沈三又笑,花灼看着他脸上的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笑,不知为何,总让她想起梁善渊。
“沈三,你杀你妻子女儿,继承泉阳散人衣钵,做下数不清的恶事,你还敢笑!”
许如意看到他这副样子,气了个够呛。
沈三斟茶的手却一顿,他面上笑容一僵,继而,弯的更深了。
“谁告诉你是我杀的?”沈三眼神阴冷冷的盯着许如意,“我疯了魔,杀我自己的亲人?”
沈三忆起曾经,面上也不再笑了,他一不笑,便似寻常愁苦的平凡人,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我妻子女儿,是当年被泉阳散人所杀,而我当年,与泉阳散人是拜把子的兄弟——”
二人取的都是村里土名字,一个叫沈三,一个叫张老二,张老二自幼起便与乞丐道士学看卦手相,沈三则是继承家中豆腐铺子,本是无交集,结果一次沈三上山砍柴时,偶遇一条长虫,被咬了一口,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是张老二救他一命。
沈三一双遍布皱纹与疲惫的眼里冷清清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当年只觉得,我欠张老二一条命,那之后,我对他补偿极多。”
张老二的营生辛苦,时常是赚到一大笔钱,便挥霍一空,平日多是贫困之际,便会来寻沈三,沈三也欣然愿意接济救命恩人。
且他对张老二的过往,也颇为同情。
张老二幼时便跟着无能老母,在村里头吃百家饭,到如今长大了,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饱,总要把肚子都撑的满当当的,这种人,他花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道存,赚了钱便死命的花。
按他的话,今日花不完,明日可能就没命花了,今日不吃,明日可能就没命吃了。
沈三当时只是觉得他有意思。
有意思之下,又觉得张老二太可怜。
一来二去,张老二本是尖酸刻薄唯利是图之辈,也与真心对他好的沈三成了拜把子兄弟。
二人拜的是道家三清,说出口的誓言,到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我沈三/张老二,今日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必当同心协力!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二人磕头点香,说完之后,对视一眼,具是面上有笑。
那年沈三娶了妻,张老二本是自私之人,知道好兄弟成了婚,怕沈三家中撑不起场面,还拿了自己的贴己来贴补,沈三当时心中感动不已。
“遥想当日,确实是最高兴的一段日子了。”
他妻子叫春娘,比他小上三岁,成婚次年便生下一女,沈三还特意喊张老二过来给女儿取名字。
“喊她——”
张老二拿了女儿八字,说女儿是庚金命,庚金需得火炼,往后这块金子方能亮堂堂的,命硬。
张老二在门口思忖了好半天,说,“如今还太小,先喊她个小名儿,就叫秋奴,正巧是在九月生,秋字儿好,往后过了十岁,我再给她取个大名儿,如此,孩子命硬。”
秋奴。
沈三与春娘也十分满意。
待过数个春夏秋冬,张老二每年时不时过来找沈三一趟,过来,就是无钱可用,要求钱周转。
沈三如今有妻有女,平日里小钱,还能昧着春娘将钱给了,可春娘也是个日子精打细算的,发现了这事儿,不乐意,沈三左右为难,又巧了,张老二这回没过半个月,就又过来找他了。
“哥,”沈三实在是没辙了,“我如今也没钱了,春娘因着这事儿,跟我闹了好几回,你、你要不、过阵子再来?弟弟想想法子,给你积攒些银子来。”
张老二当日没说什么。
过了一月,又是过来要钱的。
沈三自那日之后,就被春娘管的死死的。
因为春娘又怀了。
张老二一听,又是没钱,只说自己如今难,实在是难,不然不会张口求他。
沈三看他瘦的这样子,心里也难受,要张老二等等,买了几个包子给张老二,他接都没接,只说你既然没钱,那就再过过。
再过过,只等了几日,张老二挨了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过来要钱。
“我我实在是,春娘那边,我实在是为难,我——”
张老二这回,上沈三家里头就和春娘骂起来了。
春娘本就怀着孕,见他居然还敢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张老二,“滚!臭要饭的你!没钱没钱说了几百回了不知道给自己留张脸啊你!?还借钱?我呸!借的钱你有一次还过吗?!谁家不过日子了?!挟恩图报这么些年没够啊!?”
秋奴吓得直哭,张老二面色极为难看,沈三夹在中间难做,又要护着春娘,怕人动气,张老二臭骂春娘几句臭.婊.子,狗娘养的贱货,黑着脸便走了。
那之后,张老二足足过了大半年才来。
而这期间,沈三也出了件大事儿。
他沿路上帮了个自巴蜀当地过来的贵人,当时东河村做起了倒卖瘦马的营生,这营生不大见光,只在东河村歇脚待阵子就走,那阵子多是贵人车架来来往往,这贵人恐怕是下马车来赏景的,大雪天里衣裳脏了一大片,醉醺醺躺倒在泥坑里,身边一书童模样的小孩儿哭的哇哇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偏偏拽也拽不起来,人直往泥坑里掉。
当时正是半夜,天都没亮,沈三从小跟着家里做豆腐,半夜就要忙,听见这哭声,第一时间出去看,也就恰巧,帮了这贵人一把。
本是随手一帮扶。
这贵人第二夜,却途径豆腐铺,下来给了沈三一小箱金条子。
沈三快被这钱吓死,贵人压根不当事儿,就跟从身上搓了几条黑泥似的,随手丢给沈三一家,便带着书童走了。
东河村太小了。
藏不住任何事情。
沈三没拿这钱当回事儿,倒是春娘看钱看得紧,瞧他这样就骂他,把钱都管着,不许沈三拿出去一分去借人。
当时春娘就快生了,沈三听她的话。
也是没过多久,张老二过来了。
沈三太久没见他了,见了他,太挂念,问东问西一遭,他当时也知道了张老二为何那么着急,因着当时张老二给县里一户贵人看卦,说的话,贵人不爱听,就找人打了他一顿。
当时沈三正忙着家里的菜地,见了他,兴高采烈的,张老二也笑,笑着笑着,说听见了沈三得钱的传闻。
问他,是不是真的。
沈三没有跟结拜兄弟说谎。
他说,是。
张老二问他借钱。
沈三面色难看,但他这阵子也存了些私钱,就是不多,他跟张老二说了,把私钱给他行不行,张老二没应声。
过了好半天,说给他三天时间,要三块金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晚一天,就多一块金条。
沈三搞不清楚张老二怎么这么说话,就好像因为些钱财,就要跟他彻底翻脸一样,他心里怪难受的,到家里,没忍住跟春娘一说,春娘骂他窝囊,气的跟他又打了一架,接下来几天,都不许他出门,豆腐铺子都不开了,只说送瘟神,送这瘟神赶紧滚蛋!
结果瘟神没能滚蛋。
第五天夜里,沈三家里头着火了。
当时正是睡梦间,他听见女人喊叫,又被猛地喷过来一脸热乎乎的东西,他分不清是什么,吓得坐起来,惊愣愣看着满脸满身的血腥,旁边,躺着具分不清模样的大肚子女尸。
“春娘——”
他嘴一张一合,以为自己做梦呢,飞快扇了自己几嘴巴,浑身登时跟炸开了锅一样,他瞪着眼珠子,傻了,愣了,只知道推搡旁边被砍掉了脖子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尸。
“春娘!春娘!春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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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傻了眼,抱着春娘满身惊愕,满屋子都是红星星的火光,他听到女孩的惨叫声,急忙爬下床榻,这一下来,他双腿双脚全都是软的,不住往地上滑,他拼尽了全力支撑着自己一双脚,“秋奴!?”
“秋奴!秋奴!”
“爹!爹爹!”
里头,就是藏私钱的屋子里传来秋奴的喊叫声,沈三顶着满身满脸的血,他发软的腿哆哆嗦嗦的踩着地,眼睛怔怔的瞪着,跑着去里头寻秋奴。
火光越发旺了。
他觉得自己像在地狱里一样,不,恐怕地狱里都没那么吓人。
藏私钱的屋子被锁上了,他拼了命的敲门,“秋奴啊!秋奴!秋奴!”
“爹!”秋奴今年还太小,不足六岁,她声音跟猫儿似的,嘶叫着,“爹!我害怕!我害怕!爹爹救我!”
“爹这就救你!等着爹!秋奴等着爹!”
他四下寻,找了把做饭用的菜刀,拼了命的攥着,他手里滑,就拿着布条绑着,用尽了隐身的力气去砸门。
直到里头,秋奴声音似猫儿被掐住了脖子。
“爹——啊——!啊啊啊啊!”
“秋奴啊!”沈三拼命的砸着门,“秋奴啊!秋奴!秋奴!”
门,他没能砸开。
只破了个小小的口子。
才让他隔着木屑,看着张老二背影跳破了纸窗,看着自己的亲闺女跟一条破布似的被他扔到地上。
他走的时候,都带着那盒金子。
就为了那盒金子。
秋奴啊,都说真金不怕火炼。
可爹的秋奴啊,你怎么就怕火呢?
第 78 章
“那之后, ”沈三面上神情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笑调,“我偶遇贵人,助我杀了张老二报仇雪恨。”
许如意只是看着他, 方才沈三的话, 确实要他们难得沉默,可这也并不是其行凶作恶的理由, “那泉阳散人如今又为何忽然出现?”
沈三笑眼一一划过他们, 花灼一对上他视线, 心中便总觉得很不舒服。
“我妻子女儿具已身死, 至于张老二,光要他死我不满足,且助我办成此事的贵人,也需要我时不时杀人, 供血肉来滋补生息,”沈三笑叹出口气道,“仅此而已, 那贵人——”
“哥哥, ”花灼看着他脸上的笑,越来越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 总让她想起梁善渊。
乍一看像是一直在笑, 其实心里深不可测,他们的笑脸总是很奇怪,看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恍似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沈三身为始作俑者之一,不可能不知道花灼与许如意身为天潢贵胄, 可他面对花灼和许如意两人时,根本没有面对皇家的敬重, 这并非他的心性坦诚,因为他还显露出一种自大的姿态。
恍似极为看不起皇家一般。
这种视线,花灼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她忍不住侧目望了一眼从方才开始便神魂天外的梁善渊,沈三讲述那些凄惨过往时,就连花灼这受害者都对沈三心情复杂,可梁善渊百无聊赖,毫无感觉,手指不住玩着花灼的衣摆,似乎他人的痛苦,于他而言都不如花灼衣服上的花纹好研究。
这种感觉。
是心教。
花灼指尖泛起寒凉,若她所想没错,那几乎他们就是被引着过来的,花灼冷下声音,对许如意道,“咱们现在便带他先走。”
许如意见花灼冷硬的眉目,也顿了顿,他听妹妹的话,当即道了句“得罪”,便拉扯住了沈三的胳膊,拽着沈三一拉开茶室的推拉门,望见无一粒白雪的天地,当即便愣了愣。
花灼怔怔看着外面。
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天在下大雪。
雪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末过脚踝,花灼的鞋袜都湿透了,泛着寒冷。
可现下,外面还是原本的模样,只是没有一丝雪的踪影,漆黑天际不见星月,对面便是山崖,处处正常,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吸进来的气好似都透着股沉腻的闷沉之感,花灼愣愣望着前方,却听身后,传来声怪异的笑。
“你们看,”沈三又在笑了,像个疯子一样,“我就说谁也出不去!你们也带不走我!”他一把挣开了自己的手,摔坐到地上,抬头笑着看许如意与花灼不可置信的脸,眼珠却一转,落到那面上毫无表情的梁善渊身上。
女子似玉观音,看向他的视线轻飘飘的,颇显无悲无喜。
沈三蓦的又收了笑。
“我们心教,只论弱肉强食,众生平等,所以你们被我带来了心念崖,也别怪我啊,”沈三道,说着话的时候,却是面向着梁善渊,“我也是听命行事,否则,我这具得之不易的人皮也早不复存在了,连报仇都不可能。”
“心念崖?”许如意听他的话,却紧皱眉心,“你是鬼?!”
沈三摔坐在地上,也是这当下,面上才显露出一种死人才会有的苍白。
花灼闻言,亦是吓了一跳。
许如意正待查探沈三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的,刚蹲下身,却听旁侧,女声清冷。
梁善渊不知为何,自方才开始面上表情便颇为淡漠。
一双凤目不带丝毫情绪,更显得相貌不太真实,“心念崖——”
他说了一句话,便稍停了片刻,花灼下意识望向他,便见其转过目光,也落到她身上。
“顾名思义,为心念之崖,此为一种封印,下封印者来去自如,可外人若被崖底之物迷了心智,心念一动,便会掉下悬崖,九死一生。”
花灼愣了愣,被他这解释吓了一跳,她反复去思考自己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想不太出来,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心念崖控制,“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梁善渊理都没理会,他自方才开始便神思冷淡,对花灼更是几分淡漠,恐怕还因来时缘故与花灼有气可生,将茶室推拉门推开更大,抬步便走。
“心念崖无危险,按照原路返回便是,”他顿了顿,转眸淡淡望向不太相信的许如意,“曾有仇家想给善下陷阱,善都是如此过去的,不动心念便好。”
许如意见其推门便走的背影,也淡定下来,花灼本想与许如意一同将沈三带走,脚步一顿,却转身,小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了梁善渊的胳膊。
他身子明显一顿,没有看她,只目视前方黑暗温声道,“莫要笑,遇到心念崖,最重要的便是毫无情绪,你若有情绪起伏,多是危险。”
花灼闻言,忙呼出口气敛了敛心神,却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梁善渊这才望向她。
花灼杏眸一眨,也抬头看他,继而,飞快的转开脸。
和梁善渊接近便多是情绪起伏,若要没情绪,就要离他远一些。
夜风呼啸间,花灼跟在梁善渊身后往归处走,却听身后,传来沈三断断续续的笑声。
不对。
好像不是沈三的笑。
像是自悬崖底部,有人呼唤一般。
花灼急忙抬手捂住耳朵,这声音却恍似能直接传入脑内。
“这底下,埋着一具尸骨,”崖底声音随着夜风传来,“你猜猜,是谁的尸骨?”
“是你心念之人的尸骨。”
花灼捂着耳朵的手一顿,眼睛不可控制的望向前方梁善渊身穿白衣的纤薄后背,继而,再反应过来,便被疾驰而来的冷风刮了满身。
“哎?”
花灼举目四望,四面一片漆黑,抬头,她当即浑身冰冷。
“哎?!”
花灼不知所措的看着头顶高不可测的悬崖,“不是!我!哎?!啊?!”
今日本该有雪,可此时现下,这崖底内竟无一片雪花,且天色阴红一片,有阴风自远处漆黑吹刮而过,吹得花灼脸都生疼。
就因为听到那句,“是你心念之人的尸骨”,她抬头看了眼梁善渊,便心念一动,坠落崖底!
花灼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冷的弯下腰身紧紧抱着自己,好不受崖底寒风肆虐,抬头,忽望见阴黑崖底内,前方竟有一座破败寺院,花灼心神一顿,这地方极为诡异,她本不想乱动。
奈何,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几乎浑身发痛。
而且,她是真的对崖底所说的尸骨感到好奇。
花灼抱着自己身体的手一顿,含泪的眼忍不住抬起,望向前方诡异的寺院。
继而,硬着头皮朝寺院的方向挪去。
尸骨。
梁善渊的尸骨吗?
这个心念崖,会说谎吗?
她深知当下大抵停留在原地最好,可望见这座寺院的第一眼,便觉被吸引,且留在这里恐怕也要被这冷风吹刮着冻死。
也只有她那么傻,才会被那句尸骨迷了心智。
完蛋了。
花灼蹲在地上挪着步子的时候,气的眼含泪,忍不住打了几下自己的头。
*
几乎是花灼消失于原地的瞬间,梁善渊与许如意二人也来到了悬崖底。
许如意便是再神经大条,也不是傻子,他一把抓住梁善渊的衣摆,“善渊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梁善渊却一把将被拽住衣摆扯了回来,面色淡漠,望来的目光,若许如意只是个陌生人。
与平日里的温柔好性大相径庭,现下她面色阴沉,根本不将许如意放在眼中。
崖底寒风呼啸,吹落其半垂墨发,梁善渊并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再正眼看她。
只见其皮肤若雪一般,是那种阴沉的惨白,眼瞳若墨一般漆黑,阴气森然,许如意胸腔起伏,“你不说话,便是默认!”
“崖底的尸骨是你的吗?而且灼儿早知道你是鬼?对不对?!不然她怎么可能因为那么句奇怪的话便落下悬崖!”
许如意近乎快要炸了,梁善渊淡淡望他一眼,并未理会,此处对他而言并不好受,且总有一股被压制的怪异之感。
他并不想接近自己的尸骨。
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接近自己的尸骨。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鬼,无法吃饭,睡觉,直晒阳光,活的毫无挂念,行在无常之间,对停留世间毫无执念。
心念崖,他在这之前曾遇到过三次,次次都告知他,他的尸骨就在下面。
他杀过数不清的人,灭过数不清的魂,要其他生灵承受过极为痛苦之刑罚,做下数不清的罪孽,几乎每日都行走在他人的仇恨之中。
恐怕那沈三口中的所谓贵人,也只是对他有仇恨的人之一。
可他毫无感觉,过心念崖三次如过寻常大路。
可如今偏偏因一女子坠落崖底。
梁善渊面沉如水,眸间一片阴翳,不想再耗费时间,此女就是隐患,蠹虫,若不及时摘除,日后定会乱他更甚。
他大步往前,许如意见他竟一言不发直往前走,越发怒不可遏,却知当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此鬼既明知此处为心念崖,还因花灼消失的瞬间而心念一动坠落崖底,这证明此鬼定对灼儿也有几分真心在。
许如意一路瞪着他,一直走到头,只见对面一处破败寺院,许如意当即紧紧皱起眉来。
“这什么地方,好重的怨气”
许如意刚往前走出几步,却发觉没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便见梁善渊低头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只见其原本白皙纤长的指尖上,此时十指都沁出猩红血珠来。
“这”
许如意一惊,却反应了过来,“你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你自己的尸身吗?”
梁善渊轻皱眉心抬眸望他,许如意忍着心下怪异,他从未与任何鬼有过什么交谈,这还是第一次,明知对方是鬼还与对方说话,且这只鬼还如此欺骗他们,
“鬼若自本心对自己的尸身心有排斥,便会如此,还有你——你如今的皮,不是你自己的吧?不然怎么会如此脆弱?”
梁善渊攥了下鲜血淋漓的手指,墨瞳盯着他,不需要他说,便懂他意思,“许道长的意思是说,若进了这寺院,我这张皮就保不住了。”
许如意望他片晌,点了下头。
只刚点下头,他便也有几分犯难。
这地方怨气如此之重,且存放尸身之处,属于他人领地,他擅自闯入,九死一生,这‘梁善渊’明显珍惜这张皮,毕竟怨鬼找一张合适的皮本就难如登天,这‘梁善渊’能穿这张皮如此之久,定是这张皮足够合适。
见其望着鲜血淋漓的指头停住脚步不动,许如意面色难看几分,正要自己硬着头皮上前,却又听身后脚步声跟上。
许如意一愣,回头望去,只见对方原本白如玉的一张脸上,现下破出裂痕道道,似碎裂的花瓶。
“你——”许如意怔怔看着她,“你还要往前?若再往前,你这张皮可就毁了。”
梁善渊闻言,只是因痛紧蹙着眉心,似是觉得许如意烦人,本看着自己流血指尖的黑眸抬起,冷淡盯着他。
许如意一顿,知道怨鬼一向喜怒无常,自私自利,他不再说话,转身费力行路。
“多谢许道长告知,皮我不要了,”身后,却传来她的声音,似是因疼痛的缘故,声音有些闷,“一张皮而已。”
她声音虽忍痛。
却依旧如寻常般,让人想起温润的美玉。
许如意本走在前,寒风呼啸而过,他缩起身子,却垂眸想,待与其一同救出灼儿后,这次不论如何,也要与梁善渊分道扬镳了。
人鬼注定不同路而行,且若此鬼的尸骨当真在前方寺院
许如意微皱眉心,抵触的看着前方流露出极浓怨气的寺院。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眼前这个梁善渊,从前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的温和良善全都是伪装。
许如意出自青庵观,青庵观的师父道灵真人如今已有八十多岁,一生走于阴阳两路,对许如意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不要信任何鬼魂。
尤其是怨气极深的冤死鬼。
因怨气极重,生前便会对世人再无信任,经历了凡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又死亦不得安宁,死后便是喝了孟婆汤再想不起从前,死时的悲痛也足以让怨鬼性情大变。
师父曾对他说过,冤死鬼的本性都是差不多的。
自私自利,怨毒可恨,唯利是图,具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阴毒。
许如意忽的停住脚步,转头望向她。
其实他本是不想在此处要求梁善渊什么的,只是既然知道了她是鬼,那他不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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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只鬼曾救过他,他也要以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摩她,这是青庵观的规定,绝不能信任鬼。
“善渊姑娘,”许如意的声音有些僵硬,“我方才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知道自己这说法,显得有些无耻,太过河拆桥,正思忖着该如何说的更好听一些,便见阴风之间,面前女子墨发吹拂飘荡,似画中阴鬼,她走出这几步,现下指尖滴滴答答落了满地的血,只是停下片刻,血就聚拢了一小滩。
梁善渊凤目没什么情绪,他看着眼前这道士,耳畔是山风呼啸。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道士在想什么。
“你自己去救她,救不出来,心念崖内危机四伏,你若一意孤行,会害她受伤的,”
梁善渊面色如沉水,伸出了自己不断流着血的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如意一愣,抬头望向她。
“你身上不是有法器吗?捆仙绳,”梁善渊明明说着这种话,面色却依旧阴翳,“捆仙绳连神仙都无可奈何,我虽道行有数百年,也无法抵御捆仙绳的威力,你不放心,用捆仙绳捆了我一条手腕便是,”他伸出自己如今落着鲜血与残伤的苍白腕子,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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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道长能放心了吧?”
第 79 章
手触上泛着湿冷阴森的寺院木门时, 花灼鼻腔间又泛出股极为怪异的感觉,她反应过来忙攥了身上的手帕抵住鼻腔,很快便见血染红了手里的帕子。
头好晕。
好冷。
花灼甩了甩头, 再次回过头去望身后的一片漆黑, 表情变得很难看。
许如意看到她在原地消失不见,恐怕会因心念一动掉下心念崖。
梁善渊呢?
花灼手捂着鼻腔, 头重脚轻的想, 梁善渊会不会下来呢?
阴风阵阵, 花灼眼前一阵阵发黑, 风越发大了,没有避风所,几乎快要将她身体吹垮。
她垂下眉眼想,梁善渊可能不会下来。
花灼抬头望一眼阴红的天际。
可能是因为如今梁善渊不在, 四下又不断有大风吹刮而过的缘故,要她头脑都跟着清醒了许多。
她记起从前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过,若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你, 那你不可能感觉不到。
花灼摇了摇头, 望一眼敞开的寺院门缝,四下风越来越大, 她身体无法支撑, 一把用力的将寺院木门推开了。
只往里看了一眼,花灼便愣了愣。
寺院建造极大,外表破败, 里面却并非如此。
正面供奉着一尊花灼见也没见过的金身女佛像,这女佛像袒胸露乳, 敞开大腿端坐莲花台,凤目狭长勾翘, 红唇弯弯,邪性艳丽,低垂眉目。
四下染满明亮红烛,正中画着一道极为古怪的阵法,用白青红金四色勾画,正中便是一座紫檀木棺材。
花灼停在门口,望着眼前巨大且怪异邪性的环境,许久未动,继而,忍不住抬起头。
只见穹顶亦是用白青红金四色描画,正对着下面画出怪异的阵法,这阵法的模样有些像太阳的形状,正中是圆形,圆形旁边尽是各色的线条,看久了觉得极为不舒服。
花灼微微皱起眉心,她手揽着门框,目光自对面的金身佛像身上移开,一点点挪到那棺木之上。
梁善渊
思难?
花灼用手帕抵着不断流血的鼻腔,抬步往前走。
脑海内,忽然传出系统由远及近的警报声。
头好晕。
感觉,好像应该停下。
这若是梁善渊的过往,她更不应该好奇,梁善渊既从未告知过她,她也没必要知道。
哪怕她对梁善渊十分在意。
花灼紧紧抿着唇,身体的疼痛让她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抬头一望,却愣了愣。
那原本低垂眉目的金身女佛像竟对她抬起了眼来。
花灼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听到了怪异的笑声传入耳中。
“过来呀——”
“过来,过来呀——”
“快来看看他,你不是很心悦他吗?”
花灼若陷入魔障,她手中攥着的手帕自手中松下,贴着她手腕轻飘飘摔在地上,花灼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手帕,紧紧咬住舌尖,任凭口中含满血腥味。
奈何,望一眼那金身女佛像,便满脑子轻飘。
眼前只剩满目金黄,她胸腔剧烈起伏,发软的脚步踩在地上,一步一步朝着对面的棺木而去。
继而,垂目的第一眼,她鼻腔间冒出更多的鲜血,眼前一阵发黑,脑海内警报声几乎到了刺耳的地步。
“思难和嘉志——”
花灼鼻息间,忽的闻到一阵花香。
眼前春风和沐,似是一处小院石亭,身穿明黄色宫装的女子貌若月中嫦娥,挺着微隆的肚子,相貌柔美含艳,她弯着一双温柔凤目,拿着两张写了字的木牌递到两个孩子面前,
“是今日谢先生过来,给玉京和隆年定的字,”女子抬手抚摸面前两个孩子的头和脸,与旁侧生着张书生面庞的男子浅笑,
“陛下与臣妾一同瞧瞧,看他俩选哪个。”
男子目光爱怜,望着眼前两个孩童,牵过旁侧妻子的手,花灼成魂魄,她懵怔的坐在众人之外,望着对面似诗中才会存有的美好景象。
这时,一个孩子小胖手对着其中一块木牌猛地一拍,男子笑声朗朗将男孩抱进怀里。
这男孩生的虎头虎脑,脸上有些调皮捣蛋闹出来的伤,女子凑过来,面上亦笑,“莫要攥那么紧,隆年要母后看看,挑了个什么名字?”
“嘉志,隆年挑的是嘉志。”
男子对妻子笑道,“谢先生取了两个好字,嘉志意味美好远大的志向,思难嘛——”
他低垂眉目,望向对面的小男童,男童穿着身浅粉色的衣裳,懵懂的抬起头,露出双黑亮亮的凤眼来。
他梳着女孩子才会梳的发髻,脖颈上戴着长命锁,像个颇为漂亮的小姑娘。
“玉京,你过来,”
男孩听话,与哥哥不同,他端端正正,小大人模样的走到父亲面前,道了句,“父皇。”
“你名唤玉京,又取字叫思难,你可知道这思难二字是什么意思?”
男孩坦诚的摇摇头,用含着孩子气的声音道,“儿臣不知,还望父皇告知。”
“思难,思之一字,意味思百姓苦,难之一字,意味着念百姓难,”男子抱着怀中的隆年道,
“玉京,父皇说过,你与你哥哥不同,当初谢先生给你批命时,便告知过你,你为难得奇才,命汇文昌文曲,又逢帝星来汇,如今又得思难二字,这二字实在太重,重到若泰山压顶,可父皇也觉得这字适合你,”
男子手盖到男孩头上,轻轻抚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父皇希望思难不论将来有何等风光无限,永远不忘思百姓苦,念百姓难。”
“父皇,儿臣知道了。”
男孩跪下来,双手拿着手中的木牌,对男子磕了个头,抬头,便对男子又笑了起来,似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儿郎,看着父皇怀里抱着的隆年,似是有些眼热,转身一声不吭到女子身边,一把坐到自己母后怀里,一双白玉似的小手紧紧环抱着。
女子轻声浅笑,男子望孩子这模样,也不禁失笑,手上前掐了掐男孩的脸,“小玉京,整日就知道争抢宠爱寻父皇母后撒娇讨抱。”
男孩脸有些红,埋在母后怀里的一张小脸朝着花灼方向一转,花灼望见他那双凤目的刹那,心头一顿。
明明与她记忆中,梁善渊的相貌并不像。
可这双眼睛,让她下意识道出了句,“梁——”
说出的话却是无声的。
只说出一个字,便见眼前再度有变。
阴沉沉的雨天,雨滴滴滴答答砸上她头顶,又从她身上穿过,花灼懵愣愣的抬头望着阴黑的天际,她头还泛着痛,头重脚轻,望见前方宫殿,廊檐之下,隔着雨幕,站着身穿白衣的少年郎。
恐怕是因未及冠,他一头墨发半披半束,站在廊檐之下,长身玉立,面容琼秀,面孔若工匠一笔一划细致勾勒,薄唇微抿,凤目内勾外翘,面庞白若冷玉,本是男生女相的面容,却不显阴气,反倒是少年人的一种俊美。
花灼只望他白衣惊鸿的身影一眼,便有些发愣。
这时,有脚步声拉回她注意。
“思难啊!你真没路可走啦!”
小跑来的紫衣少年由一小太监撑着伞,钻进廊檐下,对少年道,“谢先生斗文没斗过那柳先生,无颜羞愧,道自己文不如人,要回老家去,你恐怕真要换先生了!”
少年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些微蹙了下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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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先生怎可能会落他人下风?”
他在原地渡步来回,下了台阶便要走,“不行,谢先生看我长大,不论如何我都要先生留在上京——”
“哎!玉京啊!你做什么去啊?”
紫衣少年急忙抓住人的胳膊。
“我去找父皇母后,我要将先生留在宫里!”
“你糊涂!你回来!”
“表哥快松开我,若晚了谢先生走了该怎么办?”
“谢先生文不如人,自己都认了,如今都去收拾行囊了,木已成舟,你如今去寻姑父除了把我偷听这事儿给捅出来,还有什么别的‘收获’?”
见人还是要走,紫衣少年气急了,
“赵玉京,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管我死活是不是!近日多事之秋,我爹本来就不想我进宫,若我爹知道我不仅进宫了,还去御前偷听,你、你想要你表哥我被我爹的拳头活活打死是不是!?”
赵玉京一转过头,紫衣少年却没了声音。
好片晌,抓着赵玉京衣摆的手也颇为尴尬的收了回来。
“就那么舍不得谢先生舍不得到哭啊?”
花灼站在远处。
她看着梁善渊——不,是那赵玉京,背过身,低着头捂住自己的脸。
“先生看我从襁褓长到如今,现已七十有七,经此一别,我恐怕再无法见先生一面了——”
“明明曾说好了的,我及冠礼时定要先生主持。”
“先生受此打击,若是回乡路上病了又该如何是好?”
“我只是舍不得先生,表哥,越长大,我越觉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去年祖母仙逝后,明年长姐也要和亲去突厥,如今先生也要离我而去,可我无能为力,有心想抓住一切,一切却如掌中沙一般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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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极快收敛了情绪,花灼看着他轻轻呼吸几次,方才眼眶微红的转身朝殿内去。
神态动作间,贵气天成,看不出丝毫破绽。
“哎……玉京,你做什么去?”
“既谢先生走了,我自去迎接新先生。”他温声道,白衣如雪的身影抬步往殿内去。
*
“思难,你莫怪父皇母后许了谢先生出宫,”女子牵着少年的手道,
“如今心教肆虐,我北寒负隅顽抗,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一直处在当下局势,恐怕会如从前一般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流离失所之中,所以才许那柳先生进来——”
女子望着儿子淡然温和的面庞,苦口婆心道,
“你身有天命,柳先生说,他定能教得好你,待明年开春,还会带着你出宫去历练,不似谢先生一般只能教导你文墨,好孩子,”
女子抱住面前的少年,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母后知你一向心软慈悲,谢先生走了,你定会难过,可你父皇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早已因心教耗空心神,你可知你肩上扛着的重担?”
“儿臣知道的,母后,”
他垂下凤目,花灼望见他眉目间泛出的些微疲累之感。
“儿臣坐于此位,定会为北寒,为黎民百姓尽心竭力,只盼未来心教覆灭,海晏河清。”
“好孩子,”女子似是才想起来,忙问他,“对了,思难今日吃了药没?”
少年摇了摇头,女子朝他浅笑,“正好,你身有弱症,苦苦求药多年无果,这柳先生不仅能文能武,还极擅医学药理,他听了你的弱症后,说想给你看看呢。”
女子侧头,喊旁侧宫人,“你去将柳先生唤来,要他看看思难。”
花灼忽的,心跳得很快。
恍似,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不要。
不要见那个柳先生。
不要。
不然,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
花灼伸手朝着少年的方向一抓,少年似有所感,垂坠的墨发若流墨般一晃,他侧眸望来,眸中是一片澄澈明透,竟四目相对,花灼清楚望见他眸光微怔。
溺水般的恐惧几乎震慑住她的心头,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继而,却觉鼻腔一阵疼痛,忍不住闷哼出声来,轻飘飘的魂魄回拢,花灼眼瞳涣散,望着穹顶怪异的花纹,眼珠一转,便看到了许如意流泪的脸。
“……灼儿!”
许如意的声音远远的,又忽然,猛地清晰真切的传入她耳中。
“灼儿……灼儿你醒醒,灼儿!别吓哥哥!灼儿!”
“哥”
花灼说出一个字,眼泪便自眼中掉了下来,“哥哥——”
“灼儿?”许如意听到花灼弱的和猫儿般的声音,紧紧地将花灼抱住,“灼儿不怕,哥哥带灼儿走!”
意识尚未归来。
花灼目光恍惚,下意识去寻梁善渊的身影,却望见那檀木棺材旁边,坐着一浑身染血的血人。
他闭着眼,似是陷入沉睡,许如意抱起花灼便走,对其不管不问,花灼嘴里发出道惊愕的音节,眼泪流的很凶,“不要——!”
她身子竟朝着梁善渊的方向便掉了下去。
“哥哥哥哥!”
许如意急忙将她抱起来,见花灼神思极为不稳,目光只望着那躺在棺木旁入睡的鬼,“哥哥你怎么不带着他!”
许如意面色却极为难看。
“她是鬼!”许如意决绝,抱着她便往前走,“她如此欺骗与我们,我不要她魂飞魄散已是顾念从前恩情!灼儿,鬼与人不同,鬼生性卑劣自私,心中有你难以想象的恶毒,你万不可对她心软半分!”
“不——”花灼本就神魂不稳,她被许如意抱在怀里,双手拼了命的往前抓挠而去,忽见其似是睫毛微颤几下,一时挣扎的更厉害了,
“不要!哥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会死的!”
许如意看出花灼如今的不对劲,他的妹妹虽娇纵顽劣,但本性颇为理性冷静,正迟疑要一掌打上花灼后颈,忽听自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那捆仙绳,他还带在身上,只等出了心念崖再解开,如今,捆仙绳在地上不住拖拽着,许如意紧皱眉心,回头,便见本坐在棺木边晕死过去的梁善渊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划破的手掌压上地面,蹭出满地猩红,手里抓着一根染了血的白玉簪,爬在地上,墨发落了满身,早已没有从前画中仙的温润模样。
那张血淋淋的脸上,只有一双凤目依旧如从前。
可现下,他眼神阴翳又透着魔障,不知是方才靠近了尸骨后看到了什么,这神情看一眼便要人心生寒意,极为可怖,他往前爬,抬起一只手朝着许如意,不,是花灼的方向伸出去。
“给我——”
他一字一顿,染血的指尖往前勾拽着,四面当即阴风阵阵,吹刮过每一盏烛火,明灭烛火映衬那金身女佛像越发诡异妖冶,梁善渊墨发随着阴风吹乱,竟似没了神志的厉鬼,爬在地上眼光只望着花灼,声嘶力竭朝着少女的方向伸出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她给我、给我!还给我——!”
许如意因这阴森至极的怨气狠狠一怔,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他对明显不安分的花灼喊道,“灼儿!”
花灼这才愣愣望向他。
许如意看到她的眼神,吓了一跳,“鬼会迷人心窍!灼儿!你不要让哥哥失望!不要可怜她!”
花灼一愣,继而,眼中恢复几分清明,却还是放不下梁善渊,也正是这时,她忽听一阵哭声。
梁善渊捂着脸,低垂着头跪趴在地上,朝着她的方向道,“灼儿,可怜可怜我吧——”
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片鲜血淋漓,
“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我好痛苦,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死的,灼儿,你可怜可怜我吧,你不是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吗?戴发簪的时候,你给我梳头了,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不要留我一个人,灼儿——”
他又朝着花灼的方向伸出手来。
许如意因其哀求的声音气血上头,他一把拽住了捆仙绳,正要空出手对付如今这身有伤残的厉鬼,花灼竟从他怀中掉了下来。
许如意一惊,下意识抬头,竟望见对面那刚才还在哭泣哀求的厉鬼对他抬起头来,目光无一丝泪意,只朝他笑。
似胜利者一般。
“灼儿!”
花灼鼻腔里又止不住的流出鼻血来。
“阿善——”花灼朝着梁善渊的方向跑过去。
头好晕。
好晕。
她要把梁善渊一起救出去,救出心念崖。
然后告诉他,她也想过和他有以后。
从以前,她就总看不得他茕茕孑立的身影。
总想要他身染暖意,总觉得他不该如当下一般——
许如意近乎目眦欲裂,猛地朝花灼伸出手去,对面的人却更快一步。
梁善渊抓着花灼的手腕一把将少女拽入怀中,花灼只觉得他抱的太紧,太紧了,似要与她融为一体,铭肌镂骨。
疼痛要她有片刻的醒神。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盖住了他身上一直有的草药香,抬头,对上梁善渊、不,是赵玉京的一双凤目。
他弯下腰身来吻她,唇齿纠缠,竟有想要将她就此拆吃入腹的意味,花灼吓了一跳,挣扎着被他松开,便觉他冰冷的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染满鲜血的脸上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似情人呢喃。
“我就知道灼儿会心疼我,因为你本性是那么善良,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为他人考虑……”
他声音很温柔,墨发落了花灼满身,隔着白玉簪,紧紧的掐住她脖子,花灼眼前阵阵发黑,疼痛压的她喘不上气。
他浅浅笑了起来,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她的身影。
“灼儿,陪我一起去死吧,咱们去阴间,做一对眷侣,永远在一起,这次我一定会——”
第 80 章
他话音一顿, 花灼发晕的眼前,望见一阵红光大亮,继而, 双手紧紧掐着她脖子的力度猛然一松, 梁善渊砰的一声,被砸进了香灰炉里, 当即香炉碎了满地, 里头檀香烟灰四散。
“唔!咳——!”
花灼一下子歪倒在地上。
寺院外, 传来铜钱与金铃叮铃当啷的响动声由远而近, 身穿紫袍,留白鬓的道人一手持金铜铃,一手持铜钱剑自寺院外大步而来。
他手里攥着一张符纸,许如惊喜之下赶忙收敛了心神, 神情似终于求得救命稻草。
日前遇那妖道,他便写信寄往青庵观,可道观遥远, 等师父过来不知需要多久, 收付那妖道便不寄托于师父身上,没想道灵真人会在这档口过来, 如何不算雪中送炭?
虽不知道灵真人是如何下的心念崖, 许如意却掩不住内心获救之感,他鼻腔里尽数是因那厉鬼怨气而激出来的鼻血,头晕眼花的行礼,
“弟子如意拜见师父!”
花灼依稀听到声音,她无力的倒在地上, 想说话,可又不知开口该说什么。
他想带她去死。
可是
可是她不想死。
也是这一刻, 想通了,才最让花灼觉得难受。
她无数次想要暖意染上他孑然身影。
可他想的永远是将她拉进深渊谷底。
对此,她又该说什么呢?
求救,他会死。
可若他不死。
死的,便注定是她。
“呜——”
好痛,浑身都痛的厉害,痛到她歪倒在地上,忍不住垂泪,花灼指尖颤颤,手指尖满是方才因窒息痛苦,身体下意识抓挠过赵玉京身上所残留的,他身上的血。
却望见对面有人影朝她过来,只抬眼一望,她便怔住。
道灵真人那一张符纸,竟是将梁善渊的肉身给彻彻底底的打废了。
檀香灰四散如烟尘,花灼抬眼愣怔一望,只望见少年模样尚不及弱冠的脸。
他墨发披了满身,白衣飘荡,穿在身上,层叠似仙,肤色近乎与身上白衣一般惨白,便显得一双眉眼与墨发皆黑若浓墨,唇红如染血,阴气森森,是一种令人心起惊悚之意的阴翳之美。
许如意乍然一见其模样,吓得毛骨悚然,“你——!”
这副模样。
便是赵玉京面孔男生女相,颇为阴美,也盖不住身量与体型,且其面庞似一把阴翳森寒的美剑,与从前梁善渊那张脸的女子温婉模样完全不同。
这分明就是个少年人!
“你是男子!?”
赵玉京对一切充耳不闻。
他朝着花灼的方向便跑了过去,再无往日温和从容的模样,将将要碰到花灼一片衣角时,却被迎面一张符纸打中,符纸似活物,赵玉京甚至来不及呼痛,符纸便捆着他手腕上猩红刺目的捆仙绳,将赵玉京绑离了花灼的方向。
花灼头晕眼黑,她一手费力的撑起身,怔怔望着赵玉京的方向,见他浑身不住痉挛,手依旧要朝着自己的方向拼命挣扎爬过来。
花灼泪不知何时已落了满脸,才要她怔然,被赵玉京的手一把拽住了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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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儿——”
他满手的血。
“别抛下我……”
许如意本在道灵真人身后,见此一幕,他虽气怒,却不敢再冒然上前,生怕自己若出了差池,再没办法成为花灼后盾,急忙催促,“师父!”
道灵真人见状,却连连冷笑。
“好一无羞耻之心的厉鬼!满心憎怨对世间无挂便只会拉心爱之女共赴黄泉,还用情蛊欺骗女子感情,可是骗来的情,又有几分牢靠?!”
道灵真人祭出符纸,当即扬声大喊,“小姑娘!清醒些吧!骗来的情又怎值得你付出如此痴情?!你如今身中情蛊尚且不足一月,若迟些日子,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赵玉京紧抓着她衣角的手蓦然一颤。
他一双漆黑凤目里本具是因受到疼痛而生出的怨毒憎恨,闻言,却愣愣,出口的声音含着嘶哑,
“什么——?”
他自浑身如坠地狱业火之中的疼痛里些微回神,疼痛早已要他无法维持行动,他趴在地上,紧抓着少女的衣角,抬头,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明显也听到了那道士的话。
现下,目光怔愣,满脸的泪痕,目光颤颤,自他身上不可置信的移开,望向身后的道灵真人,又回过头,与他对上视线。
目光里,竟含了几分深藏的惧怕,落下的指尖都泛着颤。
什么意思?
什么情蛊?
赵玉京拽着她的衣角,死死不放,直直盯着她,却问的是身后的道士,“……什么情蛊?”
他从没有给她下过什么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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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花灼反应过来,却忍不住一点点的往后退。
情蛊——
她眼中泪越流越多,逐渐模糊了眼前赵玉京的脸。
她的阿善。
“不对阿善”
她确实,忽然之间。
变得极为爱他。
那爱浓烈到,要她心起惧怕,从前她尚且站在悬崖边,还能管控住心神,不要自己失去理智,自忽然对他的爱填满心头,她便不管不顾,跳下那名为爱的悬崖,就连他有心想要杀她,她竟都想着他的苦楚。
明明她并不想去死,却失去了全部理智。
“不对——”
花灼捂住脸,却蹭了满脸才从他身上摸蹭而下的血。
是方才他掐她的脖子,想要至她于死地时,她不住挣扎才蹭上的。
花灼望着自己手上的血,她浑身痛的厉害,边落泪,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荒唐——
情蛊?
“原来是情蛊吗”花灼泪眼望向他,说这句话,都似尖针戳上心头,痛到血流不止,“我对你的情意,是情蛊吗?阿善,你给我下了情蛊吗?”
“我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没有……我怎么会忽然变得那么奇怪……?”
花灼怔怔然道,只觉心痛,痛极了。
最关键的是,这事情,他一定能做的出来。
不足一月。
她心起这怪异猛烈的爱慕,确实不足一月。
只怪她从未想过,也没敢想过。
她的心总是很小,也很简单。
情不自禁的注意他,对他心有爱慕,听同心铃一次又一次响起时,她自认,阿善也与她一般,对她有真情实意。
为这真情实意,她总想陪着他,伴着他,知他困苦孤寂,她便自愿做他身侧一盏暖灯,融化他满身茕茕孑立。
只盼与他长相守,此生此世不分离。
可是,若一切全都是假的呢?
若从一开始,全部的一切就只是利用,连她的真心也成了他达成目的的工具呢?
“阿善,阿善……你究竟将我至于何地呢,就这么想要我的一颗心?为此连丁点的耗费都不愿意付出,连那福寿娃娃也是假的,是我在你心里不配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情蛊”
花灼看着眼前的无心之鬼,泪早已落了满脸,“真亏你想得出来……”
赵玉京拽着她的衣角,他听到福寿娃娃四字眼眶些微睁大,“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你下——”
他话音却冷不丁一顿,似想到些什么,一双泛红的凤眼定定盯着她哀哭的面。
继而,唇角颤颤几下,忽的笑了。
这笑声极轻,转瞬即逝,他面庞忽的变得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只余四面阴风猛起,吹乱满寺院的烛光荡荡,道灵真人觉察不对,正一擦手心欲祭出本命铜钱剑。
那厉鬼竟似对待仇人,毫无迟疑举手就要一把挖开少女胸膛,道灵真人却更快一步,当即念出九天应元杀咒,继而符纸推动,那白衣厉鬼被捆仙绳拖着节节后退,被迫摔在地上落了满地的血。
继而,一道铜钱剑剑光迅猛而去,将那鬼猛地砸上对面棺木,喷涌满地猩红的血来。
“你骗我……”
他却自剧痛之中颤声嘶喊,墨发落了满身,看不到他的脸,只能见有血不断自他身上流下来。
“你骗我——!你骗我!”
他竟似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又朝花灼的方向扑来。
许如意见此厉鬼受如此重创,再无顾及,抬步跑上前将地上早已没了气力的花灼拖抱到怀里,离那早已苟延残喘的厉鬼越来越远,随之,道灵真人又祭出一道擦了掌心血的剑光,直劈向地上少年,再次将其击打上棺木。
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赵玉京疼到浑身发抖。
他撑着双手起身,不断朝着前方,花灼的方向而去。
花灼早已因方才的痛哭流涕而眼前阵阵发黑,她没有半分气力了,许如意不敌这怨气的阻碍,拖行极慢,又被那厉鬼拽住花灼半片衣角,气怒之下,竟一脚踩上那厉鬼攥上来的手。
“你曾救过我一命不错,我自会供一世香火来还你,可你如此害灼儿,我万不可能放过你!”
疼痛要赵玉京一点点抬起头。
可他只是看着眼前垂目的花灼。
少女满脸的泪痕,她自方才,便似失了魂魄,见赵玉京的手被许如意踩在脚下,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央求许如意放开,犹豫之间,又见一道剑光,再次迎面击上赵玉京的面门,直将少年击打倒地。
一阵轻响。
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去。
花灼脑海间还在思索,不知他为何会说自己骗他,目光麻木,随着那道飞闪而过的光影一顿,才见,摔出去的是他自方才便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白玉簪。
眼前,恍惚蓦地闪过,红烛软账,她用这白玉簪替他束发。
木梳自他发根往下,她眷恋的抚摸他墨发,边梳,边轻声念。
一梳梳到底。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这玉簪极为清脆,在琉璃地上摔了个粉碎。
花灼神情若死灰,无动于衷望着那满地的碎玉。
赵玉京这一次,却不再抓她了。
而是颤着手,扑到了地上,浑身泛着因疼痛而起的痉挛,去抓前方地上那早已碎裂的白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