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考结束那天是司遥最后一次见简寻。
他们仍保持着线上的联络, 她偶尔会按下青涩的难为情,主动拨电话给他,他倒也从不拒绝, 接起来, 对面沉沉闷闷,伴随着一连串敲击键盘的动静。
她找他本来也只是闲聊,简寻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虽然不敷衍,但司遥听得出来他在忙,匆匆挂断,撅起嘴,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独自打开电脑刷视频。
简寻往往会及时发来解释。
【我晚点找你,有点事。】
她即刻眉开眼笑, 回个表情包, 极容易被安抚。
那晚, 简寻半夜才发来一条微信, 彼时司遥已进入酣梦。
她第二天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简寻自问自答。
【睡了吧?】
【我也打算睡了, 晚安遥遥。】
她见着落尾的称呼,咧嘴笑,露出白白糯糯的小牙, 敲指回复,两人的聊天仿佛有时差,但司遥一点也不介意。
她现在是时间富翁, 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以等待。
刚从高压中解放的毕业生最初总无所适从,保持着原有的生物钟, 早睡早起,不用再做题,就变得无事可做。
大约一周过后,每个生命开始鲜活,他们找到了新方向,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寻找新奇的体验。
女生们学着打扮,看着从前杂志上艳羡的女星模特模仿装扮,涂脂抹粉,淡妆浓抹,绽放出千姿百态的美,如初春争相展露的花蕊,释放着青春年少的魅力。
男生们把大脑浸泡在游戏、电动和各种户外运动里,像是不知疲倦的非职业选手,要将精力完完全全榨干。
周慕臣跟随家里去了香港,周家在那边的生意有所变动,他这段时间没缠着司遥。
张承宜倒常跟司遥约会,小女生逛逛街喝奶茶看电影,出入商场买衣服,也开始流连化妆品专柜,听柜姐一通吹捧,买下一堆冲动消费产物,心满意足地拆盒试用。
高考结束后一周,有款病毒式的小游戏风靡盛行。
专业人士一眼看出不过是最简单的编程,可就是这样简单而循环的程序,却令所有人欲罢不能。游戏逻辑很简单,但也非常容易失败,成功闯关的几率极小。
这款游戏不占内存,无需下载,几乎没有操作门槛。再加之人类生来的胜负欲作祟,促使每个人暗中成瘾,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伴随某些网红玩家的自来水,玩家蜂拥而至,游戏短时间内在平台热度榜不断攀升。
业界许多大牛都在好奇开发者,一间名不见经传的新注册公司,问遍一圈毫无头绪。网上谣言纷至沓来,多离谱的说辞都有,更有不少开发商蹭热度,也圈了好一波流量。
司遥在火锅店排号等位时瞥见张承宜低头玩游戏,掩盖不住好奇,也上手试了两把,忽然有一刹那理解了赌徒成瘾的心态。
“好气啊!这游戏肯定有bug……”她跟张承宜对视一眼,颇为不忿。
“就是,我都走无可走了,这不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嘛!”张承宜关了屏幕,又探头去看排号,暗中祈祷前面那两桌客人已离开现场。
司遥点头大赞,“肯定是开发商联合平台骗人,热度这么高,下一步就是接广告!”
她信誓旦旦,三言两语间摸清了新媒体时代的商人玩法。
“哼!不玩了!”
放下手机,正好到号,两人手挽着手进了火锅店。
点好菜,各叫了杯奶茶,两人聊了会儿天,最后“啪啪”打脸,又各自埋头跟小游戏纠缠,大有鏖战到底的气势。
在锅底和菜品全部上齐之后,两人终于偃旗息鼓,收起手机,开始认认真真对待假期约会。
司遥人菜瘾大,喜欢吃辣却只能浅尝,每次都要点鸳鸯锅,最后涮几片可怜的肉解解馋。
她咽下一口鲜切牛肉,嘶了几声,吐出红彤彤的一小节香舌,心跳急速。
张承宜向来百无禁忌,瞧她这认怂的模样,轻轻翻了个白眼,往她碗里夹了片清水冬瓜。
“你跟简大神最近如何呀?”她笑得暧昧,势要逼问出答案。
司遥咬了口冬瓜,烫得忙喝奶茶,因言一惊,差点猛呛,她拍着心口看向张承宜:“什么,如何?”
她笑嘻嘻:“你们在学校就出双入对,现在毕业恋情也该公开了吧?大家都成年了,这不算早恋。”
司遥抿了抿唇:“哪有什么恋情,你别乱说。”她顿了顿,慢悠悠地拨着碗里的青菜,“要有什么情况,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了。”
语气里倒还有阵淡淡的哀愁,直教张承宜大感意外。
“啊?简寻没跟你表白?”她眨巴着眼,从司遥犹犹豫豫的小表情里确认答案。
“他也……不一定喜欢我吧。”
张承宜满脸看猴子的表情,乜斜着眼,要不是公共场合,她想握着司遥的肩膀,把她脑袋里的水摇出来。
“我能肯定是他觉得配不上你,不敢表白。”她笑眯眯地来回扫觑司遥,“毕竟嘛,连周慕臣也拿不下你。”
司遥瞪她,“喂”了一声,阻止她胡说八道。
张承宜猛吸一口奶茶,又啧啧叹:“不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很难理解你会喜欢简寻这款诶?冷冰冰的,完全没话说。”
司遥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最后跟他待在一起就不自觉心满意足。
这是喜欢吗?
那简寻也有同样的感觉吗?如果有,他们为什么好似止步不前?
年少时总喜欢以归属感作为一段关系的结尾。朋友、闺蜜、兄弟、同学……
男朋友,女朋友。
有仪式感地见证,开诚布公地划分界限,从此这一项关系落定,没有第三人能取代。
无论“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又或“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缺少了这样明确标地的坦白,就好似漫无目的找不到灯塔的深海迷航,总让人产生不安全的错觉,因不唯一性而惴惴。
可司遥问不出口,更不愿承认自己心底隐秘的占有欲。
两人边吃边聊,在散伙时收到了周慕臣在班级大群的通知,四班的毕业聚会定了下来,后天晚餐不见不散-
司遥曾在书上看过,「如果明天要见你,我从入夜开始期待」。
她深刻领悟这句话之后蕴藏的心情。
她开始选衣服,剥去校服,年轻美好的身体可以撑得起任何装扮。可正因有了更多选择,如此就变得更加纠结。
想要见一个人的心,想要得到独有的注意,小女生一点点的虚荣在蔓延。
她生涩地对镜描画,按照美妆博主的妆造教程一步步操作。从前上台演出化的都是舞台妆,而且都由专业妆造师负责,她自己跟着学过,但平时大多素面朝天,不像张承宜惯常实操,难免手生。
最后百看都别扭,她索性擦去彩妆,打了个轻薄的底,上了淡淡的杏粉色腮红,天然的好气色。
她生得娇俏柔美,不是艳丽到俱有攻击性的那种长相,稍稍点缀反而更能衬出她本身的美感。皙白的皮肤细腻到瞧不见瑕疵,小圆脸,笑起来下巴却尖尖小小的,眉如黛,目潋水,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柔软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却又舍不得。
司遥穿了条白底碧色装缀的改制短款旗袍,裙摆微微蓬松,掐腰设计,细柳般的弧度,往上又是窈窕婀娜的曲线。
女生间无甚秘密,私底下来往多,都知晓谁的好身材被藏在了宽松校服下,张承宜私下没少揶揄司遥。
两人今日一见,她不由大叹:“你这是一来就放大招啊?”
张承宜眨着眼,上下打量这姣好身段,迎到她面前挽住胳膊,“简寻真是好福气,羡慕。”
被司遥猛地拍了拍肩膀,“再乱说,你再乱说!”
她娇靥微红,两人手挽着手走进饭店大堂。
前台接待问了她们的包房,跟对讲说了声二楼云山厅。
司遥跟张承宜往电梯走,远远地,瞧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背影。
简寻穿着件宽松的藏蓝色T恤,黑色工装裤,簇新的灰黑Newbalance,明明是最基础款的穿搭,却被他穿出模特的气质。
高考结束后未见面的这些日子,他好似变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被宽大校服和陈旧鞋包压得沉默而阴郁的转学生。
他气质磊落,穿着颇有质地的常服英俊而朝气,如今有谁又能从他脸上窥探出他的来历出身?
张承宜古怪地跟司遥对视一眼,作了个哇塞的夸张表情,抢先喊:“简寻,好巧啊!”
简寻回转过头,目光霎时落在司遥身上,眼前一亮。
他侧身让出位置,直视着司遥的脸,嘴唇微抿成一条线,挑了挑嘴角,“好巧。”
两人望着彼此,一时间都没说话。
司遥脸上透着青涩羞赧的浅笑,明明是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同学,不过十来天没见,心底竟慌如鹿撞。
简寻只是安静而沉默地望着她,视线久久不挪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承宜把眼看看简寻,又看看司遥,眼神来回睃视,总觉得无限有趣。
“叮”一声轻响,电梯抵达大堂。
轿厢门开,简寻恍然回过神那般,率先踏了进去,伸手挡住门。
“进来吧。”
张承宜扯了司遥一把,两人默默跟进去。
电梯宽敞明亮,可不知为何,在密闭的空间,司遥却略显紧张。简寻靠着触控键站直,她进电梯后停在他身后,此刻三人都没说话,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时间应当很短,在一层和二层的距离里,她清晰地闻到了简寻身上那阵清新的薄荷香,于是这样的短暂拉长了她的遐思。
门豁然洞开,光线照进来,简寻让开位置,依然挡着门让两位女生先出去。
司遥经过他身旁,下意识转眸抬眼,两人视线相逢,遽然似有星火燃起。
他挑唇对她浅笑,她也羞赧地垂眸低笑,有某种浓烈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
云山厅不算是这间老字号最大的宴会厅,但装下四班三桌酒席绰绰有余。
女生在大厅靠江的沙发扎堆聊天,理科班女生人数不太多,热闹都在另一头。
周慕臣是聚会发起人,更是男生堆里的老大,这种热闹自然由他亲自安排筹措。
他早早到了饭店,眼下厅里已来了不少人,都围着他打转,众星捧月,周大公子自然极为受用。
而他的好心情在见到司遥和简寻前后脚进入大厅时戛然而止。
他嘴边残余半丝笑,眉心蹙紧,吴迪循声望门口望,霎时了然地嘶了声。
屋里围着周慕臣的同学也都纷纷转头,他们留意到门口的动静,有几个跟简寻关系不错的男生友好地打了招呼,又吆喝他过来坐。
男生间没那样多细腻的心思,许多人尚未开窍,对男女之事仍处于朦胧而陌生的阶段,更不会敏锐地察觉到磁场不对。
司遥转眸悄悄觑他,张承宜已迎着同班女生而去,她不好做得太显眼,小小声说:“你去呗,我也跟她们聊聊天。”
这话说得倒自然坦荡,可总有那么点替他做主的意思。能轻飘飘替旁人做主,两人的关系显然不一般才对。
司遥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又抿了抿唇,心跳怦然地转身走向女生朋友。
简寻在旁撩了撩嘴角,插着兜朝满面灿烂笑容的叶家豪走去。
周慕臣大喇喇地展臂坐在沙发正中,身旁的同学俨然成了他的跑腿马仔。
简寻觉得有些滑稽,但对于东道主,他还是礼貌地冲他稍稍颔首,跟叶家豪走到一旁闲聊。
他抱臂斜倚着窗户,整个人恣意而舒展。
大面玻璃拔地而起,江景一览无余。他安静地看着脚下车流如水,辨认出这条道再往上一些就是司遥住的小区。
倏忽之间想到某些点滴,他不自觉面容温和许多。
人逐渐聚齐之后,男生和女生慢慢地玩到了一处。许多人借此机会暗送春心,找有好感却不敢说破的同学合影留念。自拍、他拍、小合照,人一多,气氛霎时间热闹非凡。
也有几个女生红着脸走上前,询问叶家豪能不能帮她们跟简寻拍照。
叶家豪羡慕之心溢于言表,还是极为绅士地鞍前马后,最后,那几名女生也不好做得太显眼,便拉着叶家豪一起合影。
司遥这时刚好到窗边的小茶几拿纸巾,被其中一人叫住,手里被塞了两个手机,说清缘由,她欣然点头。
镜头里,简寻站在最中间,夕阳余晖透过玻璃斜映在他的脸上,少年目光熠熠如星,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笃信,大展宏图的憧憬,年轻而英俊的面庞意气风发。
他有太多可能,他有太多愿望,他有无限的机会。
这个时候的简寻已掌握到了一丝挑衅命运的快意。
司遥轻轻按下拍照键,逐一拍了好几张,又递给同学确认合不合格,温柔乖巧,挽起的长发稍稍松脱,掉落几缕发丝,坠在她肩头。
纤长卷翘的鸦黑睫毛微微舞动,秀致的鼻尖,圆润小巧的下巴,这一瞬被斜阳照透了那般,肌肤莹润泛光。
简寻喉头轻动,待那几位女生得偿所愿笑着离开后,他缓步走近,站在司遥身侧,高大的身子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忽视。
他嗓音低沉,钻进她耳畔:“我们也拍一张?”
司遥杏眼微微睁大,眸底泛起浓烈的笑意,她点点头,从随身小包里摸出手机。
她刚解锁,抬眸,想要找寻一个合适的掌镜人,手背忽尔覆上温热的大掌,指根带了丝薄茧,他一手掌控着她纤巧的五指,手机轻而易举被夺了去,他又扶着她的胳膊往光线充足的窗边走,前所未有肉贴肉的触感,温热蔓延开来,猛然撞进如雷般的心跳声里。
他举着手机,镜头一跳,司遥怔然眨了眨眼。
她几乎算贴在简寻怀里,两人差了十几公分,他的镜头靠上,微微俯视的角度,温暖的光线在他们身上流淌,像在两人身上镀了层柔和的流动金晖。
她的心剧烈跳动,脸上带着青涩而娇俏的表情,不好意思展露灿烂的笑,可扬起的唇角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情。
近距离的接触一刹便分开,自然得叫旁人看不出端倪,只有当事人心潮暗涌。
手机递还给司遥,她轻笑着翻看,简寻问:“假期有安排么?”
她一怔,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简寻下半句话没说出来,周慕臣跟吴迪已在招呼同学入座。
他隔着宽大气派的餐桌对司遥招了招手,早已决定了她的位置,目光冷然地扫过简寻,显然没作他的打算。
叶家豪从洗手间出来,跟简寻勾肩搭背,“走简寻,我们坐一起。”
简寻没动,转头问司遥:“你坐哪?”
司遥看了周慕臣一眼,见他已微微皱起眉,偏随意指了个手边的位置:“就这里吧,大家都是同学,怎么坐都行。”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但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了,大家都觉得司遥说得没毛病,当即纷纷落座,周慕臣身边也很快被一个女生抢先霸占。
张承宜在远处找司遥的身影,见她这桌几乎满员,也没特地要当连体婴,便跟其他同学凑到了另外一桌。
司遥跟周慕臣之间隔着老远,她一直转头在跟简寻说话,眉眼弯弯,画面美好。
吴迪在旁叹气:“算啦阿臣,人家心思不在你这里。你还看不出来?郎情妾意……”
话没说完,周慕臣一个手刀劈下来:“少乱用成语。”
他瞪眼警告,吴迪识时务,忙招呼服务生给大家倒酒倒果汁。
刚从高中校园离开的学生,对于新奇而陌生事物总是格外好奇,带着明显的稚嫩,不像大学生已带了些伪装大人的从容。
周慕臣从家中酒窖淘了几只价值不菲的红酒,打算跟同学们一起尝试成年新体验。
这个年纪的学生尚且不能读懂白酒的附加价值,对威士忌的认知也止步于酒吧里勾兑绿茶的清凉酒品,而啤酒太不正式,还容易灌一肚子水胀得难受。
所以红酒于许多人来说接受度更高,而这或许在多年后能成某些人嘴里的谈资,当年跟某某某喝过多么昂贵的酒,以此彰显人脉和地位。
当然,这些成年人间的油腻和虚伪,尚且不能在青春的面庞读到。
司遥跃跃欲试,服务生上前替她满了一些,醇香扑鼻,她满怀好奇。
简寻抬手盖了自己的杯子,只要了热水。
司遥偏过头对他笑:“我就喝一点。”
简寻敛眸,懒洋洋地倚在椅子里,“喝吧,醉了我送你回家。”
饭席正式吃起来后,气氛越来越好,许多同学还撺掇周慕臣搞下半场,他向来是喜欢热闹的性格,当然求之不得。
当着众人的面拨了通电话,俨然有了小周总的气势,交代司机安排一切,引来同学们叫好起哄。
司遥贪红酒口感不错,一连喝了好几杯,许多人与她碰杯,她也来者不拒,到后来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再坐下就开始头晕。
简寻稍蹙眉,默默计算着她的酒量,心底隐隐发笑。
红酒杯敞阔,盛酒挂底很有讲究,服务生是来给她满了几次酒,可实际或许不到一个普通水杯的总量。
他轻轻挪开司遥面前的高脚杯,把温水推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她晕晕乎乎地抬眸觑他,脸颊泛着轻微的潮红,声音软糯:“好晕,想睡觉……”
她俯身,轻轻趴靠在桌上,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流连,秀眉微微皱起:“简寻,送我回家好不好?”
简寻放下水杯,那一饮而尽的温水淌过喉间,他稍稍仰头,线条流畅的喉结不断起伏,那是从男孩变成男人的标识,他们已长大许久了。
他回眸,眸底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擒住她的目光,“我先扶你到那边休息。”
席间氛围浓烈,大家喝得聊得正尽兴,无人察觉简寻轻托着司遥坐到一旁,更没人留意到,不过几分钟之后,宴会厅里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饭店楼下,一辆的士缓缓泊近,司遥被塞进后排,眼睛微阖,四肢使不上力,虚虚靠在车窗边,隐约听简寻跟司机说了个地址。
车里的冷气争先恐后往她皮肤上贴,毛孔应激地起了层反应,她低声嘤咛,眉头皱了皱,像是要躲避过于刺激的低温,她本能般寻找热源,一扭头,双手摩挲着,最后窝进了谁温热的怀里。
简寻身子一僵,锋锐的喉结滚了又滚,最后低声对司机说:“麻烦能关一边空调么?”
司机是个寡言的中年人,往后排一瞟,心领神会地抬指一按,车里的气温逐渐回升。
汽车驶离饭店,驶离灯红酒绿的CBD,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司遥迷糊地倒在他怀中,擒获着鼻息间薄荷香气,心底莫名地安心。他怎么会欺骗她呢?他怎么会伤害她呢?
简寻不会的。
她这样想着,脑袋轻轻蹭,陷入长久地静息,让酒精沉淀发酵,驱使她去做那些她清醒时没有勇气、记挂颜面而不敢做的事。
车子不知何时已停下,简寻垂眸看着靠在怀里的司遥,眼眸稍敛,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肩,俯身附在她耳畔,声音喑哑:“遥遥,该下车了。”
司遥呢喃着睁开眼,脑袋有些沉,但已没有原先难受的醉意。
她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司机在外边抽烟,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计价表一直在跳动。
她一怔,忙坐起,又因意识不清再次歪倒。
她撑着手臂往外瞧,这不是她家。
司遥迷迷糊糊地跟着简寻下车,又见他额外给司机塞了一张红票子,出手格外阔绰。地上有三四根被踩灭的烟头,中年人冷嗤一声,心满意足地驱车离去。
她转身,望着紧锁的琴房,不解却又心甘情愿地随简寻走上前,开门而入。
琴房许久没人来,夏夜里有些发闷。
两人进来后,司遥下意识去开窗,新鲜的空气不断流动,屋里总算没那么难受。
她又摸黑找到遥控器,把空调打开,最后坐在琴凳上。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甚至没人把灯打开,简寻一直沉默站着,也没有跟司遥解释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她仍有些酒后的迷离,坐着缓了好一会儿,又趴在钢琴盖上,漆面冰凉,她温热的脸甫一贴上,热与冷的交替令她心神一荡。
“来这里干嘛呀?”她软声问,始终好奇。
简寻在她身旁坐下,借着透过窗的光线,他瞧见司遥的小脸藏在乌发之下,透白而细腻,眉眼温柔地眨了眨,轻轻张开嘴,吐气如兰。
他轻轻抬手,稍一迟疑,大掌最后落在她发间。
起先缓慢而小心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最后手指一点点探进发梢,温热的指腹触及软润的颈后肌肤,如绢似缎的触感,他拢指摩挲,最后游移到匀润的下巴。
“想听你弹琴。”
司遥轻笑,尾音微微上扬:“就是这样啊?”
他五指一顿,司遥已挺身坐好,因姿势的变换,两人一时间挨得很近。
她侧首,在黑暗里捕获他的眼眸,夜色给他的眉眼又增添一份沉默,而眼底闪过星火。
对视片刻,近在咫尺的呼吸缠绕着,简寻的手仍虚虚托着她的下巴,她眨了眨眼,幽暗的空间,水波潋滟娇媚,心底那根弦猝然断裂。
鬼迷心窍般又凑近了一些,呼吸间萦绕着丝丝酒气,一醉再醉,简寻喉结轻动,手指一抬,司遥的下巴被托起,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第22章
一丝微淡的酒气, 清薄的水果淡香,还有司遥在茶几上剥开的薄荷糖的味道。
轻轻贴了贴,象征性地一个吻, 笨拙而青涩, 无处施展的情愫、欲.念,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底的渴望。
情绪得不到疏解,只能由动作说话。
他的唇又贴了上来,含住她红润的唇瓣,试着轻轻吸吮,黑夜里有缓慢绵延的轻微啧咂声,小心翼翼试探,认真地判断摸索, 两颗心剧烈跳动,如坠云端, 猛然失重, 只能牢牢地揽着唯一的依靠, 如此才能排离这猛烈的酥酥麻麻过遍周身的战栗。
他托着她的脸, 只是唇瓣轻贴已满足不了这一刻蓬勃幻想。
呼吸声渐重,他的额头抵着她, 轻吻她微阖的眼眸,手指微微发颤,倏地施力, 他猝不及防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开始随心所欲地攻占, 毫不克制心底的想法。
他在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夜里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想过无数次该如何亲吻她, 她香软的樱唇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她身上的香气如何为他所有……
如今得偿所愿,他心中无限战栗,却有另一种满足的喟叹。
司遥克制地溢出低低的呜嘤,满面潮热红晕,若是有光,简寻一定能瞧见她皙白的皮肤已染上了浓烈的颜色。
她身子僵硬又轻颤,手指不知所措地攀在简寻的肩头。他衣服的触感绵软而舒适,身体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一下钻进她心里那般,蛊惑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他吻得越来越狠,高大的身子往下沉,司遥陡然失重,忙伸手攀住钢琴,可她纤细的胳膊怎么抵挡得住少年的重量。
大掌忽而搂住她,两人踉踉跄跄地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又脚步浮乱地纠缠在一起。她艰难地仰着头,踮脚才能迎接他缠绵不断的吻,他掌着她的脑袋,吻得痴缠难分。
司遥不断顿步,被简寻强烈的压迫感逼着往后退。
她的小腿磕到床沿,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杏眼微眨,下一瞬两人都栽倒在了里头那张单人床上。
洁净的床铺,刚换上的淡蓝色带印花的被单,散发着馨香的洗衣液气味。
两人的唇终于在这一刹分开。
司遥的脸上漫着红晕,心跳澎湃,眉眼间带了丝妩媚的情.潮,她轻轻咬着唇,莹润泛着暧昧水光。
他又俯身,在她唇瓣轻啄含吮,一点点,游离贴近,退去方才的急风骤雨,极尽温柔。
最后他轻叹,侧身一倒躺下,跟她挤在小小的床上,心跳急速停不下来,他喉结滚动,直视着天花板,嗓音低哑:“对不起,我没忍住。”
司遥鸦羽轻飞,抿了抿唇,克制不住剧烈的低喘,细声说:“我、我喝了酒。”
没头没尾的一句回答,她稍稍挪动,单人床躺着两个人,拥挤而紧密,她的手背蹭上他的胳膊,稍一迟疑,司遥撑起半身,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瞧见简寻英俊的面庞。
他一手垂落,微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手指轻轻贴在他胸前,她掌下的身体骤然一僵。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逼迫残存的酒意吞噬理智,轻轻摘下发夹,长发如瀑倾斜,晃晃荡荡地挂在她身前。
她低头,蜻蜓点水般在他唇间落下一吻。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战栗忽而传抵至心间。
他呼吸一沉,垂落在床下的手猛然攥紧,又缓缓松弛。
她目光清凉,专注地望着简寻,又小小声说:“我喝了酒。”
“简寻。”
他喉间一滞,哑着嗓:“你是认真的么?”
“嗯。”
“你想清楚了么?或许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司遥。”
司遥一时没理解,她沉疑片刻,以为简寻对他们的未来悲观毫无安全感。年轻时最爱与命运抗争,心底种下叛逆的因子,自认为无所不能,而每一句誓言都许得无限大,好像这样就能彰显昭昭之心至澄至澈。
她柔声说:“简寻,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那时的他们还太年轻,彼此的心思,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他喉结轻滚,嗓音喑哑:“说你不会离开我。”
“简寻,我不会离开你的。”
幼稚而极具蛊惑的誓言,在这样旖旎暧昧的时刻从舌尖递出,下一瞬,他猛然撬开她的唇,吻咂声变得剧烈起来。
他的五指颤抖着,生涩而莽撞地想要解开扣子,无意识那只是装饰点缀。
司遥柔软的小手带着迷路的他一路往后,解封幻想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模糊,被一阵阵亲吻带来的细微声响掩盖,大掌肆无忌惮地游移,真切地感触梦中的美好。
纯白带了一点点蕾丝装饰,黑发如瀑,犹若海藻飘摆,妖娆妩媚。
他一掌尚不能拢住雪色,腰肢却如柳似水,细滑若缎,手指先尝遍美好的身体,指间触感已让他神魂战栗。
司遥的体温早已被点燃,她感受着这陌生而极致的愉悦,轻轻颤抖,很快又被他的温柔抚慰。
到最后泥泞不堪,已是满弦待发之际,再停不下来。
两人都很懵懂,简寻沉默内敛,之于情.爱的摸索太流于表面,他只会本能般埋头填纳心中所想,手指胡乱地摩挲,最后指间黏.连潮湿,两人惊讶得呼吸一滞。
“别怕。”简寻温热的鼻息流连在她心口。
她紧张地咬着唇,酥麻的电流爬遍四肢百骸,不断涌来的战栗浪潮令她心驰神荡,呜呜颤颤无意识地叫简寻,他回应她,语意黏糊不清。
“遥遥,看着我。”他嗓音低哑又温柔,忽然仰起头。
司遥忐忑地抬眸,四目相对,星火迸发。下一瞬,嚣张的气势逼近,她猛然一颤,冷汗冒了一身,屡试作败,两人出了一身的汗,冷气也抑制不住周身澎湃的热意。
最后的最后,简寻忍耐到极限,只能空出一只手,稍稍沉身,大脑被异样的体验激得一片空白。
司遥难耐地紧紧咬着唇,冷汗涔涔,五指猛地往里扣紧,圆巧可爱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双臂。
他被指甲扣紧皮肤的略微痛感刺激得头皮发麻,却又立刻将注意力抽拢回司遥身上。他暂缓节奏,俯下脑袋亲吻她,从微阖的眼眸,到潮热的脸,再是水润的红唇,一点点流连不舍,极为温柔小心,再度激起了司遥隐秘的快意,他努力地取悦她,抚慰她,让这短暂的痛楚得以延缓殆尽。
司遥逐渐放松下来,身体的难忍也渐渐缓解,仍是不适的,可这样的不适里隐隐有了间发的愉悦,很短暂,很偶然,在某些时刻骤然闪现,她无法捕捉神识的形状,可她听见那陌生妖娆的碎音从嗓间溢出,那是她发出的声音,她从不知晓某些欧洲艺术片里的迤逦竟可以这样具象化。
他们在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里沉沦,一切都像是默片中极致的慢镜头,感官无限放大,每一次都真实而深刻,最亲密的关系,发生在两个彼此暗怀情愫的少年之间。
那是最无关欲望的瞬间,接纳和治愈,用人世间最笨拙最本质最单纯的方式表达着心中的爱意。
情漫极致,简寻的大脑骤然霍白,他猛然间抽身,在泛着凉意的空气里,两人有刹那间的沉默,过后,简寻抽来许多纸巾收拾狼藉,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梳理着司遥黑锦缎般的长发,抚摸她泛着热意的小脸。
低声问她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犹豫着,到底没把最难堪的问题递出去。
司遥总算恢复一些理智,她听张承宜神神秘秘分享过隔壁班那对情侣的秘密,听过所谓安全期的说法,彼时似懂非懂,怎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现学现用。
她唯诺地说了声没关系是安全期,侧过身,悄悄摸了几张散落的纸巾塞进腿心,动作缓慢地擦拭。
两人周身都是湿腻腻的汗,简寻让出位置,不再压着那具柔软美好的身体。他瞥见了司遥的小动作,心底滑过一丝异样的滋味。
他坐在床边,小心拉开被子替司遥盖上,免她着凉。
轻薄的羽绒被不断覆盖过遍布绯艳痕迹的身体,她侧身蜷在床上,眼底还有尚未散尽的情.潮,眼尾盈盈水意,望着简寻,羞涩地垂下眸。
他温柔地靠近,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哑着嗓子低喃:“遥遥,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侧转了脑袋,寻找夜色中他的唇,轻轻贴上,回应他的温柔。
简寻轻抚着她的眉眼,沉溺在缠绵余韵片刻,最后站起身把衣服穿好,把那些纸巾团起来扔进空荡荡的垃圾桶。
他在找开关,司遥怯怯地小声说:“简寻,别开灯。”
他手指一顿,回头看她,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显然暂时还不能接受这荒唐而浪漫的意外缠绵。
简寻没再动,拉了桌前的凳子在床边坐下。
一开始,他以为司遥困得睡着了,谁知屋外灯虹骤闪,他瞥见司遥杏眼流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些了么?我送你回家吧。”他瞥了眼她不断震动的手机,并不知晓时间。
司遥细白的胳膊探出被子,摸过手机看了看。
爸妈没有催她回家,深知毕业生今夜难眠,从来很尊重女儿的隐私。来消息的是周慕臣和张承宜。
张承宜问她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但没多问,知道私事该有界限。
周慕臣跟疯了似得,不断逼问,似乎也问其他人拿来了简寻的号码,应当没少骚扰。
司遥怔怔出神,手机再次震动。
周慕臣的来电不止不休,似乎也察觉到事情背离他的想法,非要得到死刑宣告。
简寻撩起眼皮看了眼屏幕,沉声问:“不接么?”
司遥抿了抿唇,举起电话。
“喂,阿臣。”
“你跟谁在一起?”他声音急切,好似非要有个一刀两断的答案。
司遥轻轻吸了吸鼻子,直视着简寻。
黑暗中,他面色无波无澜,赤着上身,身体线条流畅而锐利,手臂,胸腹,恰到好处的肌肉,年轻的身体隐有几块腹肌。他回望着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也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我有点醉,先回家了。”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说不清是欢.爱过后的缱绻,还是睡梦被打断的懵懂。
周慕臣一时发怔,当然不会想到司遥会跟简寻逃离纷扰,奔向一个所有人全然无法预料的秘密。
至于简寻的突然离席,其实他根本毫不关心。
“……你该跟我说一声。”
“唔,我没想到,下次还是不喝酒了。”
“对、对,我不在你别随便喝酒。”
黑夜里,听筒那头的声音依稀可辨。简寻听到这里,下意识挑了挑眉,鼻息里递出一声轻嗤。
“不说啦,你们好好玩。”司遥匆匆挂了电话。
因头一次撒谎的心悸、紧张,促使她不得不尽快结束对话,以免再酿成哪些她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迅疾地喘着气,黑暗中对上简寻的眸子,他仍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耷拉着眼觑她,又令她心虚地别过脸。
“好学生,也学会说谎了。”他语气里充满深意。
司遥嘟囔:“你也是好学生……”
“那你会骗我么?”他猝不及防地发问。
她怔了怔,木然回眸望着简寻。
他目光灼戾,稍欺身,朝司遥探近,语气陡然隐冷:“你说不会离开我,是骗我么?”
司遥猛然摇头,动作幅度稍大,牵拉起身体的不适,令她霎时回想起方才旖旎的场景,不由又红了脸梢。
“司遥,我要你的承诺。”
她迟疑着,长睫轻飞,不觉已圈着双膝坐起,纤瘦的背贴上冰冷的墙面,激起她轻颤。
最后,她在简寻咄咄逼人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我不会离开你。”她再次奉献了青涩的诺言。
他重新坐回到床边,展长手臂,司遥顺从地被他带进怀里。
她离开冰凉的墙壁,肌肤贴上温热勃发的身体,再次找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再回去?”他把她拖到怀里,又展现出了难得的温柔,吻落在她发端。
“叫外卖来琴房好不好?我有点累,不想动。”她刚刚接电话看了眼时间,不过十点出头,扬城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想吃什么线上都能找到。
简寻低低应了声,不免调侃她没出息,明明该累的人没喊累,惹得司遥脸红心跳,伸手推他。
他笑着翻开外卖软件,把手机递给司遥。
她接过,诧异发现他换了新手机,大品牌最新款,又结合他今日出手阔绰,不免秀眉微拧,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趴在床上选餐的空档,简寻去把墙内灯带打开,不会过于刺眼,又不至于一直落入黑暗,好似两人见不得光那般。
司遥对吃挑剔又花心,可她现在用简寻的账户买单,犹犹豫豫,想着不能太铺张,在结算页面删删减减决定不了。
谁料他重新坐回床边,套上T恤,语气散漫:“想吃什么尽管点。”
司遥怔了怔,狐疑地看着他,想了半晌才说:“这样不好。”
她最终选了家学校附近仍在营业的老牌甜品店,有小吃也有糖水,口味很不错,她经常跟张承宜去店里堂食。
结算买单不过几十元,足够在宵夜时分填饱肚子打牙祭。
简寻看出她的心思,也不说破,接过手机划拉几下,也下了一单。
司遥好奇:“你又买什么?”
简寻唇边隐笑,转眸望着她没说话。
第23章
两单外卖几乎同时抵达。
司遥在琴房休息室放了两套轻便的休闲服, 那条裙子被她挂了起来,她穿着普通的棉麻白T,宽松的灰色运动短裤, 跪坐在床边等开吃。
简寻把格挡的帘子拉紧, 司遥听见他说了两声谢谢,门关上,他重新走进屋里。
一个是甜品店的保温袋,另一个是个并不显眼的白色胶带。
司遥挪着身子靠近,疑惑地看着简寻从袋子里拿出了两盒计生用品,旋即瞪大了眼,忙难为情地别过脸。
他又拿出了一盒止疼药,尝试舒缓司遥身上的不适。他当时清晰地察觉到她的难耐的声音, 在他以亲吻抚慰她的疼痛之前,她紧紧咬着下唇忍耐。
他把药盒递过去, 没说话, 司遥默默接下, 脸红扑扑地低垂着。
结束之后的不适仍在持续, 可不适之下也隐藏着莫大的欢愉,一切的一切, 少年男女最初的新奇体验,而这份体验美好又梦幻。
她瞟了眼被冷落在旁的宵夜,简寻心领神会, 把袋子提到小方几上,殷切地替她把糖水和小吃摆出来。
司遥总算打起几分精神,掀开被子, 两人无可避免地留意到床单上一抹淡淡的痕迹。
淡蓝色的素色被单承载着彼此人生中重要的时刻。
简寻心潮迭起,这是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好似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人完完全全属于他,奉献出某些珍贵,真诚而心甘情愿。他不再是个可有可无的拖油瓶,是个没爹没妈的怪胎,他居然也能拥有这样美好的身体,更能拥抱一个美好的灵魂……
这样的占有欲吞噬着他的理智,就如他要求司遥立下的誓言,也如他的新年愿望,他想要她永远属于他。
司遥脸一红,忙按下被子掩盖住那抹淡痕,没留意到简寻稍显异样的神情,小心地挪到床边,一口一口喝红豆沙。
简寻浅尝了几口清淡的糖水,忽然说:“假期你听我安排,好不好?”
司遥把脑袋从那碗鱼蛋前抬起,茫然地望着他,他眸色深深,带着丝笃定的淡然。
“什么安排?”
他没回答,沉静地望着她的脸,司遥最后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吃过东西,简寻又顺手收拾干净,司遥在里面换衣服。
他把垃圾放到门外,抽了张湿巾擦手,掀开帘子,便看见司遥纤薄雪白的背不断在拉链后收拢,明明胸前丰腴软嫩,背上的蝴蝶骨却生得格外美。
他喉结轻动,方才的浅尝辄止销魂蚀骨,心中已在畅想另一场旖旎。
司遥斜斜垂着脑袋,以手梳发,随意地挽了个松松垮垮的辫子,她美好的身体被塞回整洁的裙子里,又变成了那个完美无瑕的神女,圣洁而优雅。
简寻走上前,不舍地拢住她小小的身子,俯首轻吻,细密的吻落在脸颊,唇瓣,再是细颈,她的下巴窝在他肩头,娇咛从唇间漫出。旗袍的款式受限,上半身很紧,他的大掌毫无染指空间,只能隔着薄薄的衣衫揉捏,他兴致不尽,司遥更加难耐,发出如泣如诉的碎音,喊他停下,简寻简寻。
他的名字从她嗓音里编织而出,犹如天籁,他掌间染火,点燃她的理智,两人踉踉跄跄倒坐在琴凳,简寻的大腿受力下沉,轻轻亲吻最后又回到唇齿间的纠缠。
你追我逐,全凭借人类本能,他们都学得很快,无师自通般通过亲吻传递着心中汹涌的情绪。
最后司遥明显察觉到他杵着她,她轻喘,歪着脑袋无力地倚在他肩头,小声说:“该回去了,阿寻。”
他一怔,手里的动作稍顿,复又摩挲上她的脸颊,轻轻吻啄,一下一下,游离缠绵。
含糊不清地回应:“好,我送你回去。”
他替她拉好裙摆,司遥脸上潮热绯艳,由他摆布。
她在他的拥揽下小步走出琴房,湿热的暑气扑面而来,适应了空调房里舒爽干燥的皮肤覆上一层黏黏的水汽。
扬城的夏天彻底到来。
简寻叫来了车,两人并肩靠在后排,一路都没再说话。
到了目的地,他依旧送她下车,一步步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进到小区他也没停下。
保安已眼熟简寻,又知道司遥是业主,瞥了几眼看清人脸便没多嘴过问,讪讪笑着打过招呼,继续坚守岗位。
这天他一直将她送到楼栋大堂,他帮她按下电梯,“现在没有不舒服吧?”
他仍旧关心她的不适。
司遥抿唇摇了摇头,电梯门开,她走进去。
简寻望着她,总感觉司遥现在像朵新抽芽的花朵,娇艳妩媚,多了丝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隐隐意识到这份不同的源头,心中有得偿所愿的暗愉。
门关上的瞬间,他冲她挑了挑唇角,见她娇赧地垂下了头。
司遥回到家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虽然当着简寻的面没好意思说,可她对于安全期一说仍心有余悸,只是不想破坏当下的气氛,所以选择沉默。
她的手滑过皮肤,认真清理早已干透的痕迹,她拿着起泡网搓起泡沫,一点点地涂抹,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浓烈的情.欲之后理智回笼,她暗感荒唐,却又有甜丝丝的余韵。
她跟简寻……她跟简寻,是那种关系了吧?
事情发生太突然,事后两个人沉浸在彼此的心事当中,谁也没来得及说破。可他们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他的温柔不是虚构,差一句极具仪式感的询问,司遥心知肚明,若他问,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司遥心如灌蜜,收拾好躺到柔软宽敞的床上,摸起手机迫不及待点开微信,却只等来简寻一句晚安。
她怔了怔,似乎也没法从他这句话里找错,怏怏地叹了口气,侧身打了个迷糊便沉沉睡去。
经过初夜的悸动、紧张,隐秘的刺激、欢愉,司遥这日醒得很晚。
爸妈早已去了上班,家里静悄悄,她迷糊地睁了睁眼,复又微阖着叹了口气,严密的遮光窗帘不辩日夜,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有些怔然。
微信有几条消息,她点开,刺目的屏幕光令她眯起眼。
一条是张承宜约她下午去一家网红理发店,打算来个大改造,再往下是周慕臣问她今天起来好点没有,按理说那支红酒后劲没太大。
而置顶消息框里,简寻言简意赅。
【开门,遥遥。】
她一怔,看了眼发信时间,约在一小时之前。
他说开门……开什么门?
她呼吸急促,有些不敢确信,却又不得不产生这样的判断,难道简寻在她家门外么?
司遥握着手机,趿着拖鞋推开门,穿过客厅,走过门廊,她停在大门边。
手迟疑地握着门把,甚至没想过从猫眼确认一遍。
她轻压把手,电子锁应势弹开一道缝隙,司遥好奇地探出头,便见简寻大喇喇地坐在入户花园的凳子上,犹如之前她邀请他回家那次。
她杏眼微瞪,张着嘴说不出话。
简寻已站起身,手里提着打包的早餐,看打包袋像是附近某间五星酒店的早茶,她心中疑云迭起。
他走向她,“东西应该冷了,加热再吃。”
司遥接过袋子,心跳如雷,他怎么敢?为什么这么大胆?
简寻没进一步动作,她没开口,他不打算硬闯。
司遥终于意识到他们在门边的僵持格外诡异,这便让出位置,给他找了双新的拖鞋,摆好。
“你先进来……进来再说。”她声音软糯,顺手锁好了门。
简寻略微扫量了一眼客厅格局,不同于周慕臣家的大刀阔斧高调奢华,司遥的家更贴近于一贯认知的富裕高知家庭,主人的审美现代至简。
司遥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又问:“你、你怎么来了……”
若简寻在以往忽然出现,哪怕父母在家她也丝毫不在意。可经过昨夜,司遥不免心虚,更瞻前顾后,她就算知晓父母都在上班,可就是有东窗事发般的焦虑。
简寻语气淡然:“给你送早餐,之前听你说过喜欢这间酒店的早茶。”
他把这件事说得就像今天天气晴一样寻常。
司遥:“……谢谢。”
好奇怪,明明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大门保安看到我,问我是不是来找你,我本来想做登记让你确认的,他笑笑没说话,直接放行了。”
他顿了顿,一直站在门廊边,似乎不想司遥太过不安。
“我到楼下,正好遇到有人外出,顺便进了大堂。这个时间点,你爸妈肯定都去了上班,而且,如果遇到他们,我也是来送早餐的,有问题吗?”
司遥抿了抿唇:“没有。”
“还是说你不想见我?”
“当然不是!”她立刻高声反驳,抬眸,却见简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便又不争气的红了脸。
她心底的疑惑陡然解开,睁眼又见着了挂念的人,哪还有先前愁云惨淡的迷糊。
她拉开凳子,眉眼弯弯:“你先坐,我把早点放蒸箱里,去换件衣服跟你一起吃。”
简寻朝她走来,却没有依言坐下,他逼近司遥,在她木然的神情里托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司遥夏天的睡裙是之前买错尺码的背心裙,松松垮垮,胸前有小小的垫子,裙摆堪堪到大腿。
简寻不想承认,从她推开门的那刹,他想用梦中幻想的各种方法将她搓扁揉圆,可人到跟前,他又只想小心翼翼地温柔怜爱。
他揽着她越吻越深,迫使她踮起脚,他方才在打量客厅时留意到那扇半开的门,确认了司遥卧室的位置。
他压着她往后退,最后反掌一推,门关上。充满了少女气息的房间,窗帘只拉开了一点缝隙,屋外的天光倾泄进来,正好投落在倾倒在侧的两具年轻身体。
司遥微微侧着脸,圆润如玉的肩头仍有昨夜留下的淡痕。
浅吻从唇瓣转战到双眸、脸颊,再是驾轻就熟地攫取樱粉色的红石榴,饱满多汁,一路绵延。
初尝情事的少年对彼此的身体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他想探索挖掘每一个秘密,与众不同的地方,刺激出各异的反应,更深一层的了解,满足精神上隐秘的占有欲。
他埋头,司遥如坠云端,不及说出半个拒绝的字,唇间溢出的惊呼化作水一样的软音。一下一下浅尝进攻,很快撩拨起汹涌的快感,她想喊停,到嘴边是低呜,最后他又恶劣地抬头,水淋漓的唇将她的味道渡回给她,奇异的快感,灭顶的体验,娇艳的小脸写满沉沦。
在她独处许多年的私人领地,他专注而猛烈,她身软似水,他的身体却紧绷的像是一座山,梦中的场景换作真实,简寻甚至有了些别样的嚣张,温柔中带着凶悍,他想彻底拥有她立下誓言,她是永不褪色的心中神迹。
在司遥的小声尖叫里,彼此的欢愉如巨浪拍岸,攀达极致逐渐退潮,他们汗水涔涔地拥在一起,简寻把她的小脸从汗湿的长发里剥出来,轻轻吻啄,留下温存的抚慰。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问她还好吗,疼不疼。司遥羞于回答,只能轻轻摇头,脑袋窝在他胸前,呼吸间全是年轻男生蓬勃的气味。
她沉醉其中,理智不断逃离,天啊,这是在她的卧室,在她家里——他们荒唐而放纵,她隐约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从简寻身上悄然蔓延,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可情.欲上的满足令她忽略了这小小的遐思,年少时,只要真切拥有彼此,似乎就站在了世界之巅,再无所求。
简寻最后吻了几下她的唇角,翻身坐起,将那半透明的东西打了个结,转身走进洗手间,司遥无力地蜷在床上,听见马桶冲水声。
简寻穿好衣服,见司遥累得又要睡过去,唇间溢出低笑。
他高大的身子蹲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脑袋,“你休息,我去弄早餐。”
司遥动了动眼皮,连点头的力气也被抽干。
简寻转身先把窗帘拉开,刺眼的日光照进来,司遥抗议地“呜”了声,掀起被子把脑袋盖起来。
过了不久,简寻开门喊她吃饭。
司遥在床上赖了会便起来洗漱,换了身居家服,基础款T恤和灰色运动短裤,跟琴房那套看起来差不多。
她迷迷糊糊地跟简寻坐在餐桌前,两个虾饺下肚,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捧着豆浆,抬眼看向简寻:“你特地去买的呀?”
“我最近都住在那里,顺便的事。”
司遥瞪大了眼,最低四位数一晚的房价,简寻却说他最近都住在酒店?
他瞧出她的质疑,也没打算再隐瞒:“我之前在校外接了个小项目,对方先给了我五万定金。高考后成果如期交付,尾款五十万。”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嘴里的半截牛肉肠没咬动。
五十万,高三,编程项目。这三个词单独放在一起她都能理解,可是,当它们同时出现,并且还由简寻轻描淡写说出来时,司遥忽然觉得她特别不了解简寻。
他抬眸觑着她:“这只是开始,以后会有更多钱。”
司遥怔了怔,见他姿态闲适平淡,丝毫没有一朝乍富的浮躁,语气里的傲慢又带了丝笃定的从容,让人下意识愿意相信他的陈述并非空头支票。
她定了定神,问他:“是什么项目呀?”
简寻挑眉,意外于司遥关注的重点,面对短时间迅速拥有的一笔财富,她居然毫不在意。
“你想知道?”
她点点头,把嘴里的肠粉咽下肚,好奇地望着简寻。
“吃了饭跟你说。”
他埋头,专心喝粥。
司遥满怀着期待,把面前的早点风卷残云一扫空,最后简寻端着碗筷去了厨房,她在后边说:“有洗碗机,把碗碟冲一冲放进去就好。”
简寻低低嗯了声。
最后,司遥在房间的小沙发上,看见简寻递来的手机,而屏幕上赫然是这些日子以来被无数人百般质疑又欲罢不能的那个小游戏。
第24章
司遥从心底佩服他。
人生的第一桶金来得这样迅速而精彩, 多少毕业生还在挥霍家族财富,简寻却早已替自己筹划好了未来。
他跟她一起窝在沙发里,长指卷着司遥的发, 精神和身体双双饕足后, 他展露了狩猎者难得的懒散。
他耷拉着眼皮,垂眸看着司遥再次通关失败。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bug啊?不管怎么选都是失败……”她转眸瞪他,有些耍无赖。
简寻撩唇轻笑:“自己笨就怪别人是吧?”
司遥撇撇嘴,哼了一声,负气般又开始了新一轮。这游戏难归难,可网上也有不少成功闯关的分享。
只是,这些成功者也只能做到分享战果, 并不能解释成功经验,感觉就像是迷雾森林当中忽然闯出了生路, 稀里糊涂走向胜利, 最后仍是庄家高高在上指点命运。
如此, 成功者不信邪, 会再次投身游戏。而失败者自然不信自己比别人差,也会长时间地循环在这个怪异的情绪当中。
有人分析, 游戏的开发商至少狂卷了八位数的收益,司遥今日跟简寻求证,得到一个大概的答案, 不免为他感到不值。
“奸商!真是奸商啊!这游戏是你开发的,最后就是五十万而已?”她噘着嘴,倒非贪得无厌, 只是觉着简寻的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
那款游戏甚至没有给他署名,只是轻飘飘地挂了开发公司的名称, 把旁人的硕果全部占去。
无论这款游戏是否饱受非议,可原著署名不仅是对简寻的尊重,更加是给他证明能力的绝好途径。
简寻淡淡道:“我初三毕业那年也写过一款游戏,当时我说要署名,五千块都没人要。”
他低垂着眼,视线落在房间落光的角落,眼神泆然:“我现在要的不是这个,拿钱走人,干净利落,不好么?”
司遥一怔,忽而认真道:“可是你的才华不应该被这样廉价地售卖。总会有欣赏你的人,也总会有正直公道的平台认可你的能力。如果你只是拿拥有的才气换取物质,灵感也会逐渐湮灭,以商业利益的角度来思考项目是否值得就失去了特点,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顿了顿,又说:“简寻,我觉得你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在人群中央闪闪发光。”
简寻五指一顿,指间缠绕的绢发潺潺流下,他木然地转眸看向司遥,稍蹙眉,目光里有一丝异样。
“其实跟弹琴一样,艺术家跟商业演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我天分有限,可你不同。”她语气真诚,已退出游戏放下手机,“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应当把精力放在更遥远的未来,坚持理想不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简寻喉结轻动,脸上骤而漫起一阵滚烫,他从没往深层考虑,他想要钱,只想要钱,只有钱能解开他当下的困局。
无论对司遥,还是对自己,又或难缠的冯婉萍、陈耀辉,一切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几乎不用考虑便会点头答应。
他太想摆脱那肮脏的过去,更想要掩盖与司遥的天差地别,好似不被任何人提起,他就配得上她。
写出这个程序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也诚如司遥所言,所有的逻辑构思和编纂都由他独立完成,他完全站在商人谋利的角度将项目落地运行,最后换来五十万,值得吗?
他心中并无明确答案,他唯一知晓的是,在当下,这真真切切落袋为赢的五十万能给他许多可能,更多机会,包括更彻底地拥有司遥。
“我有钱不好么?”他沉默了半晌,语气幽幽,似问非问。
司遥凑近他,眼神格外认真,“没有说不好。我只是为你觉得不值,他们应该知道是你,是简寻开发的游戏。这是你应得的荣耀,我从来都知道你很好很好,也想他们也知道你有多好。”
他抬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额头抵住她细细密密的绒发,眼眸微阖:“以后会的……”
他无数次提及那首雪莱的诗,从未有人窥探到他的野心和欲望,他没说,司遥只听见他的心脏砰砰急响,跃动非常。
简寻嗓音低沉:“遥遥,你会看不起我么?”
司遥抬手轻轻抱住他,有些青涩和羞赧,最后还是把脸贴在他肩窝,声音温软:“怎么会?”
他轻笑,轻抚着她滑嫩细白的胳膊,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屋里,像在他们身上涂抹着昳丽的颜色。
他又俯身去追逐她的唇,一点点嘬吸含吮,极尽缠绵。
他把她压倒在沙发里,大掌已逶迤到宽松的裤腿,轻轻勾弄,又惹出潮湿的触感。
司遥轻喘着,眼眸逐渐失神迷离,猝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了靡艳的气氛。
简寻极其难舍地不断轻吻浅啄,不想她分心,司遥艰难翻开手机,身子一僵,奋力推了推他。
“我妈妈……”她做贼心虚,电话还没接通就变成了蚊子声。
简寻只得停下,眸色沉沉地在她半退的短裤流连,往后一仰,斜倚在沙发上。
司遥清了清嗓子,小手按在心前,深呼吸,这才慢吞吞地按下接通。
“喂,妈妈……”
手机扩音,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两人来不及应对。
有时候,再乖的青春期女生都有些小聪明在身上。
“遥遥,你去书房找证件袋,把家里的护照都理出来。之前爸爸说暑期有个考察要去趟欧洲,我下个月也要去伦敦交流一个月,正好你高考完,我们全家去那边玩一趟。”
司遥怔了怔,当即又松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刚打算站起来,简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脸色稍冷,冲她挑了挑眉,她面色一滞,不解地眨了眨眼,心底滑过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田悦仍在电话那头吩咐:“你办个加急申根签很快的,到时候爸爸公司一起定机票和酒店……你有哪里特别想去,做个攻略呀,别到时候又说是陪我们度假你想去的都没去成……你听着没有啊?”
简寻仍不放手,司遥重新坐了下来,心跳如雷。
她小心咽了咽,低声回答着:“我、我在听,我知道了,先去检查证件。”
电话挂断,简寻缓慢地眨了眨眼:“假期不是听我安排么?”
司遥忙解释:“我之前不知道爸妈的打算,爸爸去考察是很早就定下来的。”
“不去,可以么?”
司遥下意识想辩驳,可是当她意识到,她正顺着简寻的话,在揣摩是否可以留在扬城时,她的内心仿佛已提前作了回答。
她沉默,可沉默似乎已经是另一种答案。
简寻轻声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是要找东西么?去吧,等等我跟你说件事。”
司遥怔怔地站起身,从书房找出了三本护照,她确认了一遍有效期,又把证件放在桌面。
她还没有完全想好,如果不跟爸妈出国,她要以什么借口拒绝呢?退一步说,爸妈这次出行都有公务在身,其实她去不去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可如果留在扬城,简寻所说的安排又是什么?
她心底矛盾又好奇,不觉间走回房间。
简寻在替她收拾桌面,放假后她过得有些懒散,桌上堆满了杂物,有没拆封的小零食,看过两页就放一边的书,没做完的试题,还有几本琴谱以及之前跟张承宜逛街买的化妆品。
她有些脸红:“我自己收拾就好。”
她接过简寻手里的琴谱,逐一归类,踮起脚,想放到最上面的架子,显然不够高。
简寻低声笑叹,还是帮了她一把。
司遥靠在书桌前,小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在江对面的小区找了间空房,打算从酒店搬过去。假期你留下陪我,这张卡给你,钱都在里面,你想怎么花都可以。”
司遥手指一抖,那叠空白试卷从她手里哗啦啦地往下飘,簌簌砸在地板上。
她杏眼瞪大,根本不敢碰简寻递来的那张银行卡。
简寻把卡搁在桌上,毫不掩饰地跟她说:“你搬过去跟我住。”
他顿了顿,“这就是我的安排,司遥,你亲口答应过的。”
“不,”司遥下意识摇头拒绝,“我不要。”
简寻弯腰替她将试卷收拢好,塞进了抽屉,转眸挑眉看她:“我不可能住在你家。”
“你给我钱,是什么意思?”她第一反应的拒绝,显然是把整件事情想歪了。
她收下这笔钱,然后跟他住到一起,这算什么?她的涵养和羞涩,尚不能令她坦然地将包.养这个词说出来。
“你想哪去了?”他敛眸觑她,“日常生活开销,空房安置都要花钱。我要你跟我住在一起,不可能让你出钱,所以,这笔钱由你保管,合情合理。”
“而且,开学前我有新的项目要做,你就当陪着我。”
司遥忐忑的心放下一半,可另一半,她仍然没等来简寻那句确认关系一锤定音的询问。
从昨夜开始,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像被装载升空的火箭,直入云霄,猛坠云端,浮浮沉沉的满是不切实际的浪漫……之后呢?
简寻不说,她问不出口,难道她无需问出口吗?可明明他的身体和话语,都在与她缠绵。
她这样想着,简寻已将卡推到她的面前。
“密码是你生日。”
司遥抿了抿唇,心中愁云消散-
她下午陪简寻去了趟那间租来的空房,果然什么也没有。
不过也不太为难,她心道只是短暂的住所,那笔钱除去添置他工作所需的设备,剩下的桌椅沙发,床铺茶几都从宜家采购。
简寻忽然接了个甲方来电,两人打道回府,去宜家的行程只得中断。
他照例把她送回家,没再上楼,行色匆匆地往酒店赶。
司遥在饭桌上把想好的说辞告诉爸妈,借口想留在扬城跟同学到附近短途游,或者去西北自驾游。
正如她所想,司嘉年和田悦这次去欧洲主为公事,一家人不能成行却也不勉强女儿,只说到时候给她留一笔钱,她按自己的喜欢安排假期。
至于不久后高考放榜,她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他们仍是那句话,实在不行,出国深造也是一种选择。
司遥不惯撒谎,意外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不免更加心虚羞愧。
她吃饭时兴致恹恹,饭后匆匆回了房间,只说昨晚熬夜煲剧有点累,爸妈没觉察有异,各自忙开。
司遥父母在六月底出境,两人感情浓厚,既然女儿不随行,他们倒有兴致夫妻约会,由此把各自的机票提前几天,先去意大利玩一圈。
在此期间,江对面那间空房已逐渐装填成温馨舒适的模样。
一张硕大的双人床摆在宽敞的卧室,客厅放了懒人沙发,白色方几摆书和杂物,司遥对生活有心思,买了花瓶放客厅,隔几天就在街角花店带一束玫瑰回来。
简寻买了投影,夜里拉起窗帘,两人窝在一起看电影,又或放无聊综艺打发时间。
更多时间他缠着她,无穷无尽地探索她的身体。
窗户半开,夜风吹进屋里,两具缠绕在一起的美好身体,消耗着年轻人散不尽的精力。
她泪水涟涟,小声嘤嘤,只会激起他更浓烈的欲.望。
事情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好似所有的犹豫、不对劲、不应该,都统统被抛在脑后。她退去所谓的循规蹈矩乖乖女的面具,其实心底也极致地渴望着他的占有和力量,他勃发而朝气的身体,总是从温柔化为凌厉,又从霸道转作缠绵,一点点汲取她施与的万种风情。
她抱着他,湿漉漉的泪烫在他遒劲的身体,屋外一切动静都是配角,江面行船、月色撩人、灯火璀璨,千变万化的光源交汇编织,琅白的皮肤被深夜涂抹着异常暧昧的颜色。
毫无克制地纠缠,尽情放纵,其中一人用青春和无暇来填纳另一个残破不堪的灵魂。
卑劣的,阴险的,步步为营,从故意写错的英语试卷,到有意无意促使李天铭冥冥中牵了命运的红绳,从恶劣地拖延晚修时间,赶走所谓护花使者,到执意送她回家,最终入侵她最后的安全领地。
从放弃竞赛交换来她的主动靠近,到新年时许下的心愿。
他从来在利用她的善良和心软,还有她对他昭然若揭的好奇。
开始只是恶作剧,想要证明道貌岸然的富家女不过如此,骨子里与他、与所有那些戴着虚伪面具的人一样心底只有本来的恶意。
他一步步诱引,她逐渐沦陷,沉沦在神秘而沉默的漩涡里,可谁最后又逃过真心?
直到他的脆弱和肮脏被窥见,于是恰到好处的示弱,坦然揭开伤疤,以为那夜就能撕开她虚伪的面具,从而高高在上地攀升道德至高处指责、要挟,见她羞愧忏悔,达到他不言的恶意。
可出乎意料的圣洁美好却抚慰了他扭曲的灵魂,他意外、震惊,才意识到原来她早已把真心交给了他。
可他,不敢接下。
既然不敢,只能把这份盛烈的自卑化作一次次掠夺,荒唐而奇异的,对自己、对他人、对人性最大的曲解。
白日里的坦然、无所谓,懒洋洋地对什么也不在乎,极尽可能而流于表面地对司遥好,可实际却连一句喜欢,一句契约关系的誓言也惊惧袒露。
他无比恐惧直接而磊落地建立起某段根源分明的关系,害怕这段关系猝然断裂,最后又剩他一个人,身边空无一物,手里只能捧着冷冰冰的唾弃之言,命运再次嘲笑他的自作多情,践踏他为数不多的感情。
他是多么拙劣的胆小鬼,越害怕越无助,夜里变成狠厉阴森的野兽,无心无念,不敢爱,不敢认,只想把一切都推远,把所有的砝码归因到一串冰冷数字,似乎只有钱能给予安全,连呼吸间都只剩丑恶难闻的铜臭味,只要有钱,就能摆脱这肮脏的人和事。
为了将丑恶彻底掩盖,他甚至作出退让,略施小计,拿出五万酬劳,似乎是对冯婉萍低头妥协,这些钱就是村股分红,两人不拖不欠,他以为从此能跟过去一刀两断。
那时的简寻实在太年轻,尚无游刃有余在人海斡旋的手段,他此刻并不完全懂得,某些罪恶豁开了口子,伤口难愈,而欲望永无止境。
第25章
司遥跟简寻过了一段随心所欲又极其放纵的日子。
也偏像是老天的安排, 这段关系成为被动的秘密。
张承宜跟家里去了国外度假,吴迪和球友约着自驾西北深度游,周慕臣临时被他爸带去美国, 说是谈生意, 顺便见一位颇有来头的世交故友,可能也仍在考虑出国一事。
司遥跟他们维持线上联络,他们问起她的日常,她有些难以启齿,最后搪塞过去。
她的日常就是跟简寻在荒唐又放肆的欢愉中沉沦,几乎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后来她的手腕上也戴了一块iWatch,粉色表带,跟她送给简寻那块同款。生日那晚他没收下, 直到他送出这块表,两人才好似名正言顺开始佩戴成双成对的物件。
这些日子懒散而漫无目的, 作息颠倒无序, 更颠覆了她之前十来年的所有规矩认知。
纵然爸妈对她宠爱有加, 可该有的礼仪体统一概不少, 她鲜少有这样极度自由无拘无束的体验。
简寻忙项目有时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饿了就叫外卖, 花样百出毫无顾忌,无论多高昂的配送费他也毫不在意。
累了想出去散心走走,日落后, 两人会牵手在江堤边任由夜色浸润。江对面是从前的城市中心,更富有生活气息,与大桥那边的钢铁森林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在这里, 渺小的两人如同最平常的情侣,行客匆匆倦倦, 没有人会在意这对养眼的小年轻何去何从,大家都埋头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这就是简寻想要的,而司遥同样沉醉其中。
回到住处,简寻继续忙碌,司遥抱着小毯子窝在沙发看无脑综艺,有时笑得花枝乱颤,惹来简寻的视线。
目光相逢那刹又蹦出星火万千,她被压倒在沙发。
她开始吃不健康的烧烤大排档,熬到两三点,犹如末日崩塌前极致地做.爱,痴痴缠缠接吻,把刚涂好的淡淡口红吻遍整张俏白的小脸,总要品尝她的味道,不舍得让她秀致的樱唇沾染他的不堪,他矛盾而疯狂,想摧毁,想破坏,可又不忍这份美好真正万劫不复。
从客厅到浴室,从窗台转战大床,司遥紧张地攀着他的手臂,摇头噙泪,怕被意外发现的担忧,露天的风吹打在身上诱出隐秘的刺激,她欲罢不能,甘愿沉沦。
他用力地揽着她,两人大汗淋漓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这样放肆的日常里有一小段插曲。
高考如期放榜,简寻对此毫不在意,早已能预测大概的分数,哪怕不是个状元榜眼,也足够去往他想去的殿堂。
他这日依旧早起坐在电脑前敲代码。
司遥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捧着他准备好的牛奶坐在餐桌前发呆。
电脑已经掀盖摆在一旁,她想起今天查成绩,早餐也顾不上吃,点开页面,略显紧张地刷新,输入个人信息,随后陷入沉默。
简寻对工作地点不怎么挑剔,随便买了组现成的办公桌椅,就摆在餐桌旁,他敲完一节,漫不经心抬眸,却见司遥捧着电脑在出神。
他轻蹙眉,推开键盘走到她身后,目光一摆,深眉紧锁。
那个数字太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司遥凭借自招特长加分,再加之模拟考的成绩推算,考京大或许是赌一把,可去北京其他几个备选学校倒也够线。
可现在看来,司遥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在扬城。
若一定要让她去北京,那只有二流院校可以选,但明明能去扬城中大的分数,怎么会有人甘愿只为了一个目的地放弃名校的入场券?
简寻在这一刹甚至有荒唐的念头,如果他也留在扬城呢?
可他疯狂之下反扑的理智敲醒了这荒谬的想法,他要离扬城、离南禺越远越好,无论是陈耀辉还是冯婉萍,他要去一个他们绝不可能再滋扰他生活的地方,待他自由野蛮生长,拥有足够多的权力,如此才能彻底摆脱那肮脏不堪的过去。
他又开始变得沉默,一整天不说话,是司遥从来没从他身上见过的阴沉脸色,简寻好像一夕之间迅速成长,飞扬,从高中生蜕变成男人,甚至已越过大学几年的摸索。
他脸上的神情惆怅而阴郁,好似化不开的雪,凝聚成一茬茬冰柱,稍稍一碰都割手,想用体温回暖反而会伤了自身。
他不跟她亲密,埋头在电脑前敲键盘,手指力道很重,一下下仿佛砸在司遥心里。
她想让他开心起来,没叫外卖,试着翻菜谱,做简单的家常菜。两菜一汤,摆在桌上,简寻背对着她,身影孤单消沉。
她走到简寻身边喊他吃饭,他只说让她先吃,又是沉默敲键盘。僵持了两天,三餐一动不动只能被倒掉。
他囫囵喝水,随意拆开饼干打发肠胃,像在自虐,就是不想接受司遥的示好。
司遥也委屈,考试发挥失常在她意料之外,数学和理综离估分差了一截,明明试卷比模拟考要简单,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她心态不稳,但结局已定。
简寻难得对她流露怠慢,她也生气,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于是不再出卧室,躺在床上看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江面行船,一躺就是一天,年轻的身体有足够的挥霍资本。
简寻见她反常,当即被触及软肋。
她饿了一天一夜,他于心不忍,当即摇旗投降,终于开口跟她说话。
“司遥,你说不会离开我,不会骗我。”
可说出来的话让司遥委屈地掉眼泪。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只有呜呜声作回应,气他颠倒黑白,只是不在同一个城市,怎么能上升到离开他的程度?
那时的司遥还没意识到这是简寻对她隐约的占有欲,只觉得他不讲道理。
简寻投手低叹,躺到她身旁,小心拢着她轻颤的身体,把吻染遍她的颈背,轻啄她的侧脸,耳朵,把她倔强的小脸掰过来,又是细细密密的吻,一点点吮干她的泪珠,跟她热切地接吻,把这淡淡涩涩的味道送给她品尝。
彼此心底都有不甘愿不痛快,仿佛在这一刻通过眼泪共享了情绪,所有矛盾迎刃而解。
最后在酣畅淋漓的欢.爱之后重归于好,消化了不满,最后仍不得不接受事实。
简寻叫来一大桌饭菜,两人对坐着吃完,饥肠辘辘的身体遭不住突如其来的丰盛,司遥没吃多少,甚至有些反胃恶心。
他抱她去洗澡,水珠溅在赤.裸的身体,两人在淙淙流水下忘情接吻。
他拨开湿发,轻轻吻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别跟自己赌气,饿了一定要吃饭。”
他这时还不忘告诫她的不应该,明明这场战争由他发起。
司遥有时候能察觉出简寻的矛盾。
夜深,她蜷在他身侧熟睡,裸露在外的肩膀有点点淡痕,靡艳风情万种。
简寻静望着幽深江面,终于下决定再次与现实妥协。
他笃信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本来填平这段距离,只要司遥永远属于他,短暂的分开也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机。
隔日已和好如初,又在清晨朦胧之际黏在一起接缠绵的吻,他抱着她去餐桌,早饭又是点餐,叫来了司遥喜欢的那家早茶。
才经过短暂冷战,今日简寻没什么心思工作,两人吃完在沙发依偎,沉默着抚摸着彼此的身体,指腹的温度再次点燃情苗,莫名间从沙发转战卧室,彼此已完全接纳了对方的存在,一点隐秘的逗.弄便能引出无限欢愉。
他们约定开学后每周见面,简寻从北京飞扬城,其他不必她操心。
两人短暂而甜蜜的温存在八月中止。
简寻收到学院特指的来信,他要提前去往北京参加课题小组,这是李天铭为这位得意门生所争取来的荣誉。
他看出简寻大有潜力,由此提前跟母校的师兄发去推荐信,事情顺理成章安排下去。
而司遥父母行将回国,她也没有办法再找借口长期在外。
她顺利被扬城中大录取,读艺术管理,简寻虽然不理解,但也明白司遥有这个资本随心所欲。
他按照最初的想法,双修数学和经济。
青春的夏天在一段昳丽而疯狂的秘密中落幕,在这段关系里时而处于劣势的司遥,鬼迷心窍地答应简寻,不会把这件事高调地宣之于众。
她那天试探地问:“那如果是承宜呢?”
简寻彼时在收拾行李,闻言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她知晓了答案。
或许是为了保护简寻的自尊,又或她也嗅出简寻和周慕臣之间的不睦,她想,简寻或许并不太愿意跟她的朋友来往……尤其,他们对他的确算不上友善。
她尚不懂如何把握朋友和爱人间的平衡,况且一旦开口,这个秘密该从何说起?她六神无主,更没勇气与闺蜜坦白,她与简寻度过了一个荒唐而浪漫的盛夏。
所以,不如让秘密再发酵久一些,久到身边人自然而然地发现,不必再烦恼该如何宣告主权,因他们早已属于对方。
她天真幼稚地在心中许愿,憧憬这个夏天再延长下去。
简寻飞去北京那天,司遥去机场送他。
他推着她亲自挑选的黑色行李箱,背着款式简单的背包,在安检口用力抱她,吻她,旁若无人,最后说安顿好,找到合适时间就会立刻回来。
这次分离怀揣着年轻盛烈的期许,还有彼此奔向美好未来的盼望,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痕迹。
司遥见他高大的身影没入人群当中,轻轻叹了口气。
也就是从八月开始,他们的见面频率已固定在了周末。
司遥想过找个时间到北京去找简寻,可他固执的不愿意她奔波,总是周五最晚的飞机,周一赶最早的航班,如有意外,就提前到周日离开。
时间一旦有了死线,他与她的缠绵就变得更加没有克制。
在酒店最好的房间,酣畅淋漓地接吻,天昏地暗地做最亲密的事,探索更多美好的体验,不眠不休。
短暂的分开刺痛简寻心中的逆鳞,他以为他可以妥协,事实上心意难违。
他有时候要得太狠,司遥身上很难不留下痕迹,她在家不敢再穿清凉的背心吊带,爸妈问起,她就说冷气开太大怕感冒,囫囵糊弄过去。
张承宜考去香港,吴迪在南京,而周慕臣如愿前往北京。他的学校离京大不远,也算是最好梯队之一。
周慕臣当初想过跟司遥一块留在扬城,小心试探,被他爸教训一顿方才老实。果然,哪怕是天之骄子,可有关未来,没有人会做这样愚蠢的决定。
简寻不在扬城的日子,张承宜时常约司遥出门,她每每与简寻提起行程,他总会问一句周慕臣是否在场。
有时候周慕臣会来凑热闹,他们以前本就经常一起玩,暑假有时间聚会也是常事。
简寻听后从不在电话里说什么,只留到周末见面折腾司遥。
她累得筋疲力尽趴在床上,无力地喘气,却也更肯定了心中的揣测,简寻不想她身边的人干涉他们的关系,尤其是周慕臣。
她甚至能猜到周慕臣嘴里的贬低和不屑,对于简寻,他从来不报好感,而她更不愿意从朋友那里听到之于爱人的诋毁。
她太想要守护这段美好而青涩的感情,于是,不公开是他们默认的事实。
八月最后一周他们没见面,双方都迎来开学,琐事太多。
二中本就是省重点,许多人都把扬城中大当保底,目标放在北京上海,有些不愿离开家乡的土著第一志愿就是中大,所以司遥并不孤单。
可因为专业特殊,她没在开学当天见着几个熟人。在校门匆匆一面,各自到学院报道,最后仍然分头行事,日后再约。
艺术学院成立没多久,分宿舍时学生被打得比较散,司遥被安排跟管理学院的新生同住一间。
中大管院在全国也排得上号,能考到本专业的都是省内外的佼佼者,他们成绩优异,但未必都是多么富贵逼.人的出身。
好在司遥本来就是好说话的性格,很快跟宿舍的另外三位女生混熟,彼此加上微信,更约好了晚上一块吃饭。
她跟简寻分享开学诸事,而他八月已提前到校,今天没什么要事处理,甚至被辅导员喊去帮师兄师姐招呼新生。
他这模样往迎新处一站,异常显眼,简直活生生的招牌,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
当然,尚未褪去懵懂羞涩的小姑娘还不敢做得太明显,暗戳戳探听到他的专业班级,有些人不免窃喜。
唯有一名新生格外大胆。
她临近中午姗姗来迟,彼时几位大二生结伴去了吃饭,简寻尚且不饿,跟另一位留着短发的木楞师兄留守岗位。
女生染了头非常夸张的金棕齐肩发,利落干脆的弧度,戴着墨镜,烈焰红唇,穿着深红色背心,牛仔裙,胸前挂着明晃晃的昂贵首饰,气质打扮与许多新生迥异。
她拉下墨镜,仰头打量简寻,露出明媚的笑脸,朝他伸出手。
“你好师兄,我是何咏希。”
简寻瞥了眼她姹紫嫣红的纤纤十指,没动作,转身拿过名册核对,跟他同专业同班级。
他还没来记得说话,裤袋里的手机在震。
他拿起,瞧见是司遥的号码,随即跟旁边的大二生说:“翼哥,麻烦你了,我有个重要电话。”
短发男“哎”了一声,非常好说话,又见来人是个大美女,自然愈加殷勤。
他从红色凉棚里绕出来,笑呵呵地接过纸笔,引何咏希走到桌前。
简寻走到一旁接电话,对面却只有一阵杂音,听声音像是几个女生在聊日后分摊水电费的方式。
忽而飘过司遥一句元气满满的附和,她向来大方,当然不会对这种事情有意见。
他无奈地发出一声哼笑,猜想司遥应当是一直在等他来电,结果不小心误触了通话。
何咏希心不在焉地应付眼镜男,视线在简寻身上挪不开。
第26章
短发师兄逐一跟她讲解, 最后见她没反应。
他推了推眼镜,“师妹,你还有什么不懂?”
何咏希回过头, 对他扬唇一笑, 魅倒众生,“翼哥,那位师兄叫什么呀?感觉好高冷哦,一点都不如你热情。”
短发男被美女一夸,嘿嘿地笑,哪分得清东南西北,忙说:“他哪是师兄,他叫简寻, 跟你一样都是新生……诶我看你们好像是一个班的啊?”
他低头核对名册,不住点头确认。
何咏希应了一声, 笑眯眯道:“多谢你啦。”
她戴回墨镜, 见简寻一直举着电话站在旁边, 面上的神情十分柔和, 与先前傲慢冷漠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在墨镜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指挥身后的中年男人:“李叔, 麻烦你把东西搬过去,我去吃个饭,待会回来, 你也自便吧。”
“好,何小姐。”
短发男看得一愣愣的,合着还是位带司机上学的大小姐?
不待他再献殷勤, 何咏希已朝简寻走去。
他迟迟没等来司遥接起电话,默默收线, 转身见有人朝这边走来。
何咏希扬起笑脸:“简寻是吧?加个微信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毫不带喘的三连问,晃了晃手机,blingbling的外壳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简寻从她身边走过,冷淡地说:“不用了。”
他看也没看她,远远地瞧见先去吃饭的那批人折返回来,他作了个手势,招呼师兄一起去吃饭,周身气质压倒前浪,淡定自若得简直不像个菜鸟新生。
何咏希望着简寻远去的背影,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把康康包往肩后一甩,大摇大摆地出了校门。
到后来,简寻没想到何咏希格外难缠,肆无忌惮在同学面前招惹、示好,大学生乳臭未干,又正是逃出牢笼奔向所谓自由的第一步,自然有不少好事者起哄攒局,势必要把外形登对的两人撮合成一对。
简寻学业忙,社交活动不多,懒得搭理无聊之人事,何咏希总有办法混进他为数不多的交际圈,并且在人堆里还很吃得开。
到后来她用了些小巧思,与简寻进了同个学习小组,顺理成章拿到他的微信。
当然,这些他都不放在心里,更没跟司遥提起,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出现在他们有限的周末时间里。
大学生活步入正轨,他们的关系秘而不宣,一直被隐瞒得很好。
简寻不时会想起司遥那天跟他说的话,他应当把更多精力投之遥远的未来。
他没有告诉司遥,署名权是他甘愿放弃的,署名之后的繁琐没法解决他眼下的麻烦,而且他也不会让冯婉萍摸清他手底的筹码。
他企图用那些钱买断这场可有可无的母子情,可他后来逐渐意识到,所谓的村股分红满足不了冯婉萍的贪婪。
她这么多年贪得无厌,更没有谋生的本事,只会趴在男人身上吸血,只是从前是情人、丈夫,现在变成了儿子。
更糟糕的是,万一她和陈耀辉察觉司遥跟他的关系,他就成了他们趴着吸血的巨木,迟早有能力耗尽沉船的一天。
如此一来,他想当然地要隐瞒这段关系,离得越远越好,彻底切断这条线索-
客房服务的敲门声令司遥霎时神思回笼。
过去和现在的影子被强行分离,一个渐行飘至江对面那栋高楼,一个顿足在脚下柔软的地毯。
同一间酒店,类似的套房,她跟简寻在这里度过了许多日夜。
带着隐秘的,可能被熟人发现的刺激感,却每每都躲过秘密泄露的可能,或许上天也在为他们守口如瓶。
司遥跳下沙发,轻手轻脚去开门把餐点迎进门。
简寻头也没抬一直在敲电脑,看来对面的确遇到了些难题。
桌上摆着一份中式早点,一份英式全餐,司遥端着盘子走到办公桌,一边吃,一边叉了半截香肠递到简寻面前。
他稍稍侧脸咬进嘴里,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
两人默契配合,一顿早餐凑合着也吃了个半饱。
她将牛奶摆到简寻手边,回身坐到沙发喝粥,长发撩到耳后,小声问:“下周你生日,我去北京好不好?我想去北京。”
简寻手指一顿,思路稍稍中断,转头看着她:“北京入冬了,不怕冷?”
司遥笑盈盈地摇头:“你告诉我要穿多厚就好了,我想去找你。”
简寻挑了挑唇角,视线挪回屏幕,手里继续忙,“我给你买机票。”
他的工作行到收尾,掐着时间给对面打了个电话。
“老于,问题我都改过了,你再试着运行一遍。还有,你们怎么搞的?难不成所有进项都必须让我动手?”
对面又说了一会儿,简寻皱起眉,“关她什么事?”
司遥好奇地朝他望了眼,难得见简寻脸上流露出这样明显的厌恶。
“我不同意。”他干脆利落地拒绝,随后挂了电话,从桌前站起。
司遥端起杯子喝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怎么啦?”
简寻剑眉稍蹙,刚才于成硕在电话里跟他说,何咏希动用家里的关系挤进了科竞小组,非要跟他扎堆凑一起。
刚刚那个乱七八糟的代码正出自何大小姐手笔,她找他无果,便把主意打到项目进度上,逼得简寻必须作出回应。
她实在太不了解简寻,自然不懂他极其厌恶被胁迫,尤其她毫不掩饰这样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当然知道何咏希什么来路,用外籍身份之便钻空子进了京大不说,平时在课上也是敷衍了事,半点没有认真求学踏实毕业的心思。
可简寻明白她有这个资本,她跟周慕臣一样出身金字塔尖,家族抬手翻云低手覆雨,可这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她不来招惹他,他管她是死是活。
但何咏希偏偏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简寻心底不满,可不想把负面情绪发泄到司遥身上,他在她身边坐下,拿了吐司片往上边涂黄油。
“没事,科竞小组那边有点小状况,我这周提前回去。”
他细心地把黄油涂满,递给司遥。
她小小咬了一口,“今天晚上就走?”
简寻回过手,就着她的咬痕也咽下一口吐司,“下午吧。”
司遥怔了怔,从来没见简寻主动说要提前回北京。
她下意识抬表看了看时间,已接近中午,他们待不了多久。
“你买了机票吗?几点的航班?”她有些慌,怕简寻误机,忽然站起来犹豫接下来该从哪里开始收拾。
简寻拉着她手腕,把她拽到怀里,她重重地坐下,翘.臀磕到大腿起了阵暧昧的闷响。
他环抱着她,大掌开始不老实。
“三点,不着急,还能再吃一顿。”
他把带着淳厚香浓奶酪气息的吻落在她脖子后。
司遥霎时明白过来他说的再吃一顿意有所指。
她拒绝不了,简寻按照先前的想法,把蜜桃剥到空气中,微微晃荡的弧度,他贴身挨着她,她只得双手扶着沙发,脸贴在靠背,瓷白细嫩的腿心被撞出冶艳的淡红色,逐渐那抹红转妖,她的背心被拉下,简寻温热的指腹代替沙发的绒布,或轻或重替她揉搓那抹钻到心底的酥痒。
她与他共同迎来情.潮,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吃干抹净。
收拾好已过一点,司遥边怨边怕,担心简寻赶不上航班耽误正事。
简寻见她拧着一张小脸,细白颈后有一抹淡淡的痕迹,他这两天失了稳,不慎留下了难掩的秘密,还好她能用头发挡一挡。
他安静地看着司遥不时刷路况,担心堵车,眸色深沉如井,莫名陷入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总觉得司遥哪里都好,无与伦比的好。
她公事私事分得很清楚,就算黏人,可永远记挂着正经事。
比如,他只是稍稍表露出项目遇到难点,她虽有意外和失落,但更担心他耽误返程时间,一个劲催他动作快些。
所以,与她对比鲜明的麻烦来源,面目变得愈加惹人憎恶。
司遥永远这样乖巧温柔、聪明又善解人意……
简寻思及此,尚未舒展的眉眼忽而一僵,心底阴暗自卑的因子叫嚣起来,比照的现实仿佛在嘲笑他是如此卑劣,活该被那些恶人折磨。
他用手段用谎言才能拥有司遥美好的灵魂……
他默默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扬城初冬仍如夏末,气温久高不下,他们衣着简单轻便,而待飞机抵达那一边,迎接他的是簌簌寒风。
他们在登机前一小时到了航站楼,来不及吃饭,司遥买了些速食垫肚子,嘱咐简寻过安检之后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两人照例在安检口告别,他低头吻她,轻啄变成唇齿交.融,不顾她嘴里满满薯条的味道,她有些害羞,简寻低声笑话她。
“我下周五没课。”她的唇被他吻得有些红,一双眸子水光潋滟,满怀着期待。
“我买下午的航班,你不用赶时间,我忙完就去机场接你。”他忍不住,又在她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司遥开心地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简寻挎着背包转身并入了安检队伍,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司遥才捏着那袋半空的薯条往外走。
她推门往外,在排队区等车回市里。
而在不远的临停道上,一辆黑色宾利远远泊停。
周慕臣拿着手机从后排走下,漫不经心地朝前一扫,有道纤瘦窈窕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长发披散着,侧颜柔美沉静。
他一怔,眼睁睁看着那辆车驶离航站楼。
周慕臣疑思迭起,垂眸翻开微信。
他跟司遥的聊天止步于周五,他这周回来扬城约司遥聚餐,她推说跟大学同学去了深港看展,只能下次再见。
周慕臣隐约察觉他们在毕业后好似疏远了一些,但他没多心,因若是家宴,司遥仍会出席,只是两人私下聚会转少。
他念及两人分开两地,时间难凑,也算不上是怪事,从来没怀疑过司遥其实有所隐瞒。
而就在刚刚,他瞥见的那个身影跟司遥分明有九成相似。
如果她只是找借口躲着他,原因何在?
司遥以前也会拒绝他的邀请,可她从不会找借口,不去就是不去,坦白大方地拒绝,彼此都很安心。
可如果司遥在说谎,那她为什么会来机场?
周慕臣在进航站楼后,隐约有了个荒谬却又令人不安的推测-
简寻起先没留意到周慕臣。
他在登机口附近找了个插座专心敲代码,听到登机广播,不着急排队,只下意识抬眸一瞥,瞧见优先登机的公务舱乘客里有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周慕臣上大学之后,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家优越的经济条件,整天穿得跟男团成员似得,一身名牌加黑超,打扮起来精神抖擞,倒的确像那么回事。
他优先登机,本就很惹眼,再加上夸张的打扮,吸引了不少乘客的注意。
简寻心底冷嗤,没打算虚伪地捡起这段同窗情,垂眸继续敲了几行,手指忽而一顿。
他们是同班机,应当差不多时间到的机场,那他见到司遥了么?
一想到这段关系可能被周慕臣暗中揣测,他心底滑过一丝异样的快意,好似在这么多个不可能里,唯一能让他动摇,能让他有被取悦的可能,只有这位永远高高在上跟他明争暗斗的老熟人。
他摸出手机,司遥这傻姑娘在跟他报平安,说她快下高速,今晚准备在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回学校。
看起来司遥并没有跟周慕臣正面碰上。
他给她回了句好,也说自己马上登机,落地再联络。
电话那头的司遥刚刚走进小区,脚步雀跃地发回表情包,提着随身行李进了楼栋大堂。
上大学之后,她因为要跟简寻约会,并非每周都回家。
父母通情达理,明白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从来不多嘴追问。
她偶尔带些衣物回家换洗,爸妈没有疑心,更不可能猜到司遥偷偷在临江大道的那间五星酒店度过每个周末。
她本以为这个点爸妈都不在家,谁知门推开,这对恩爱夫妻正坐在客厅看电影。
窗帘拉紧,餐桌上还放着中午吃剩的披萨外卖,司遥这周说了不回家,田悦懒得下厨,夫妻俩随便吃点外卖打发了事。
彼此一打照面,都有些发愣。
司嘉年把电影暂停,意外地问:“你不是去了深港看展么?这么早回来。”
田悦起身拉开了窗帘,司遥霎时有些不自在。
她回家前没来得及仔细整理,不知身上是否留下破绽,忙拎着提包匆匆躲进房间,嘴里支吾着:“啊,感觉那个展没什么好看的……就先回来了。”
她借口出汗身上不舒服,想先冲个凉,躲过小意外。
门关上,她心砰砰直跳,到现在为止仍不习惯说谎带来的内疚和慌乱。
她把衣服倒进脏衣篓,又走到洗手间仔细检查,耳朵后的痕迹比较明显,开衫能遮住肩上和后背的痕迹,应当没被谁察觉……
她松了口气,走进浴室,拧开花洒洗去一身不适。
她吹好头发在桌前敷面膜,连着两晚熬夜颠倒,又被简寻翻来覆去折腾,她的皮肤状况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田悦在外边敲门:“遥遥,今晚吃火锅好不好?你也不提前说,家里没买菜。”
司遥偷笑,明明就是老妈懒得下厨,还把责任推给她。
这两天她跟简寻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她累得不愿意动弹,简寻有时喊客房服务,要么点想吃的外卖,活动范围极其有限。
“好啊妈妈!我收拾好就出来。”她揭了面膜,回应了田悦的建议,转身去浴室把脸上多余的精华洗去。
她特地穿了件最普通的短袖,领口规规矩矩,把头发披下来就看不见脖子后的古怪。
电视已转成了普通频道,正在放综艺重播,她暑假无聊时也在追,非常温馨的田园慢综。
她就着沙发坐下,慢吞吞边看电视边陪父母闲聊。
回想起来,除了周末她固定要跟简寻见面,周中她没课偶尔也回家陪爸妈。
家庭和爱情并不厚此薄彼,有时司遥莫名感叹她高考滑档是天意。
一家人话题很零散,想到哪说哪。
周慕臣这周回来扬城,两家人本来要一块吃饭,因为司遥去看展缺席,周慕臣就说跟其他朋友约,由此变成长辈日常聚餐。
司遥听爸妈轻描淡写地把她的谎言说出来,不免有些面红心跳,想尽快跳过话题。
“他回来玩啊?”司遥看着电视里某位嘉宾捉鸡失败,咯咯直笑。
司嘉年说:“他回来见位教授,老周还是打算把慕臣送去美国,委托他们写几封推荐信。”
司遥唔了一声,想到暑假他被周父带去美国,就是去见顾家那位年少有为的华尔街之狼,估计也打算把儿子扔到国外涨涨历练。
他又道:“遥遥,我再认真问你,你有什么想法啊?”
司遥不解地转眸看着老爸,对于周慕臣出国,她能有什么想法?
田悦笑了笑:“你小姨正好跟我打听,问你有没有想法到国外去读艺术?先去香港跟她住一段时间,正好考托做申请。”
她顿了顿,“艺术也好时尚管理也罢,都是国外专研领域,更是某些藤校的王牌专业。你现在的学校虽然不错,但实际只能学些皮毛,国内在这一方面还是起步晚。”
司嘉年附和道:“你小姨的建议很中肯,你也考虑考虑,合适的话,老周说两家一起安排出国,你跟慕臣在外面也有个伴。”
司遥毫不犹豫道:“那我可以考研再出国啊,专业肯定是对口的。”
她倒也没把话说死。
四年之后,如果条件成熟,说不定她可以跟简寻一起出国。到时名正言顺,合理正当,岂不两全其美?
司嘉年和田悦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田悦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深知女儿看着脾气绵软,实则遗传了他的倔脾气,主意定得很,有时候较真起来,十头牛拉不回来。
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不愿出国,这本也是一家人共同做的决定,而且诚如司遥所言,如果真打算出国深造,考研还有一次选择权。
司嘉年意会,不再多嘴,一家人又看了会儿电视,看着时间差不多,出发到附近商场吃火锅,顺便逛逛街买入冬新装。
司遥坐下点好锅底,看了眼时间,估计简寻差不多到落地。
她刚到调料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
她心底愉悦,拿起来看了眼,不是简寻,是周慕臣的来电。
司遥怔了怔,心说今天真是莫名其妙,话题好似绕不开周慕臣。
“周大公子,怎么啦?”她心情还不错,有兴致调侃他。
周慕臣那边倏地一静,她模模糊糊听见广播声,猜不到他在哪。
“阿遥,展览怎么样?”他开门见山,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许久没跟她电话闲聊,随意起了个话题。
司遥没多想,一面举着电话,一手往碗里加香菜,“还可以吧,不算特别有新意,深港那边还是赶潮流得多,论艺术性始终差了些。”
她倒十分认真地跟他分享起来,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周慕臣已穿过廊桥,他站在航站楼的玻璃墙边,下意识地回头瞟了眼逐渐出笼的经济舱乘客,隐约瞧见乌压压人堆里那傲慢不羁的高大身影。
他早在登机前便瞧见了简寻,所谓的天神怪胎坐在登机口附近,埋头敲电脑,瞧不出一丝外露的情绪。
可他没打算同他打招呼,只是心底滑过一丝古怪的怀疑,彼时稍纵即逝。
周慕臣从不羞于承认,他跟简寻针尖对麦芒,一向合不来,彼此也没打算要合得来。
他稍蹙眉,转身继续往前。
“嗯,去凑个热闹呗。”他语气低沉,听不出好坏。
“你想说什么呀?”司遥笑。
“没……”他张了张嘴,抬头看指示牌,闷头往外走,最后还是把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
“无聊问问你,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唔……下次你回来提前跟我说啊,我一定请你吃饭。”司遥有些抱歉,倒是真心这样打算,也自认简寻不至于那样小心眼。
周慕臣居然下意识地轻“呵”了一声,司遥不解,鲜少接收到他明晃晃的质疑态度。
他很快意识到不妥,忙说:“好,下次回来跟你说,你别又要跟谁约会把我给扔一边。”
他这话明明是给彼此找个台阶缓和气氛,可司遥听着怪怪的,勉强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怏怏收线。
简寻还没给她报平安,她理所当然以为飞机晚点,不放心上,继续调料。
而远在北京的周慕臣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静了许久,步伐缓慢地走出航站楼。
他在等车的间隙,抬眸轻扫,又见着了飞机上跟他隔座的那个男生。
他们碰巧是校友,两人都是扬城人,不过那个男生之前在湾州读书考来北京,比他高几届念法律,现在读大三。
因着在飞机上短暂交流的情谊,他们对视的间隙,彼此礼节性地点头示意。
最后,这名高大英俊的男生拎着箱子,坐进一辆黑色大G扬长而去。
周慕臣想起他们攀谈的最开始,是他在起飞前无意中听到男生跟朋友的通话。
他说的每个字,周慕臣能逐一复述。
“深港那个展览临时取消了,没见到人。算了,再说她不是没分手么?不重要了。”
一句话惊雷,的确很难不让人留意。
并非周慕臣格外八卦窥探到痴情人的隐私,由此印象深刻。
那人口中提到的展览,正是司遥借口说跟朋友去看的那一场。
不安的情绪在他五脏六腑翻搅,迫使他厚着脸皮搭讪,最终确认了那个他并不太乐意承认的答案。
司遥撒谎了。
这个谎言一直在延续,甚至被她反复拿来搪塞,没有丝毫的避讳。
所以,周慕臣不解,司遥明明没看成展览,她粗心到甚至没有回头核对这个谎言的细节——她自信没人会细究,更不会有人知晓在谎言背后,她又去做了什么。
而在她决定撒谎的同一时间,简寻出现在扬城。
第27章
司遥自然不知道这通电话背后的暗流汹涌。
她回到座位的间隙, 简寻已跟她报了平安,正准备坐车回学校。
他没跟她提起周慕臣,司遥也不必事事跟他报备, 两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个意外插曲。
吃过饭, 司遥陪爸妈逛商场,爸妈被热情销售围着夸彩虹屁的间隙,她收到快递员打来的电话。
她神秘兮兮地躲到一边,确认东西放到了学校的代收点,一颗心迫不及待想要回校收件,最后还是忍住冲动,耐心把时间留给父母。
简寻回校后跟她发了微信,彼时司遥也刚采购回家, 满满当当几大袋战利品,全是司嘉年买单, 母女俩的购物欲得到了极限满足。
她跟简寻没聊几句, 项目组匆匆把他叫走, 司遥只得跟他道声晚安, 期待隔天回校拆快递。
周一工作日,爸妈早起去了上班。
司遥今天没早八, 但还是破天荒早起,简单洗漱收拾了两件准备带去北京的新衣服,打车回了学校。
她无比郑重地把那个盒子捧回宿舍, 此时三位舍友都已去上课,她一个人独占寝室,大大方方地拆开包裹, 把里面的贵重物品取出来。
一颗并不太起眼的流焰纹墨色石头样的物件,可这不是石头, 是一块异常稀有的玻璃陨石。
她在外网花了好大的功夫,甚至混入了当地的天文爱好协会,又委托了移民海外的朋友甄别,毫不犹豫高价买入。
陨石收藏属于冷门爱好,克数不大却伴随较高昂的单价,往往有价无市。这份报价尚且在她承受范围之内,多年积攒下的零花钱和大赛奖金足以负担这笔花销。
但钱并不是司遥优先考虑的问题,这颗玻璃陨石母石的发现日期正好是简寻的生日,而11.17克又恰好是这颗陨石的重量,可谓意义非凡。
司遥当时在论坛瞧见帖子,立刻发信向版主预定,对这颗玻璃陨石势在必得。
好在她足够幸运,版主也是个虔诚且深切相信命运和爱情的纯情美国小伙,他听说了司遥的初衷,当即表示deal is a deal,一定不辜负她跟她的小男友。
她特地买了精美的包装盒,还有星星图案的雪梨纸,连盒内装垫的拉菲草也是深空样式。她在亚克力盒子下定做了个别致的底灯,最下面有隐藏开关,陨石放在保护层里夜晚开灯极为别致。
司遥格外投入地装置着礼物,待到放课铃响,她总算完工,小心翼翼将包装好的礼盒放进了纸袋,到时候登机随身带去北京。
寝室里有位女生在减肥,明明瘦得跟麻杆儿似得,却不知受了哪位颜值网红的刺激,开始看自己身材哪那儿不顺眼,轰轰烈烈启动午间吃草计划。
她拎着份外卖沙拉推门进来,正好见司遥在收拾零碎垃圾,尖着嗓子喊了句“宝贝贝”,随后拉开靠门边的椅子坐下来。
司遥往她桌上看了眼,轻声说:“琦琦,你这么瘦还减肥,太离谱了吧!”
“我这叫科学瘦身!先吃一周菜叶子,下周开始加粗粮,再下周慢慢吃高蛋白,什么虾啊鱼啊鸡胸肉都能吃,没那么可怜!”
她笃信自己从网上抄来的食谱行之有效,兴致勃勃跟司遥分享。
司遥轻叹,说了声好吧,拿了饭卡准备去吃午餐。
“你有什么要买的么?我一起带回来。”她拢了拢长发,弯腰换双舒适的鞋。
叶琦琦眼尖,瞥见她耳朵后边那一闪而过的暧昧淡痕,立刻像抓包她干坏事似得:“等等,你脖子后面怎么了?”
司遥脸色一滞,下意识摸住大概的位置,囫囵道:“我有点落枕,这几天用力按了按,可能出痧了。”
司遥这个人天生就带了副欺骗性的长相,再加之叶琦琦母胎单身,对男女间亲密接触只有个懵懂的概念,并不能分辨真伪。
她信了司遥的托辞,转而理了理要买的东西,发现有点多,最后决定与她同行。
两人挽着手去了饭堂。
路上,叶琦琦跟她分享管院最新出炉的惊天八卦。
“你还记得我们班那个隔壁省的理科状元么?姓刘那个。”
司遥眨眨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位刘状元刚开学就受到不少关注,因为外形不错,又有状元光环,很快有女生暗送秋波,他来者不拒,可私底下却积极接近一位对他并不太主动的高冷女生。
那女生论长相说不上多么亮眼出众,但氛围对了往那一站,也是个清冷女神。
刘状元的追求过程并不波折,两人在十月假期回来便成双成对出现在校园各个角落,牵牵手,约约会,迅速完成了诸多大学生心里期盼的脱单目标。
司遥之前跟其他几人寝室夜话,当时不过当普通八卦稍稍吃了个瓜。
她本以为这个瓜到此为止,可叶琦琦神神秘秘道:“我们班有个女生之前跟他是一个学校的,上周忽然爆了个大瓜。刘状元的高中女友杀来扬城,撞见了他俩在宿舍楼依依不舍,直接崩溃了。”
“高中女友?!”司遥惊诧地扬声,忙又压下音量,“他在高中谈恋爱没有人知道么?”
“不知道,好学生地下恋,平时看着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两人高考没填同个大学,一个去了浙江,一个来了我们学校……”
“不过异地恋倒还是其次,你知不知道,原来那冷美人家里巨有背景,她老爸是港大的教授,保研还是申港硕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司遥怔怔地看着叶琦琦,显然没料到这瓜吃到最后,居然还尝出了一丝狗血。
“人家不愧是状元,可能算计了!不声不响成了金龟婿,那高中的女友自然不放眼里了,啧啧,简直是活体凤凰男!”
“也不至于这么功利吧……”她本来还想尽量客观些,可一想到这渣男明明有女友,还吃锅望盆,对其他追求者态度暧昧,她再说不出半句辩解。
“不过他们在一起速度这么快,很难不怀疑男生早就另有目的。”司遥顿了顿,又好奇问,“那女生见到他高中女友了么?”
叶琦琦跟司遥走进了小超市,站在冷柜前拿了支柠檬茶,首先看配料表含糖量。
随即低声说:“没看到,男方可贼了。反正我听说,那女生当天就回了浙江,估计也看透了这人的嘴脸。”
她轻叹,又转身走向零食区。
“我听我们班那女生讲,据传刘状元还跟身边朋友洗脑,说什么以前在老家社交圈有限,上大学见了大场面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高中的感情只是小孩打打闹闹不能当真。”
司遥愕然大叹:“好渣啊!”
“就是说!考去浙江那女生也不差的,听说还是班花来着,学习也好,就是普通家庭呗,但小康水平也不能说差吧……那姓刘的自己家也不过是双职工罢了,有什么好嫌弃前女友的,男的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嘁!”
转眼间,叶琦琦已往小框里装了不少薯片辣条,俨然把减肥计划抛之脑后。
“高中两年多的感情欸,说断就断……你说这些渣男怎么伪装这么好?不主动不拒绝,默认单身等待目标。那女神也是人傻无药医,这么现实的男人以后飞黄腾达也不会安分!”
司遥刚想附和,电光火石间,不知为何想到她和简寻。
他们这段关系难道不也是一个古怪的秘密么?
身边人无从窥探,她一直守口如瓶,也没有跟舍友透露半点。
每每寝室夜话,其他人问起,她只说是有个存着好感的人,再深问就不再解释,只说还差一步。
再加之她是本地人,周末不留校实在正常,所以她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司遥的行踪,也就无从知晓,其实褪去那身得体的衣服,她雪白的胴体时常遍布暧昧痕迹。
有人辗转托叶琦琦她们要约司遥出来聚会,女生之间倒很团结,总会主动问过她的意愿,她除了刚开学那阵子没经验上过当,之后再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联谊。
学校里许多人都觉得她很神秘,仿佛她一直单身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司遥从不辩解,小心守护着她跟简寻的关系。
那可笑的念头一闪而过,司遥转念间觉得自己无聊。
简寻每周都跟她见面,每天都保持着线上联络,他学业忙,有时连她的情绪都难兼顾,又哪来时间心猿意马?
她轻飘飘地将遐思抛下,拿了些日用品,跟叶琦琦一同到收银台结账。
周五眨眼即至,司遥在周四晚便期待不已,可简寻这周有些忙,不仅是双专业课程繁重,额外增负的科竞小组迎来第二阶段,他作为核心成员必须层层把关,也得及时跟导师沟通进展。
他每天都得后半夜才回宿舍,跟她道声晚安,匆匆洗澡倒床就睡,旦日又要早起,如此循环往复。
司遥没闹着要他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照例分享日常点滴,自说自话般,两人聊天仿似有时差,但好歹声声有回音。
周五的航班也是下午三点,她下了早课匆匆回宿舍拎行李,顺便从柜子里拿出了简寻的生日礼物。
毕竟一周没见,又正好是特殊日子,司遥特地化了个淡妆,戴上首饰,换了条针织背心裙,长及小腿跟,走起路来裙摆飞扬,明明不是贴身剪裁,却被她的曲线撑起了柔美玲珑的弧度。
她在随身提袋里装了件风衣,在学校吃过午饭打车赶去机场。
将将好的时间,一路跟简寻分享行程。
而他一直在忙,直到她在优先登机口排队准备检票,才收到简寻发来一个短短的好字。
她坐公务舱,随机行李有空姐帮忙安放,又挂起了她的风衣,递来饮料牌。
司遥选了果汁,下意识瞥了眼静悄悄的手机,心思已攀越万米高空,飞抵那座北方都城。
她今天起得早,行程安排紧凑匆忙,起飞后就一直在休息,空姐没来打扰。
三个小时后,飞机已在首都上空盘旋下降。
她透过遮光板,瞧着极具建筑特点的城市风貌,仿佛能感受到地面骤冷的气温。
空姐推开舱门的间隙,司遥开机,微信弹出了简寻的消息。
【我到了,你慢慢走出来,不着急。】
她扬腮浅笑,接过空姐递来的风衣直接穿好,挎上随身小包,拎着沉甸甸的礼盒袋走进廊桥。
这身浅驼色的风衣正是周末新买的冬装,穿上身格外显身段,有一眼入秋的温柔。
她长发微卷,耳饰和颈链是同个系列,半钻的设计精致并不喧宾夺主,整个人气质清丽斐然。
机场行客匆匆,也不免有人被格外出挑的司遥吸引了目光,频频转眸打量,直到见那俏美的人儿兴高采烈地扑进了外型同样拔萃的男人怀中,心中那份觊觎荡然无存,徒留艳羡。
天生一对的佳偶,无论外型还是气质都格外登对,旁观者自动出局。
简寻穿了身黑色棉质外套,里头一件麻灰连帽衫,气质朝然勃发,一扫高中时期的阴郁消沉。
他展臂接住司遥的拥抱,又顺手拎过她的小行李箱,亲昵地搂了搂她的肩。
“饿不饿?”他低头吻在她额角,察觉到司遥轻施淡妆,眼尾有莹莹碎碎的小闪片,细腻的光点与潋滟眼波融汇,比星星灿烂。
她挽起他的胳膊,用力点头,“我要吃涮羊肉!”
简寻护着她的腰,跟她一起坐进后排,说了个市中心的地址,打算带司遥去她心心念念的老字号吃地道首都风味。
他八月份集训被同组的师兄拉着去凑了个热闹,司遥激动不已,他倒没什么感慨,就说了句下次带她去尝尝。
他对吃从来不挑,也没特别癖好。
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只求别饿肚子就行,长大了对美食自然没有普通人的渴望,在他最深层的潜意识里,吃饭仅仅是为了活着,为了缓解胃痛,并没有其他附加价值。
但他喜欢看司遥吃东西。
尤其看着司遥吃到喜欢的食物,她不自觉扬腮,眼眸熠亮,还会格外认可地点头默默认可。
跟她一起吃饭是他最有食欲的时刻。
今天周五,老字号过了饭点仍在排号,简寻推摸个大概时间,提前在网上取了个号,下车后没等多久,两人被招呼进店。
司遥点了一堆感兴趣的推荐,送进嘴里不住赞叹,一顿饭眼睛弯弯,笑得合不拢嘴。
简寻不想委屈司遥,酒店当然也往好了找,两人在国贸附近吃的饭,最后也就近在国贸商圈住下。
他早瞧见了被司遥仔细呵护的礼盒袋,可她不让提前看,说什么生日是周六,礼物也要在当晚拆才行。
他觉得她幼稚到可爱,也不勉强,推着行李箱跟她进电梯。
刷卡进门,东西才刚放下,他重重地把她抵在门廊,细密的吻来势汹涌。
大衣被掀开,手已经把丰满雪酿从领口剥了出来,他埋头,湿漉漉的触觉令司遥浑身战栗。
她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低嘤,五指在发间逶迤,只觉他头发好似长了些。
浑身酥麻不止,腿发软,有些站不稳,唇缝里断断续续哼吟出他的名字,叫他慢一点轻一点,四肢百骸触电般的震颤,心底的欢愉悄然腾绕。
他掐着不盈一握的柳腰,团起裙摆,大掌遽然入侵,摸到了黏滑的回应。
他松开唇齿下搅噬的朱砂,轻舔,嗓音低哑:“都这样了还要慢一点?”
司遥闷哼一声,察觉修长异物的存在,一点点往心底的痒意攀。
“慢、慢点……”她眼神委屈地拢着他的肩,水光潋滟的眸子透着欲,明明是清纯柔美的一张脸,在最私密的时刻却像勾人的妖精。
简寻双眸阒黑,眼色稍沉,俯身狠狠咬住她的唇,灵活的唇舌勾缠追逐,吸吮着丰盈的香唾,逼她与他纵情游戏。
他搂着她,一步步推她往更宽敞的空间。
累赘尽退,光洁皙白的身体在幽暗的灯下荡出妖娆的线条,周身只剩精致的饰品点缀,点钻散发的光芒骤闪而过,迷住简寻的目光。
他轻轻捏着司遥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与此同时稍稍沉身,那声破碎的哼吟被闷在唇齿间。
极其强烈的存在感,不管多少次都这样霸道而刁钻地侵袭着她最脆弱的部分,半个盛夏的放纵令他们摸清了彼此身体的秘密,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结果。
体温逐渐升高,他温热的手放肆逶迤,掌心遍布滑.腻腻的触感,像在顶级时装店触摸一条昂贵的绸缎,最后留在眼前晃荡的雪色,或轻或重,牵起一阵阵绞箍的刺激。
他头皮发麻,抑制不了地低嘶,手里的力道失稳,唤起司遥如泣如诉的嘤吟。
他还笑谑坏意地捉弄,问她现在到底要轻点还是重点。
司遥眼噙薄泪,害羞地把脸埋到被子里,带着哭腔说要重一点。
他满足她,身心饕足之后与她共赴浪潮顶峰。
司遥汗涔涔地窝在被子里,半阖着眼,简寻从后搂着她,轻轻吻啄圆润香肩。
她隐约闻见了淡燥的烟味,可她跟他接吻时明明仍是清新淡渺的味道,唇齿间不像有染尼古丁的余韵。
她稍稍睁眼,视线落在青筋隐现的手臂,那阵寡淡的烟味从指间若有似无地四散而来。
司遥微怔:“阿寻,你开始抽烟了么?”
简寻的吻没停下,游移到她细白背颈,留下深深的痕迹,含糊道:“没有,心烦的时候闻着烟味能让自己冷静。”
他也是意外得知,当他看着香烟一点点在指间燃尽,他闻着空气中烟草烧灼的味道,居然能获得意料之外的平静。
突如其来的怪癖令他沉迷其中,从不抽烟的人却开始随身携带打火机和香烟,需要尼古丁的不是他的肺腑,而是无与伦比的头脑。
“你最近很心烦么?”她捕捉到他话里的讯息,诧异地仰起脑袋,正好蹭在他锋利的喉结。
简寻手臂的力道稍紧,顺势把她掰正,开始轻啄她的眉眼唇角。
“没事,不用担心,等项目第二阶段结束就好。”他深嗅她身上弥留的淡淡靡艳香气,俏丽的人儿欢爱过后焕然一新。
他不想跟司遥提起任何不好的事情,无论是学业的压力,或是生活的负担,又再比如,陈耀辉再次来找他麻烦。
他离开扬城前换了号码,切断南禺一切联系,可陈耀辉还是辗转找到了他的录取信息,竟不惜成本追到了北京。
那天他莫名被辅导员拦下,说校外有个陌生男人托门岗打电话到办公室,自称是他亲戚,想申请入校送些东西。
简寻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没多说,谢过导员亲自走了一趟。
果然,他在铁马围栏的校门口,见到了不怀好意冲他冷笑的陈耀辉。
男人北行目的很简单,来找他要钱。
那笔钱已被他们挥霍一空,明面上的理由是开店前期花销大,钱不耐用,简寻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辞,而当初的一念之差已令他陷入被动。
在离万劫不复的深渊沉船之前,他想及时扼制这场悲剧。
简寻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校门,门卫森严,陈耀辉只能被拦在校外气急败坏地叫嚣。
可随着简寻越走越远,他这点嚣张的气焰被维持秩序的保安扑灭。
陈耀辉大意轻敌,自以为拿捏过简寻便能如法炮制。
但他忘了,这儿可是首都,又是学府门前,别说大浪滔天,任是一丁点动静都不会翻腾起来。
简寻不知道陈耀辉最后去向何方,在不久后接到冯婉萍粗鄙不堪的辱骂,什么不孝不义都是轻的,说到最后把她自己这个当妈的也给骂进去了。
简寻瞥了一眼,懒得点进去,直接拉黑。
也正是那天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实验室回来,而同寝某位男生失恋在阳台消愁,他洗过澡走出浴室,闻见那阵淡淡的烟草味,满心的浮躁逐渐得到慰藉。
从那刻开始,他对尼古丁产生了奇异的眷恋。
在排斥中沉迷,捻着细长的烟点燃,看一簇星火逐渐殆尽,他无比宁静。
今天下午他又在实验室见到了何咏希,一如既往惹人厌烦。
他尚且抗争不过滔天权.势,科竞小组加入新人已是板上钉钉的结果,导师对某些蹭光的学生敌意不算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寻只能妥协。
他去天台点燃了一支烟,最后稳下情绪,沉默着回到项目组。
这就是司遥此刻闻见的余韵。
气味里蕴含某些他不愿启齿的秘密,但无伤大雅,事情总会过去的,等到哪一天他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所有的忍耐和折磨一定会过去。
简寻抱着她去洗澡,该洗的不该洗的都不作数,狭窄.逼仄的浴缸里溅起一浪浪水花,司遥颤手无力地握着扶手,长发被水淋湿,艰难承迎极致的索取。
绵密的泡沫之下,年轻美好的身体亲密依偎,司遥半阖着眼,任由简寻的大掌拨着水痕轻轻抚慰。
他松弛而惬意地仰头靠在软垫,忽而低声说:“明晚大学朋友组了个局要替我庆祝,他们在学校跟我来往比较多,关系还不错,所以我没拒绝。”
他话端一顿,并不像在征询,“你跟我一起去?如果觉得无聊我们可以提前走。”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能不去,哪怕露个脸也好。
司遥有一刹那的晃神。
朋友,简寻鲜少提到这个词。
从他嘴里说出来可谓之朋友的人,都仅与司遥有关,比如张承宜、吴迪,又或周慕臣。
而他身边好似从来不存在这样一段情谊。
从她认识简寻开始,他一直独来独往,孤单消沉,也许高中短暂一年,又是转学生这一特殊身份,他并没有结交到可以互相倾诉心事的朋友。
而上大学之后,司遥清晰地察觉到简寻的转变。
不仅是外在的打扮,连气质也迥然不同,举手投足间已没有高中时那样保守的谨慎。
而在此刻,简寻轻描淡写地说出大学朋友这一称谓,她不免好奇他在北京的社交圈,更有些意外不爱热闹的简寻会答应参与这样的活动。
她恍恍惚惚地点头说好,自然有些紧张,明天见过他的朋友,这段关系还是秘密么?
又或者,简寻已打算逐渐公开这段关系?
这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所有人都会祝福这段未见天光的爱情……
她有些忐忑,又有隐约的期待,最后化作一声:生日快乐,阿寻。
她被他的虎口托仰起下巴,迎接他急骤炽热的深吻,羽睫轻轻颤抖,犹若凛冬时节簌簌落雪。
时钟恰好跳转到零点。
第28章
隔天两人都懒洋洋地赖床, 肩抵着肩,耳鬓厮磨,气氛陡然变味, 一个眼神点燃情苗, 又纠缠在一起折腾大半天,消磨一周未见的思念。
直到接近午饭时分,司遥肚皮瘪瘪作出抗议,又说想趁这个好机会逛逛北京。
简寻忍不住低笑:“北京能逛什么?还是你想去八达岭?”
司遥抬手拍他,噘着嘴不服气,就说随便逛逛,去不了大景点,什刹海、簋街、南锣鼓巷什么的看个热闹也好。
他套上长裤, 光着上身去拿两人的衣服。
宽肩劲腰,肌肉不十分夸张, 恰到好处地填纳在身体, 结实而流畅的线条, 年轻的体魄带着丝极具蛊惑张力的气质。
他套上黑色卫衣, 在司遥小行李箱里翻拣,拎出一条白色蕾丝小吊带, 挑眉觑她。
“小姐,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在穿羽绒了。”他捏着那根细软的肩带,衣服在她面前轻飘飘落下。
司遥俏靥微红, “这、这是内搭!你不懂……”
“我确实看不懂。”他嗤笑,又给她翻出长裙和一件松垮的系带针织毛衫,“是这样搭配?”
他根据司遥以往的穿搭风格推演猜测, 脑海里不觉畅想她整套穿上之后的模样,才浮现短暂画面, 遐思狠狠掐断,喉结轻滚,暗道她还是不穿最好,反正到最后都要被他剥干净。
司遥红着脸点头,当然不知道简寻一忍再忍。
她囫囵穿着衣服,暖气十足的房间内察觉不到窗外寒风,她挽了挽耳边落发,准备披上风衣。
简寻蹙眉:“就这样?”
司遥怔了怔,点头:“怎么?”
简寻差点被她气笑,看来她对首都的冬天没有半点概念。
他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单薄的白色吊带睡裙遮不住暧昧春色,司遥被他带到窗边,看着雾气茫茫,意识到室内外温差过大。
“外面很冷,你别感冒了。”他在她发间揉了一把。
司遥哭笑不得,她最厚的衣服都在这儿了,至多把长裙企饿裙五贰久90八1久2搜集整理发布,加入可看更多独家文换成裤子,羊绒风衣瞧着单薄,实际也能保暖。
简寻不再为难她,心想着待会去吃饭,顺便在商场给她买件厚衣服。
北方室内有暖气,司遥没觉着有多夸张,直到她踏出酒店准备上车,短短几步,那寒风穿透衣料往她皮肤上割,她当即有些绷不住。
简寻能明显察觉她身子一僵,唇边隐笑,拥着她快步坐进了后排。
司机听了目的地还想调侃几声,但一瞥后视镜里被冻得直发愣的小姑娘,心底默叹,把着方向盘驶入大道。
今天有些不寻常的冷,简寻虽然穿着簇棉的外套,可也明显觉着抵抗不了陡然下降的温度。
车流如龙,正是周末高峰时段,短短的路程游移缓慢。
直到司机忽然说了句:“今儿居然下雪了!”
司遥头抵着玻璃窗,明眸睁得老大,满面期盼地仰望上空。
纷纷扬扬的雪花缓慢坠落,挦绵扯絮,轻得像是一柳柳羽毛。
“阿寻,这是我们第一次看雪哎!好幸运!”
她语气雀跃,激动得像个小孩。
可明明她四海游遍,早已见过各式各样的雪景,瑞士的少女峰,东北的雪乡,日本的北海道,圣诞前夕的泰晤士河……可无论是哪里的雪,似乎都没有此刻令她心动。
她下意识拉过他的手,目光仍留在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
简寻转眸看着司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南禺,更别提欣赏天南地北四时美景。
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真切读到书中所言银装世界。
而此刻,他脑海里只留下司遥这句话。
她越好,越展露出对他的特殊情感,在震荡心神的慰藉之后,无可避免伴随强烈的自卑和挫败。
似乎总有个声音冥冥中警告,他其实配不上她。
心底哪怕悄悄产生一丝半缕这样的想法,都足以将他好不容易构筑的笃定摧毁……
在自毁之前,他或许早已失控。
两人在落雪和冷风中躲进商场。
司遥被简寻拢着,生怕她受凉感冒,催她脚步快些,可她总忍不住回头看雪。
弯着一双眼睛对他笑:“看到没有?下雪诶!”
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究竟谁从来没有看过雪景。
简寻的眉梢有丝凉意,雪花落在他脸上化开水珠。
司遥扬起胳膊,细心地替他拭去,指腹稍凉,绵软轻柔的动作,他俯身吻她。
在商场大门僻静的角落,身后人来人往,他只想享有这一刻的温存。
后来简寻拖着司遥去买了件羽绒,保暖又实用。
两人吃过饭逛了会儿街已近四点,科竞小组选的聚会地点跟酒店有些距离,大学生更喜欢在学校附近的五道□□动。
两人本计划去故宫附近转转,顺带吃那家有名的烤鸭店。
可今天时间受限,他便带她在聚会地附近的大董解解馋。
晚饭期间,简寻的手机不时闯入电话。
他轻飘飘解释一句骚扰电话,随后心无旁骛给司遥摆弄烤鸭,瞥了眼再置之不理。
当他的手机数不清第几次震动时,司遥无奈地看着他,咬下一口饼皮,含糊地说:“什么骚扰电话这么执着?你不会被人买了恶意电炸吧……”
简寻乜她一眼,“好好吃饭。”
甜面酱蹭上她唇角,她懒,伸出小舌轻舔,眼眸滴溜溜地转,那香舌探出一点,勾上了滋味,很快闪回唇腔,就像温吞的兔子出笼偷食,得手后毫不犹豫地返回安全领地。
简寻眼眸稍敛,不动声色地端了杯子喝水,温水入腹,喉结轻轻滚动。
他忽然有些懒散,不想带司遥去凑这个热闹,只想带她回酒店。
两人吃过饭,打算走路前往约定的聚会地点,也顺带消食。
雪还在下,下午迅猛,入夜后来势渐弱,湿滑的地面已有浅浅的积雪。
司遥走了一会儿冻得受不了,只能埋头往简寻怀里钻,他低笑,搂着她步往前方不远的KTV。
而当他们推开硕大的玻璃门,准备躲进暖气之际,司遥察觉到简寻五指一紧,脚步缓缓顿住。
她好奇地回眸看着他:“怎么啦?”
简寻稍稍侧过脸,脸色有些古怪,拉着司遥进门,“没什么。”
空旷的大堂光线明亮,立刻有候客服务生迎来。
与此同时,休闲区的沙发上有个高大的男生笑着站起来,兴致勃勃地冲简寻挥手。
“简寻,这里!”他朝他们走来。
简寻神情不属,有些心事重重地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应声:“老于,就你一个人?”
于成硕笑呵呵道:“其他人都上包间了,我特地在底下等你……”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瞟向司遥,“你们。”
司遥稍怔,看他的言行,似乎并不知晓简寻会带她一起来。
简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眉宇间泛起淡淡的不悦。
司遥愈发不解,刚要开口询问,谁料他拉过于成硕,“老于,这是司遥。你先把她带上去,我打个电话就来。”
这下不说司遥,连于成硕也瞠目看向他。
“啊?这……”
他没组织好语言,简寻沉重地按了按他的肩,竟直接推门又离开了KTV。
司遥见他高大的身影融入又再纷扬而起的落雪中,轻轻咬了咬下唇,秀眉稍拧。
于成硕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好在他是自来熟的性子,当即道:“我是于成硕,你叫我老于就好。”
他话端一顿,又有些好奇而试探般地问:“你是简寻的同学?”
司遥怔了怔,被他给她的身份定义刺了一下,犹没缓过神来,抬眸看着于成硕,想否认,又发现她没底气——简寻说前来聚会的都是他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从于成硕的表情,她读到的只有猜测,他的朋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她心底涩涩胀胀的,一时间憋了股气那般,既然他不解释,那她又能说什么?
她点点头,声音黯然:“嗯,我们是高中同学。”
于成硕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还真把她当作凑份子来庆生的普通朋友。
他放宽心,友好地冲她伸出手:“我跟简寻都是数管双专业,从暑假集训就认识了,凑巧也是舍友,所以关系特别好。简寻是我铁哥们儿,你是他朋友,那就是我朋友,既然来了就放心跟着我们玩儿!”
司遥懵懂地点点头,心底有些落寞。
简寻没有跟她提过于成硕的存在,她并不知道他在北京有一位关系这样亲密的好兄弟。
于成硕是典型东北小伙,热情话多,也就是楼上楼下坐电梯的功夫,司遥已知晓他老家东北,中学随父母转学到深港,跟他们算半个老乡。
后来父母离异,他跟老爸生活,有一个后妈,关系不咸不淡,他也不怎么爱回家。
或许因为父母离婚时他早已懂事,父母也是和平分开,于成硕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他气质外放,能把这私事当结交朋友开诚布公的谈资,轻飘飘地分享给旁人。
司遥不好过多回应,简单说了几句自己的事,引来于成硕格外捧场地感叹:“哇,钢琴女神啊!简寻这小子太鸡贼了,有这么优秀的同学居然从来不说!”
司遥闻言又是一怔。
所以,简寻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她,哪怕只是以朋友又或同学的关系,她也不配被简寻提起。甚至连于成硕这位所谓的兄弟,也只是单纯而直接地接受了她的自我介绍,并没有怀疑。
包间门被推开,哄燥的音乐如巨浪般猛地朝她扑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屋里有男有女,他们生涩而富有朝气的面庞似乎与热闹的KTV格格不入。
可无论是学霸学神,在褪去学术光环之后看着跟普通人没两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寻常学生最基础的向往。
于成硕环视一圈,刚准备给司遥逐一介绍相识。
他忽而在沙发最后瞥见一抹妖艳红唇。
长相明艳的女生翘着腿,大胆而性感的开叉短裙下是纤细的小腿肚,脚踝挂着精致的黑色细高跟。
她得见来人,好奇地挑了挑仔细描画的长眉,挑衅地冲于成硕露出微笑。
于成硕低骂:“我cao!”
司遥的目光跟何咏希对上-
司遥在于成硕的引荐下与大家友好招呼。
科竞小组一共八个人,他们克制而礼貌,面上虽好奇和疑惑,窃窃私语偶有,很快平息,变成客气的微笑,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下来。
她仍有些恍惚,社交聚会她从不怯场,扬城也不是什么小地方,年轻人的娱乐活动花样百出,可她就是不在状态,反复琢磨着简寻突如其来的古怪。
于成硕得了简寻的嘱托,坐在司遥身旁甘当护花使者。他殷勤地给她点歌,又问她想吃什么,照顾人没话说。
司遥客气地婉拒,说她先坐会儿,不想于成硕把太多精力放在她身上。
她有一阵茫然而复杂的惆怅,这阵情绪已很久没有再困扰她。
最初跟简寻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偶尔会怀疑,他们现在算什么?
可她没问,简寻不说,她天真以为行动比语言重要。
到后来她沉溺其中,清楚知道这段关系有些病态,仿佛不被承认的秘密,是一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丑事——可他们明明都是自愿的,不是么?
若纵起心火,她也是那燎原的风,感情里无非此消彼长,是她甘愿沉沦当所谓的受害者。
于是恶果酝酿到如今,似乎有沉甸甸的果实要压倒那不堪重负的细枝,择期将要坠落。
她怔然望着桌面流光溢彩,被诡异昳丽的氛围灯照出扭曲的斑斓线条,于成硕已拿了话筒跑到另一边跟某位男生合唱老歌金曲。
一口极其别扭的粤语,伤感的情歌被他们唱成喜剧。
她低头看手机,简寻离开了许久。
再转眸,面前跄来那双黑色细高跟。
她稍怔,抬起头跟那长相美艳的女生对视。
何咏希笑意盈盈地俯视着她,“你是阿寻同学?”
她姿态闲适地坐到司遥身边,于成硕全情投入正高歌,没留意这边的变故。
司遥能明显察觉到来者不善,她介意亲昵的称呼从另外一个女生嘴里呼出,可又没有任何立场质疑。
她闯进这陌生的聚会,除去最开始友善问好,彼此都没再主动攀谈,与他们来说,她就是简寻身边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司遥点点头,涵养极好地牵起一抹淡笑。
何咏希凑近她,又打量了几眼,惹得司遥有些不自在。
她轻笑:“没听他说过的,真奇怪。”
她的红唇妖娆妩媚,说话时翕张有致,周身上下都有超脱同龄人的艳丽,可明明也是年轻姣好的容颜,于是这份艳丽又带了些青春朝气。
任谁也不能否认,何咏希是个特别有魅力的女生。
司遥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听过这句话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蹙眉站起,借口说去洗手间。
“洗手间有人,去外面的公共区吧。”何咏希环臂靠在沙发上,朝门外努了努嘴。
那边的蹩脚情歌恰好唱到尾声。
“没有心/别再拖/好心一早放开我……”[1]
司遥匆匆点头,推门快步走出去。
暖腾腾的热气围拢着她,明明害怕惊惧,更有无措盲目的怅然,简寻究竟去哪了?
没有任何交代,他就这样背身走进雪中,让她独自面对这么多未知的窥探。
她步履匆匆,跟着指引牌走到女士洗手间。她握紧手机,靠在水池边发愣,不知道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简寻。
司遥有些郁闷。
她刚打算洗个手,隔间里忽然有人说:“何咏希追得好紧啊,老于不是说谁都别告诉她聚会地点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简寻喊的?”另外一个人明显很淡定,语气听不出起伏。
“哈?不至于吧,简寻平时不是挺烦她么?难不成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烈女怕缠郎,都一样。”
另一人噗嗤笑出声。
“也是,何家那么有钱,能当金龟婿还搞什么科研呐……”
“那应该不至于,简寻的能力我是服气的。不过男人嘛,本来就很现实,有钱有颜的富家千金为什么不选?以后起点就比别人高,能少奋斗一年是一年嘛。”
“哈哈嘿嘿,说得也是!”那人顿了顿,“不过老于带来那女生也好奇怪啊,普通同学,特地跑来庆生?”
“你看简寻那样子也知道不缺人追啦……小姑娘,你还嫩得很呢!”
那人恍然大悟地哇了声:“这份毅力,跟何咏希不相上下哎!”
“谁知道呢,那女生看着温温柔柔,不像是何大小姐的对手,希望她自求多福啦!”
司遥站在镜前微微颤抖着,本不想窥探隐私,可她挪不动步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不适时宜地想起叶琦琦那句调侃,清晰地回忆着她上周听过的那条八卦。
彼时她坚定不移地将自己和简寻排除在外,仿佛一切恶意都无法侵蚀这段弥足珍贵的感情。
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本身。
她甚至没有勇气拧开水龙头,生怕水声穿透共享秘密的空气,徒增三人的负担。
司遥默默地走出长廊,不知在哪个岔路口选错了方向,她一路迳向半露天的平台。
一扇玻璃门阻隔了屋外的寒意,此间烟雾缭绕,白雾腾绕盘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辛辣的淡淡烟味。
有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女生掐着唇边燃尽的香烟踉跄走来,无比默契地将烟头摁灭在拐道旁的垃圾桶。
其中那个短发女瞟了眼司遥,纤长浓密的假睫毛遮掩了迷离的目光,不屑地轻嗤,转过头跟伙伴勾肩搭背回了不远处的包厢。
她惊觉不慎误入吸烟区,默默转身,零碎轻浮的声音随着挤入长廊的冷风渲然而下。
“她跟你从扬城到北京,你们什么关系?同学?”
这声戏谑浪荡而暧昧,充满低俗的揶揄,仅从话语里便让人有被狠狠羞辱的错觉。
司遥杏眼圆瞪,止不住地身子一僵,脚步顿挫。
未知的声音隐约跟那名叫何咏希的女生重叠在一起,司遥心跳如雷,心中纷乱不堪,无数揣测、猜疑扭打在一起,逼得她不得不想到了最坏的结局。
她在质问简寻么?那她又以什么身份质问他?
司遥不及思考更深,她似乎更期盼简寻的回答——是同学么?
她期盼他的否认。
垃圾桶上被遗落的烟头余留火光,袅袅白雾盘旋而上,化作一抹幽淡纱帘,短暂而虚伪地替彼此遮盖行踪。
阒静的吸烟区寥无闲人,在经历了令人呼吸迟滞的短暂静默后,简寻嗓音冷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就是个主动送上门的廉价玩具,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他语气里的厌嫌和冷漠穿透墙垣空气,钻进司遥的耳朵里,沉沉地坠到她心间,没有停歇,猛扯着她那颗心狠狠往地上砸,砸穿了、透了,又亟亟要拖入阴曹地府般收不住攻势,摧枯拉朽将所有美梦湮灭。
她像受到魔鬼驱使那般拔步往前走,飞快逃离了这令人难堪的角落。
她明明想调转身势,冲到简寻面前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可大脑不受控地逼迫麻木僵硬的双腿迈开了步子。
她听不见周围的声响,好似有服务生关切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无意识地摇头,无头苍蝇般机械地往前。
绕过前台,木然进了电梯,走到大堂,也只是短暂的停顿,她木愣愣地瞥了眼空旷的休息区,身上的力气转瞬被抽干殆尽。
她再也走不动半步,无力地挪到最近的沙发,颓然坐了下来。
她仿佛在这刻跟那素未谋面的,前来扬城撞破男友出轨的可怜女生共情,原来被人背叛、唾弃,竟然有这样苦涩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机频繁震动,屏幕上闪烁着她此刻最不想面对的名字。
意识仿佛霎时间回笼,她痛苦地抬手抵住额头,眼眸紧紧闭合,两簇莫名的泪滚落而下,轻轻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
手机动静不断,她原先所有的豪言壮志,不甘愤怒,在此刻化作逃避和厌恶。
她豁然起身,抬手拭去眼尾的泪珠,推门走进风雪。
她只穿了那件单薄的风衣,风雪来势汹汹,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温暖掩埋。
可她好似感觉不到寒冷,她漫无目的地前行,出门只拿了手机,所有随身物品都留在了陌生的包厢里。
她轻轻抱起双臂,缩着小巧的身子想要抵抗风雪的裹挟。
安静的冬夜,许多学生成群结队从她身旁路过。
有单独行动的可爱情侣,有结伴出行的同窗好友,每个人都因首都初雪兴奋不已,电视节目里播报着这则新闻,四周洋溢着浅淡的喜悦,这或许就是捕捉人间幸福最好的时刻。
而她在这样值得庆贺的时刻,亲手剖开血淋淋的秘密。
原来没有人是例外,秘密的关系不出自保护欲,只因为他从来没打算承认这段感情。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与他而言,她主动示好,心甘情愿,都是自取其辱主动送上门的廉价真心。
他只是贪恋她的身体,欢愉始终短暂,玩具只能陪伴一程人生,等到长大了厌倦了,就会被弃置一旁。
而他不会为一个廉价玩具付出真心。
她啼笑皆非,忽而有强烈的被愚弄的懊悔,总有人在同一个坎被绊倒。
司遥忽而顿步,安静的街道些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身后紧跟不放的尾随没预料到她会停下,收敛的脚步慢去半拍。
她即刻察觉到异样,蹙眉回过头。
在昏暗的街灯下,司遥瞧见那不速之客的模样,呼吸陡然滞顿。
第29章
那人拔了嘴边衔着的烟头, 往地上一掷。
泥点斑斑的鞋使劲一旋,紧跟着又往地上唾了一啖,行为粗鄙令司遥轻轻皱起眉。
这人她见过, 在扬城, 她家小区外边的绿道,那晚他纠缠简寻,过后被她及时带人驱赶。
没曾想再见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会是在北京。
而她心底隐有不好的预感,这绝对不是巧合。
司遥警惕地握着手机,牢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陈耀辉冷笑着朝她走了一步,司遥下意识后退,沉息,迅速瞥了眼四周街景, 此刻没有行人,局势对她不利。
她先发制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虽在质问, 可偏天生是温柔绵软的性子, 说起狠话来也和风细雨般没有任何震慑力。
陈耀辉被她一问, 反倒滑稽地笑了起来:“小美女, 这就不认识我了?”
司遥没回答,大雪天里手心竟沁出了一丝汗。
她潜意识里已察觉危险,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得尽快通知简寻,生怕这不速之客又来找他麻烦。
陈耀辉眼神轻浮地在她身上打量着,司遥周身不自在, 本打算拔步离开。
“你跟我那便宜儿子睡了那么久,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家人,你就这个态度跟长辈说话?”他淫.笑着望着司遥, 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她心底一跳,因他对简寻的称呼, 又因这下流的调侃,不由自主生出一阵强烈的恶心。
“什么、什么意思?谁跟你是家人!”她气急,涵养却令她没法说出过分的言辞,“你住嘴!”
“哟呵!你不知道我是他老子?”
陈耀辉挑眉,明显有了更强烈的兴致,只觉整件事情尤其有趣。
“他是没跟你承认,还是真就跟你玩玩儿而已?”他肥厚的大手搓着下巴,似乎想从司遥的表情搜寻出些许蛛丝马迹。
简寻嘴硬,从没认领过这段关系,可陈耀辉不会被他轻易糊弄过去,盯梢跟踪无所不用,也时常见他们在酒店出双入对……
他心中电光火石,不免揶揄小年轻玩得花,简寻倒有好手段。
司遥听他低声琢磨,说出来的话语粗鄙不堪,瞪着眼,反复打量这流里流气的男人,怎么也不敢将他跟简寻的“父亲”扯上关系。
陈耀辉眼珠子一转,嘴边扯出浪荡的微笑。
“老子懒得管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关我屁事!不过,他肯定把你给睡爽了吧?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伺候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再说,以后他如果跟你结婚,你还要给我敬茶喊爸,怎么说最后都是一家人。”
司遥被他这淫.词浪语羞辱得俏脸煞白,复又涨红,死死地咬着下唇,浑身轻颤。
她的确想过哪天与简寻步入婚姻殿堂,可她理想中的婚礼就算不是西式优雅的草坪婚礼,也会在扬城最好的酒店,布置簇新而温馨的礼堂,由她亲爱的爸爸挽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在宾客的祝福声里,最后停在新郎身旁,她会与心爱的人携手开始新生活。
而在宾主尽欢的场面,或许有这样一个粗俗龌龊的男人会出现在婚礼现场,那令人难堪的画面稍稍浮现在脑海,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凉意。
她并不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若他真是简寻的继父,他们今后难以避免会打交道。
她更不明白简寻对她的隐瞒,他认为她有多肤浅,她难道会瞧不起他的出身?
可当司遥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这荒谬的控诉之际,她神思矍然一僵,倏地察觉她原来没有自以为的那样不在意。
尤其,当她与陈耀辉正面相对的当下,她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简寻的“家人”是何模样,那渺小的关于婚姻的希冀似乎被短暂扼杀在了遐思里。
“谁、谁要叫你爸!你跟着我想做什么?你再不走,我就报警。”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转眸胡乱张望着,远远瞧见一间亮灯的便利店,心中打定主意。
再回头,陈耀辉竟已大步走到她跟前。
司遥被唬了一跳,往后连连趔趄,却被浑身烟臭味的男人扣住胳膊。
“小贱.人,你他妈都被简寻给艹烂了,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装?”
陈耀辉又往地上狠狠一唾,“别以为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是特爱在临江大道那间酒店开房么?他妈的,年轻就是体力好,进了酒店都不见出门,你全身上下哪里没被他玩过?”
“呸,从扬城送到北京,你这服务意识够行的,鸡都没你勤快。”
司遥瞪大了眼睛,被他下流的言语逼出泪来,明明不是这样,可在外人看来这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有心人什么都知道。
原来在这些人眼里看来,她果然是简寻口里轻描淡写说出来的那个“廉价玩具”。
他只是喜欢她的身体,想要追循某种刺激,偏偏选中了她,懵懵懂懂之中,她也甘愿随他沉沦,自以为是两情相悦的情侣自然而然的情感表达,实际她这样不值一提。
“不是这样,你、你闭嘴!”她用尽所能,也只能到此为止。
可这样不痛不痒的辩驳,于刀尖火海爬出来的真恶人来说无非玩笑。
陈耀辉哂笑:“你自己不也爽了,我闭什么嘴?我看你很喜欢简寻啊,就算你们不结婚,买卖不在仁义在,好歹也睡一个被窝,你小情人手头困难,你不能不管吧?”
他钳制着司遥,轻飘飘说出了根本目的。
“最近我跟你婆婆生意要周转,你给我转个四五万块钱,就当你提前备嫁妆,到时候结婚我们少要点就是。”
他这话说得没脸没皮,实在突破了司遥的认知。
她心底那阵强烈的恶心翻涌上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眉心紧锁地瞪着猥琐的陈耀辉,过了半晌才闷出一个不字。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你在扬城住那么好的小区,还有钱买名牌,你跟我摇头?”
他忽而凶相毕露,再没先前轻佻随意。
司遥奋力一挣,陈耀辉起先没料到她真会挣扎,先前没用全力,这一下疏忽竟让她有机可乘,旋即拔身跑向了那家便利店。
陈耀辉低骂一声,紧跟着追去。
就在便利店的玻璃门自动开启的当下,有两个年轻男生从里头走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手里各拿了一只可乐,在大雪天也要享受冰饮的畅快。
司遥先是一怔,旋即高喊:“周慕臣!”
其中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男人顿步,还以为自己幻听。
当他再次清晰地听见那无比熟悉却带了哭腔的声音,她正焦急地喊他的名字,周慕臣心底猛地像扎了道口子,顷刻间回过头。
司遥如释重负般轻叹,脸上的表情却是又哭又笑,已疾步朝他奔来。
而在她身后,有个面目粗横的男人紧追不舍。
周慕臣旋即蹙眉,一把捞过司遥把她挡在身后。
他的同伴也意识到不对劲,上前一步跟他并肩,两个年轻高大的男人阻止陈耀辉的来势。
周慕臣忙低声跟同伴说:“报警。”
陈耀辉眼看局势不对,那大学生还真拨通了110,只得唾了声,阴纨的眼神透过两人的缝隙瞄准司遥,转身跑向了暗处。
周慕臣见司遥被吓得不轻,本还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可碍于朋友在旁,犹豫了片刻,只是不断安抚她没事了。
另一个男生很识时务,他跟周慕臣打了声招呼,说下次再约,独自拦了辆车回学校。
周慕臣没课的时候常在这带打发时间,今晚本打算跟朋友相约在外小酌看球赛,谁料居然天降意外。
他把司遥带到附近一间安静的清吧,给她点了杯热水,又叫了些小吃,小心翼翼地安抚她的情绪。
今夜大雪,清吧里有不少来此聚会的大学生,室内氛围安静而舒适。
司遥总算缓过来,对周慕臣说了声谢谢,过后又望着桌面的方灯出神。
他眨了眨眼,打量着她这身极其单薄的衣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问:“阿遥,你来北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顿了顿,似不太愿意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你……来找谁?”
周慕臣没能把那个心知肚明的名字说出来,他仿佛不能接受这个既定答案,只能化作明知故问的试探。
司遥只是摇摇头,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周身的寒意被清吧里充足的暖气和这杯带着善意的热水驱散。
“怎么出来也没带外套?这衣服在扬城穿还差不多,大雪天小心感冒。”他只得换了话题。
可司遥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忽又好似才回过神,又默默点点头。
周慕臣舔了舔唇,低叹一声:“刚刚纠缠你那个男人是谁啊?”
司遥仍旧摇头。
周慕臣轻声叹气,只说:“没事,有我罩着你。”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激不起司遥的情绪波动,最后只得无奈地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吧台。
他原本以为那男人是醉汉,可走近了却发现两人好似纠缠了一会儿,不像是忽然冒出来心怀不轨的陌生人。
他打量司遥的反应,已大约能肯定,她就算不认识那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肯定也打过照面。
而更令周慕臣感到无奈和暗愤的是,她居然会来北京找简寻。
从上周他在机场发现的古怪,到今天莫名相遇的佐证,所有的线索如蛛网展开,联结到最后的秘密。
他已能确定,司遥跟简寻很早之前便有了联系,而且,这段关系能够让司遥打破许多原则,违背诸多规矩,甚至不惜得撒谎隐瞒,就为了将秘密封存在他们二人之间。
周慕臣心底漫起落寞,伴随着强烈的不甘和不解,末了,又余下怜惜和心疼。
司遥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
如果他今晚没有跟朋友约好出来看球赛,他们没有顺路到便利店买饮料,她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猜测到最后,他对简寻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凭什么是他,他又凭什么这样对司遥?
周慕臣沉默半晌,再开口:“你今晚住哪?我送你回去。或者,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安排住处?”
司遥怔了怔,纷乱零散的思绪好似忽然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往回收拢,分分秒秒间齿轮嵌合,总算拼装成了完整情绪。
她放下水杯,转眸看向周慕臣:“别问我为什么,好不好?”
周慕臣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陪我去个地方,我现在……有点无法清楚思考,有个人在身边比较好。”
他再次郑重点头,“好,我陪你。”
她得了周慕臣的承诺,这才松弛稍稍,牵起极其浅淡地笑意,翻出手边一直被她反扣的手机,总算接通电话。
她开口就说:“我回酒店了。”
简寻离开嘈杂的包厢,就靠在门边,隐有不好的预感。
“不舒服么?”
“没有,能把我的东西带回来么?”
简寻喉结微滚,知晓在他分出精力应付麻烦的同时,司遥这边一定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他稍侧脸,瞟了眼紧闭的门,率先把疑罪归于何咏希。
可于成硕说他转眼见司遥一个人出了包厢,何咏希坐在她旁边说了两句,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若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他可以大方坦诚地跟她说明白,他跟任何女人都没有关系,可他不认为司遥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眼眸稍敛,沉声说:“我现在回去。”
“好。”
司遥没等他再说话,干脆地挂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
“麻烦你了,阿臣。”
周慕臣沉默摇头,不必追问电话那头的身份,心中早有答案。
他随她一同往外走,缓了两步,再追上,司遥的肩头略微一沉,她很快被温暖包裹,周慕臣把那件白色棉服脱了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她转眸看着他,总算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满怀着感激和欣慰。
门口正好有的士经过,周慕臣快步走到路边招手拦下,又匆匆折返将司遥接到后排。
司遥上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随后沉默地望向窗外,雪仍在下。
周慕臣转头看着她,视线挪向玻璃之后纷纷扬扬的大雪,总觉得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
两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坐下歇息,周慕臣去公共酒廊点了热饮,服务生很快端来两杯热柠檬茶。
司遥一直很沉默,周慕臣不敢打扰她的安静。
她无意识地抬眸扫量行客,男女老少,神情迥异,她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可在空白的页面,却有逐渐清晰的决定。
当旋转门再次滚动时,她的目光遽然聚焦,像是本能反应,她的思绪霎时回拢,牢牢地驻留在那出现在门边高大修长的男人。
他右手拎着她的挎包,臂弯里挽着他给她新买的羽绒服。
简寻一眼见着面对大门而坐的司遥,他稍蹙眉,刚迈开步子。
而下一瞬,他瞧见闻声回头的周慕臣也站了起来,正朝他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他一怔,步子却没停下,目光短暂相接便挪开,便瞧见司遥对周慕臣轻轻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迎着挤入门缝的冷风朝简寻走去。
简寻见她满脸的冷漠,眼梢余蕴从未有过的失落,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很快地,他瞧见司遥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不经意间朝后瞥了眼。
玻璃门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司遥神情一滞,脚步顿止于原地,再没朝他迈出半步。
简寻循着她的目光朝后望去,脸色骤变。
陈耀辉和冯婉萍一进门就锁定了简寻的位置。
他们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瞧见司遥也在现场,心中更加喜悦无比。堪称人赃并获的好时机,哪还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简寻下意识快步走向司遥,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又或让她先回房间避开这次冲突。
可司遥见他气势凌人地往前,脚步却止不住往后退。
简寻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仔细辨认,察觉她的目光一直留在陈耀辉身上——她心生恐惧的真正来源。
她表情僵硬滞涩,带了极度的厌恶和逃避,很快挪开视线,转身要往周慕臣那边走。
陈耀辉哪会轻易放过良机,当即吹了哨音,阴恻恻地嘲讽:“我就说你下.贱,被这小兔崽子玩出瘾头离不开男人,刚才你装个屁啊装,最后不还是乖乖回酒店等着挨艹?”
空旷大堂里回荡着他龌龊下流的羞辱,惊得正在办理入住的几名客人频频投来视线。
前台行政也俱目瞪口呆地往他们的方向望来,经理察觉不对,已朝不远处的门童招了招手。
司遥身子一僵,很快地,纤薄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她被这句格外粗鄙的冒犯羞出了黏连的泪花。
周慕臣就算再见多识广,也没跟陈耀辉这种人打过交道。
他一时惊讶万分,张嘴说不出话,目瞪口呆地扫视着陈耀辉,目光又停在简寻脸上,凝聚成了他对他一贯嫌恶和鄙夷的表情。
他的涵养令他无措,意外于有人能把这样下流的言语常挂嘴边,不分时间场合,随意地投掷在外,散发腐臭不堪的恶意。
司遥几乎忘了该如何行走,她浑身颤抖着,大簇大簇眼泪从面颊滚落,她视线模糊,轻颤着转头看向简寻,眼神里的羞愧和委屈扑之欲出。
她仿佛在无声控诉,为什么她会跟他这种人纠缠在一起?
这道目光狠狠地刺进简寻心口,他嗓间干涩,极缓慢地走到司遥身旁,想要拉过她的手。
可她躲过了,最后哽咽着:“简寻,我有话跟你说,我在楼上等你。”
陈耀辉开口阻拦:“慢着,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瞬间,简寻忽然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陈耀辉。
众人俱是一惊,连陈耀辉也没防备,躲去的身势慢了半拍,那烟灰缸没砸中要害,可他肩膀也被狠狠地挂了一下,闷痛袭来,他声音闷哑地叫唤了一声。
周慕臣惊诧不已,快步上前把司遥护在身后,又忙扯住几乎濒临崩溃的简寻:“你疯了?现在闹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大庭广众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丢人,你不要脸我和司遥还要顾忌颜面。”
他这句话无疑再度凌迟简寻可悲的自尊心。
他见到司遥和周慕臣同时出现在酒店已很意外,紧跟着阴魂不散的麻烦目睹了这场对峙。
那阵久违的卑微低劣重新缠绕上心头,不断提醒他,司遥跟他有多么不相配,他们间的鸿沟有多么不可跨越。
无论他在外伪装再好,可在扬城、在南禺始终有人知晓,他跟冯婉萍才是一类人。
他们是死皮赖脸,可以豁出去闹事的卑劣社会底层,而如周慕臣或司遥这样高高在上,有着光鲜的出身优越的家庭,他们是需要顾及颜面生存于世的上等人。
短暂的夏天是一场待醒来的梦,他只是短暂拥有美好,却从没有把美好握在手中。
他的神思濒临破碎,双臂无力地垂落,回眸凝望着神色黯然的司遥。
她楚楚可怜地站在周慕臣身后,俏脸煞白,鼻尖却有哭过之后的微红。他眸底一刺,这些伤害居然是他带给她的……
保安已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即刻钳制住了想要反扑的陈耀辉。
在周慕臣的交涉下,仅凭借他的打扮气质,经理已迅速而准确地判断出谁是不速之客,很快也把冯婉萍控制住。
就在闹剧将要落幕的前夕,无人防备,简寻大步走向司遥,在她忐忑的目光里猛地扣住她的腕,头也不回地将她拖进了电梯。
周慕臣不及反应,追上前迎来的只有闭合的电梯门。
他无能为力,又忙给司遥拨去通话。
电梯里,简寻阴沉着脸,垂眸瞥见司遥掌中不断闪屏的通话。
司遥轻叹,刚打算按下通话键,简寻按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接。”
她语气平淡:“我让他别上来。”
简寻一怔,回眸看向她。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面色一滞,五指松劲,虚虚握住她的腕。
司遥在电话里安抚几句,说她会把事情解决好,让他在大堂应付那两个无赖,周慕臣只得依她。
简寻听她将冯婉萍和陈耀辉归类为“无赖”,心底甚至滑过一丝冷笑。
她显然还没见识过这两人的手段,区区无赖怎可能形容他们的下作。
电梯停在楼层,简寻再次握紧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跟他回到房间。
他进门把外套和她的小包放下,回过头,却见司遥拖出了放在衣柜的行李箱。
她把箱子拉开,又从衣柜里收出换下的衣服,坐在旁边的小沙发凳慢慢整理。
他陡然一惊,上前按住她的手,“做什么?”
司遥把裙子叠好,顺手摆在箱子里,很认真地看着他说:“简寻,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30章
简寻喉间一滞, 质问的话语从脑海闪过。
无数条原因,可能的理由,他逐一猜过, 可每一条都被他否决。
“你要跟我说的事情, 就是这个?”他喉结轻滚,嗓音滞缓。
司遥很快把衣服收好,站起身去拿包。
“简寻,你把我当什么人呢?”她认真看着他,语气平缓柔和,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或泼辣。
纵使她在质问他,可姿态依然温柔,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跋扈。
“你以为呢?”他反问, 甚至觉得司遥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司遥捏着包袋,背身靠在柜子旁, 神情黯然:“我足够听话, 可以任你摆布, 不需要花多少心思, 因为我不会跟你闹脾气。”
“我们不必公开,就省了很多麻烦。哪怕带去见陌生的朋友, 也可以用一句同学打发。”
她声音停顿,好似有些说不下去,最后才道:“这样也不妨碍你在北京找更合适的对象。”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简寻嗓音骤冷, 到嘴边的否认却成了反问。
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何咏希产生这样大的情绪。
眼下的烦躁不安瞬间被她误解带来的恼怒点燃。
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红唇轻掀, 想了半晌最终无话。她垂眸,轻声一叹, 把包放在一旁,蹲下准备把箱子拉好。
“怎么想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
她嗓音黯淡,透着些厌倦,“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好不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音落下,彻底激怒了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简寻。
离开,这个词在他的世界法则里等同于抛弃,等同于施虐,等同噩梦回溯。
他猛地走上前,用力擒住司遥的胳膊把她拉起,双眸猝红,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逼问:“你说过什么你忘了?”
他步步紧逼,凌然的气势压倒她的难过,“你的承诺呢?司遥。”
司遥的腿磕到床沿,失去平衡跌坐床上。
她紧张地呼吸着,梗着脖子望向简寻,紧紧咬着唇不愿回答,可胳膊上传来的力道令她无法挣扎。
他冷声复述:“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的大掌逶迤,慢慢摸上她的脸颊,隐约飞跃的暴戾因子似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意识到不对劲,可强烈的情绪波动令他抑制不住手里的动作。
他捏着掌,虎口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稍稍施力。
她察觉到危险靠近,还未及呼出声,简寻粗暴地吻落,舌头灵活卷入她的唇腔,迫使她与他纠缠。
她开始挣扎反抗,从未有过的狼狈,她推他,抵住他的肩,被强硬地撑开,腿蜷起想要作最后的抵御,最后仍被他的大掌用力掰开。
他扯落绸缎,像是一匹奔袭千里的狼王,牙齿在她细白的颈间轻咬.舔.舐,下一瞬仿佛要扯破她的喉咙,满足心底澎湃不休的欲望。
吻着咬着,疾风骤雨忽而止歇,他又揽住她,把她微红的唇瓣轻轻裹紧,湿湿热热的吻,缠缠柔柔的吻。
乍然间,他尝到了微微的咸涩,湿漉漉的泪珠淌进他唇中。
唇腔漫出微不足道的疼,可内心在撕扯,司遥放弃挣扎。
她微阖着眼眸,任泪水滑落。
她的手无力地摆在一旁,另一只虚虚搭在他胳膊上,小心翼翼地颤抖,甚至不敢握住她曾经无比依赖的臂膀,她在害怕他……
简寻察觉到她隐秘的恐惧,舌尖陡然间卷入咸潮的泪水,心中错愕震然。
他霍然间醒悟过来,仿佛刚从极地严寒的冰窟窿里逃出生天,铺天盖地的冷意麻木四肢躯骸,神思乍然归拢,浑身冷汗直冒。
他像拖着湿漉漉的笨拙身躯,大脑滞顿缓慢,可竭尽全力倏地抽身,不可置信地瞠目往后退,痴然垂眸看着因过于用力而稍显发白的指节,他体内的卑劣的基因作祟,他不敢承认,他居然是简烨伟那样的禽兽……
他有着那样恶劣下流的父亲母亲,理所应当是个受人唾弃的怪胎。
他的心猛烈跳动着,脚步滞缓,僵立在原地望着司遥。
她只是失落地伏在床沿,脸颊有泪不住滑过,她仍不肯改口,倔强地要跟他在此划清界限。
“简寻,我们算了吧。”
她声音绵软,带了丝难过的哽咽,逃避般不想看他,泪水不知是因受伤又或哀悼这段诡异而病态的关系。
简寻痛苦地喘息,胸膛沉重起伏,垂立的双手开始轻微颤抖,又不想让司遥瞧出端倪,他木然地挪动肢体,忽而触碰到裤袋里那支打火机。
他机械般地将金属掏出来,想要寻找尼古丁的慰藉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可他陡然间想起,因为司遥不喜欢刺鼻的烟味,所以他这几天并没把香烟带在身上。
他意识到局面即将失控,只得颤手不断拨动打火机的滑石。
滚轮轻响,划破了幽暗房间的沉默,在刺耳的“刺啦”声后,他神思骤冷,好似在空气中隐约捕捉到了那能令他找回理智的化学分子。
他终于收拢些许安宁,无论局面看起来多么糟糕不可控,他永远也不想落于下风。
他沉息,冷觑着司遥,提步走向她,“司遥,你给过我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
他坐到她身旁,忽而扣住她的腕。
她一颤,惹得简寻微微施力,像是要极力证明他与她感情并未生变那般,丝毫不容她有异心。
沉默良久,他轻轻拉开她狼狈不堪的衣服,动作轻柔缓慢,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一点点擒揉软嫩的朱砂,想要激惹出她隐秘的反应。
司遥木然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视线有些模糊。
他们的纠缠毫无道理,可她已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她想不通简寻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胡作非为,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心底滑过悲凉的落寞,更加笃定了简寻对她的定义。
原来她这样廉价,只是用来容纳他忽而情.致迭起的玩物。
他动作不停,或轻或重,她心底酸涩酥麻,只觉事态奔向了失控的深渊。
她呼吸渐沉,心跳如雷,艰难地咬了咬唇,痛感令她神思稍稍清醒。
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含糊:“有意义吗……承诺的前提,是我心甘情愿。可我现在不愿意了,你能怎么办呢?”
她的嗓音因他霸道的撩拨陡然发颤,“你让我该怎么办呢?简寻。”
她无声落泪,心底的悲哀该如何说出口?
她甚至没有勇气在简寻面前将罪证呈堂,更不想赤.裸.裸地控诉他的罪行。
这道伤疤刻在她心里,她觉得可笑,发生了这些事情,他为什么还能这样理所应当地向她索取?
难道简寻就没有想过要跟她解释么?
无论是那个叫何咏希的女生,又或是他古怪复杂的家庭——她被蒙在鼓里,真真假假难以分辨,镜花水月一场空,虚构的美梦崩塌把她压在废墟之下,沉甸甸的感情又令她无可反抗。
她羞于跟简寻复述她所听见的来自陈耀辉的污蔑,所有能针对女性的最下流不堪的词砸在她心里,她脑中一片空白。
而她心爱的人口中那句廉价玩具,与她的羞辱不亚于陈耀辉下流的脏话。
她不敢相信,她所爱慕的如月亮般的男生竟藏着这样肮脏龌龊的心思。
阒静无声的房间只剩衣料剥落发出的窸窣,很快,这点动静随着简寻抽指挤入一片滑腻戛然而止。
在那个瞬间,他像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以为那就是司遥不会离开他的铁证。
他稍稍缓和了心中的无措和不安,沉声问:“你生气,是因为何咏希?还是因为你终于发现我的家庭究竟有多贫穷?”
另一只手却骤然握紧,她皙白的手腕很快泛出浅浅的红痕,他暗惊,忙又收力,疼惜不已。
事已至此,所有的忍耐和隐瞒再无意义。
他可以想办法再多赚点钱,无论那样是否算廉价售卖他的才华,这些虚名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不要司遥再萌生去意,他没有办法再等那样久,所谓养精蓄锐,等到真正拥有保护司遥的能力,这些于他来说太过遥远。
无非就是用钱解决麻烦,好比今天这样的场面,若他愿意,大可以用钱砸退这两个恶人,让他们滚远一些,别再妄想骚扰他们的安宁日子。
他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司遥能活在他构筑的安全美梦当中,只做他一人的神女,抚慰拯救这卑劣的灵魂。
他自以为是地守护这段爱情,可从不明白爱情真正的模样。
司遥轻轻摇了摇头,侧过头盯着幽暗的房间角落,不愿看着他。
“简寻,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奇怪。这就是爱一人的方式吗?”
她咬着唇,庆幸他暂时放下对她的折磨。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到底合不合适呢?”
简寻心沉如铁。
在他尚未品尝到权力的真正滋味,实现痴心构想之前,现实无情地给他递了把刀。
而握刀掌握命运的并不是他,刀刃却朝着他的方向,一点点地,以最折磨的方式刺进他脆弱不堪的软肋。
“那谁跟你合适?周慕臣么?”
他的妒火被霎时点燃,极不理智,口不择言,把心底最深藏的情绪抛出。
两个人的感情被卷入太复杂的局面,所有事情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坠落。
“跟他有关系吗?”
司遥身前的压制退去,她无力地撑坐起,小心翼翼拢起被扯下的领口,玉润肩头仍余有昨夜留下的痕迹。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她细声说着,保留了最后的余地。
她疲惫地抱着双臂,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像是融入夜色的雨蝶,翅膀震颤,被雨雾掩盖。
“你之前就认识那个男人,对不对?”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他那天晚上来找你,并不是一件意外。”
简寻无言以对,脸色骤然间沉了下来,沉默地看向司遥。
“我刚刚看你们在大堂见面的样子,今晚发生的事应该也不在你意料之外?”
她继续轻声问,试图分析这段荒唐的关系,“所以,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认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简寻咬了咬牙,喉头滚了又滚,良久过去,没办法回答她任何一个问题。
“我刚刚问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又是怎么想我的呢?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又或者你遇到麻烦,反正我没能力帮不了你,懒得跟我废话,是这样吗?”
“不是。”
他眸色骤沉,只能说出两个字的否认,可这毫无分量。
那可怜的自尊心逼得他没法将脆弱不堪递出来,他仿佛预料司遥可能会有的躲避,就如同刚才她在大堂见到陈耀辉时那般,她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和嫌恶。
他害怕在司遥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更害怕她表达反感的施予对象从别人变成他自己。
到最后,他艰难开口,喉间滞涩:“这件事太复杂,你很难理解……”
“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坦白,你说我不能理解,但你有问过我吗?”
她头一次打断简寻,清冽嗓音将这句话从齿间递出,如一记沉钟敲在简寻心上。
“简寻,他当街堵住我,还跟我说他是你父亲,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和意外吗?”她哽咽,慢慢把堵在心头的委屈一点点抽出来,“你家里人莫名其妙跟踪我……”
“他不是我家人!”
他忽而低吼,语气里有澎湃的怒意。
司遥被吓得怔住。
她没有深想,只是下意识地将陈耀辉的自述说出来,却在无意中触及了简寻竭力掩饰的疮疤。
家人……他从来不认为他有家人、亲人,更遑论是陈耀辉这种人渣。
他甚至不配拥有一个家,从小到大,他羡慕每一个同龄人,哪怕他们的父母再普通再平凡,可好歹那些家庭正常且美满。
而他从小到大又得到了什么?
侮辱、施虐、打骂皆是家常便饭,如果他认命也就罢了,可他错在不认命,是这样么?
他努力想要摆脱地狱,从没有一刻放弃过自己的人生,可厄运始终把他裹挟其中。
他冷笑着,在此刻深切感受到了命运对他最极端的愚弄。
原来什么也不因为,不过是司遥在窥见他的狼狈之后,如生命中多不胜数的过客那般激发了自我保护的本能。
他怨恨过许多人,到最后又只得朝命运低头。毕竟,有哪一个正常人会想与怪胎为伍?
那个满怀恶意的小心思终于破茧落地,他得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证明了他最先的判断并无纰漏。
不管他多么不愿意承认,多么后悔敲下那扭曲实验的第一个代码,可现实在当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司遥。”
简寻的声音在幽暗夜色中凝结。
“你伪装得多么漂亮?往日看不出半点傲慢。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例外。”
纵然心爱的姑娘半个字也不舍得说,到这段关系的尽头,她仍在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可怜的自尊心,可简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的家人莫名其妙”——原来于她而言,他跟陈耀辉和冯婉萍就是一类人。
太年轻而太盲目,一头栽进了美梦,直到梦碎,过早地认清人世间最浅显的道理,门当户对是大学问,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从小认得清。
他冷嗤,不知是在耻笑自己的天真,还是司遥的伪善。
“你们这种人,骨子里就高世界一等。戴着虚伪的面具,自以为是的滥好心,见到每一个不如你们的人就像看见流浪狗,从碗里扔一根肉骨头做慈善,满足自己的虚荣。等哪天你们心烦就毫不犹豫踹一边,继续在金字塔尖歌舞升平。”
司遥红唇微启,盛大的陌生感横亘在二人之间,她不可置信地转眸看了眼简寻。
黑暗中,她依稀辨认他英俊的面庞,可冷色凛然,彼此再无温存小意。
她想辩解,想告诉简寻她只是被陈耀辉和冯婉萍吓到了,若要她起誓,她可以清楚而干脆地承认她喜欢简寻,可若这份感情上升到爱呢?
她意识到这一点,到嘴的反驳被冻结在齿间。
她似乎没有办法反驳他的控诉,以她年轻稚嫩的对于“爱情”的认知,她以为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所有,包括她预见不可预见的好坏,她都能与他一起面对。
可直到她听着陈耀辉劈头盖脸地辱骂,听到简寻满不在乎地跟旁人说她不过是玩物,她联想到那不相识的可怜的女孩……
司遥矛盾地发现她在犹豫。
她无比希望爱人可以抱抱她,轻吻她,告诉她真相不是那样,说她是唯一,并不是备选的廉价玩具。
告诉她他也同样热烈而用尽全力地在爱她,非她不可,享受每一次欢爱的情.潮,只有唯一的那个人能赋予这样的情绪。
她希望简寻可以替她拨乱反正,告诉她那些人不会成为他们感情当中的累赘,而她也不必忧虑这些意外,那些肮脏丑事都会过去。
她希望简寻笃定地安慰她,她其实并没有看不起他。
可简寻只是在控诉她的伪善,奚落她高高在上,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他有天差地别的优越感。
所以,在他看来是她在滥好心,错把同情当成了爱他,是这样吗?
而司遥认认真真地反问内心,她可以毫不在意吗?
她茫然失神,在这一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司遥缓缓转过脸,望着窗外的漫天飞絮。
她觉着自己这颗真心好似在刹那间化作无数水珠,穿透弥漫水雾的冰冷玻璃,簌簌然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