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梁荷因谋逆的罪名,赐死之后,棺木不能入皇陵,和安王府的下人以及小玉一起,被随意葬在了一处荒地中。
说是葬也不合适,那叫随意扔在那里。
是梁蕴出狱后,偷偷找人把她们埋葬了,堆成一个个无名的坟头,连块碑都不能立。
那时她想的是梁荷喜欢小玉的伺候,身边一直带着的也就他那么一个贴身小侍,所以把两人挨在了一起。
如今重新迁坟,倒是也不怕认错人。
安王谋逆一案查起来并不费力,因为三皇女梁虞的证词证明了当年的龙袍龙椅是皇贵君的手笔。
而三司顺着贪污库银这一罪名,严查太君后的母族后,紧接着就能知道安王当初在狱中是如何受刑的。
屈打成招的证词都算不得数,何况那封带着血的手印证词呢,不过是梁荷昏迷后被人拿着手摁上去的罢了。
三司查到太君后母族的时候,他那胞妹丝毫没觉得大祸临头。
她弟弟是太君后,太君后啊!只要有他在,她们能出事?
可惜的是,皇上不是太君后亲生。太君后多年的纵容,养出了母族的胆量,日子舒坦太久了,她们早已忘了什么叫做害怕。
直到被抄家时,她们都陡然反应过来,太君后早已不是当年的太君后,皇上羽翼丰满,如今的朝堂已经全然在她的把控中。
这天,不知何时竟变了。
安王罪名洗清,昔日破落的安王府如今重见天日。
贴在斑驳红门上的封条,已经褪色变得灰黄,不用费力去揭,轻轻一碰便碎了。
这府邸将会重新修缮,改变布局跟构造,变得向阳温暖,留做岁荌以后居住。
钦天监算了黄道吉日,留给前安王和前安王君迁坟用。
因皇陵那边的坟还在修,岁荌封完新安王后,选择先带元宝去看了眼她母父的旧坟。
“都没什么草,”元宝蹲在地上,把小坟堆上新长出的小草拔掉,猜测道:“可能是平时经常有人过来探望,把大草都拔了。”
他还问朝府的王管家要了个铲子,说过来清理一下。
他摸着小土堆,也不觉得害怕,轻声说,“未来的爹爹娘亲,你们的罪名被洗清啦,很快就会换个大房子住了。”
而旁边埋的那些安王府跟大皇女府的下人,也会迁到别的地方,每年清明宫里专门派人过去祭奠。她们的母父双亲抑或是还在世的家人们,将会领到一分迟了二十多年的补偿金。
毕竟都是些被牵连的无辜下人。
岁荌蹲在边上点火石呢,听到元宝这么喊,笑了一下,问他,“现在就这么喊,将来成亲了会领不到改口费的。”
元宝自有他的想法,“没事啊,我将来可以从师父师公那里领,她们肯定会给我。”
再说了……
元宝看着满篮子的纸钱,小声说,“未来的爹爹娘亲要是真给我这个,我收不收呢。”
收了会不会被带走?
可他还想再多活很多年呢。qaq
元宝跟小坟堆表示,“咱们自家人不要见外,心意到了就行,不用真给的。”
他一脸虔诚,语气认真,像是里面的人真能听见似的。
岁荌笑得不行,也学着他跟坟堆说,“瞧瞧,这个小没脸没皮的元宝,就是你们未来的女婿。”
元宝伸手戳她,示意她要替自己说点好话。
岁荌点着火后,把纸钱点燃,“苍山死了,太君后被送进寺庙,当年的谋逆一案,已经查清了。”
“这些年皇姨母一直惦记着你们,皇姨父跟他的几个孩子也都健健康康,你用命守护的人现在都平平安安的。”
岁荌笑了下,伸手摸摸小坟堆,“我也过得很好,母亲,也是姑母,她生前很疼我。现在更是找到了待我如女的师父师公,有了可以相守一生的小”
元宝立马挺直腰背瞪岁荌,怎么能在长辈面前喊他小狗呢!
岁荌余光扫了眼元宝,话锋一拐,继续笑着说:“小夫郎,他很乖很听话,这些年我能沉下心一步步走到今天,全因为他。”
岁荌收回手,小臂搭在膝盖上,轻声道:“你们生前惦记的人诸事安好,现在事情了结,你们可以好好安息了。”
许是因为如今是秋季,山野间总是有风的。但岁荌说完后,轻风拂动,从她跟元宝的脸颊上温柔抚过,岁荌心尖轻颤,指尖蜷缩,眼眶有些热。
哪怕只是巧合,哪怕只是寻常,岁荌在刚才的那么一瞬间,依旧感觉到了她的母父存在。
她们似欣慰,似释然,从岁荌跟元宝身边路过,留恋片刻后,携手远去。
人啊,对爱还是应该有幻觉。
元宝擦干净手,将手搭在岁荌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她们听到了。”
他将脑袋靠在岁荌手臂上,柔声说,“姐姐不难过,我陪着你呢。”
岁荌垂眸轻嗯,往火堆里继续放纸钱。
就在岁荌折的金元宝快烧完的时候,两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比脚步声最先响起的是赵鹤那熟悉的声音。
可能是怕吓着她俩,赵鹤离好远就扬声道:“你们怎么今个来了?”
岁荌扭头,微微眯起眼睛朝远处看。
赵鹤穿着寻常衣服,明显是从宫里告了假出来,现在正拎着纸钱朝这边走。
元宝见她过来,从岁荌身上直起腰背,乖巧地打招呼,“赵姨。”
“今个沈家被查封,我还以为你俩不在这儿呢。”赵鹤站在两人身边,提起衣摆屈膝蹲下,就着岁荌的火堆点燃纸钱,往四处挥洒。
这儿也没什么干枯的杂草,倒也不怕失火。
元宝听赵鹤这么说,才恍然想起,“怪不得今天小胖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说今日同你出城就没答应她。”
原来是沈府被抄家啊,朝颜想让他过去看看,好好解解气。
赵鹤也是这个意思,“我以为岁荌得带你过去奚落她一顿呢,谁曾想这大好的日子,你俩来这儿了。”
元宝笑,“没必要了,我跟她们早就断了关系,互不相见才最好,免得我过去后,旁人又把我和沈家牵扯到一起。”
至于为何来这儿……
元宝道:“姐姐说等坟迁到皇陵后,再想这么祭拜就困难了,所以提前带我来跟她们说说话。”
“倒也是,”赵鹤看着面前两个几乎融为一个的小土堆,语气有些怅然失落,“迁进皇陵后,再想看看就难喽。”
听这语气,她平时没少过来。
岁荌就知道她跟梁荷小玉多少有点关系。
如今四处无人,岁荌才问她,“赵姨,你跟我娘什么关系?你是认识我娘呢,还是认识我爹啊?”
赵鹤笑,也不瞒她,“我既跟你娘没关系,也和你爹不熟悉。”
岁荌纳闷,“那你为什么帮她?”
总不能是为了正义跟公道吧!那也太扯了。
赵鹤挑眉看岁荌,岁荌哼哼,“八年前,你见过我之后,等再回京的时候可能就有了主意,想替安王翻案,想让我进京。”
岁荌怕她不承认,烧火的小木棍点着赵鹤道:“你身上的禅香味可骗不了人!”
她来京城前,太君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有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她来之后,太君后不仅能下床走路了,还撑到了安王案清。
如果说不是赵鹤从中做了手脚,岁荌打死不信太君后能撑到现在。
“别指别指,”赵鹤抬手把岁荌的手摁了下去,“我又不是不愿意承认。”
她道:“我本以为梁荷在世上已经无后,所以原先没有半分其余想法,直到八年前朝府嫡长女朝颜出水痘,朝老太太跟宫中请旨求御医,皇上把我派了过去,我才在小镇上见到你。”
“那时十二岁的你,跟你娘梁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恍惚之下,甚至没分清你们,以为她还活着。”
“朝老太太希望你平安长大,让我别提安王的事情,加上彼时太君后身子康健,在朝中把持朝政,实在不适合告诉你真相,我便与你当个忘年交,年年以书信的形式交流关于天花的治法。”
“我想的是,天花难治,所以你定想不出法子,这样就不会跟我断了联系,我也能从书信中得知你的近况如何。”
“我回京城后,便开始布局,先是让太君后身边的苍山换了家禅香。自然,那家跟我关系极好,送进宫的香中被我加了些东西,单闻无碍,但不能跟安心静心的药汤一起喝,否则身子越发虚弱。”
“宫中有能耐的御医太多,我不敢做得明显,所以足足花了八年之久的时间。后来等太君后身子垮掉后,才有了今年的御医选拔一事,给了你进京的契机。”
“太君后病重虚弱,皇上免不得想在他死前给梁荷翻案,而你进京,则会加快这个速度。”
赵鹤低头烧纸钱,“哦对了,梁虞疯疯癫癫的药也是我给她换的,否则按苍山的药喂下去,她有八条命也都活不到今日。”
所有的“巧合”跟“幸好”,背后都有她在拿命去赌,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顺利翻案。
说完这些事情,赵鹤舒了口气,像是解脱了,压在身上的担子,总算彻底搁下。
她看向岁荌,“抱歉啊大宝,即便是为了给你娘翻案,我还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利用了你。”
岁荌待她一直如师如友,她却为了一些目的,没对她说实话。
可赵鹤不后悔,虽有亏欠,但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这么做。
听她这么说完,岁荌心里瞬间敞亮起来,一些事情也直接有了答案。
比如太君后的身体,比如梁虞的疯癫,还有这些年赵鹤对她莫名的好。
赵鹤看向岁荌,脸上带着笑跟欣慰,“但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你找到了治天花的法子。”
当大夫的,谁不想让天花这种东西永远不在出现呢。
岁荌得意,“我费了很多心思,怎么可能找不到。”
踩着巨人的肩膀,她不成功谁成功!
岁荌捏着火棍戳了戳火堆,“谢谢。”
赵鹤没听清,疑惑地“啊”了一声。
岁荌笑,“我说,赵姨,谢谢了。”
跟今日梁荷小玉的清白比起来,赵鹤对她的那点所谓利用,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年赵鹤对她的关心是真的,教导也是真的,倾心传授她医术,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不管赵鹤为了什么,这份恩情岁荌都记着呢。
元宝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等到这会儿,才轻声问,“赵姨,你既不认识姐姐的母亲,也不认识姐姐的父亲,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赵鹤道:“为了还一份恩情。”
“我跟梁荷和小玉都不熟,但我认识梁荷的爹爹,那个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生完女儿没多久就去世的男子。我欠他一份恩情,值得用命去还。”
如今,多多少少也算还清了吧。
赵鹤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看向远方,声音渺远起来,“以后这儿也不用我来了,我打算请辞御医一职,当个走街串巷的走方医。”
岁荌诧异地抬头看她,赵鹤笑,“大夫嘛,在哪儿不是治病救人呢,并非只有在宫里才算有医术。”
还完了恩情,她也可以做做自己了。
她想像只闲云野鹤般,走走停停,自由自在,这样才对得起她的名字。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托你帮我。”赵鹤从胸口掏出一个荷包,打开后,里面只朵干枯的荷花。
她蹲下,把荷花连荷包一起交给岁荌,“他就埋在皇陵边上,如果你方便,希望你能把这朵花放在他墓碑后,也算我亲自去看望过他了。”
岁荌没接,而是问,“你不亲自去?”
“我去过了,”赵鹤笑,眼尾满是皱纹,她今年也都五十多岁了,不再年轻,“他入土的时候,我就去看过他了。”
那时年少的她,亲手把一朵鲜艳好看的荷花,放在了他的墓碑后面。
小心翼翼,没敢让人看见。
岁荌这才双手接过荷包,“好,我去皇陵时,帮你放过去。”
“多谢。”赵鹤又跟岁荌说了几句话,才起身离开。
她头都没回,跟岁荌挥臂说道:“我会给你寄信的,等你治天花的法子研究出来,我来找你,咱们好好喝几杯。”
约了以后再见,那便不是道别。
皇陵修建好了那日,岁荌做为新册封的安王,带着她未来的夫郎,随同皇上跟众臣一起,前往皇陵祭祖。
趁旁人休息时,岁荌去了趟自己祖父的墓地,将那个荷包珍重地放在他墓碑后面,无声道:“她来看你了。”
到今日,安王一案算是彻底清了。
日子也来到了十月中,天气慢慢转凉。
岁荌跟元宝想在冬季前赶回老家,免得天冷下雪路难走。因为朝老太太也跟她们一起回去,有老人家在,路上难免走得慢些。
和京城比起来,老太太好像更喜欢小县城,她说那里清净,而且埋着她夫郎跟幼女,她将来走了,也要跟他们埋在一起。
知道她想回去,皇上跟君后挑了个日子,叫两人进宫吃饭。
没喊别人,也没叫太女她们,就皇上君后以及岁荌元宝四人,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坐在一起不用宫人伺候,就这么平平常常吃顿家常饭。
进宫时元宝有些忐忑,心里揣着不安,小声问岁荌,“她们是不是不舍得你走啊?”
安王府现在还没修缮好,她们始终借住在朝府。皇上起初的意思是让两人进宫去住,岁荌没答应。
她一个对朝政不敢兴趣的人,如果这时候进宫,旁人难免会多想,她才不给自己和元宝招惹这份眼红和麻烦。
所以她态度摆得很好,那就是住朝府,不掺和朝堂政事。
“不会。”岁荌牵着他,“别怕,有我呢。”
等饭菜上齐,皇上亲自挽起袖筒给两个孩子夹菜。
君后见元宝一直紧张,笑着说,“这顿饭,算是我跟你姨母为你俩准备的送行宴。”
此话一出,元宝瞬间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你们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要说对我有多少亲情,都是假话。我虽念着阿荷,但的确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所以如今心里对你的疼爱,也多数因为你母亲的原因,想对你多多弥补一些。”
梁蕴看着岁荌,“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但我不能因为舍不得她就把你拘在宫中。”
“我分得清,阿荷是阿荷,你是你。你有你自己的活法,不能替你娘留在京中。”
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皇上,更不是强人所难的姨母。
岁荌不是她养大的,她没权力干扰她的选择,她能做的就是支持岁荌的决定。
说到这儿,梁蕴忽然苦笑一下,“如果阿荷有选择,她怕是也不愿留在京中,更不愿投生于皇家……”
所以岁荌选择离开,她不拦着。
梁蕴说,“安王府会继续修的,你们隔上两三年,清明回京扫墓祭祖时可以在那里落脚。”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没有,我就按着以前我府邸的布局去修了。”她记得阿荷很喜欢她的宅子,所以常来住。
岁荌抬手,拿起公筷,往梁蕴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热菜,“姨母,我娘应该很开心。”
梁蕴这些年一直觉得愧对梁荷,死的人本来该是她跟她夫郎。
听岁荌这么说,梁蕴抬眼看她。
此时坐在桌上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一个希望得到妹妹安慰的长姐。
岁荌道:“您活了下来,梁国才有了今日,也因为您平安无事,她如今才能洗清冤屈。”
岁荌想了想,代入自己,轻声说,“她本来就活得不易,是您一直在照顾她。当年牺牲她来换您平安,她应该很开心很满足,觉得终于能为您做一件事情了。”
梁荷算是被梁蕴养大的,她甘心替梁蕴赴死的时候,心里应该很平静。
她终于能为梁蕴做事了,哪怕以这种方式。
梁蕴抬手捂眼睛,久久没再言语。
是君后跟元宝说起别的,这低沉伤感的气氛才慢慢有所缓和。
君后问元宝,“将来出嫁,你是要在京中办,还是在你们那儿办?”
他笑,“如果在京中办,我让你以郡主的身份风光大嫁。如果在你们那儿办,我就将你的嫁妆送过去。”
毕竟君后认元宝为义子了,怎么着都不会委屈了他。
元宝看向岁荌,岁荌认真想了想,“在小县城办。”
她表示,“这些年我没少随份子钱,得要回来,不然好亏!”
皇上君后被她逗笑了,“行。”
吃罢这顿饭,没过两天,岁荌跟元宝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元宝来的时候,行李就一个箱子,走的时候,满满一马车的箱子。其中有颜节竹为他做的秋衣冬衣,还有君后的无数赏赐。
就因为东西太多了,导致她们回去时,皇上特意派了一行人暗中护送。
“岁荌姐……”她们要走了,朝颜想来想去,在元宝跟岁荌之间,她最舍不得的居然是岁荌。
岁荌在她小时候便是大姐姐的形象,有她在,朝颜总觉得自己是健康的,是个胖嘟嘟的小孩。
如今岁荌要回去了,什么时候再来京城也说不准,而她自己也即将面临春闱以及扛起家族荣耀的重任,能回小县城的次数不多,往后再见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朝颜掐着指尖,轻声说,“也不知道明钰哥哥生了没有,曲曲说没说到妻主,他那金头面我还没凑够银子买……冰粥有没有吃胖,永安堂前面的柳树现在是不是已经秃了……”
她说了半天,都没把那句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也好像跟你们回去。
朝颜知道她说不出来,也不能说,只笑着看向岁荌元宝,吸了吸鼻子,提起精神道:“你们成亲时,一定要请我,我告假过去吃席。”
她很骄傲:“我跟曲曲要做小孩那桌,我一定比他们都能喝!”
岁荌笑她,“你也只能跟小孩比酒量了。”
岁荌朝朝颜伸手,叹息一声,“抱抱?”
朝颜别别扭扭,伸手抱她。
“等你来的时候,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岁荌拍拍朝颜的后背,“小胖,以后累了,就告假回来看看我们。”
朝颜眼睛都红了,心里竟不再排斥“小胖”这个名字,往后叫她朝颜的人会越来越多,可叫她小胖的就这么几个了。
朝颜重重点头,“好!”
朝颜抱完岁荌又抱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笑呵呵说,“总有分离的时候,莫哭莫哭。”
朝颜抹着眼泪道:“我才没哭,我秋闱考了第一,哭的话多丢人。”
“嗯第一第一,”老太太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的,你母亲还年轻,我身体也健康,你不必急着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揽,你也不过十四,偶尔做做小孩也没事。”
“嗯!”朝颜这才呜咽着点头,祖母从来都是最懂她的人。
时辰差不多了。
朝文淑跟颜节竹扶老太太上马车,朝颜站在一边扯着袖子擦脸。
等老太太坐好,岁荌跟元宝朝朝文淑跟颜节竹行了个晚辈的大礼。
岁荌道:“这段时间多亏伯母伯父照顾了。”
颜节竹眼睛红红,伸手扶元宝,忍了又忍,还是把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长发,哽咽道:“要记得常回京看看我。”
元宝也舍不得他,颜节竹给了他父亲的温柔和宠爱,在京中更是处处维护他,“伯父放心,我会的。”
而岁荌跟朝文淑这边,气氛就有些凝滞。
朝文淑扶起岁荌,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道:“保重。”
岁荌,“……好的。”
岁荌知道朝文淑担心什么,认真跟她说,“伯母放心,老太太身子很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在京中不必担心。”
她医术第一好吧!
朝文淑顿了顿,竟朝她行了个平辈礼,可吓坏了岁荌,“使不得使不得。”
告完别,总归是要走的。
岁荌跟元宝一辆马车,两人撩开车帘朝外挥手,“下次见。”
朝家人往前送出好几米远,跟着挥臂,“下次见。”
她们离开京城时,正是秋季,天高气爽,远离京都,远离纷乱,回归宁静。
元宝有时候撩起车帘朝外看,都觉得来京城这一遭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总算能回家了。
权势也好,虚荣也罢,对于元宝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他最开心的莫过于回到从小长到大的药铺。
那里有师父师公,有曲曲跟明钰哥哥,还有他的小冰粥。
算算日子,明钰哥哥也应该生了,他那时还跟曲曲猜过,说明钰哥哥生女生男来着,如今答案揭晓,曲曲定然想死他了。
他这次回去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连存在感最低的空青都没忘记。
元宝心情轻快,恨不得插上翅膀眨眼间就能飞到家。
“姐姐你看这里,这里老太太跟我说过。”元宝指着一处地方,跟岁荌说起此处的典故。
忍冬坐在外面,他这次倒是很有眼力劲,没往车里钻。
岁荌对典故历史没兴趣,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
元宝竖起耳朵朝外听,见忍冬跟赶车的人在说话,立马提起衣裙跨腿坐在岁荌腿上,笑盈盈伸手揽着她的脖子,无声问,“亲亲?”
岁荌手搭在他腰上,闻言捏了下他腰侧软肉,微微扬眉,“少年人,要节制啊。”
元宝脸红,这还不是她先挑起的。
他坐的好好的,她非要他骑上来。
元宝亲亲蹭蹭岁荌的脸,小声问,“那我晚上帮姐姐?”
虽然不能进去,但他也学会了怎么用手。
上次,就上次在客栈共浴时,他看姐姐也很喜欢的。
岁荌想了想,“这次不用手。”
元宝疑惑。岁荌笑,亲了下他唇瓣,“我教你怎么用嘴。”
元宝,“???!!!”
元宝觉得他养出这么大胆又热情的性子,跟某人的纵容脱不了关系!
马车悠悠朝前,花费了大概一个月时间,从十月底走到了十一月底。衣服也从秋衫变成了早冬衫。
天气越发冷起来,永安堂里因为换季也来了不少小病人。孩子嘛,天冷了容易染风寒。
自从岁荌离开后,何叶自己坐守永安堂,刘长春一个懒散的人,被迫撑起了长春堂。
没办法,岁荌的这些学徒不能没人教啊,岁荌这个师父不在,只能她这个师祖亲自来了。
这些学徒里,就数文元最有天赋,人也机灵能干。
她听见喵喵声,一低头就瞧见冰粥过来了。
夏天时还瘦小的一只小橘猫,这才多久,已经肥嘟嘟的长成了大橘猫。
有时候它要是在人腿上趴个半天,等它再离开时,那两条腿都被它压得发酸,可见有多重。
最近变天,何叶竟让杜家衣铺给冰粥做了身衣服,几乎拿它当孩子疼,生怕冻着它元宝回来会心疼。
现在冰粥已经认识路了,两家药铺来回跑,哪里舒服睡哪里。
“冰粥来巡店啦?”文元蹲下来,笑盈盈看它。
冰粥嗲嗲地咪-咪两声,蹭着文元的腿。
文元刚洗过的手,还等着抓药呢,不能摸它,只说,“等我忙完喂你鱼干啊。”
她直起腰,跟站在柜台后面拨算盘的刘长春道:“冰粥又来替师父寻店了。”
刘长春笑呵呵的,“它可比大宝勤快多了。”
提起岁荌,刘长春叹息。
前段时间两个孩子还知道寄信回来,怎么这段时间连信都收不到了。
要不是看官府告示,说安王谋逆一案已经翻案,刘长春跟何叶还真要当心两个孩子在京中出了什么事儿。
文元也想岁荌了,趴在柜台前,轻声问刘长春,“师父跟小掌柜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长春比她还想知道,“快了吧,应该……快了吧。”
她们是夏季走的,如今都快冬季了,迟迟没听说归期。
门外响起了马车勒马的声音,文元以为有人上门看诊,立马直起腰朝外面看过去。
最先下马车的是个小侍,看着有些眼熟。
他下来把脚蹬放好,文元就瞧见一个穿着银白早冬服的好看女人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一转身,伸手把后面出马车的男子掐着腰抱下来。
文元眼睛慢慢睁大,反手扒拉刘长春,“师父、师父回来了!”
刘长春一愣,顺着文元的视线朝外看去,就见岁荌站在门口笑盈盈看她,“师父”
那熟悉的音调,那贱贱的语气。
刘长春打了个哆嗦,心头情绪滚烫翻涌。她边扯着袖筒擦眼角,边忙不迭从柜台后面出来,哼哼,“你还知道回家啊,我元宝呢?”
她问完,就看见岁荌身后露出半颗小脑袋,少年眉眼弯弯,软声软气,“师父”
刘长春心都化了,连连应,“嗳…嗳嗳。”
岁荌,“……呵,女人。”
她摸摸元宝脑袋,“去跟师公说一声咱们回来了。”
岁荌跟刘长春在长春堂门口说话,元宝提起衣摆像只蝴蝶一般,轻盈地踩着永安堂的台阶,越过门外那棵柳树,朝里喊,“师公,我们回来啦。”
多年前,他第一次来永安堂的时候,是被岁荌连背带抱送来救命的。
多年后,他如小鸟回巢,欢快地跑进去。
正在看诊的何叶听见这声音瞬间顿住,小孩问他,“怎么了何叔叔。”
何叶手都是抖的,脸上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他激动道:“你、你等我一下,今日所有看诊跟药钱全免费。”
他笑,“因为我儿子女儿回来了。”
就像刘长春所说,她们只是出去玩玩,现在天冷了,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