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喂酒
日暮时分, 晚霞满天。东海的海平面升起一团浓雾,追风逆着霞光屹立在海岸下,灰袍挥舞,有如坚毅的塑雕一动不动, 线条利落的俊颜忽地勾笑, 一副成竹在胸的少年傲气。
南海使船还未靠岸, 追风执剑踏风,一个闪现闷声落在船舱内,没有盲目很轻松地摸进了婢女“云芊”打房内。
“啊…”婢女尚未叫出声, 便被从后捂住口鼻。
冷洌的威胁声直灌入耳。
“想要活!就别出声…”.
南海使团一行人将近三百人,没人会因为一位婢女的消失而在意左右。
浩浩荡荡的人群随着巨型船舶靠港,有条不紊地被安排下船。东海鲛皇没有出面,而是派了他最为骄傲的皇子裴寂, 也即将是南海鲛姬的驸马, 前来迎接。
裴寂今日穿一件月色白袍,袖口用青丝绣着云纹,随着主人步履稳健,时而翻涌, 桃花眼难得收了潋滟, 眸中清朗一片,整个人气宇轩昂、有领者风范。
南海使团为首的礼官, 约莫四十上下,都为鲛人, 自然相貌堂堂、锦衣华服、身形高大、面容和善。
“南宫大人, 一路舟车劳顿, 辛苦万分!还请再受累移步下榻,稍作休整, 酒水美食以备,今晚接风宴定要赏脸光临。”
裴寂客套作揖,礼官南宫亦是行礼回应。
“皇子客套了!如今南海与东海喜结良缘,自然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虚礼。”
一旁的使者也是附和,两国臣子一路上交谈甚欢,不久便到了南海使者下榻处—云栖阁。
礼官南宫多再和善婉拒裴寂继续相送,哪知不遑退让时,竟也到了门口。
南宫做出止步手势,摸须笑得愉悦。
“皇子不必再相送,如此待客至上,老臣自然要回报于我鲛姬,恭喜她觅得贤婿啊!”
说到云蓁蓁,南宫更是笑得肉颤,双手抱拳意指南海,那双不大的眼睛顿泛着精光,眼眸怅然望向远处,似陷入某种美好回忆…
裴寂一路上言语温和有礼,气质卓然,立在原处。虽听着礼官南宫客套相交,桃花眼时不时瞥进使团队伍里,嘴角上扬,眸中仿佛盛满了星辰,带着细碎的笑意。
待送别使团入住云栖阁,裴寂依旧扬笑,拉住队伍里一戴面纱的婢女,微微垂首嘱咐。
“我只是暂时答应你留下,未曾应了旁的…所以,别在使团里作梗!”
江沅抬眸望着他,只见他笑得散漫不羁,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但又想到那礼官与他谈及鲛姬,他仍旧勾唇轻笑,十分赞同的模样,不禁又有些怒气堵在胸间。
“什么叫未曾应了旁的?我有说要从中作梗吗?何况…你都快成南海贤婿了,我一小小的奴仆只能衷心…祝福了!”
江沅说罢,便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美目娇嗔地乜了他一眼,不欲再与裴寂过多纠缠,款步徐徐朝云栖阁走去。
追风放走了那叫“云芊”的婢女,与裴寂里应外合,让江沅混入其中,冒名充当。所以江沅从今而起,便要顶着“云芊”的名号在避尘珠上生活一段时间.
静夜里,玉光殿的会客楼,隐约传来欢宴夜曲,千盏明灯将整座宫殿照得明亮如昼。婢女们手持灯笼,沿着宫道轻步而行,江沅望着不远处的云阶月地,宛如仙境的夜晚。
一种恶作剧般的邪念油然而生。
穿上淡蓝色宫装,挽发束以木簪,余发如瀑布般倾覆后背,手持托盘,上盛放瓜果酒水。
鲛人不胜酒力,自然酒壶里非酒而是以一种类酒的佳酿灌之,鲛人们称之为白荷花露。
以花露发酵,有酒的醇厚又有荷的清香,口感甘甜甚妙。
江沅整理了衣衫,执托盘随处事的婢女入殿,一同服侍东南海两国君臣,推杯换盏、赏舞品曲、陶醉其中。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幡旖光影、照耀一殿。帏帐飞飞落落间,裴寂正松松垮垮地靠着座簟上,修长的手指扶在案前轻敲。时不时转头与使臣低语两句,挑眉扬笑。
江沅见此状,又无端生上躁郁,戴好面纱,从容地端起托盘走到裴寂身后,弯腰低声询问。
“皇子…可否让奴婢为您斟满酒盅?”
裴寂听着软软糯糯的绵音甚是耳熟,一抬头便撞上一双鹿眸,眼角的泪痣明晃晃地摇曳,虽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呵气如兰,温润的沁香扑面,带着一丝娇嗔和不满。
“嗯…恭敬不如从命了…裴某多谢小娘子斟酒。”
裴寂桃花眼微佻,咬唇玩味地睨着她,极度暧昧地缓缓将酒盅推到了她跟前。
江沅强压住内心的波澜,素手执酒壶轻摁壶盖,佳酿缓缓泻出,混合着花香萦鼻,裴寂还未喝,便有了三分醉意。
“请皇子品尝…”
江沅拿起酒盅放在裴寂嘴边,倚在他耳边轻轻呼了一口热气,酥酥痒痒的。裴寂不抵江沅温软,凤眸微眯、眼波流转间,弯唇佻着她,一手握住冰凉柔荑,仰头将花露饮尽。
然而花露穿肠的那一刻,裴寂脸色忽变!
猛然推开她,半晌抚胸想要缓缓其吐出。
“你…你竟然?”
江沅似乎预料他有这般反应,倒也敛眸垂睫,依旧表情淡然,丝毫不慌。
一旁的南海礼官,南宫察觉裴寂这边有异象,端起酒盅踉跄走来,不顾地从后勾住江沅的脖颈,将她往怀里带。
“东海的宫女的确比我们南海的更加娇软醉人呢!”
说着就凑到江沅耳边想要偷香…江沅奋力挣扎,却不敌成年男子的力量压制,眼见着那张臭哄哄的嘴要贴上自己的面颊,忽然听得“嘭”的一声,身后的南宫应声倒地。
“皇子…你!”
南宫揉着跌疼的臀,酒也醒了十分,但见那婢女低头害怕地朝裴寂身后躲去,也不敢多做计较,吱唔了半声也没了下文。
裴寂忍着浑身炙热难耐,直起身护着江沅,摇头恢复些许清明,仍旧厉声辞辞。
“还请南宫大人自重,此宫女非舞妓,若强要她陪酒,恐会扫了大人的兴致。”
南宫闻言悻悻起身,闷着鼻子不声不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一幕的小插曲似乎到此完结。
然而…裴寂愈感不适,刚才那辛辣的口感,那独特的香气,江沅给自己喝的分明就是烈酒!
江沅扶起裴寂,凑近耳语。
“应了你…这次是我强喂你酒!”
说完,一男一女悄然从宴会中退出,玉光殿依旧歌舞升平、仰倒酣畅,无人在意有谁离开。
夜色渐浓,离开了会客楼,周遭无比静谧。湖水倒映着夜空的星辰,仿佛是一面银幕上闪耀着画卷,令人陶醉其中。
江沅带着裴寂避开大路,蜿蜒羊肠,曲径通幽不肖一刻,便回到了清风居。
追风听见动静迎了出来。
“主子…”
“走开!今晚别让旁人进来!”
裴寂低声呵斥,满目猩红一点点蚕食理智,用尽全力克制住欲念,闭了闭眼,又搂着江沅朝里屋走去。
径直朝寝房走去,江沅环抱着裴寂,能感受到手心下的温度极速升高…
刚转过屏风,裴寂卸了理智,侧身捧住江沅的脸,没有丝毫的犹豫堵住了那娇唇,开始了攻城略地。
微薄的唇含住了娇嫩的唇瓣,刻意撩拨。纤细的腰肢抵在有力的臂弯,他的胳膊渐渐收紧,身子无声贴合。
二人呼吸渐沉,裴寂吮吸她又重又野蛮,江沅无力招架,身子绵软无力,她下意识挣扎,双手不安乱推。
裴寂不耐,侧首低吼了声。
沙哑带着阵阵蛊惑在她耳边牵引。
“乖…沅儿,别动…”
而后又一手扼住她的双手,霸道地桎梏在头顶。
一阵甩袖,房内的烛火全都被熄灭,突然其来黑暗令江沅很不适应,她躲进裴寂怀中,任凭身上的大手来回逡巡,不一会儿,便被除得不着片屡。
“嘶…凉…”
江沅双眼迷蒙,朱唇微启,紧贴着裴寂是欲说还休的邀请。
少年体内亦是火热难耐,未待少女再次开口,直接打横抱起,将她扔向床榻,反手替她遮背盖住。
江沅不解,鹿眼片刻回了清明。
可上头的人未有察觉,桃花眼深邃、墨瞳里更是透红一片,裴寂望着她,折手一件件解了外袍、中衣,最后露出精壮。
江沅害羞地将脸撇过去,裴寂却早已迫不及待地脱了裤,双手搭在她的两侧俯身道。
“终于遂了你的愿。今夜的酒…裴某尝得真真醉甜溺人!”
昏暗间,裴寂眸中暗涌的情愫如同潮涌,却倔强克制着,那暗哑的嗓音如同破碎的梦境,刺激着江沅得耳膜。
还是忍不住,江沅伸出雪白的手臂勾住他、拉向自己,轻咬他的耳垂…
锦被滑落,那白壁无暇耀得少年心潮澎湃。
他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便陷入沉沦。
江沅微微羞红了脸,撇过头去…
静夜撩人,他感受着她的温软香气,暧昧氛围流动。
眼神交汇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的喘息。
第62章 为婢
白榆依然点缀在苍穹。地平线上, 海和清晨的第一缕蓝幽幽晨曦融为一体。
江沅早早醒来,房内依然弥漫着昨晚靡靡之气,她望着裴寂,睫毛轻轻颤动, 俊美的五官难得放松, 似乎进入了一片宁静的区域。
回想起昨晚的疯狂, 江沅的□□还是隐隐作痛,她不禁有些后悔引诱鲛人喝酒。
之前在宫中,许是量少, 虽然也有些强势,但自己最后将他推下水,倒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可江沅无论也没想到,昨晚裴寂并未完全喝下酒, 昨日的举动更是放纵了自己、由心而为…
两张脸近在咫尺, 对面的桃花眼倏的微睁,双眼对望了一瞬,江沅害羞地敛眸,不料又被大手掐住。他始终没说话, 眸中有摄魄的魅, 嘴角噙着的笑意慢慢地演变成两颗心的悸动。
屋内静得发慌,江沅仍旧羞红了脸, 打掉了裴寂桎梏的手,微微侧首。
“这会知道害羞了?昨日大着胆子给我喂酒, 怎就没胆量面对吗?”
江沅躲在被子里, 听到那头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 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含笑温柔。
不禁掀开锦被, 露出乱糟糟的发,一双鹿眼清澈见底,佯装愠怒。
“明明你昨晚也是愿意的…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寂望着少女甚是可爱,仍是情不自禁的搂她在怀,轻柔的吻不时地落在唇角,而后愉悦地勾唇。
“啊…说到底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江沅听了心中也是一阵甜蜜,可经历短暂的欢愉,一个不争的事实仍横亘在二人中间。
“是啊…都是你的不是!如今你却是要娶南海鲛姬的人了,我又算什么呢?”
果然,江沅此话一出,房内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散。
裴寂松开她,冷起脸来,半晌捏着眉心轻叹。
“沅儿…我…不知道如何要对你解释。只是…对于云蓁蓁,我有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低沉的声音入耳,又似一道雷炸得江沅脑中一片空白,原本以为自己昨晚俘获了他,连带着他的心还是人,都会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可没想到,那云蓁蓁居然在他心里扎根甚深。
江沅起身、颤抖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强装镇定地扭盘扣,可手却颤得厉害,根本扣不上一个。
“我来吧…”
裴寂套上裤子,走到她跟前,表情淡漠地牵过她的手,真的在认真地替她穿衣。
而少女却垂了手,仰头装了倔强盯着他,心痛到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眼角的泪痣此刻亦是悲情地有如眼泪坠在其中。
“裴寂…你真的是手段有够高明,见我死缠烂打,居然想着用这招逼着我退出。”
说完,一把推开他,不顾裴寂拉着她,蹙眉急切地想要解释。
“沅儿…我…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但请你相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要成亲、信你要做东海的皇?还是信你会不负我?”
江沅冷冷地应道,没有回头,穿戴零落地逃出了清风居。
也许赵凌煜说得对,这一次…她真的要仔细考虑自己与那鲛人的关系。
不合适,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合适!.
回到云栖阁,还未踏进自己的房间,便被南海礼官南宫拦在门外。
“站住!”
忽然从后传出来的一声禁令,惊得江沅瞬间冒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她自是熟悉,昨晚被调戏的感觉仍尤在身。
还好自己的面纱仍旧戴着,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江沅低头缓缓转身,朝南宫福了福,仍旧努力保持镇定情绪。
“是…南宫大人。”
南宫走上前去,摸着微须,上下打量了番,好似不认得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房的?”
什么意思?莫非他认出自己来了?
江沅眼神飘忽,额间又急切地渗出冷汗,这问题到底该如何回答。
“嗯?老夫问你话呢?”
南宫间江沅久久不应,便没了耐心,提高嗓音发问。
江沅闭了闭眼,心下一横,答道。
“回南宫大人,奴婢叫云芊,是…鲛姬宫中的。”
南宫一听鲛姬二字,便收了探究的目光,转而和善地笑。
“原是鲛姬的人,那自然不奇怪了。眼下鲛姬即将大婚,你今日出门,可是与东海皇子商宜婚事?”
这南宫老二知晓甚多,江沅在心中冷笑,可依旧面上无表情地点头称是。
“嗯,那便好!确实要与皇子多探讨,免得鲛姬嫁过来不适应,可苦了我们南海公主了。”
南宫面上一阵了然,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
“你且过去歇息吧,若还待于东海皇子相交,并不必与我通传。”
说罢,便摆摆手,让江沅离开。
江沅困惑转身,始终觉得这南宫有点反常,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就是昨晚被裴寂护下的婢女暂且不表,但就他三番两次地提起自己与裴寂的来往,竟也没阻止,反倒是…有点促成的意思。
难不成…这驸马房间的通房丫鬟选择一事,他南宫也是受了南海鲛皇的命令,需要插手管一管?
这…绝对不符合情理。
江宇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正坐在案前冥想,不料却又有贵客临门了。
“云芊?你在吗?”
江沅内心无比烦躁,关于裴寂一些事情她都还没理顺,这会又是谁要扰她思绪。
没有戴面纱,便直接打开了门。
“大早上的,到底是谁啊?”
江沅皱褶眉拉回门闩,刚打开一条缝,但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外,顿时吓得惊呼出声,又立刻阖紧了门缝。
素手掐诀,一瞬间,江沅的脸又换了另一副面孔,这就是婢女“云芊“本来的模样。
其实鲛人族各个美艳动人,尤其这云芊本来容貌还真与江沅有几分相像。平日里戴着面纱,江沅也不愿意动用裴寂施在自己身上的灵力易容。
可就在刚刚,真的就差点穿帮了。
“云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门外的宫女依旧不死心地差点锤破木门,江沅这才扯回思绪将门打开。
眼前的宫女一身翠绿色纱衣,垂髻以碧色绸带系着,薄如蝉翼,飘絮灵动,正如她的长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映着秋水,高挺秀气的鼻梁、小巧玲珑的娇唇、肤如凝脂、两靥生花。
见到江沅开门,唇角不自禁地弯起。
“一大早的,怎生看你有些憔悴?”
江沅知道她,前些日子在那本《南海使臣名事录》里对照着了解了些。
眼前的宫女叫绿萼,应是与云芊一同为鲛姬侍奉左右。
“绿萼,你找我何事?因是昨夜海风吹得厉害,有些睡不踏实,所以…没甚精神。”
江沅想着尽快将她打发走,好回去补觉。
可绿萼却没眼力见地负手走进,并且自顾自地坐下了,江沅想伸手拦,竟也扑个空。
“云芊,你这件房可比我的那间宽敞明亮多了哎,不怪你昨晚吹了一夜的海风。”
绿萼仰头四处观察了番,娇俏的面容多了几分娇嗔,好看的杏眼回望着江沅,佯装不满委屈道。
经过绿萼这么一说,江沅这才仔细打量了房间。
绿萼所说的宽敞明亮无非就是南边地窗大些,床榻也只是普通的,没有蚌壳床,周遭个部分没甚海贝之类的装饰物。
江沅思忖着比较,与之前自己随赵凌煜所住的房,也不知道差了多少个级别。
心下暗自失落,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道。
“绿萼,你若喜欢,我们俩便调换下,我也无甚在意这些。反正住不了多久,我们亦是要回去的。”
哪知绿萼却当了真,玉容明艳,表情瞬间转喜。
“云芊!可是当真?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妹!以后若有我一口肉吃,必有你一口酒喝。”
绿衣少女惊喜地抱过江沅,好似被天降福祉一般兴奋,嘴中还振振有词。
“真好!我待会就将我的包袱带过来。这些天,就委屈你睡我房里了。”
江沅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的答话,绿萼居然当真了,昨夜本就被裴寂折腾得够呛,今日居然还要睡在柴房边。
当江沅推开门,走进绿萼介绍的房,房间逼仄仅容纳一人躺着的硬板床榻,这就是这间房的全部!
反复后退看门头,在确认就是这间时,彻底心死。
“呸呸呸…”
江沅后悔地淬了自己几口,有多少事都坏在自己的快嘴上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劳长时的身体发溃,真真得不偿失。
没法,只能将自己的行礼放在床脚,江沅就这样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门外人来人往,不时地抹汗、粗喘。
因为,隔壁真的就是柴房。由于南海使团来人数量庞多。所以很多婢女居住的地方都是功能性之房间改造的。
有的曾经是厨房、有的是柴房、更有甚者,居然有用茅房改建的…对此,江沅早已有所耳闻,真…就很荒唐。
自己许是因为裴寂的关系分得了一间上房,可还没坐热就被绿萼觊觎去了。
江沅懊悔地垂着脑袋,衰神绿萼又光临了。
“云芊?收拾好了吗?鲛姬交代我们去办的事,可不能耽误。”
“就来!”
江沅不禁蹙眉答应,不知云蓁蓁到底想要在东海所为几何?
第63章 恍然
暂且放下所有的疑虑, 江沅也来不及整理收拾,只好戴了面纱便随绿萼出去了。
哪知一出了云栖阁,便见绿衣丫鬟挎了一个竹篮远远朝她挥手。
避尘珠里几乎不见风雨,终年风和日丽。
此时海天一线处跃出一轮红日, 鲜艳夺目, 江沅手搭眉骨作伞, 瞧着远远一抹纤细身影逆光摇晃,将暖阳的灿烂,随意筛成了碎金, 耀在江沅脸上,使人直叹此间的美好。
然而这一刻的美好,却在绿萼即将要说的事情,给扑散地遍寻不着一丝痕迹。
“云芊!快点呀!咱们此番来东海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绿萼等不及地快步走向江沅, 一边主动拉起她的手, 一边朝海边走去。
见江沅仍旧没精打采,便毫无顾忌地捏着着她的脸蛋,笑声如清脆的银铃。
“咱们鲛人也就这面容是拿得出的手的。所以…一大早的别丧着脸呀!”
江沅被捏疼地鹿眼微眯,不满地皱起眉头。
“绿萼你是有透视眼吗?我蒙着面纱, 你都晓得我绷着脸。”
绿衣丫鬟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面对江沅的嗔怨浑不在意。
“是呀!我可都是为了咱们能觅得如意郎君在努力呢。云芊,我听说人类可比鲛人聪明多了, 你说我能嫁个才华横溢的人类吗?”
江沅闻言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很不忍心但又不得不打破这只不谙世事的小鲛人的天真想法。
“人类是这世上最凶恶、最狡猾的动物, 专吃你这种懵懂小白花, 将你拆腹入肚, 连渣都不带吐出的!”
果然,绿萼被吓得抱住江沅的手臂, 暖阳如棉的天气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云芊…别再说了,你怎的把人类说成猛兽了呢!我看的画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呢,话说都是风流倜傥考学书生爱上富家娇艳千金,二人冲破世俗礼仪,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江沅不住地摇头心里苦笑,这绿衣丫头简直和从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爱看不切实际的爱情、特别冲动…也特别容易相信别人。
“绿萼,画本子里都是骗人的,就是骗你们不切实际的丫头上当受骗,到头来遍体鳞伤、无处哭诉。”
江沅素手轻点绿萼的面额,眼神乜着她,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
“所以…把你这满脑子嫁人类的幻想趁早给打消了!等到了出宫的年龄,安心找一只老实鲛人,安稳在南海过日子。一双人朝夕陪伴,看日升日落,多逍遥自在。”
说到此,江沅不知怎的居然联想到,当初自己被绑在火堆上,那一旁不停催促长老烧死自己的壮年鲛人,莫名觉得他与绿萼配得很。
赶忙摇头驱赶这荒唐念头,不禁撅嘴蹙眉,自己是在以德报怨吗?
经过二次劝说,绿萼真的把江沅的话听进去了,板着小脸,脚步顿在原处,杏眼忽闪,一本正经地说道。
“云芊,听你这么一说,人类确实很恐怖。我还打算等鲛姬成婚之后,求她带上我,到人间四处游历呢。没成想,人世间险恶,非我这愚笨所能看透的!”
绿萼边说边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江沅:这丫头果然容易相信人!
然而烦恼不肖一刻,绿衣丫头又展笑换愁容。
灵动的目光里又闪着俏皮,举起那巨大竹篮子,言笑晏晏。
“还是我们鲛姬好命,嫁了个东海皇储,即将成为鲛后!这不听闻东海的牡蛎出了名的鲜美,特派我俩执行暗线任务,挖牡蛎、晒牡蛎干…”
江沅被她说糊涂了,微微歪着头,又轻轻蹙眉,半晌缓过神来,不解地问道。
“挖…牡蛎?为何要挖牡蛎?没听说鲛姬好这一口啊?”
绿萼似乎被江沅的话吓到了,娇靥满是惊讶,瞪着杏眼,又思忖了半刻,突然变了面目,表情肃穆得可怕。
走到江沅面前,一把扯下面纱。
“啊!绿萼,你作甚?”
江沅被这丫头的唐突举动弄得措手不及,赶忙又从她手里夺回面纱,将其戴好。
然而绿萼并未从看到江沅的面容上得到一丝释然,那张脸依旧是“云芊”的脸,她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怎么就觉得像是换了个人呢。
江沅亦是心下悸动未安,好在裴寂的幻术上乘,灵力低的鲛人并不能看出破绽,但这丫头明显对自己怀疑了。
随即抚头蹙眉,踉跄了几步,状似很不适地抚着绿萼的手臂,艰难地吞咽了几回,这才吐了缘由。
“绿萼,这几日我从船上下来便一直很不舒服,可能在东海不适应,记忆力减退得厉害。只要我一想些事情,便头痛得厉害,原谅我将才不过脑的问话。”
江沅不知自己这样的苍白解释,绿萼是否接受,只见这丫头眼神黯淡了一瞬,倏忽又亮起来。定定看着自己,神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
“不怪你…云芊。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自己近日也有些不适了,许是东海不比南海气候宜人。说来也奇怪,鲛姬自打有孕,口味是越来越刁钻了,东海牡蛎有什么好,咱们南海的也不差呢。说到底也就是这牡蛎啊…一个肥大肉厚、一个小而鲜美…”
绿萼挎着竹篮子继续朝前走去,语气轻快欢脱,也没顾及到江沅此时早已震惊到惨白的脸,依旧摇头晃脑,喋喋不休….
江沅愣在原地,手脚无措地不知如何摆放,僵在原地,捏拳仍不住地颤抖。绿萼刚刚那句话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割开自己的内心,痛楚几乎让她无法忍受。
她这才恍然,原来裴寂无法说出的不得不与鲛姬成婚的理由,居然是她早已怀了他的孩儿!
江沅细密的羽睫轻颤,脸庞白得几乎无血色,嘴角不住地咧开,又紧闭。
那早知如此,自己于他又算什么呢?
海平线的红日更甚,晃得人无法睁眼,江沅迎着光努力感受炽热刺痛…
怎么办…可心中的几近窒息的痛根本无法缓解半分。
江沅似被抽了主心骨一般软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海面。
不远处的绿萼才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见到“云芊”瘫坐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想要拉她起身。
“云芊…你怎的了?我应该没说什么话吓到你吧?”
绿萼盯着江沅上下打量,想要察觉她究竟是哪里不适。
江沅缓缓摇头,仍然沉浸在她与裴寂的相处点滴中,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转了性会与云蓁蓁她…
日头烤得地面蒸腾,有些烫手,江沅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此时身份为“云芊”。
于是赶忙调整情绪,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的理智,稍微想些心痛旧事,对她扬唇扯笑。
“我没事,只是刚才突觉头晕,可能是被日光晃了眼。让你担心了。”
江沅语调柔声糯糯,听得人如沐春风,且如有几分蛊惑,即便听得人又再多困疑,也能立刻将其抛至九霄。
绿萼果真没有多想,虽然她一直觉得今日的云芊有些古怪,但此地毕竟是东海,南海鲛人不适应也算是情理之中。
如此这般,绿萼不禁怅然,得加紧完成任务,这样才能早日回南海。
一想到这,绿萼却又干劲十足,拉起江沅便往海岸线跑去….
经历一上午的挖蛤蜊,晒蛤蜊,江沅再次回到云栖阁,简直是要累吐了。
海边的阳光没有遮挡,烤在皮肤上火辣刺疼,久蹲在礁石边用刀片挂蛤蜊,手指全都磨出大颗水泡,一碰就钻心的疼。手臂更是像脱了骨的软绳,根本无法抬起。
江沅推开房门,发泄似得扔掉了工具,踢倒了牡蛎干,心中忿满难耐。
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现下要完成如此荒唐的任务。居然要伺候情敌,还有她肚子里与自己的心上人怀的孩子?这上哪说理去!
于是江沅越想越气,越想越上头,脱下全是黄沙的外袍大力地扔在地上,并上脚又出气地跺了两脚。
“本宫不伺候了!”
江沅抬脚便往外走,刚刚推开门的一瞬,一抹清姿昂然立于门外。
他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已是晌午的阳光融进眼里,为他那清隽眼眸染了一层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
“怎么?几日不见,倒不认得我了?”
赵凌煜勾了唇,语气不太正经。
正待江沅仍在愣神,赵凌煜却兀自阔步迈进这本就不大的柴房。
背手而立,眼神逡巡了半圈,又转身望向江沅,眉梢轻佻、语调拉长而慢。
“这就是…你为了那只鲛…而如此…委屈成全?”
果然…这“阎王”一开口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江沅没有掩上门,而是转身靠在一旁,面色冷凝,对来人下了逐客令。
“若是来看我笑话,也如你所愿了?所以…现在还请你出去!”
赵凌煜闻言倒也不恼,对于江沅这种伤害力几乎可以忽略的“小猫挠抓”似的怒火,也是习以为常。
看着江沅顶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一身狼狈,他勉强忍着笑意,不慌不忙地说道。
“先别急着赶客,我来…自然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第64章 迁思
赵凌煜撩袍端坐在床榻边, 修长的手指拾起躺在枕边的鹅黄面纱,没什么表情的将其轻叠整齐,而后缓慢掀起眼皮,与江沅的目光对上, 眉目间尽是缱绻。
江沅则听了刚刚那句话, 一瞬间的错愕向后退了步, 抵靠在门边,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冷凝住。
良久,才艰难开口。
“原是你也…早就知晓一切?”
赵凌煜微微颌首,不知可否。
江沅下意识地捂唇转身, 可嘴角仍抑制不住地上扬, 心底的那股酸涩情绪到底是怎么也压不住。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裴寂很早便与云蓁蓁定亲、也知道裴寂是因为云蓁蓁怀孕才不得不娶她。
更是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找裴寂复合,注定会处处碰壁,无功而返…
“别过来!别过来…好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江沅忍住哽咽, 沙哑中带着歇斯里底哀求, 这是第几次在这“阎王”面前失态了?
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不堪的时候,身边永远是他!?
头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堆乱麻, 混乱的意识有如奔腾的洪水在自己脑中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江沅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
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因她的呵斥而停止, 温顿地轻走到她身旁, 轻叹一口气。
一双长而有力的臂膀从后将她圈在怀里,感受怀中的人儿又在挣扎, 更是加重了力道,想要把她整个人嵌进心里。
他眼睫低垂,缓缓握住江沅放在头边的手,合在掌心揉搓,神色温和,在她耳边轻念。
“江沅,你可以永远在我面前失态。”.
赵凌煜离开了,丢下一个建议让江沅好好考虑。
“三日后,回沽国的船便会出现在避尘珠的港口,至于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去?全在于你自己。”
赵凌煜拉起江沅,将其转过身,双手依旧固在她肩上,薄唇勾笑、目光灼灼发出邀请。
江沅仍旧陷入裴寂骗自己的事实上,压根没想好要怎么解决,没想到他赵凌煜又替自己做了决定。
究竟是要感谢他?还是怪他多管闲事!
江沅掀了鹿眸对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更是紧了几分,没有急着回应,缓了情绪冷冷地问道。
“方才不是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吗?怎么紧接着便建议我做成缩头乌龟了?”
赵凌煜闻言,像是听怀中的孩童说着正经大人话一本觉得有趣,俊眉佻了一瞬,不置可否。搭在江沅肩上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半晌,江沅耳畔一热,依旧带着懒散的嗓音,闲闲地响起。
“我的好沅儿,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兵灭了南海…”
远远看来,仿佛一堆眷侣在拥抱接吻般,赵凌煜俯身侧首,几乎快要触碰那因暧昧而猝红的温软耳垂…
江沅惊地转头望向他,嘴唇擦过他的凉薄,又吓得忽然仰头弹开。想要离开禁锢,却发现身后的那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背,带着强烈的控制欲不容她逃开半分。
“不要!”
江沅闭眼大叫道,也不知是不要赵凌煜发兵南海、还是不要眼前的人想要更近一步的亲密举动。
然而“阎王”似全都听进去了,他贴着她的额,笑意温存,手捏着她柔软的后颈,半晌终是无奈地松开了她。
拉出一段正常距离,恢复了往日的闲散不羁,薄唇挑出浅浅的弧度,喉间溢出的嗓音透着几分慵懒。
“与你说笑的,不必如此紧张。知道你再不忍鲨鲛,某…怎舍得逼迫你呢?”
江沅望着他表情错愕了一瞬,知晓自己再一次被这“玉面阎王”戏耍,顿时瞪了鹿眼,恶上心头。
她扯过赵凌煜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咬上去,口齿间瞬间尝到了腥甜。
想着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江沅只能使出颇为“无赖”的手段。
正当她鹿眸弯弯、得意地瞧上他。哪知这“阎王”只是惊讶了一瞬,转而似是叹了叹,弯唇无奈地任由少女贝齿钳住他的手腕,紧紧不放松…
无趣…江沅没见到赵凌煜跳脚,失望地松了口,转身朝屋内走去,不再理他。
赵凌煜瞧着手腕上一排可爱的牙印微微渗出血滴,依旧好心情地走到江沅跟前,俯身靠近她。
“又要做什么?”
江沅警惕地朝后挪了两步。
“哎…为何赵某做任何事,你都带着怀疑呢?”
赵凌煜墨瞳紧紧绞着她,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勾唇坏笑道。
“我只是…借娘娘的绢帕一用。”
话音刚落,“阎王”的手便伸向了江沅的枕边,依旧拿起那刚刚被自己叠好的鹅黄面纱,抖开来。
而后起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沅,弯唇邪笑,缓缓地将面纱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刚才被江沅咬伤的手腕上。
这缠绕动作是真的漫长,江沅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的无心之举又刺激到了“阎王”。
待得他将手腕绑好,还未等赵凌煜反应,江沅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出门外,紧接着关门、关窗。
而后朝门外大喊。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请这几天别再来我这了!”
也不知道门外人,是怕旁人见到自己被关在门外的窘迫、还是得到了江沅的回应而因此满意。
总之,江沅小心地从门缝里偷看。
“阎王”终于离开了!.
或许是这两日经历太多事情,整个人太过疲惫,夜幕低垂之际,在狭小的床板上,江沅头贴枕头,很快沉梦。
这一晚,睡得出奇踏实。只天将将蒙亮,便有不识趣的丫头搅人清梦。
屋外的公鸡才打鸣三声,那可比鸡鸣更清脆的女声在门外饶饶嘹亮。
“云芊?云芊!你还在睡吗?快醒些,赶着天未亮、日头无甚热辣,我们再去海边挖些牡蛎。”
江沅被这“百灵鸟”绿萼吵得睡意全散。
“再挖些牡蛎啊…我们放院中晒干,我发现牡蛎脱水之后就缩了数倍,这么点根本无法体现我们的劳动成果…”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容我洗漱番,不过一刻,我便来找你了。”
江沅打断了绿萼在门外“苦口”凿凿,揉了揉耳朵,伸着懒腰起身了。
谁能想到,自己一堂堂沽国皇太后居然要随一南海鲛族的丫鬟,天天去海边挖牡蛎,晒牡蛎干。
想必朝阳城最火得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江沅无奈地拾掇好自己,吸取昨日的防晒经验,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脖颈仍旧发红火辣,万般不愿地戴上斗笠和面纱,有气无力地出门了。
这几日,或许她该考虑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裴寂那边已然不能再去叨扰,虽然一想到他,心还是会揪痛,可总不能当日抢婚,让他放弃自己的孩子还有东海的一切随自己隐居?这现实吗?
“云芊,云芊?”绿萼的清亮嗓音带着些许焦急,喊醒了正在神游的人江沅。
少女在才回神,绿萼担心地蹙眉望着她,而后又转头,眼神瞟向她的手,江沅这才随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
自己竟然有如机械般周而复始地重复凿壳动作,身下这一片礁石早没有一颗牡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己挖出的拳头大小的坑!
江沅立马停手,略带歉意地看向绿萼。这丫头特别在意出活效率,再看被自己挖出的这一大坑,心想自己是要耽误她多少任务啊!
“对不住啊!绿萼,我昨日觉浅,寐不成寐…所以今日总是走神。”
江沅一边开口道歉一边又立刻挎着竹篮朝另一片牡蛎礁滩走去。
都怪裴寂…!
江沅把所有的忿满都发泄在挖牡蛎上面,转眼便将竹篮补满。绿萼看到她的搭档干劲十足,惆怅了半天的玉面终于展了笑颜。
唉…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虽然今天活力满满为鲛姬挖了一天的牡蛎,可是回去的时候依旧懊悔不已。此类行径,简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然而绿萼却觉得今日十分充足,于是“劳模”丫鬟又对江沅发出了明日的干活邀请。
江沅还未听她说完,顿时就垮下脸来。垂眸在自己身上逡巡了番,最后还是从头上摸下了一只金镶玉蜻蜓簪子一把塞进了绿萼手中,堵住了这丫头的“叨叨”小口。
“绿萼…我的好姐姐…能否让妹妹明日歇息会呢?你瞧我眼圈幽深、面容憔黄的,真真无法再去海滩做上一整日了。”
捧着手里的玉簪,绿萼欢喜地将它小心转动赏看,也未听清江沅的后半段话语,点头如捣蒜,连声允了下来。
江沅可算把这“烦人精”打发走了。损失只簪子倒也无碍,只求她别再来烦自己,哪怕将整个朝阳宫送给她,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摘了斗笠,扶着酸胀的后腰,江沅拖腿朝寝房走去。
“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在身后叫住了她,江沅停住脚步,大翻了白眼,而后肃了面孔转身。
“南宫大人!”
不情愿地福身行礼。
“唔…这是刚从海边为鲛姬挖取牡蛎才归?”
“明知故问!”
江沅望着南宫一副假面讪笑的嘴脸,心中暗暗回怼道。
“是…”
可面上仍旧恭敬地点头称是。
“嗯…那就好。把这些东西放回屋里,你且随我过来一趟。”
南宫摆手让江沅先回去,自己则回屋等着她。
据说…是有要事交代。
第65章 彷徨
江沅即便再不愿意, 现下她顶着一张南海鲛族婢女的面容,也不得不听命于礼官南宫的交代。
回房磨蹭了会,想了无数种南宫找自己的可能。
自己是被识破了?还是让自己去勾|引东海皇子裴寂?抑或是他…看上自己的颜了?
想到最后一种假设,江沅立刻止住了再往深想下去, 南宫的年龄实际上与故去的彧王差不多, 若想想自己与他…不禁觉得有些反胃。
况且, 江沅始终觉得南宫说起鲛姬时候的语气,始终不大对劲…不是厌恶、也不是疏离、算是那种很熟悉的、更甚于亲人之间的…欣慰?
江沅实在不敢将他俩想一块。于是她整理完面容,又不放心地戴上了面纱, 出门去了。
南宫的住所离他们这些下人的落脚地显然有一段距离,江沅一路上到处与人打招呼,想要旁人证明就算自己有任何遭遇,一定是与礼官南宫脱不了关系。
行了约一里地, 江沅终于来到了梨苑, 东海为招待南海此番的最高官员,而单独为他开辟的庭院。
“真是富丽堂皇啊!”
江沅望着眼前的画栋雕龙、水榭华庭、春色似锦,令人目眩神迷。再想到自己的住所居然是柴房改的,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大。
江沅心中作酸地撇撇嘴, 推开了正中屋子的漆木大门。刚跨过门槛, 便见南宫正背对着她,蹲坐在花丛中间, 双手细微地动作,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伴随着飘来的阵阵恶臭, 江沅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挪不动脚、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浑身起了粟栗、害怕恐惧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瞧眼前的中年男人正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未留意来人。想着要不然这会还是悄悄离开,不打扰他, 或许…还有…求生…的一线生机!
“啪嗒!”一声,由于江沅太过紧张,转身踢倒了脚边的盆栽,深深的绝望瞬间袭上心头。
“是云芊来了吗?”
好似来自地狱的呼唤,瞬间包裹着江沅。她强状镇定,素手在袖中掐诀,若南宫真要对自己下手,她只好硬着头皮用手串唤裴寂来救自己。
“嗯…”
只一个简单的音节,江沅亦是抖了三抖,答得困难。
但见南宫转身了、回头了,江沅吓得面色如土,选择逃避似地快速阖眼,不敢与他对望。
可…半晌…面前没有动静?
“呵呵…云芊是不喜这些花草吗?”
一道清冽的声音带着和煦的闲淡,缓缓融进江沅的耳中。
没有想象中的“不测”,少女慢慢睁开鹿眸,却瞧着南宫此刻正如园丁一般穿戴护衣,端起一盆红艳的芍药,满意欣赏。
原是在为花枝施肥,真是虚惊一场!
江沅松了口气,又努力让自己想了些伤心事,遂笑眼弯弯,弓身行礼。
“原谅奴婢眼浅,从来没有照料过这些花草,所以在南宫大人面前显拙了。”
南宫怎会不知刚才的“云芊”举动哪里是无知于花草,分明就是惧怕自己!
原先在南海,自己对鲛姬身旁的婢女倒也有几分了解,可眼前的这位…确实更近一步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南宫温声地笑了笑,倒也没拆穿她。而是和蔼地朝江沅招了招手,示意其坐到自己身边。
江沅此刻更有些糊涂了,不清楚南宫心思到底有几转?无法,只好见机行事、小步挪了过去。
“云芊啊!你觉得这东海与南海有甚不同?”
江沅:…
这要如何作答,自己可真是没去过南海啊!
江沅垂眸,眼神飘忽,苦思冥想。
可南宫却不等她回应,兀自答了起来。
“南海气候相较于此地,气温更甚,所以…我们南海鲛人更耐热。”
更耐热?
虽是和风细雨地解释,可听得江沅心胆俱裂。自己在绿萼面前装得被晒晕,竟会是这么明显漏洞?原来南海鲛人并不惧热!
这下糟了!原本松懈的身又栗然紧绷了起来,此时的日光应景似得毒辣了起来,烤得人汗流浃背,微风一过,却又是一阵胆寒。
正当江沅身陷冰火两重天之时,南宫却幽幽开口,继续说道。
“正因为东海气候更宜人,相对于花草来说,也更适宜生长。所以…你瞧这些芍药开得多烂漫。”
说着,便用花剪折下一只红透似血的芍药,放入江沅的手中,进而侃侃。
“鲛姬是最爱芍药的,可惜在南海无论怎么堆肥、怎么静心照料,却始终长不出此类娇艳。”
南宫的话语虽然每个字,江沅都听懂,可放在一起成句,她竟然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只能凭借字面上的理解,勉力笑道。
“南宫大人是想将这芍药送给鲛姬观赏吗?”
果然,南宫望向她,目光微凝,唇角微佻,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摸索了一会,从里拿出一枚细长的洒蓝地描金团风锦盒。
打开它,又将那只艳丽芍药小心摆放进去,阖上盖子,转而递给江沅。
“此锦盒名为焕莹。是我游历至蓬莱偶然所得,焕莹锦盒具有长时间地葆鲜功效,花朵置入十日之久,取出不但鲜艳如初,而且仍留有阵阵飘香。”
南宫佯笑捋着微须,见江沅恍然大悟的神情,遂又逗弄地接着补充。
“这焕莹不单能为花朵保鲜,哪怕就是放入人类心脏,取出来也依然是鲜活跳动。”
江沅闻言差点没将这盒子摔地上,心有余悸时,遂起身告别。想着若再多待半刻,这本就不坚强的小心脏怕是也要放锦盒里“保鲜”了。
刚跨出门口,南宫又在身后大声叮嘱。
“云芊可要将此宝盒完好地献给鲛姬哇!”
江沅似未听见一般,抱着锦盒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鲛姬、鲛姬…人人都很在乎她,都恨不能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全都给了她!
什么破芍药,自己偏偏就不给她能怎样?
江沅撇着嘴,心内忿忿然。
怀着忐忑的心去见南宫,原来就是为了将一只芍药替他转送给鲛姬,想想也真是够离谱的。
但江沅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眼见着自己的身份应是被绿萼识破了去,自己也无法再这使团里待下去,索性便跟着赵凌煜回朝阳宫罢了.
回到自己的“柴房”,江沅随手就将“焕莹”扔在床榻最角落,自己也蹬了鞋上去休憩。既然明日也向绿萼告了假,终于能补个好眠,遂即后日就能登船离开了。
思及此,再回忆自己来鲛人岛的种种,江沅觉得自己做人可真失败,寻觅半生,到头来仍是孤苦一人。
再想想云蓁蓁,她是高高在上的鲛姬、有着世间绝艳的姿色,此后还会有爱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
这种扎心的对比,令少女心中泛酸、眼眶也跟着酸涩了起来,她又一次欣喜地抚上眼角,可仍旧没有那滴湿润的满足感。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不会哭的怪物罢了,怪物…怎么配得到喜欢?
就这样迷糊地乱想下去,江沅一觉便睡到第二日的黄昏,她懒懒地睁眼,再看窗外的天,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心中冷冷作想:如今的自己,怕是一觉睡过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起来也无事,索性继续在床上躺着,心心念念盼着第二日的鸡鸣.
终于等到了鸡鸣前的三刻,江沅先于绿萼早早起身,不然又要被这“劳模”拉着去海边挖牡蛎,所以自己得主动出击,先一步离开,不然碰见她可真的走不掉了。
囫囵的一通收拾,江沅也没甚多余物件携带,当然这“焕莹”宝盒自己也不会留给鲛姬的背着轻便的包袱,蹑手蹑脚、轻掩了门,朝外走去。
不同于来时的兴奋、情怯,江沅豁然地用手抹掉了易容幻术,踩着晨曦那微弱的光,脚步轻快地朝码头走去。
此刻没有留恋,亦不会再回头。
可她哪怕再犹豫地回头、再看一眼,便能瞧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与她转角处擦肩,步履匆匆地朝云栖阁走去…
裴寂这两日亦是苦恼万分,他知此次伤江沅颇深,可现下双方都不理智,若强行再见只会伤彼此更深。
耐着心熬了三日,整日惶惶如同走肉一般动作,裴寂实在无法忍受再一次失去江沅。
辗转难眠一整夜,天将蒙亮,他便决定去找她。
悄然来到了自己原先就提江沅安排好的上房,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口。
“沅儿?你在吗?这几日,我也痛彻思心了番,无论怎样,求你别不理我好吗?与鲛姬成亲还有段时日,所以…请你相信我,定能把此事妥善解决的!”
裴寂不动声色地敛眸,桃花眼没了往日的潋滟魅惑,声音沙哑得不行,瘦削修长的手在袖中攥紧,像是极力忍耐,又像是在忐忑地等一个结果。
屋内没有声响,半晌,结果终于出来了…
对面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娇艳陌生的脸,她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将疑惑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皇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绿萼错愕地瞧着裴寂,周遭的氛围一瞬间的凝滞了…
第66章 辗转
避尘珠码头, 海天垂一线、扶光半眯眼,江沅行了半刻钟,终于遥见一艘恢弘气势的朱漆船舶停靠在港…
匠人们正赤膊卖力地从海水里拽出船锚,待得整装、鸣笛, 即将朝沽国的疆域驶去。
“船家!稍等!”
江沅挥手、轻跑过去, 正欲踏着甲板直上, 一只有力的臂膀横亘在面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让开…好狗不挡道。”
江沅不耐烦地头都未抬,只垂眸蹙眉, 小心地望着脚下的轻窄木条,冷声嘲讽道。
那来人依旧没有想放行的意思,反而正了身直接揽对面的少女入怀,头顶传来瓮声的笑。
“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这几日…让…某…等得好苦。”
赵凌煜唇角微弯, 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发, 然垂头哑笑,遮掩了眼底的一处柔光,心里忍不住变的温软。
“阎王”原是风轻云淡的脸,漾出走心的笑。这让从他怀里挣扎仰首的江沅, 瞧着很是不适应。
可还未等江沅缓过神, 赵凌煜竟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啊!你疯啦?快放我下来,这么早, 小心我俩都要落水。”
一瞬间的失重,让江沅吓得赶忙双手紧搂赵凌煜脖颈, 但仍不甘心地小幅度踢腿表示抗议。
“你这小短腿走得也忒慢, 总不能让船上的大家都为你一人等候吧?”
“阎王”不但没有放江沅下来, 反而恶作剧地将她在手臂上颠了颠,又是一阵少女惊声尖叫。而上头的赵凌煜则发出爽朗的笑, 磁性的音从胸腔震动到少女的耳膜,再传到怀中的她羞红的脸。
最后蚊吟一般糯糯绵音,小声地抗议。
“说我腿短…可也不差这几步了?”.
赵凌煜不顾众人的目光,一路抱江沅来到最上等厢房,推门进入、仍旧不舍将少女放下地直接长腿反踢、勾门关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抱怨。
“你这样抱着我进来,让旁人怎么想?”
江沅被赵凌煜轻放在床榻上,仍旧因为困住的时间长,木了半边身。于是一边嗔怪地等着他,一边活动手臂,诘责“罪魁祸首”。
“娘娘何时那么在意他人的目光?何况这些小事也不足碍眼,那宫中盛传的太后下嫁…”
赵凌煜蓦地俯身望着她,勾唇轻浅的笑,嗓音撩人心骨。
“娘娘您怎的不再理会下?或者给微臣…一个机会?”
江沅被突然起来的“暧昧”压迫地眼神无措地乱飘,偶然落在他那白皙的手腕上,依旧缠着自己的那条鹅黄丝巾,心中有处柔软被无端地扯了上来。
再对上“阎王”清隽的眸,弯唇的神情顿了一瞬,他继续笑着。
船舱内随着海水波澜,将漫入的晨曦筛出斑驳,明灭微光间,一双勾人眼,寡冷的像潭中寒玉,覆着一层低沉的霜,那随手拈来的好心情,好似对谁都关怀,又好似也笑得并不真切。
“你…你…在乱说些什么?”
江沅一把推开他,打散了屋内暧昧的氛围,状似忙碌地低头整理包袱,漫不经心地回道。
“一会…我要换身衣服,你暂且出去一下。”
赵凌煜今日难得的好心情,没有回怼和逗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沅好一会儿,蓦然无奈又痴眷地低头笑出声,而后转身替她掩了门出去了。
船上的下人们都看呆了,这几日他们的主子未曾开过笑脸,一直眉头紧锁、神色冷峻,周遭散发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寒气,令所有人都不敢与他多废话半句。
今日上了船也依旧肃穆着脸,寒戾的眸透出阵阵期盼的…杀气…仿若将来人刀死。
直到原处出现一抹粉色的倩影,蹦跳朝这里走来,主子终是会心扬笑了。
还未待船上的人反应,赵凌煜来不及下船,丝毫没有犹豫地使着轻功踏出船围,下到陆地迎接…
所以下人们全都默认,此女子便是主子在此岛上收上的鲛人宠妾…
此时的“鲛人宠妾”对船舶上流传的小谈资并不知晓,自赵凌煜离开后依然沉浸在离开裴寂地悲伤中。
她自己也不知道做这样的决定,最后是否会后悔,可现下只能由心地去尽量减少坎坷情路中的伤痛感。
来不及进一步自怨自艾,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差点没让江沅惊掉下巴。
“夫人…请让奴进来伺候您洗漱吧?”
夫人…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夫人?谁的夫人?
“别乱说,我不是什么夫人,以后别再这么叫我来,而且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江沅耐着性子解释道,真后悔为什么没反抗“玉面阎王”的亲密搂抱上船,也不知道流言何时会平息。
但她的火气又蹭地涌上心头,给了他去质问“阎王”的勇气。
将未收拾好的包袱随手放在枕头边,两人刚分开没一刻钟,江沅又出门去找赵凌煜理论了。
起身转角没两步,便是这“阎王”的房间。
与自己靠那么近,分明就没安好心。
江沅紧盯着门,差点生出的火星子是不是感应了屋内的人。此时主人正开门准备出去,不巧撞上了对气鼓鼓的鹿眸。
赵凌煜先是意外地错愕了一顿,而后又恢复往日的懒散不羁,话里话外透着浑。
“娘娘才几瞬没见着臣,便如此想得厉害?”
“你少在这里装疯!我问你,为何要放纵这些谣言在船上四起?”
江沅双手抱臂,没看着他,而是侧首抿唇望向别处。
果然赵凌煜并未接她的话,而是走近了一步,负手立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哦?臣不知…是哪些留言,还望娘娘明示。”
江沅真的很后悔前来找他,见赵凌煜嘴角噙着笑,装傻充愣地反问,更是气得不欲与他争辩,转身便打算回去。
不料款步未出,身后的“阎王”凉凉开口。
“娘娘不必在意此些,只照顾好自己,尽量少出门,外头风浪过大,易打湿衣物风寒入体。一切…都交由臣去处理便好。”.
江沅回到舱内,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吃瘪,心中的怨气不处发泄,随手又砸了包袱,只听见“吧嗒”一声脆响,内里像有东西碎了。
江沅这才记起南宫交代的锦盒还在其中,于是赶忙蹲身去翻查,果然…洒蓝地描金团风锦盒开成两瓣,那朵鲜艳的芍药落地,花茎快速疲|软、花瓣失色缩成一团似被揉皱了的纸。
“唉…可惜了。”
江沅柔声自叹,怜惜地拾起芍药,放在掌心拢握,而后又发狠地攒劲,将其捏得粉碎。
继续蹲下,收拾其它物件,那“焕莹”早已盒盖分家,不得完好。江沅捡起,放在腿上拼装半天,却一个用力校正合对。
“咯哒”盒盖被挤压得错开,悠悠然从中间又裂出隙缝,飘飘冒出一张巴掌大的折纸,缓缓荡在空中。
江沅眼尖地一把握住,满是疑惑盯着它半晌,心中更是鼓鼓跳得厉害。
隐约中生出一种惶惶不安,素手也跟着抖了再抖,颤颤地拆开折纸。
“见信如晤、至以为念。此番远行、心在蓁侧。…尔安心养身,吾儿亦为平安落生…”
心怀忐忑地看了信的全貌,江沅眼眶微阔,眸光定在落款处,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任凭雷打风吹也丝毫无法动弹半厘。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雩风,珩字。”.
“珩字…南宫珩?”
江沅吓得扔掉了信件,手掌发麻,颤抖得厉害,环顾四周,却又不敢放松警惕,掩住口鼻,不敢轻易发声。
她记得,清晰地记得绿萼曾经对自己说过,礼官南宫的名为珩,出自南海名门世家,自一身风流不说,人如其名,才貌高雅、风流蕴籍。
良久,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所以…鲛姬云蓁蓁肚中所怀的孩儿,不是裴寂的,而是南海礼官南宫珩的?
这一瞬间,江沅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如果目前的情势为此,那么自己这般如逃兵一样地遁走,又为哪般?
想想真觉得荒唐又讽刺…
江沅忽地起身,拉开房门,朝船舶甲板上跑去,逆着光,一步步朝光明奔去,心间豁然开朗。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么自己也不能再做逃兵,没有什么比彼此心灵上的相通而更加披靡。
“停船!船家能否将船停下?”
江沅迎着风,不顾海浪迷眼,招手走向舵舱。
“夫人?您快些进去避一避吧!这要驶出避尘珠,必要冲出结界,多停留在外,便多一分被风浪卷身的危险。”
船夫努力控制住船体硬碰避尘珠结界,无暇顾及江沅此时焦急的神色,赶忙命人将其带走。
哪知江沅置若罔闻,依旧抱柱不肯离去,此时也不顾什么隐瞒,气急地不遑多想,大声朝船夫喊去。
“我不是什么夫人!但我此刻以沽国的皇太后身份命令你们停船,你听见了没?”
此刻海浪狂啸,冰凉的海水不停地拍打甲板,发出阵阵轰鸣般巨响,江沅那一掷地有声的“皇太后”惊得众人险些趴软在地。
水汽氤氲的船舱内,一抹玄衣自风雨飘摇中挺立,任凭船歪风大、他自岿然不动。
那双清隽的眼,紧攫着江沅,复杂的眸光中透出一股哀凉之色。
第67章 不忍
“就依她所言!”
在这狂风大噪的甲板上, 赵凌煜的话语凛然孤清,又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并不如平日里的闲散邪邪,句句带着克制和暗潮涌动。
船内的仆人们一时间没了主张, 这个自称为沽国皇太后的女人居然真的让振国候听命于她, 莫非传闻里太后前往行宫养病是假, 实则为爱奔走数万里寻鲛确有此事?
“启奏振国候,现为避尘珠结界区域,是停不得、退不得。还容小的将船驭出…”
舵手弯腰行礼, 又眼神飘向江沅,思虑再三,继而作苦开口。
“再…再让娘娘…回去不迟。”
此话一出,众人皆为缄默、垂首不敢再言, 各怀心思, 惹得江沅不快。
他们这是何意?这不打算把自己护送回去吗?
“那我且问你,何时能出了结界?”
“呃…约莫一炷香。”
江沅心下思忖,一炷香倒也不长,但听这语气, 再回避尘珠, 或许要自己想办法了。
这厢还在为如何回去做考虑,那厢站立在甲板前的形似“修罗”的玉面, 早阴沉着脸,盯着江沅, 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就停船问题有了些许解决眉目之时, 在场的人全都松口气, 包括江沅。
可她却没感受到危险在向自己靠近。
眼瞧着外头风浪渐小,江沅松开抱柱, 转身想回房收拾收拾,再到船舱内选一艘称手的应急小船供自己回去代步。
正当其思得甜美,她的手腕突然被赵凌煜扼住,将她望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她仰头,视野被他生硬的侧脸所占据,男人唇线抿直,单手推开舱门,拉着江沅径直地朝船舱内的厢房走去。
“你放开我!赵凌煜!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本宫贵为太后,怎能容你一届臣子无礼?”
江沅被赵凌强搂着朝内走去,不由得她半分情愿,眼见着自己与他要共处一间密闭容间,少女更是吓得口没遮拦。
“太后”二字更是响彻整个船舱,赵凌煜闻言不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
“住口!江沅!你是想让这名号弄得人尽皆知才满意?”
赵凌煜低声咆哮,每一个字都仿佛来自深渊,带着震慑力和恐惧感,他低头瞪着江沅,捏在她肩上的大手骤然缩紧,却又随着怀中的人一声轻叫而心疼地松了几分力。
随后,他重重地推开厢房门,又用力地关上,那一声沉闷的声响带起他的喘息声越来愈重,所剩不多的理智也被他的怒火渐渐吞噬。
赵凌煜反手锁了门,又将江沅锢在双臂间,已然猩红的眸正眈眈望着她,唇齿间又不甘心地挤出问话。
“究竟…那鲛人到底有何魅力?让你几次三番地去找他?”
此时的江沅早被吓到言语不成句,她颤抖着用尽力气想要去推开他,然而无果…
“你…你…快放开我!你…再这样,我便要大叫喊人了!”
虽然知道此船内全是赵凌煜的手下,可江沅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哪知这一句彻底惹恼了“阎王”,不顾少女的叫喊跳脚,他瞳孔一缩,闭眼、阖了喷涌的情愫,俯身下去吻住了那张聒噪的唇。
四周阍然无声…
此时的赵凌煜呼吸沉沉、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内那头蠢蠢欲动的野兽,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横刀夺爱!他统统抛在脑后!
人生苦短多几秋,不如畅心尤自在!
他浑身紧绷地厉害,亲吻的同时又将她抱向床榻,还未待江沅起身,又轻易地将其压在身下。
“不要!不要!”
江沅摇头躲避,手脚并用地不停地踢打,可这力量上的悬殊,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阎王”压着她的双手,漂亮而结实的腰线更是绷到喷张,扑面而来一股危险气息。她被他困在身下,被迫再一轮的亲吻,没有温柔和怜惜,唇被挤压得又麻又疼。
吻得热烈,让她难以承受!.
眼见着身上的人愈发狂浪,冰凉的唇不满足于娇唇的柔嫩,渐渐地下移,耳垂、脖颈亦是片缕不放过,随着布帛地撕扯声不断响起,江沅陷入了绝望。
她不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地瞄向床顶,口中呢喃数字。
“不要…求你。”
一滴冰凉的液体坠子江沅的眼皮上,感受到怀中的人失了灵气,赵凌煜从她身上抬起、喘着粗气,定定望着她,双臂支撑在其两侧。
那因为情|欲而在额间沁出的汗,暧昧地滴在江沅脸上、滑过下巴、又不知羞地钻|进了衣襟深处,隐秘不见。
“你就这般厌恶我?”
赵凌煜的眸被江沅搅得瞬间清明了几分,可仍旧不甘心地低声问道。
少女没有回应,躺在床上,任由散了髻的墨发凌乱地遮一角嫩白香肩、斑驳了点点红痕,苍白如雪的面庞上,那抹弄花的口脂带着阵阵破碎感,急触赵凌煜的内心。
他慌了,想要手足无措地哄她,喉结上下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又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了细密的吻。
“沅儿…对不起。我…如果…你会恨我吗?”
赵凌煜本能地靠近她,越吻越深,口中的求原谅又似说给自己的安慰词。
他知道,这一次!他永远不会得到江沅的原谅!
可,又能怎样呢?
赵凌煜发狠地啃上她的白皙锁骨,留下排排血齿印,见江沅羽睫轻颤、无悲无喜,又像得了允许一般,接着又胆大朝下…
正当赵凌煜将自己与她剥得浑身尽白,又贴身缠绵之际。
一道怨气直冲九重的冰冷话语,似浇得赵凌煜浑身发冷。
“会!我会恨你!我会献上我的一生去憎恨你、诅咒你!”
终是唤得“阎王”得了几分理智,他缓缓地撩了眼皮,愣怔了一瞬,又失望地从她身上爬起,背对着他,迅速地套了一件长衫,却又在缓慢的系着盘扣。
“江沅…你走吧!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此时的少女早已悲愤至极,听到“阎王”的特赦,也没有立刻回神。而是呆呆地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逐件穿好。
屋内充盈的暧昧氛围此刻消失殆尽,徒留各自的穿衣声沙沙作响,只此静谧得可怕。
铜壶刻漏间…瓮声的低吟,为这场极限的暧昧拉扯戏码不甘地收尾。
“谢谢你…赵凌煜。”
江沅拉门离开时,却也心生不忍,转头告别。
赵凌煜立在原处,没再看她,也没有回应。
而是轻笑出声,眼底瞬间漫出悲凉,只是一霎那便又归于平静,开口的声音清冷又含着几分沙哑。
“快走!别让我下一刻的反悔。”
他说完便闭了眼不去再看结果,可依然清楚地听见了决绝的关门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江沅径只朝船舱深处走去,侧首透窗朝外望去,眼见着外头的风浪趋于平静,于是便长舒一口气。
小船由于无人看守,江沅轻易得到。也许是得到了赵凌煜的命令,先人们无一人阻拦、为难她。
船舶也正停在海中央,正等着她抛了小船离开。
随身携带了一些饮用水和干粮,除此之外,江沅只剩下了一身善凫水的本领了。
由于进出避尘珠都要穿过风浪结界,之前在巨型船舶上感触不深,可望着远处的海面凭空浮着一团混天浓雾,江沅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发颤的。
裴寂!你可千万等着我,别让那南海的妖女骗了一切!
江沅正坐在小船上卖力地朝那团浓雾滑去,她不知道的是,那甲板上此刻却站满了人皆朝她望来。
赵凌煜目光森森在最后盯着这些“看热闹”的人,而后侧首招呼暗卫近身吩咐,肃寒之音让听者惊了几分。
因为主子很久没有再发号如此狠毒的指令了。
“等到船一靠岸,赐他每人一颗截舌丸,便放了这些人归家罢。”.
起先的海面一片平静无波,江沅荡着小舟还算省力。可她没有放松警惕,知道前方即将穿过结界,那一团浓雾纵卷着海浪旋成百丈高,裹挟着周遭的一切吞没无尽。
眼瞧着自己的小船缓缓靠近,江沅心生踟蹰,自小便胆小怕事,危险的事更是一概避之,而今…
“裴寂!这一次算是你欠我的!”
江沅闭着眼大声叫喊着裴寂的名字,心下一横顺流朝着风浪漩涡迎上去。
瞬间海水倾泻涌动,万里海水忽变狼藉,猎猎扶摇呼啸而至,天地间瞬间颠倒!江沅死死趴在小船上任凭海水狠力地砸在自己身上,几欲不济而差点松手。
“啊!裴寂!来救我!”
一个大浪掀翻小船,拍晕了江沅,少女终是脱力,摇摇朝海底坠去…
纵情天威、无尽漩涡卷浪,浩浩荡荡、依旧一路狂啸。
江沅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死了,那波涛汹涌的恶意全全包围,卷走了自己的呼吸。
这一次没有鲛人来救自己,没有生存空间,只剩下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少女无力地垂手,任凭暗涌扯着自己浊荡…
也罢…没有人能与命运抗争!
何况是低贱的不鲛人呢,老天更不喜。
裴寂…你说…是吗?
第68章 无尽
江沅失去意识, 沉入东海,即将坠至潮底。
倏的…素腕上的蓝色手串极烈抖动、猛然迸出一道亮蓝光圈,将主人完全包裹其中,缓缓托着她朝海面升去。
潮汐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 “唰啦啦…”一浪接着一浪冲刷着江沅的身体。
“好冷…”
少女趴在沙滩上, 浑身湿透的衫吸饱水, 裹着海水的寒,服帖地熨在每寸肌肤,刺骨的冻让江沅幽幽转醒。
迷朦的双眼吃力地环顾四周, 依旧是熟悉的港口,却没了刚来时夹道欢迎、人声鼎沸之势。取而代之的是海平面吝啬地遮了最后一道光、暮色昏暗的港口孤寂一片。
避尘珠的夜亦是转了凄凉。
江沅梦在其中仍未全醒,至今不知自己如何能从结界中脱生。但不管怎样,就当是老天不忍, 又复得其眷顾, 将那绑于自己和裴寂的红绳,更加系得紧了些。
思及此,江沅有些苍白的脸转了几分常色,僵硬的表情又软了几分, 虽然面上不会笑, 但心里早是欢愉一片。
她撑着肘,艰难起身。步履维艰、摇摇欲坠, 勉强地拖着步子朝她那心心念念的地方走去。
由于长时间与海浪抗争、又未进水和食物,江沅身体极度虚弱, 体力消耗殆尽, 鹿眼瞪大, 却已然看不清去路,蒙黑失向。但她凭借着那股勇猛的追劲, 勉力朝前,终于近到了清风居。
也不知最近的清风居为何守备如此松懈,江沅进了院门又熟门熟路地猫腰躲到了他的窗下,却仍没有半分人影前来拿她。
江沅靠在窗阶下喘着粗气,从今日跳船再到入暮走到他身边,这其中的路途磨难,几乎耗尽了她毕身的精力。
可这些到底值不值得呢?
终是缓了心境,她转身慢慢抻头朝内巡去,但见屋内一双人,暧昧靠近。
男人从后环住美娇娘,握住她柔弱执笔的纤手,一笔一画教了她在刺目的红绸喜纸上,写着他们的往后余生、诚邀宾客见证。
江沅看着眼前的美好场景,撕了心,痛到无法呼吸,痛得鹿眼弯弯,眸中作冷,却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眼中的光亮一瞬间地湮灭。半晌…江沅失力地滑坐在地,嘴中呢喃。
“是我来迟了吗?”.
又冷又饿的江沅此时无处可去,鲛人岛上又应景地暴雨倾盆,风中夹着豆大雨点,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砸在脸上生疼,可这些疼仍旧不抵心痛的万分之一。
任凭衫湿阴干又湿得彻底,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抽走少女身上的温度。江沅实在撑不住,步子不知不觉地迈进云栖阁,她径直朝那一间明亮的屋房走去。
“绿萼…”
江沅也不知当时是如何想法,她竟然想去找那绿衣丫头求救。许是几天相处的交心,许是自信得认为她不会拆穿自己,并且会施以援手,江沅决定赌一把!
下一刻,温暖的房,门缓缓地从内拉开。
“云芊?”
绿萼一瞬间错愕被满脸心疼取代,她赶忙扶江沅进屋,又匆忙补充道。
“对了,你不是云芊,其实你叫江沅对不对?”
江沅闻言惊诧万分,由于求生本能的驱使,她居然忘记了使用易容幻术,此刻正生了一张原生的陌生的面孔与绿萼相对。
“你…你是如何得知我的。”
江沅心虚地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绿萼仔细地端着她半晌,却另起话头,含笑道。
“没想到你的真面目也是美艳绝伦、班班入画。”
江沅被绿萼夸得更是愧意满满,自己如此欺骗她,她怎能瞬间坦然接受、并不计前嫌地与她赛蜜似的赞美。
然而绿萼的下一句便替江沅解了惑。
“你定是很好奇,为何面对如此陌生的一张脸,冒充我姐妹,我却未有半点惊诧。”
江沅抬头望向她,眸中全是期盼真相的渴望。
“因为…东海皇子裴寂曾经来我这,找过你!”
此话一出,又再次惊得江沅无法动弹,有如石化一般,僵硬地立在那里。
“裴寂…曾来…你这,找过我?”
江沅努力压着翻涌的酸涩,勉强吐着字、重复地问道。
绿萼却如早预料到江沅会有这般神色,倒也不紧张、惊讶。她看向她、只踟蹰了半晌,依旧淡淡地说句。
“嗯,皇子全部都告诉我了。”
“所以…你知道我是沽国的皇…”
江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绿萼立刻变了颜色,一抹惊讶之色爬上了脸。只能为避免暴露身份惹了麻烦,最后将“太后”二字吞回肚中。
绿萼似乎听到江沅自爆未完,并不死心,依旧没有说话,杏眼瞧上她,满是好奇。
“所以…我是沽国的皇城…百姓。”
江沅眸光流转,立刻改口道,见绿萼不再追问,也是松了一口气。
绿萼拉着江沅进内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一边替她梳头一边温声娓娓道。
“之前几日,其实我便察觉云芊你有些不对劲,但未知全面,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你走那日,东海皇子敲错了门,我才知晓原来你与他早在沽国有一段情。”
江沅听到自己的惊心过往能从一个小丫鬟嘴里如此平静地说出来,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扭捏腰臀,继而撇嘴道。
“所以…绿萼,你会讨厌我吗?”
屋内只留有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微爆破声,半晌都不闻人语。
江沅望向铜镜中的绿萼,严肃且专心地摆弄自己的发,并不打算开口回应。
“真的云芊没有死,她只是被送回了南海…”
“嗯,我知道。”
绿萼打断了江沅的解释,又是好一会沉默。
“东海皇子威胁我不要多言,所以…江沅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绿萼平静地说道,没再抬眼看镜中的江沅,失落且歉疚地垂眸,弥补之情不知从何做起。
“想必今晚你应是看到了鲛姬?”
“嗯。”
“想要放弃吗?”
江沅摇头。
“那好…我可以帮你。”
绿萼说得云淡风轻,但话语中的分量足以让江沅刮目。此时,铜镜中的两位少女目光相对,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此透明无味的水晶泥,唤作无尽砂。”
绿萼坐在江沅对面,取出一罐透明的胶质,剜出一些涂在江沅的脸上,又耐心与她解释道。
“无色无味的质地,涂抹在脸上,只要你脑中想出那人的形象,你便可以轻易成为她。”
江沅讶诧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绿萼涂过的眉眼,转瞬变成了另外一副陌生模样。
“真的好神奇。”
陌生的少女不禁低声惊呼。
“而且这无尽砂只要涂上,哪怕灵力再高的鲛人都看不出破绽,相当于易容术的进阶版本。”
江沅满意地望着自己那张又美艳又陌生的脸,不停地赞叹道。
“绿萼你哪里得来这么好的宝贝!看起来真的毫无破绽!”
“其实在南海,我的家族便擅使易容,区区雕虫没甚炫耀。”
待整张脸涂抹完毕,绿衣丫头依旧平静地且在外人看来是自豪地说道。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非真的云芊?”
江沅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突然开口试探地问道。
绿萼手中一顿,看向江沅,佻眉抿笑,不置可否。
江沅:“…”.
绿萼将那罐“无尽砂”送给了江沅,嘱咐她每三天要再涂抹一次,否则便会现了原型。
是月上中天,周围静悄悄的黑漆一片,江沅蹑脚地走回自己的那件柴房,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绿萼又与她补充了许多云芊的生活习性,让外人几乎看不出破绽,哪怕是裴寂或许都以为是真的云芊回来了。
她没有问绿萼为何要帮她,自己也没有向她挑明鲛姬的秘密。有些事开始着手了,彼此便会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需要完成,互不影响。
比如,江沅从那本南海名事录里得知,绿萼的姐姐其实是在鲛姬手下做事,并且无故失踪的,至今未得下落。
再比如,在绿萼的房中,江沅也曾看到了类似“焕莹”的锦盒….
第二日,玉光殿又要举行盛大的宴会,来迎接南海鲛姬成亲前最后一次的到访。
此次来访人数又是上一次的数倍,有些人被安排住进了东海别苑,其相距遥远,非坐马车也需半天。
所以宾客多了,自然需要侍奉的丫鬟也是加倍的。
江沅与绿萼由于就近方便,也被召入宫中差遣,这回可算是遂了意。
原本打算找机会收集鲛姬与那南宫珩私会的证据,可苦于自己没办法同时接近二人,今晚的筵席可真是给了江沅一个好时机。
她报名主动要求服侍南宫珩吃酒,绿萼则陪在鲛姬身边。
至于裴寂…江沅乜着那双眸波流转的桃花眼,与人换盏谈笑间,自成一派风流。
可今晚她并不打算与他纠缠。
夜歌隔水寥寥,鲛人贵族之间一酬一酢皆为风雅,江沅心不在焉地为南宫珩斟酒,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裴寂身边。
克制!再克制!
江沅心中默念,不去再想裴寂,哪知不小心将白荷花露洒在了酒案上,溅了南宫珩一身。
“云芊!若是这点小事都不情愿做,本官看你还是早日回南海吧。”
南宫珩今日不知怎的,提了嗓音训斥江沅,好似故意一般,吸了全场的目光过来…
第69章 诱目
江沅被南宫珩这么一呵斥, 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垂着头小心地拿着绢帕替他擦拭衣袍。
可于事无补,宴会厅的一众目光皆朝这望来,南宫仍然不解气地朝着江沅继续严刻诘问。
“之前在南海没给你立过规矩吗?毛手毛脚地, 将来如何服侍于鲛姬?”
说完一把扯过袍角, 转身端坐于案前, 厉声冷言道。
“我这不需要你在旁伺候了。你且下去罢,到那伙房去锻炼一阵,先从最基本的做起。”
江沅一听要把自己派去厨房帮忙, 就顿觉头大。对于吃她是有天分的,但对于如何去做吃的,她有如未开化般是笨手如爪。
自小她就怕做菜,若母亲出海捕鲛几天不归, 留有饭菜还能勉强度日。倘若自己做, 那就真如猪糠;于是靠着邻居接济过活,不然就只能出去要饭了。
再者…一旦自己去了后厨,恐再与裴寂有交集,鲛姬的把柄更是无从抓住!
“南宫大人请息怒, 还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江沅细声惊慌道, 忙拽着南宫的衣袖,眸中闪烁后悔、言辞恳求。
一时间殿内居然歌舞都停了, 江沅心虚地看着南宫,求他给个痛快。要再这么僵持下去, 自己怕是只能要挖地遁走了。
“这不是南海的事礼的婢女云芊吗?”
一阵凉薄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对面传来, 江沅不用看, 也知道这熟悉的声出自何处。
“予卿皇子,臣多有歉疚, 斥责婢女之声拂扫了各位的雅兴,珩自罚三杯。”
南宫珩没有接话,居然避重就轻地自罚了酒,这是整哪出?江沅仍旧垂头跪着呐。
尴尬的氛围又被南宫的轻松揭过,群臣又是接着品酒、接着赏舞,共享酒宴的喧乐,陶醉其中。
唯有江沅绷着脸,不敢动弹、格格不入。
果然,熟悉的嗓音再次穿过嘈杂,温润响起。
“南宫大人,今宵酒酣耳热、歌吟笑乎、好不快哉!岂让一婢女跪在一旁煞了风景。大人若是嫌了眼,不若让她来裴某身边伺候吧。”
江沅微微抬手,终是忍不住朝他望去。
一身黑衣、金龙点缀,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阴柔俊美。青玉缎带、头上精致藤蔓花纹金冠,一手持酒、一手执扇,面如白玉、斜靠在簟,薄唇勾笑、放荡不羁,那双桃花眼俏着带魅,烟波流转间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南宫珩摸着微须似在沉酌,又似松口气就在等裴寂的这句话。好过一瞬,礼官南宫抬眸朝江沅望来,玩味地挑眉笑了笑。
“好…既然皇子开口,珩怎有不应的道理。云芊,你且去罢。记住!万不可添乱,若冲撞了皇子还有…鲛姬…此等罪责可不再是罚你去帮厨那么简单了。”
江沅其实并不愿意去裴寂那里侍奉,虽然说他不会识破“无尽砂”的幻术,但对上他那眸瞳的一瞬,深幽灼灼、裹着审视,定是对自己起了疑。
没法…江沅款款拖着脚步,执着托盘,埋头缩颈,弓身朝对面走去。
“皇子…”
江沅走近裴寂,福身行礼,并执酒壶将花露填满他的酒盅。
裴寂此时将将与旁人起了话头,见江沅替自己斟酒,便断了话茬,侧身支额专心看着她,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此番不是烈酒了?”
江沅执壶的手蹲在空中,转头看他,但见他勾了勾唇,眉眼多了几分玩味的笑。
“云芊不懂,还请皇子明示。”
显然这一次江沅并不想暴露身份,故装傻充愣道,眨巴杏眼,困惑回道。
他哂笑,目光远处一瞥,微眯眼。而后折腿搭手,把玩手中的酒杯,嘴角又漾出丝丝缕缕笑意。
“无妨,往后跟着我,自然便会慢慢懂了。”
鲛姬坐在一旁听闻裴寂的言语,也是柳叶眼微嗔,不满地睨了江沅一眼,才道。
“予卿哥哥,此丫鬟我并未将她纳入陪嫁之列,如今怎生的越过我,想要直接收了她?”
强烈的醋酸味瞬间充盈此间。今晚本不欲与他俩纠缠,虽然不愿看到云蓁蓁缠着裴寂,可江沅仍然忍下来,想着默默后退,悄悄抽离这场骂战。
哪知却又被眼尖的裴寂捉住,不管鲛姬此时的忿然作色,依旧轻飘飘地问了句。
“云芊哪里去?”
裴寂依旧歪坐一边,宽大的黑色衣袖滚边暗金,随着主人的斜动,折出墨色的鎏金挥舞,多为贵气。加之他悠然散漫地转过头来,半晌,朝她牵唇,魅惑众生。
“鲛姬不过与我玩笑两句,你莫当真。这几日都要与你商量成婚的细节摆弄,你若是离开了,鲛姬不过几日也要回南海待嫁,我倒是找谁成婚去。”
这一语双关地调侃,令江沅很是不适,虽然她很想与裴寂互撩,互诉衷肠,但此刻还不是时候,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沅没有搭理裴寂,转而跪向云蓁蓁,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鲛姬,奴婢亦无意于陪嫁丫鬟,还待得出宫年纪放奴婢归家。”
江沅:不愿与你分享,不肯与裴寂作小了。其后谎话随意编纂。
鲛姬举杯在侧,眸光流转、不置可否。
“奴婢这几日待在东海,整日与绿萼随海采挖牡蛎,南宫大人为监工、亦可以为证。”
江沅特地强调了南宫二字,而后偷瞄她的反应,不过令她失望了,鲛姬面色平淡,又垂首安静地舀汤代水。
不应该啊!那封信的字迹应该就是南宫珩的没错,后面的事江沅不敢再想,若真是将信交给她,不知道她还会作何反应。
“嗯…这阵子你与绿萼有功了。等回了南海,定会有赏。”
鲛姬依然面无表情,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江沅心下忐忑不知这一次试探是否引起云蓁蓁的怀疑,索性打算告退。
江沅小心伺候、不声不响地退到大颠角落,然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从那压抑的大殿内逃出,江沅心情松快下来,找个由头打算先行遁走。
刚一转弯正往后门跨去,又被叫住了。
“江沅…”
这一熟悉的声音吓得江沅不敢回头,只心虚了一瞬,就当没听见,又抬脚朝前走去。
今夜,夜色深浅明定,玉光殿的后花园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还有…一阵衣摆的嗦嗦声。
还没走出一步,江沅面前便拦了一座人墙,没看前路,顶头撞上了高大健硕的肩。
“嘶…”江沅轻声叫唤,眯着眼睛看清来人,一袭玄衣隐没于夜色,只勉强辨认出一抹坚毅的下颚、还有那眸光流转的风流眼。
“见过皇子。”
江沅依着规矩福身拜见,而后绕过他继续朝前。
“江沅!”
裴寂又叫住了她。
“皇子莫不是认错人了罢,奴婢名唤云芊!”
江沅耐着性子解释,想着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今晚也万不能让他先识破了去。
裴寂近她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花园的灯火昏暗不清,他也只能歪头破了男女大防的安全距离,凑近看她。
“皇子自重!”
裴寂压身过来时,江沅感觉自己的心似得了感应一般跳得兴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脸上的面具有轻微的绷裂…
江沅用手臂撑开与他的距离,偏头不让裴寂仔细看个全。
尤记得绿萼千万叮嘱。
“切记不可动心,心不动、面不坏。江沅,若你的心都不设防,还能指望这‘无尽砂’能帮你隐藏得更深吗?”
思及此,江沅快速转身,又松了口气,半天平复了心情,方才说道。
“皇子,请不要再拿奴婢打趣。否则,鲛姬见着又要误会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江沅亦是不敢回头看。
一阵风刮过,夜凉如水的花园此刻有写冻人骨,江沅抱臂侧头对着身后人说。
“皇子,更深露重,还请回吧。”
…
“云芊!”
裴寂这次识趣地叫住了她,又三两步与她并肩,他低头看她,幽眸比这夜色还要寒凉,倏的轻笑一声。
“你这丫鬟着实有趣,前些日子与我商讨成亲事宜,古灵精怪、妙语连珠。如今怎的对我如此生分了,像是…换了个人。”
江沅知道裴寂对自己依旧没放下疑心,而为今也只能装傻糊弄过去再说。
“之前确实是奴婢逾矩了。鲛姬为此事已经对奴婢多有敲打,还请皇子今后不要再提及奴婢先前不着调的作风了。”
说完,江沅低着头快步朝前与裴寂拉开了两步距离,可身后的人似乎铁了心要跟她。
她快他也快,她缓他亦是缓,这一路穿过花园走走停停,比那跋山涉水的险滩还要心累,江沅摸不清裴寂到底想要做什么。
终于快要到云栖阁了,裴寂跟着江沅跨步走近,江沅气急想要转身阻拦他再进,不料后退未有察觉,脚踩空一个台阶,整个人朝后倒去。
“啊!”
江沅本能伸手拽住裴寂的衣襟,也不知道今日的鲛人怎的异常柔弱无力。居然就这样被江沅轻轻一拉,二人双双朝一旁的草地滚去…
第70章 试探
江沅被裴寂抱在怀中, 一手揽腰、一手护头,滚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
夜晚露水冰凝颗颗吸附在草根上,随着璧人碾压,分分往薄衫里钻, 江沅躺在厚实的草上, 顿时感觉后背氲湿一片, 沁骨的凉惹得少女不觉打了寒噤。
裴寂感受怀中少女冷颤,又勾唇一笑,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二人在暗丛草堆里四目相视, 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哪知距离他俩十步之遥的小径处,隐约传来莺莺嬉笑, 一高一低两个女声由远及近地经过。
对面的俊脸突然放大, 又将自己压向她,二人瞬间呼吸交闻。
“你…!”
江沅刚要开口推拒,裴寂却更快一步用拇指覆在她的唇上,薄唇微侧在她耳畔, 沙哑的蛊惑。
“别说话…好吗?”
江沅眨巴鹿眼表示赞同, 他裴寂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更是不想, 只是方才那情急之下的反应做不得数。
但是…如此这般与他贴得也…太过亲密!
气氛停滞了一刻,下一瞬, 对面滚烫的气息铺面而来, 江沅又一次沦陷了。
一直有力的手掌扣住她的脑后, 将她紧紧压制,所有的挣扎和抗拒都是徒劳。
缓缓的, 缓缓的,裴寂低头想要找寻那娇软的唇瓣,就在轻触间,少女撇过头去,那冰凉的唇只扫过滑腻的脸颊,停留在她的耳边。
江沅羞得满脸通红,随即又真切地感受到脸上的假面,正在分分绷裂,她吓得不行,赶忙推开身上的人,连滚带爬地起身,与他抽出一丈的距离来。
“多谢皇子相救。”
此暧昧的气氛再多待一刻对自己来说都是煎熬,江沅道完谢便转身离去,倘若再与他窃窃相亲,面上的无尽砂怕是要碎了一地。
身后的脚步声倒没有停歇,亦随着少女亦步亦趋。
这回江沅真是恼了,她摸了摸快绷裂的面,努力平复心情,捂住嘴尽量遮了遮,瞪着杏眼,厉声道。
“皇子请留步,难道奴婢之前解释地还不够清楚吗?再往前走便是奴婢的住处了,皇子若再往前走,恐有降身份吧?”
裴寂闻言,眸色微深,却忽然笑了起来。漾出的弧度却不达眼底,带着些许玩味地调侃,而后又假意地正经起来。
“云芊妹妹怕是误会了,我并未跟着你打算去你住处。这夜色微凉,我只是去往鲛姬的蓁蓁阙替她拿避风的氅衣而已,碰巧的与你顺路。”
说完又忽的挑眉,下一句的鲛人语低吟、丝丝扣着蛊惑。
“几日不见,又怎变得如此霸道了,嗯?”
江沅:….
后面几日江沅几乎都躲着裴寂,在想出如何揭穿鲛姬谎言的期间,她都尽量不出门,言多必失、做多错多,这道理是懂的。
可耐不住裴寂不死心的几次找茬,不是差人通报唤她去试穿喜服,借口是她与鲛姬身材相像,可云蓁蓁如今身子越发沉重受不得劳累穿戴。
江沅套着一身云锦描金勾勒五彩花草纹样天香绢直领对襟蜀纱嫁衣,外罩极柔极薄的绯色鲛绡纱,缀着米粒儿似的南海珍珠喜帕遮了娇俏容颜,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掐出玲珑巧枝的身材。
一旁的鲛人皇子见到佳人遗世独立,桃花眼便也看直了去,连说了三声,妙!
正当江沅好不容易替鲛姬选定了一套喜服,翌日,裴寂又找来让她去挑选聘礼!
“皇子!究竟是谁要和您成亲?挑选聘礼,我们鲛姬应该是能自己参与选一选的。”
江沅竟自觉带入丫鬟的思维,实在忍不了这鲛人约自己的理由一次比一次牵强,终于决定大胆甩脸怒怼一次。
裴寂将一串金珠串套在江沅手腕上左右翻看,面对成箱的珠宝珊瑚,莹莹光亮、宝气熠熠,晃得人眼昏,嘴也甜。
“你常年服侍鲛姬在侧,对她的习性也甚是了解,此等小事就不必麻烦她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江沅幸得出门之前多涂了些“无尽砂”,虽然说无尽随人的心境变换,但面对“甜言蜜语”多少还是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亦是给自己增强了底气。
于是她抽回手,将那黄珍珠随意扔回描金木漆锦盒中,又睨着裴寂,无端地更是有恃无恐。
“那奴婢…若是绝对这些恐都不合了鲛姬的心意呢?”
“那便换了。”
对面的人不假思索,眼神直勾勾地瞧着江沅,轻飘飘地应了句。
“那若这些…成婚仪式鲛姬都不满意呢?”
“也重新换了再请礼官编排。”
“倘若我说…我不愿意嫁了呢?”
江沅见不管自己不管如何呛声,对面永远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情急之下也来不及转换人称,就样直白地问了出去。
哪知对面的裴寂明明知道江沅的表意,却仍然心甘情愿地会错意。
“这…可不能由得你。因为,我早想娶了你。”
他的鼻吸凑近江沅的耳畔,说着暧昧的鲛人语,声音低沉醇厚似表白,传进耳中、勾起脖颈一阵战栗。
正当江沅被羞得手足无措之时,鲛姬意外地出现了清风居,解救江沅于裴寂的“温柔蜜语乡”。
“予卿哥哥,我是否来迟?那些聘礼随意些就好,不肖于我特地来看的。”
裴寂听到云蓁蓁的声音,立刻放开江沅,眼神惊诧了一瞬,又旋即恢复平静。
无奈地又听见鲛姬在叫自己,只得不甘地瞪了一眼江沅,却又仰头叹气,整理了情绪跨步朝外接待。
江沅则翻着后窗,从幽径小道遁走。
心中自鸣得意,早知道去邀了云蓁蓁便能轻松甩开裴寂,之前怎没想起来用呢。
其实,这也只是江沅这般安慰自己的话语,试想谁愿意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心到底痛不痛,只有自己知道。
江沅痛苦地有些想笑,眼是缠着无尽的悲伤、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如此诡异又矛盾的表情,竟能在一张娇靥上同时出现,或许,只有捕鲛人可以做到。
不巧这诡异的面容竟然被绿萼瞧见。
此时的绿衣丫鬟表情竟然比江沅的还要精彩。
只见她先是一愣,而后秀眉微蹙了几分,眼睫低垂轻颤,半晌抬起头又接着展笑。
“江沅…你…是捕鲛人?”
绿萼正从外采摘牡蛎回来,便瞧见了江沅又悲又喜的表情,更是大胆地猜测。
由于心虚,江沅转头就跑,没想到却被这丫头手快拉回,一直拽到自己的房间,而后朝外张望了番,这才当心地掩了门,与她坐下。
江沅此时忐忑不安,她没想到自己会在绿萼面前连续自曝,就连编纂理由的时间都没有。
“你…不害怕我吗?”
娇小的声带着试探问。
“不怕,不就是捕鲛人么,为何要怕?”
小丫头,好胆识!但莫不是要搞请君入瓮的那一套就坏了。
“哦?嘴上说着不怕,然后转眼的功夫就要将我叫给长老,而后放火烧死?”
江沅决定先下手为强,堵了别人的话语,让别人无话可说,不敢作为。
绿萼闻言,却也缓缓摇头。
“不会…肯定不会。因为…我母亲就是捕鲛人!”
这回换江沅震惊了,她一激动变回了本相,又急切地发问。
“可你是只鲛,这不应该啊!难道你的父亲是…”
江沅惊讶地吞了那两个字,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绿萼,很快对面给了答案。
只见绿萼杏眼对上了她的鹿眸,肯定地点了点头。
江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她颤着声,话语到嘴边却又害怕地咽了回去,如此辗转了几回,终于捱到绿萼开口。
“所以…你是想问我的父母后来在一起怎样了?”
见江沅不答话,绿萼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父母是因一场捕鲛活动上认识的。过程你应该能猜得到,正如…你与裴寂皇子一样。”
绿萼眼神失焦地望着一旁,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她玉容带笑,喃喃低语,不似说于任何一人听。
江沅喉咙发紧,紧张时情绪激增,她绞着手指,想听却又不敢听。
“我母亲生性善良,虽为捕鲛人,但从未捕过鲛,甚至被族人威胁要被赶出族类。我父亲是她捕过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鲛…”
“那他们现在怎样?过得幸福吗?”
江沅勉力地吞咽了下,忙不迭地追问道。
绿萼没有再答,只是敛眸垂首,杏子眼倒映着水色,却有黯然闪过。
再抬起时,亦是露出清清淡淡的笑。
“容我先卖个关子,我母亲现居住幽谷岛,若你日后有机会,可找她亲自问个明白。”
绿萼说着又将手伸进怀里,皱眉的一瞬,掏出指甲大小的绿色鳞片,耀着碧波粼粼。
“我母亲只要见到这,定会对你无甚保留。”
绿萼将那绿鳞放到江沅手中,淡然地笑了。
“这是…你们鲛人最宝贵的心头鳞。”
江沅赶忙推拒道。
绿萼摇头苦笑、坚决不收回,好似做好了准备将鳞片又强塞给江沅。
“我…可能也不需要它了。”
…
“绿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