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在阿加莎走后, 甜品店里原本消失的店员又重新出现,一名服务员走近询问两人是否需要续杯,费奥多尔和太宰治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拒绝。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 再呆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 更何况阿加莎侍从展现出的那一手令人防不胜防的异能, 让两人都不由得警惕了一些。
夜空中群星璀璨, 拂过皮肤的寒风带着若有若无的湿意, 像是冬季夜晚经常出现的寒雾。
“虽然没有被抓走, 但局势仍旧很糟糕呢, 费奥多尔。”太宰治懒洋洋地开口, 指尖随手拿下刚刚路过树底时飘落在头上的叶子。
“嗯?”费奥多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听见这番话他侧过头看向对方,“确实很糟糕,您呢?您认为青木到底有没有死?”
“最终还是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吗?”太宰治手中碾着叶子, 绿色的汁水与植物特有的气味在空气中浮现, “我觉得青木没死, 或者说,没有彻底死亡,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只会显得三年前被骗了的我们很蠢。”
“嗯,我也这么认为。”费奥多尔说着抬起头看向夜空,“您看。”
“什么?”
太宰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但天空中除了那些星星,就只剩下少到近乎成一条白线的弯月。
“群星归位之时。”费奥多尔语焉不详地复述了一遍灰袍人说出的话。
老实说,伦敦会出现如此璀璨的星群其实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而更加罕见的是在如此明亮的夜晚中星辉居然比月光更加耀眼。
太宰治不清楚对方到底在指什么,星空有哪里反常吗?
等等……
确实是有的。
视野中明亮的繁星似乎在一点点的移动, 这种变化很细微,细微到近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不是精神过于疲劳而产生的错觉。
太宰治重新看向费奥多尔,却见后者的表情是不出意料的平静,这抹平静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与无奈。
“原来群星归位之时……是物理意义吗?”太宰治表情有些古怪,“不,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惊讶他居然能够把异能世界扩展的这么大?”
“我一直在思考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现在我明白了。”
费奥多尔指尖拢紧了斗篷,语气愉悦,“既然我会为这场‘棋局’准备如此之久,那么因另一个世界的‘惨剧’,而对我有所防备的青木当然也会,所以他三年前才会出售所有作品,将那些作品送往了世界各地,那不仅仅是艺术家的告别,同样也是他最后的‘底牌’,沾染了异能自然不会再是普通的画作,那些作品成为了他现在构建庞大世界的锚点。”
他不知道青木是不是对此早有预料,也许对方将那些画作送往世界各地只是为了多几条离开通道,又或者是为了在某种极端情况下能够利用那些拍下画的达官贵人当做要挟。
但无论如何这份异能的异变——从原本的观看限制变成范围限制的异变、他专门设计让对方异能失控的手段、让这个特异点能够成功变成「阿撒托斯之梦」的基石。
——在此刻被对方利用了。
青木构建的这个世界相当于一张巨大的蛛网,那些散落的作品成为了蛛丝之间的固定点,众多有着范围限制的世界相互连接,最终成为了这个近乎于现实别无二致的虚假世界。
或许由于散落的作品只会流入人群汇聚之地的限制,这个世界会出现与现实不同的破绽,但谁会无缘无故前往那些人迹罕至之地呢?就算真的有人去了,从那种荒芜之地传消息回来的那段时间里说不准一切已经结束了。
费奥多尔收敛思绪,他语气一转,展现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不过,他这么做其实并不理智,说到底这是由‘试验品’产生的异变,如果继续使用这股力量,精神一定会被侵蚀的很严重。”
“但是他没得选,不是吗?”
两人头脑不相上下,太宰治近乎瞬间就从这些话里明白了青木的处境。
这是费奥多尔设下的死局,「阿撒托斯之梦」的解决方法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个,一是青木的死,二是青木在时间的催化下被彻底同化与“拉莱耶”一同坠入疯狂。
一个是立即死亡,一个是慢性死亡,青木没办法不去另辟蹊径。
青木构建的世界会在各种细微之处隐晦地反馈出本身的状态,就像是之前的雨与雾一样,现在也不例外。
“‘群星归位之时’原来实际上是指青木精神抵达极限的倒计时……”太宰治眉头微蹙。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您知道为什么「全知之眼」会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阿撒托斯之梦」吗?”
他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他们在得知海底沉睡着‘拉莱耶’时,曾潜入寻找过,但怎么样都寻找不到那个神的国度,而‘试验品’所带来的影响又如此清晰地告诉着他们‘拉莱耶’是存在的,只是他们没能寻找到,因此,他们想到了一位至高存在——‘阿撒托斯’。他们认为宇宙中的一切都自‘阿撒托斯’的梦中诞生,当然,此刻他们连‘拉莱耶’都寻找不到,更别提‘阿撒托斯’了,但现在青木出现了,他的异能能够与试验品完全兼容,甚至创造出不存于世的东西,如同一个低配的‘阿撒托斯之梦’,他们商讨许久,决定利用青木的异能创造出‘拉莱耶’,像是模仿他们认知中的‘阿撒托斯’和‘拉莱耶’之间的关系那样,他们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阿撒托斯之梦」。”
太宰治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既然这个‘阿撒托斯之梦’是假的,那从‘阿撒托斯之梦’里诞生的‘拉莱耶’会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没有人见过‘拉莱耶’。”费奥多尔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青木通过‘试验品’创造出的造物是能够降临到现实的,同样也是会噬主的。”
噬主就意味着它们跟异能不同,哪怕创造者死了,它们也极有可能能够继续存在。
这样一来,确认真假的界限是什么呢?如果是能否进入现实、能否脱离创造者存在,那么答案很显然,“拉莱耶”是真的。
太宰治轻轻扯了扯嘴角,“你三年前还跟我说,如果想要解决造物,只需要除掉创造者就好了。”
“是的,可惜您最后也没有杀掉青木,不然现在也不用这么麻烦。”
费奥多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嘲讽,他坦诚了一些,“好吧,虽然当时我确实不太了解,也有想要误导您的原因在,但是您怎么能确定我骗了您呢?万一当时那个解决方法确实可行,只不过在您使用了「书」之后被更改了呢?”
比如说之前造物无法拥有独立生命需要创造者提供,而在太宰治使用「书」填充了内容之后,它们可以独立储存生命,自然也不需要创造者了。
说到这里,他又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哦,不好意思,我忘记您那个时候已经用了「书」,这样看来这个问题最初的真实答案或许只有青木知道了。”
太宰治知道对方还没说完,这种话术会在贬低了他人之后,继续抬高自己,以求达到激怒对方失去理智的效果,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会变得十分好骗,看起来对方有什么需要瞒着自己的事情。
果不其然,只听对方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幸好这一次的‘试验品’是最初版,能够创造出导致他异能失控的特异点,让‘拉莱耶’完全脱离,不然现在肯定已经重蹈覆辙了吧。”
太宰治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如此,‘拉莱耶’现在肯定已经占领空无一人的现实了吧。”
青木如果想要避免被‘拉莱耶’影响同化,那就只能借助连接世界的时候将它分离出去,剩下的、能够供“拉莱耶”出现的地方只有现实。
“难怪你会抱着触怒阿加莎的风险隐瞒真相。”太宰治松开手指,仍由手中被揉捏得七零八碎的树叶坠地,他语气感叹,“如果让阿加莎知道了这件事,那她肯定能从世界是虚假的基础上,猜到‘拉莱耶’已经处于现实的事实,这样一来,以她对国家和女王的重视程度,绝对会不顾一切掀翻‘棋盘’夺得「书」改变这一切。”
当然阿加莎也可能对此已经有所猜测,只不过终究不确定全貌,再加上这件事牵扯太多,所以对费奥多尔睁只眼闭只眼。
但现在无论对方知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一周时间足够解决一切。
或者说,青木最多只能坚持一周,一周之后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件事都会迎来结束。
虽然从“阿撒托斯之梦”中诞生的“拉莱耶”被分离了出去,但已经被“试验品”污染成“阿撒托斯之梦”的失控异能同样具有能够让人坠入疯狂的危险。
这一点或许在青木的抑制下表现的并不直观,但他们都清楚能够抗衡“拉莱耶”、将对方驱逐出境的,只有与它本质相同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阿撒托斯之梦”已经隐约有了那些人口中真正的阿撒托斯之梦的雏形,那个被影响了的、在死前念叨着世界是一场梦境的灰袍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看来,其实青木已经到强弩之末呢,虽然避免了你设下的两个死亡结局,但是这么做的希望似乎也并不大……”太宰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费奥多尔善解人意地帮对方说了,“嗯,除非「钟楼怪人」在这一周时间里帮对方抢回了「书」,不过,从阿加莎刚刚给我们听的对话来看,他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拿到「书」的话,肯定会写下让青木复活的文字,从而使得所有内容失效吧,唔……不对,就算知道,以他们的护短程度肯定也不会在意横滨的存亡,对于他们来说,青木才是第一位。”
这是相当明显的提醒了。
提醒太宰治,青木不可能跟他合作。
但对方越是这么说,太宰治就越是在意对方所隐瞒的事情,他对最关键的一个信息提出了怀疑,“青木真的没办法干预外界吗?”
“您在犹豫什么?”费奥多尔不解地微微皱眉,“污染成‘阿撒托斯之梦’的异能不受青木控制,它能够连接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能力也只是因为异能主人身体死亡时精神与异能融合造成的冲击,虽然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死亡,只要他能够维持清醒,那么即使不要「书」,雨果也能够为他再弄一个身体,让他重新复活。”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维持不了清醒也是毋庸置疑的,暂且不提‘阿撒托斯之梦’是在主导者的梦里建立的,只要主导者清醒,梦就会消失。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为什么不告诉雨果他们该怎么做呢?”
费奥多尔嗓音温吞,把所有问题都剖析了一遍,无论从他所下病毒异能,还是世界之间的相连与「钟楼怪人」的一无所知,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青木身体的死亡与精神的沉睡。
太宰治沉吟片刻,最终抬起头,做出了妥协,“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青木做了什么吧?”
这是想要让费奥多尔使用「书」的意思了。
“在没有验证前,这一切只能说是猜测?”费奥多尔浅笑着摇头,“如果想要验证,可能需要太宰君您的配合。”
“如果你不使用「书」,那我怎么拿得出「书页」?这里是他构建的虚假世界不是吗?”太宰治没有被绷带缠住的那只鸢色眼眸中流露出质疑。
费奥多尔轻轻叹了口气,戳穿了对方的伪装,“您真的很不信任我呢,青木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自救而如此轻易的交出「书」赴死,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也很清楚他的疯狂,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他在死之前肯定会不择手段给我制造麻烦,又或者是提前让果戈里去告知雨果该怎么做,从而更快的达成目的。他会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肯定是为了「书页」,他想同时拿到「书」和「书页」。”
“希望您没忘记,在这之前,他有过一段‘全知全能’的状态,能够探知我们的思维,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得知了「书页」的位置在您、或者是您信任之人身上。”他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漂亮又神秘的紫罗兰色眼眸,“您明白了吗?他其实希望看见您跟我合作——在我面前拿出「书页」的。”
——这就是他的疯狂之处。
费奥多尔不介意让对方得到个教训重新收敛这副狂妄的态度。
“如果是这样,那他到底有什么手段可以一举得到「书」和「书页」,仅仅只是靠一无所知的「钟楼怪人」吗?”
太宰治觉得矛盾之处更多了,他甚至觉得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毕竟如果只是为了骗过他们的话,也完全可以让果戈里告知「钟楼怪人」完整计划,他不相信那些人会完全察觉不到阿加莎的小动作、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演技。
不,不对。
为什么他会认为刚刚听见的那些对话,不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呢?
太宰治下意识看向费奥多尔,后者眼眸里是与他想法相同的怀疑,这份怀疑出现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有些似误导般的模棱两可。
费奥多尔无奈地说道:“所以我才会希望您能拿出「书页」用于验证,验证青木到底有什么样的后手——是‘早有准备’的「钟楼怪人」,还是其他我们未曾察觉的细微之处。”
太宰治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许久他缓缓开口,“「书页」不在我身上,我把它留在了横滨。”
费奥多尔对对方的决策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因为太宰治居然能够将决定横滨存亡的「书页」交给别人,而认为这在情理之中则是因为以港口mafia的力量来参加这场宴会确实有守不住「书页」的风险,所以对方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在谁身上?”费奥多尔很快得出了答案,“魏尔伦?”
魏尔伦当初在「书」上书写过内容,对「书」也有着一些理解,更重要的是魏尔伦很强,甚至跟「钟塔侍从」和「钟楼怪人」都有些许渊源,只是……
“他居然会同意帮你守住「书页」?”
费奥多尔本来以为以魏尔伦能够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呆在港口mafia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以至于不想再掺和外界的纷争,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他猜错了。
没等费奥多尔重新权衡局势,太宰治轻笑一声否认了对方的猜想。
“如果是直接告诉他,那他当然会不愿意,但如果他不知道呢?”
「书页」说到底只是一张纸,能够供一张纸掩人耳目的方法可太多了。
“原来如此。”费奥多尔没有继续询问什么,他转移了话题,“我在伦敦等您,希望您能够尽快将「书页」带来。”
“嗯?”太宰治有些诧异,“我以为以你对完整「书」的渴望会迫不及待跟我一起去。”
“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很遗憾,我还有其他事情想要去验证。”费奥多尔表情看不出破绽,他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只会等您三天。”
太宰治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好心的提醒,相反,这是满怀恶意的威胁,威胁他如果三天内没有把「书页」带来伦敦,对方就会抹消「书」上的内容。
他抗议道:“三天时间未免也太少了,青木能够坚持的时间都有一周呢!三天连一半的时间都不到!”
“很抱歉,毕竟这一周里会发生很多变故,所以三天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长期限了。”费奥多尔仍旧维持着从容不迫的优雅腔调,显得语气里的歉意十分真诚。
太宰治发出一声轻嗤,似乎是在不屑对方这种惺惺作态的态度。
他随意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如果对你来说真的这么危险,那真希望三天后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活蹦乱跳。”
费奥多尔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店。
脸上用于伪装与误导的表情尽数收起,他眼底流露出真实的疑虑,那番说辞只能误导一下对「全知之眼」了解并不多的太宰治,虽然他并没有欺骗对方什么,但也同样隐瞒了一些内容,就像是太宰治明明已经确定想要跟他合作,却总给他一种虚假的伪装感。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毕竟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有人会坦诚相待的跟原本是敌对的那方合作反而是一种愚蠢。
“如果「钟楼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现在大概在准备黎明时分带青木的尸体回法国吧……”
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头微微仰起,看向毫无破晓预兆的夜空。
“如果黎明会到来的话。”
在他们发现黎明不会到来时,哪怕原本真的一无所知也会开始犹疑起什么了吧。
身形清瘦的青年慢吞吞地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从斗篷里拿出「书」,又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只钢笔。
哪怕是近乎已经明白了青木做了什么,费奥多尔也仍旧有些奇怪。
奇怪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举动,也奇怪为什么对方会将无比在意的「钟楼怪人」拉入这个危险又不稳定的世界。
更何况对方似乎还有着某种能够预知到未来某一个节点的手段,而且这份预知没有时间限制。
虽然不知道这份预知产生的原因是雨果的异能还是“试验品”,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与“试验品”叠加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在有这种能力的情况下,对方都不该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是他猜测错了,还是对方有其他后手?
想要验证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就像是「书」在谁手上谁就拥有绝对优势一样。
虽然他是真的想跟太宰治合作,但是这个时候也需要看对方的运气了。
他一向不喜欢坐以待毙,也不喜欢事情超脱掌控的感觉。
明亮的星辉洒在雪白的书页上,在最新那页的上方,青木所留下的笔迹变得无比清晰。
哪怕再看一次内容,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手中的「书」被放在膝头摊开,新的墨迹自「书」的上一任主人字迹后晕染。
夜风吹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寂静无比的街道近乎能够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摩擦声,坐在长椅旁、路灯下的青年恍若中世纪的吟游诗人般,优雅而又不拘小节。
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直到费奥多尔按照构想填充了所有内容,将「书」中的时间线拉到了现在,前面的内容也没有消失。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运气出乎意料的好呢……”
既然时间线已经填充到了现在,那接下来的发展就可以按照他的想法来了。
就像是三年前太宰治将欧洲研究部队抵达的时间修改成他会动手的那一刻一样……
他现在也可以将太宰治回来的时间修改到「钟楼怪人」动手的那一刻。
然后……彻底奠定青木的失败与死亡。
第 112 章
印象中的晨曦没有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天边绽放, 天空仍旧是一片星光璀璨的模样,一条绚丽的银河取代晨曦挂在天际。
对于一直处于伦敦的人来说,他们已经习惯天空是夜晚的模样了, 甚至隐约有了这才是常态的错觉。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 这种情况异常无比, 如果本该出现的白昼没有出现, 那么其他地方呢?那些与这里有着时差的地区呢?他们的白昼是否也会伴随时间的推移而彻底消失?这种异常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范围有多大?
近乎是发觉天空异常的一瞬间, 所有没有迎来白昼的地区都组织起了调查团。
伦敦城市的普通市民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向星河, 又在眼帘映入星空的那一刻习以为常地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偶尔某个瞬间, 他们嘴里会无意识地发出近乎是呓语的声音。
——“世界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一名站在窗边拥有着深褐色头发的男人无意识地低喃, 他目光望向天空,星辉落在雪白的长外套上,光影的交界线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七彩光晕,像是有色彩自混沌的黑中分离。
房间里原本因天空异像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回过头看向对方。
“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中一人走到了对方身边, 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霍尔巴赫?你还好吗?”
不大不小的力道刚好让霍尔巴赫从失神中清醒, 他眼中的恍惚与绝望逐渐溶解,取代而之的是彻底的明悟。
“我很好, 我当然很好!”
霍尔巴赫回身看向房间里或站或坐的同伴,他兴奋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小青木没死!这里是他借助梦境构建出的世界!”
“没死?”
“梦境?”
这一句话下去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由得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床上那名失去了生命特征的青年脸上, 后者表情宁静淡然,像是在做一场永不苏醒的梦。
没有人质疑霍尔巴赫的结论,这是他们共事多年对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既然对方会这么说, 那一定是有了确切的证据。
在场的人都不愚钝,在这之前他们都从霍尔巴赫和戈蒂耶口中明白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再加上他们对青木的了解与熟悉,很快,大部分脸上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雨果唇边流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想到他会把那些画用在这里,我原本以为他会在最后利用这个来胁迫那些达官贵人一同除掉费奥多尔或者「全知之眼」。”
毕竟只要能够控制住那些在金字塔顶尖手握权利的人,就相当于控制住了整个金字塔。
只不过虽然这么做是最为迅速省力的,但同时也很容易被反噬成为众矢之的存在,哪怕处理的再好、能够达成某种共识合作也一样,那些人一向傲慢无比。
“也有可能是因为变故太多了,比如说「书」的存在,又比如说「阿撒托斯之梦」对他的影响。”
戈蒂耶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忧虑,自从得到青木的死讯后他一直都有些摇摆不定,时而认为自己应该相信青木,时而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信赖对方以至于演变成忽视了。
“但无论怎么说,只要知道小青木没死就够了,而且现在这种情况……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明白创造‘现实’的最关键因素了。”倚靠在墙边的伏尔泰语气含笑。
早在三年前,雨果曾告诉过他们青木想让异能靠拢的方向是能够影响现实,虽然这是异能中最为普遍的方向,但对于青木来说这个方向却是一条极为困难的道路。
青木的异能是空间系,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对方是一切的造物主,因此如果想要将创造出的物品或者说某种特性与规则带到现实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有某种外力帮助,比如说“试验品”,又比如说换一个方向,从根源去影响现实,也就是——
定下“真实”与“虚假”概念,创造“现实”的缔造对象——人类。
如果连人类本身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假,那又凭什么认定这里是虚假世界呢?
甚至说不定他们原本生活的地方才是虚假的世界,又或者两边都是虚假。
——都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伏尔泰忽然顿住了,他似乎明白为什么霍尔巴赫会莫名冒出那句话了。
这个世界拥有着跟“试验品”相同的精神干扰,而入侵点则在“真实”与“虚假”这两个概念上。
他低低笑了一声,“如果不是黎明迟迟没有到来,他甚至把我们都骗了过去,真了不起。”
“那么新的问题出现了,青木为什么要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呢?”
对方明明可以直接让那个银发异能者告诉他们的,是不信任后者……还是有其他更为隐晦的缘故?
戈蒂耶眉头微蹙,视线下意识看向跟自己一同待在青木身边的霍尔巴赫,却意外地发现对方仍旧站在窗边望着天空,这种的异常反应让他思维中断了一瞬。
“霍尔巴赫?”
霍尔巴赫再次回过神,发现房间里的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讨论,正看着自己。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讨论的内容,“或许小青木不仅仅只留下了黎明没有到来的破绽,这个世界的星空似乎会移动,让我想起了不断转动的玻璃球,这些星星就黏在玻璃壁上。”
“我以为他会更想让这个世界变得跟现实无二?”靠坐在桌沿的莫泊桑微微耸肩,“毕竟他这么大费周章,如果最后展现出的作品不趋近于完美,就有些不像他了。”
“你说的对。”雨果赞同地点头,“所以小青木肯定是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又或者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暂且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可能会出于的原因却很好猜,无非是精神状态上的不稳定。
比如说对方使用异能后经常会出现的人格解体,又比如说对方手里一不留神就会浸染他人精神造成崩溃的造物。
这句话提醒了戈蒂耶。
“说起来……”他有些迟疑地环视了周围一圈,“青木的造物呢?”
无论是“拉莱耶”也好,还是那个青木亲自用剩余“颜料”构建的造物也好,怎么都不见了?
如同机械缺失的那枚齿轮被拼起,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房间里异变陡生。
在星辉下浮游的银白粒子忽然浸染出大片绚丽的色彩,如同彩色的轻薄蒸汽。
但这东西的速度却和慢悠悠只能顺着气流游动的蒸汽半点不沾边,只在眨眼间,那抹色彩飞速从所有人眼前掠过。
哪怕房间里众人都及时察觉到了某种异变即将发生的预兆并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却还是失败了。
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幕,所有人的攻击都恰到好处地被躲开,那抹色彩也宛如气体一样在空中分散越过拦在它面前的人,最终准确无误地包裹床上的青年。
被色彩包裹的青年在短短一秒内消失,最终什么也没能留下。
——「……在「钟楼怪人」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一直潜伏在他们周围的造物骤然出现,对于自由的渴望以及成长期的饥饿让它对床上创造者的尸体发起了袭击,跟之前暴起的反噬一样,它从不放过创造者任何虚弱的时机……」
这种看似巧合到离谱的发展让房间里的众人不免惊愕了一瞬。
“嘿!别让那东西跑了!”
“这怎么可能!小青木给我们展现的时候,它可从来没有展现过这种速度!”
“那东西把青木吃了?!”
“该死的!”
那抹色彩在吞噬掉青木后又重新消失在了房间里,说是消失,倒不如说藏匿更为合适。
它藏匿在了颜色中,也许是在窗台雪白窗帘里,也可能是原色衣柜表面,甚至有可能在漆黑不见光的床底,总之它可能与各种色彩融为一体,就像是之前让他们都没能察觉到它的存在一样。
有脾气不好的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了炸弹和试剂,既然青木的身体不在了,他们也不用再顾及使用的手段会过于粗暴破坏对方。
伴随着保险栓被扯掉的清脆声响,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火光冲天而起,考虑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居住,稍微把控了一下爆炸波及到的区域。
巨大的气浪在这一层席卷,冲破了脆弱的玻璃。
在通往外界玻璃被冲碎的同时,一抹色彩从房间中极速游离。
霍尔巴赫在刺眼的火光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嘿!我看你往哪跑!居然敢吞了小青木,如果你还不回身体,我就把你研究出来做成小青木新的身体!”
原本担心对方独自一人会中陷阱而跟上去的伏尔泰听见这句话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觉得青木可能不会喜欢这种身体……吧?大概?
伏尔泰沉默了一瞬间,旋即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决定还是先跟霍尔巴赫把那个不稳定造物控制住或者消灭了再说。
雨果拦下了其他火气上头想要一同追上去的人,轻声道:“这件事就交给他们吧,相比之下,你们不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巧合的有些戏剧性了。
虽然他们从不否认现实有时确实是一场荒诞的戏剧,但他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斩断了其他可能只能通向一个结果的束缚感,让人无端联想到了“命运”,可仔细回想的话,又让人觉得这比命运给他们的感觉要生硬一点。
戈蒂耶表情微沉,“是「书」。”
“有人用了「书」希望小青木能够彻底死去,他的动作很快,像是知道很多,也知道小青木创造这个世界的用意。”雨果眼眸中倒映出房间里跳动的火光,嗓音裹挟着年长者平静的从容,“这很好,现在我们知道小青木让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了,只要能够为他拿回「书」,我们也能从那个人嘴里得知一切,最终无论是小青木的死亡,还是这一切对小青木精神的影响都能够被消除。”
“他很了解我们的动向,很大可能还在伦敦。”戈蒂耶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莫泊桑从桌边直起身体,“真可惜,原本想等小青木回法国再动手的。”
他转头扫了眼房间里剩下的几名同僚,“接下来我们该这么做?有确切目标吗?戈蒂耶?”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金发青年身上。
“当然,虽然当时我们没在青木身边不清楚具体,但能够符合这些条件的只两个人,费奥多尔和阿加莎。”戈蒂耶说着微微顿了顿,“我感觉费奥多尔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加莎还没有到要冒着触怒他们的风险对青木赶尽杀绝,况且对方带治愈系异能者来拜访时得到青木确实死了的答案时的意外和惊愕不像是作假。
“也有可能这两人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合作,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在虚假世界里,不是吗?”阴影里响起了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跳动的火光照亮了那人灰色的发梢,他有些讥诮地继续说道:“她不是最在意国家和荣耀了吗?”
“你说得对,司汤达。”雨果迟疑一瞬后做出了决定,“我和司汤达去见阿加莎,看看她的反应,戈蒂耶你们去找费奥多尔,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还在伦敦。”
聪明人都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跑到哪里都是毫无作用的,无论跑到哪里都是青木的虚假世界,如果对方想要结束这一切,只能留在源头之地。
不过如果对方不打算拖延时间的话,就证明这个世界能否消失跟时间并没有关系,也跟青木精神是否会陷入疯狂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极有可能恰恰相反,一直拖下去反而会让这个世界更加稳固,又或者——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危险困境。
第 113 章
——「……他们分成了三方, 各自追踪着跟年轻首领有关的线索……」
银白星辉未曾照亮的阴影中时不时闪过一道身影,或许是正在搜寻费奥多尔或者是造物的「钟楼怪人」,也可能是其他还未离开伦敦的其他组织。
这场血腥舞台剧还没有结束, 它以死亡拉开了另一个高潮序幕。
窗口的白纱被夜风轻轻吹起, 带着折痕的雪白纸张上书写着不规整的字迹, 它们东一块西一块各自占据了纸张上的某个角落。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这张纸被沿着折痕重新折成了一只千纸鹤, 那些字迹被折进了看不见的地方。
就这样, 这只暗藏秘密的千纸鹤被放进了玻璃罐里, 与众多雪白的千纸鹤融为一体。
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掌主人随手合拢了玻璃罐盖子, 敷衍地摇晃了几下后不耐烦地往后一抛。
“拿去。”
容纳着数只千纸鹤的玻璃罐在半空中折射出雪白的反光,最终精准地掉入某个悠闲地靠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怀中。
“呀~已经折完了吗?辛苦你了,中也。”
太宰治有些意外对方速度居然这么快,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个漂亮的玻璃容器, 容器的外侧玻璃壁上雕刻着数朵向日葵花纹。
他指腹摩挲着这个在他寻找容器时刚好出现在房间角落里的玻璃罐, 似自言自语般, “你说……青木会不会刚好在我把这个罐子交给费奥多尔时醒来?”
“没准会在费奥多尔让你找出哪只千纸鹤是「书页」时醒来,毕竟你特意让我折这么多, 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吗?所以更极限一些才能不辜负这番心意啊。”中原中也不紧不慢地把钢笔扣上笔盖,丢进了抽屉里。
他很快话音一转,收敛起了随意的口吻,“不过, 你还真是相信他。”
“与其说是相信他,倒不如说他是最好的选择吧?”太宰治若有所思地说:“虽然费奥多尔称不会利用「书」针对横滨,但他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啊……”
太宰治自然不相信对方的目标只有异能者这么简单, 这极有可能只是对方计划中的第一步。
暂且不提以费奥多尔心狠手辣的作风极有可能会在拿到「书页」后转变态度,就算对方真的信守承诺, 没有在「书」上写下什么关于横滨的内容,横滨也肯定会被对方这个范围大到全世界的理想所波及。
相比之下,青木的愿望就变得如此稳定且微不足道。
中原中也也知道这个问题,但是……
他皱着眉,回忆了一下纸上写的内容,“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费奥多尔如此危险不稳定,那他们在「书页」上写的内容真的不会导致前面的内容无效吗?
“放心好了,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而已,我可不相信费奥多尔不会在发现黎明没有到来时不做些什么,倒不如说,就算他罕见地什么都不做,反应过来的「钟楼怪人」也不会就此放过他,如果他不想被对方控制住的话,只能使用「书」。”
他从来不认为费奥多尔不会在他交出「书页」前使用「书」。
太宰治上下抛着手中的玻璃罐,里面纸折的千纸鹤被摇晃混合在一起,彻底分不清哪个是书写着字迹的「书页」。
“所以他肯定会在「书」上写关于青木的内容,只要他写了,这句话就拥有能够成立的因果关系,嗯……这样来看「书页」还是有便捷之处的,它的内容可以插在任意两页之间。”
中原中也见对方一副悠哉的模样轻嗤了一声,“这个时候你就不担心他会把「书」和「书页」之间的联系彻底分离了?”
“他不会的。”太宰治接住了玻璃罐,唇边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他不可能会放任「书页」在他人手中。”
即使对方分离了两者之间的联系,抹除了「书」前面的内容,写上了他完全不知道的新内容也没关系。
只要「书页」在他手里就够了,如果他想给对方制造麻烦,那无论对方分不分离两者之间的联系,他都一样能够轻易做到。
想要毁灭什么可一向比创造什么要轻松得多。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他所期待的对象——青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宰治知道费奥多尔瞒了他什么,也看出了对方隐藏的、有些急迫的反应,但这种急迫却没有到焦头烂额的地步,仅仅只是出自于即将达成目的前想要快些掐断猎物濒死挣扎所发出的哀鸣而已。
太宰治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像是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好看玻璃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星光灿烂,在一片银白中似乎有道身影模模糊糊地站在对面楼层的天台之上。
星辉为对方镀上了一层银边,垂落在身后的雪白斗篷被夜风轻轻扬起,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见对方抬起手,像是指了指他手里的玻璃罐,很快又张开手掌摆臂摇了摇,随后离去。
直到那道宛如幻觉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太宰治也仍旧未能收回视线。
他并不意外果戈里会出现在他附近,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对方抬起手时那一点被星光照亮的、熟悉的雾霾蓝。
那一点色彩很小,小到近乎要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视网膜产生的色彩离解。
这让太宰治想起了在青木身上看见过的吊坠——那一枚与对方眼球无二的球体。
说起来他与费奥多尔都没有亲自检查青木的尸体,自然也无法判断对方身上是否少了什么饰品。
可就算那真的是青木佩戴的吊坠,为什么会出现在果戈里身上呢?
是后者发现青木死亡时拿下来用于睹物思人的,还是……青木特意交给果戈里的?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背后蕴藏着一个重要的信息。
太宰治从为数不多跟果戈里接触过的次数里判断后者不是会做出睹物思人这种举动的人,毕竟对方是如此疯狂地追求自由,哪怕青木死了,对方出自于某种情感的驱使鬼使神差地拿了,也不可能会做到随身携带。
唯一的可能只有这是青木特意交给果戈里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有什么后手计划?但青木应该知道在费奥多尔手中有「书」的情况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暗线根本没什么用,它会被费奥多尔书写下的内容彻底掩藏……
不,不对。
还是有用的。
既然「书」能够彻底掩藏,那「书页」自然也能重新挖掘。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在催促着他尽快行动吗?
现在行动的话,该怎么对费奥多尔解释他几个小时就从横滨回伦敦的事呢?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没必要解释,费奥多尔手中有「书」,以对方小心眼的性格,说不准会比自己更加清楚为什么会他只用了几个小时就从横滨回伦敦。
太宰治没能忍住低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命运”的戏弄,也像是在嘲笑青木和费奥多尔这两人彼此仇视却又居然如此“心有灵犀”。
中原中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他狐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视野里除了星空和高楼,什么人都没有。
“喂,你没事吧?”
出于首领的重要性,中原中也还是出声询问了一句。
“我没事哦,中也。”太宰治很快回神,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看似诚恳地问道:“你能帮我把罐子里千纸鹤中的「书页」找出来再加上一句话吗?”
中原中也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对方手中千纸鹤完全被打乱看不出哪只是哪只的玻璃罐,又看向对方满脸笑容的模样,只觉得拳头有些硬了。
……
「钟楼怪人」效率极高,灯火通明的庄园内阿加莎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星辉洒落的街道上两道身影正追逐着一抹色彩奔跑,一栋装潢华丽的圆顶楼旁悄无声息地伫立着数道身影。
除去正在跟阿加莎交流试探的雨果和司汤达,其他两边行动都不算顺利。
或者说,原本顺利,但在进度抵达到某一个节点时,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虽然想要在偌大的城市里捕捉到那一抹奇异的色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霍尔巴赫曾研究过这种东西一段时间,对它有着一定的理解,因此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把对方追丢的情况。
可就在他们确认无法逼对方把青木吐出来而选择直接用武器攻击对方的一瞬间,那抹宛如彩带般漂浮的色彩忽然扩散变成一层薄纱的形态。
这种形态在扩大了体积的同时,也违反常理变得更加灵活。
丢出去的特制武器在设置好的秒数爆炸,炸裂开的光与急剧升高的热却没能伤害到那东西的一分一毫。
那抹色彩像是在躲避着攻击被迫不断升高,最终抵达一个难以触及的高度,变得像是宇宙落入人间的银河。
——「……哪怕现在它吞噬的只有一具躯壳,也足够让它获得踏入成熟期的倒计时。对于造物来说,创造者是与众不同的,是它们服从的对象,是它们的创造者,却也是它们的枷锁。它是不应存于此世之物,它属于天空,属于宇宙,它……祂终将回去……」
霍尔巴赫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某种不对劲抬起头,一旁的伏尔泰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不对劲,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它要飘到哪里去?”
……
无声溶于阴影中的莫泊桑众人在确认目标仍旧在房间中刚准备行动,只听耳麦中戈蒂耶又忽然出声制止。
“等等,好像有变故。”
莫泊桑眉头微皱,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街道尽头,那里有一辆黑色的车正逐渐行驶而来,很快停在了他们面前建筑。
车上下来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男人——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
对方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雪白的千纸鹤。
无论是对方出现在这里的时机,还是对方手里的千纸鹤,都显得怪异无比。
让莫泊桑都忍不住说了一个地狱笑话,“真是奇怪,港口mafia首领大半夜跑来这里干什么?跟「死屋之鼠」首领一起叠千纸鹤祭奠青木吗?刽子手良心不安的深夜忏悔?”
“莫泊桑,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已经算是下午了。”
正在观测情况的戈蒂耶听见这么一句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无力,只能重新把话题转移到行动上,“先看看他想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是去找费奥多尔的,就把他们两一起控制住。”
反正这两人都有嫌疑。
莫泊桑轻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在那道身影走进电梯,电梯门也随之合拢时,原本站在外面与其他人一同等待时机的莫泊桑也悄然跟了上去。
他比港口mafia更快一步抵达了费奥多尔所在的楼层,他沿着监控死角从楼梯间出来,随手抽过钉在墙上展示架里用于给客人打发时间的报纸,压低了帽檐站在墙角,与周围形形色色的客人融为一体。
“叮——”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打开,太宰治带着几名下属从中走出,他视线扫过周围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的面容,但他知道「钟楼怪人」的成员一定会隐藏在这里。
太宰治垂下眼帘平静地往费奥多尔所在的房间走去,一步步穿过吵闹的大厅,皮鞋鞋底与大理石地板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走廊中不断回荡。
莫泊桑注视着对方一步步靠近费奥多尔所在的区域,在太宰治伸出手即将敲门的那一刻,他耳边响起戈蒂耶的行动指令。
但与行动指令一同响起的,还有身后乍响的惊呼。
莫泊桑无暇顾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在他心里目标比一切都重要,视野里被敲响的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前站着的太宰治与莫泊桑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
他无视了眼前打开的门,也无视了跟他礼貌性打招呼的费奥多尔,转而回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那些人都看向窗外,他们像是在看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一样,怕惊扰了什么,不敢移开视线,却又在惊惧下忍不住地后退。
门里的费奥多尔顺着眼前青年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笑了一声。
“开始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
就像他曾跟青木聊到过的——「星之彩2090」在得到足够的力量时似乎会消失,而对方当时的回答是:它像是宇宙深处的色彩,最终的消失也许是升向天空。
现在他满足了对方的愿望。
它将回归宇宙深处。
第 114 章
——「……以爆炸时的轰鸣为鼓点, 以炽热的火光为灯束,舞台剧的表演一步步走向万众瞩目的高潮,在众人围观下真理之门被叩响, 祂也随之迈向成熟。
祂要去往的地方不是这个虚假的银河, 祂将一直上升, 直到打破这片梦境的天空, 去往真正的宇宙深处, 回到祂应去的地方……」
缓慢旋转着漂亮的水晶球玻璃壁蔓延出道道裂痕, 闪烁着群星的夜空轰然碎裂, 露出背后漆黑压抑一片的底色, 熟悉的庞然大物重新占据天空,幽绿色的极光绸带再次自天际落向地面。
周围的建筑像是高温融化的粘稠油彩,所有的颜色都混杂在一起,肮脏中漂浮着无数色彩的尸体, 那是艺术家未曾继续生长的幻想。
摇晃的地面, 破碎的天空, 融化的建筑。
宛如圣经中的末日宣告。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光怪陆离,如同癫狂之人的绮丽梦境。
真实与虚假仅一线之隔。
变故发生的让他们都始料未及, 剩余的「钟楼怪人」都反应过来了问题源头,除了看似跟阿加莎周旋实则监视对方的雨果两人,其他人都从伦敦各个角落赶往莫泊桑他们所在的位置。
混乱的建筑里回荡着恐慌的尖叫,脚下粘稠塌软的触感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不少人在慌乱之下扑倒在地挣扎着无法起身,荒诞的宛如粘鼠板上四处逃窜的老鼠。
莫泊桑很快维持住了身形,他皱着眉摁紧耳麦, 从中隐隐约约听见戈蒂耶惊愕的呢喃。
“天空裂开了,‘拉莱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寥寥数语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塌陷的天空和所谓的“拉莱耶”也不能。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也没有比从对方口中得知真相更快的途径。
莫泊桑动作快如闪电又干脆利落,近乎是太宰治转头收回视线的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就从他余光中擦过,身体本能比大脑更快察觉到危险,一股凉意直冲背脊,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就在这道强劲的拳风在即将击中太宰治的前一秒,一只浮着红光、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出及时拦截。
红光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蔓延,重力顷刻间施加。
骤然增加的压力让莫泊桑对支撑平台的要求也随之升高,融化的地面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以至于小腿瞬间陷入地面。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眼前的橙发男人,后者脸上透着些许烦躁。
“不要随便对他人首领出手啊!”
莫泊桑闻言冷笑一声,陷入地面的小腿无视重力抬起,径直踢向眼前的男人,“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们。”
两人的距离被这一招拉开,又很快再次拉进距离交手,代表重力的红光时不时在一片流动的暗色中亮起。
费奥多尔从容地注视着眼前的乱象,他唇边一直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看起来中也先生恢复的很好。”
比他预估中的时间要快很多,这算是意料之中的发展,同时也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的问题是……
费奥多尔视线扫过太宰治手中玻璃罐,上面印刻着熟悉的花纹,他头微偏,“您是特意问果戈里借了容器来装这些用于拖延时间的千纸鹤吗?”
太宰治不意外对方能够看出自己特意折这些千纸鹤的用意,他比较在意对方口中提起的名字,“没想到你居然能够仅凭一个玻璃罐就联想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难不成这个玻璃罐是你准备的?”
说到最后,太宰治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认为?”费奥多尔脸上浮现出真心实意的疑惑,“我只是曾好心给果戈里提供过青木似乎喜欢向日葵的意见而已。”
太宰治对此不置可否,他重新看向正缠斗在一起的两方,看似认真地发问:“你觉得我们两今天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这栋建筑吗?”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价值,像是普通的闲聊,在这种情况下,太宰治想要拖延时间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但费奥多尔并不在意,甚至十分有闲心地顺着分析这个问题,“想要得到这个结果很难呢,毕竟这个世界已经不稳定了,就算只考虑莫泊桑先生,我们想要完好无损走出这栋建筑的可能都很小。”
他紫罗兰色的眼眸微动,掠过眼前的青年看向对方身后,“虽然两方现在看起来是持平的状态,但这种情况通常都是保护的一方比较劣势,因为如果莫泊桑先生抓住了漏洞朝您攻击,那么中也先生的节奏很快就会被打乱……您看,就像是这样。”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柄闪烁寒光的匕首在间隙中被甩出,朝两人刺了过来。
中原中也瞳孔微缩,本能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甩了出去,金属的碰撞声在空气中传递,那把刺向太宰治的匕首在半空中被击飞。
然而这个举动也让他暴露出了破绽在莫泊桑眼前,后者抓住机会一记横扫将后者踢飞了出去。
周围都是融化的建筑,因此这一踢并没有给中原中也造成多大伤势,但没有了阻碍物也让他身上附着的惯性难以被一次抵消,导致距离瞬间被拉开。
莫泊桑掷出的两把匕首一把被拦截偏离了原本路线,一把仍旧朝着目标不偏不倚地刺去,所幸莫泊桑似乎并没有立即想要他们性命的想法,哪怕费奥多尔没能完全躲开,也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好了,先生们。”莫泊桑收回视线看向两人,“能够告诉我「书」现在在谁身上,又是谁策划了这么一出‘戏剧’吗?”
太宰治正在思考中原中也为什么会被直接踢飞出去还没能立即回来,就算融化的建筑无法抵消对方身上的惯性,对方也完全可以用异能重新稳住身形,用自身的重力去抵消,现在这种情况更像是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一样。
听见对方询问的这个问题,他收回思绪,毫不犹豫地指向费奥多尔。
莫泊桑的视线随之落到了费奥多尔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四五年前还总是跟青木在一块上学的青年。
他当时其实并不知道青木身边出现了这么个危险人物,毕竟青木当时还没有想要成为首领的想法,他没过多接触青木,以防给后者带来危险,因此知道费奥多尔的存在已经是青木离国后的事了。
莫泊桑对于费奥多尔的印象好不到哪去,他语气淡淡,“好吧,这位青木曾经的同学,费奥多尔先生,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些把「书」交出来。”
他像是知道费奥多尔露出无辜的表情后想要辩解些什么,提前打断道:“我听说过那些杀了你可能会发生什么糟糕情况的传闻,不过想要从一个人嘴里得知什么并留住对方性命的方法有很多,而我恰巧擅长这一点。”
费奥多尔像是真心实意在为对方考虑似的,口吻有些苦恼,“我也很想配合您,但您也看见周围建筑物融化的模样了,我原本是将「书」放在抽屉里的,现在恐怕已经被埋在那堆融化物里了吧……”
“骗人。”
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自窗户处响起,轻飘飘地揭开了费奥多尔的谎言。
循声望去,漆黑一片的窗口处探出一颗银发脑袋,对方脸上带着看不出真实想法的笑意,一头银发杂乱无章地在半空中乱翘,扒在窗台上的五指深陷在融化了菱角的暗色窗沿里,无端显得有些狼狈。
“啊……是您啊。”费奥多尔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明白对方会如此狼狈的原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再用异能比较好哦。”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个好心的提醒,一阵沉重的“吱呀”声在所有人耳畔回响,如同某种远古存在苏醒的预兆,饱含宇宙深处的腐朽气息。
太宰治猛然看向费奥多尔,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难怪对方对于他拖延时间的举动和中原中也的伤势都毫不在意,原来对方早就已经对计划中这几处可能发生“意外”的环节进行了修补。
果戈里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只见那座神秘建筑散发的墨绿色幽光不知何时掺杂上了其他色彩,原本那扇沉重的石门上雕刻的花纹就已经足够绚丽,现在再加上这些人类光谱中还未知的色彩,一眼望去繁丽的让人头晕目眩,涌出一股生理上的反胃。
那扇石门上的花纹变化着、扭动着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连带着石门中裂开的那条缝隙都被掩盖在了艳丽色泽之下。
天空上的色彩与地面的污浊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祂打破了虚假的天空,却被天空至高处的众神沉眠之地吸引,熟悉的呼唤让祂误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应去的地方,祂不断地朝建筑靠近,直到融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吞噬了创造者尸体造物的到来提前唤醒了这座沉眠的城市,似而非似的气息熟悉无比,同时仅有空壳的创造者让祂总觉得缺失了什么,尚未完全苏醒的众神本能寻找着这丢失的一部分,寻找着丢失的灵魂。
虽然创造者的灵魂躲藏在与祂抗衡的梦境深处,但梦境中同样拥有着众多耀眼的灵魂。那些灵魂混杂在一起,唯有展现出的时候才会被捕捉——而异能是灵魂的至高展现,当他们使用异能的时候,就会从中脱颖而出。
祂也不知道要多少灵魂才能填补这抹空洞,但只要一直捕捉下去,总能从这个被打碎、被侵蚀的梦境里找到想要的……」
被斑驳色彩覆盖的细小门缝里溢出不详的浓雾,雾中翻涌着无数猩红的圆点,宛如眼球般对下方污浊的梦境投来注视,从中寻找着能够填补空洞的耀眼灵魂。
雾气丝丝缕缕地往外蔓延,逐渐分化为触手般的长条形自天空往下垂落。
莫泊桑耳麦中响起了信号不良的电子声,其中戈蒂耶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与模糊。
“莫泊桑,我们这里出现了点状况……你先不要用异能,该死的!我们很快赶来!”
前面的话语模糊不清,后面戈蒂耶声调骤然上扬,在险些刺破了他耳膜的同时也变清楚了不少。
莫泊桑不适地略微侧了侧头,既然已经知道费奥多尔在试图拖延时间,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动手。
在同一时间,果戈里也从天空中收回视线,他握紧挂在手腕处的雾霾蓝眼球吊坠,宛如做出了什么决定。
雪白的斗篷在幽光下扬起,赶在色彩浸染纯白前,他一手抽出手枪对准太宰治手中的玻璃罐扣动扳机,一手伸进了斗篷之中。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数只雪白的千纸鹤飘散在半空。
不同于其他人,果戈里能够借助异能清楚感知到每一只千纸鹤的细节,能够在短短半秒钟时间里判断出哪一只千纸鹤才是藏匿其中的「书页」。
他听见了费奥多尔跟太宰治的交谈,也知道太宰治想要借助千纸鹤去拖延时间,最好能够等到青木意识从长梦中苏醒,只可惜费奥多尔不愧是费奥多尔,对方看穿了这一点,或许这就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最终真正缺少时间的反而是他们,是青木。
不过,没关系。
技术精湛的魔术师在表演时哪怕出现漏洞,也能完美圆回来。
戴着暗红色手套的手指抓住了某只自由飞舞在空中的雪白纸鹤,雪白的翅尖在暗红的缝隙中露出。
果戈里异色的金眸中倒映出一片暗红,那点雪白逐渐变成了一只躺在笼子中无法获得自由的白鸟,它静静地躺着,每一根羽毛都沾染上了赤红,既然无法打破牢笼,它就以这种方式得到自由。
这样种方式似乎也不错。
果戈里收敛思绪,他握着千纸鹤果断朝莫泊桑丢去,后者正提着费奥多尔衣领,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书」,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朝他这边飞来,他头也不回地接住了那只千纸鹤。
果戈里扒着的窗台已经完全看不出菱角,一堆融化的油彩不断蠕动着朝他身上蔓延,他的思绪忽远又忽近,灵魂变得像是被囚禁的小鸟,不断被放飞又被拽住绳子拉回囚笼,直到那根绳子彻底断开。
他彻底飞走了。
——「……被发现的异能者轻盈的灵魂飘向神的国度,而沉重的躯壳则沉入梦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