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吃早餐时, 檀灼一直偷看朝徊渡。
怎么都想不通,梦里那个温润秀骨的小少年就是面前这个……连接吻都让她主动伸舌头、还给那里系双层蝴蝶结的斯文败类。
他回朝园,是参加了什么变形计吗?
连人样都变没了, 成了禽兽。
朝徊渡神色自若地用餐,任由她‘暗中观察’。
檀灼从小到大就藏不住情绪,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大概在他面前演技最好的时候,就是这段时间和他闹别扭, 像是一尊冷美人。
更想进入她里面试试, 是不是也冷。
见他表情坦然, 檀灼也不偷看了, 直接托腮正大光明地看,“我们以前很熟吗?”
朝徊渡轻描淡写:“你会去路边找陌生人给你剥荔枝。”
“还是会跟陌生人求婚?”
转念想起邮轮‘初见’, 在檀灼眼里他们应该也是陌生人, 她也求了。
男人凉凉道:“哦,你会。”
檀灼被他说的眼睫乱颤, “哎呀,你别提黑历史!”
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再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情, 搞不好我就有记忆了!”
朝徊渡静默了瞬。
恰好他工作手机不断震动,朝徊渡拿起手机起身, 指骨曲起敲了敲她的额头, “自己想。”
“不讲就不讲,我自己想!”
“既然能梦到一次, 就能梦到第二次。”檀灼咕哝了句, 决定再去睡个回笼觉。
就在檀灼准备上楼时,看着朝徊渡离开的背影, 突然想起什么,刚准备跟往常一样喊他的名字,突然顿住了,但叫‘哥哥’更叫不出口。
最后拉长着尾音喊了句:“喂……”
“你烧退了没?”
朝徊渡转过身,似笑非笑道:“退了,不过——”
“我在朝太太这里,是被剥夺姓名权了?”
檀灼条件反射地道歉:“哥哥对不起。”
说完又后悔,哒哒哒跑上楼。
啊啊啊啊。
这个梦简直有毒。
去他的哥哥!!!
自从那个梦后,檀灼后面几天没有再梦到记忆相关的事情,反倒是每夜被朝徊渡按着一遍一遍地喊他哥哥。
美其名曰——‘重温旧梦’计划。
有助于她早日恢复记忆。
搞得檀灼迫切的想要恢复记忆,看究竟是不是如朝徊渡说的那样,自己小时候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他。
这天下午。
‘梅简’工作室内,檀灼将新鉴定的资料送到梅溪汀的办公室里,见他戴着金丝边眼镜,两侧垂下同色调的眼镜链,斯文又风雅。
原本准备走人,突然在他桌前坐下:“师兄,聊聊。”
梅溪汀揉了揉眉梢,无语地抬头,“檀老师,现在是上班时间。”
拉着上司摸鱼,亏她干得出来。
“我等会加个班。”檀灼不假思索,没准备放过梅溪汀,“师兄,你还记得我六岁之前的事情吗?”
“六岁之前?”
梅溪汀若有所思道,“但我是在你六岁后才跟檀老身边学习。”
檀灼喃喃溢出来了句:“这么巧。”
梅家与檀家是世交,就隔了一条街,两家人关系极好,不过相较于豪门檀家,梅家在江城根本排不上号,所以梅溪汀从小被檀老看中,跟着他学习,在梅家人眼里,是他的造化。
梅溪汀不解:“什么巧?”
他继续道,“对了,你当时特别想要一个哥哥,老爷子就把我带去檀家老宅生活,你六岁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甚至梅溪汀都不知道师妹六岁之前的记忆全无。
年轻男人摸了摸下巴,调侃道:“师妹,这要放在古代,我就是大小姐的童养婿啊。”
听到这话,檀灼大概已经猜出。
上下打量自家师兄,光风霁月,清润雅致,还真有那么一丝丝朝徊渡少年时的风采,如果朝徊渡在顾教授那里长大,大概也会养成这样差不多的性子吧。
啧啧啧,爷爷居然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就给她玩白月光替身这套了。
檀灼看梅溪汀的眼神古怪又怜悯,站起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师兄,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梅溪汀:“???”
檀灼站在门口,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补充了句,“对了,别想太多,你顶多就是童养婿的替身。”
梅溪汀:“!!!”
“怎么个意思?”
檀灼幽幽道:“你还是别知道太多,人活着,要难得糊涂才是大智慧。”
“你回来,还有个事儿。”
梅溪汀突然想起,“赚钱的事。”
这种事她感兴趣。
檀灼很干脆地重新坐回去,“又有新客户了?”
“是港城那边的一个富商,很喜欢玉雕古董,准备多入手几样,预算是……这个数。”
梅溪汀伸出十根手指。
“如果这次谈成了,你债务都能全部还清。”
“这么多。”
檀灼都有些惊讶了,“跟批发似的。”
梅溪汀把富商资料递给檀灼:“我拜托宋言谦调查过,人没问题,也确实是喜欢玉雕。”
不然也不会现在才跟檀灼讲。
檀灼接过:“行,我下午整理整理玉雕目录,给咱们的大客户过目,看他想要哪些。”
“这一笔要是赚了,给师兄买车!”
梅溪汀低笑了声,“刚好我那辆开五年,也开腻了。”
听到这话,檀灼觉得师兄真穷。
沉吟片刻,她卷起资料,“要不我‘偷’我老公的车先给你开。”
“等我有钱了再给你买。”
劫富济贫。
毕竟朝总有钱到收藏款的帕加尼都能送去销毁。
梅溪汀十分感动,但必须拒绝:“……谢谢,但不用了。”
“我怕被你老公下追杀令。”
本来上次朝总看他的眼神,杀气快凝成实质了。
他想活着。
檀灼临走前留下了句,“胆小鬼。”
“他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去车库数车。”
跟师兄聊过之后,檀灼更想恢复记忆了。
毕竟刚失忆,她都能记得要‘哥哥’,可见,少年时期的朝徊渡在她心里多重要。
檀灼很了解自己的脾性,她从小对陌生人戒备心就很强,不会轻易交心,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几个朋友。
就连梅溪汀,也是相处了很多年,才得到大小姐的认可。
所以,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与朝徊渡的过去。
今天恰好是去秦修迟心理诊室复查的日子。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来接她的宾利车内,只有崔秘书,檀灼扬了扬细眉,“怎么,你们boss又出差去了?”
崔秘书恭敬回道:“boss回朝园见老爷子。”
“您去复查时间不能耽误,所以我送您过去。”
檀灼懒懒地窝在椅背,瞥了眼旁边那束新鲜的白色山茶花,“我记得上次说老爷子住院了,这是出院了?”
崔秘书:“昨天刚刚出院。”
“不过……见到boss后,可能今晚又要紧急送医。”
檀灼:“……”
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
不过她对老爷子不感兴趣,惦记着打听打听朝徊渡遇见她之前这些年是怎么个样子,于是话锋一转,“你们boss这些年,真洁身自好?”
“没有养情人或者固定炮友?”
专业的秘书绝对不能掺合boss的私生活。
于是崔秘书回道:“这是boss的私事。”
檀灼桃花眸微微眯起:“不好说,那是有?”
崔秘书立刻否认:“绝对没有!”
“boss很挑剔,虽然有不少人投怀送抱,但他一个都没同意,逢场作戏都没有,平时出席活动,都不带女伴,连女性秘书都是已婚。”
可苦了秘书办那些大龄男青年,平时工作忙得要死没空找女孩子约会就算了,内部消化都没对象。
愣是一个个跟着boss清心寡欲起来。
檀灼饶有兴致:“你们boss这么守身如玉,怎么见到我第一面,就把持不住,你是不是帮他骗我?”
崔秘书:“……太太,这不是我能听的吧。”
檀灼没准备放过他,“按照你对你们boss的猜测,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崔秘书只好开口:“大概您……特立独行?”
“让boss惊为天人?”
清粥小菜腻了,就想来点烈的。
檀灼:“可能是我特别漂亮、可爱、温柔、贴心再次折服了他。”
“朝徊渡真是个肤浅的男人。”
崔秘书汗流浃背,幸好前面就是诊所,赶紧止住话题:“太太,到了。”
檀灼梦游症已经痊愈,可以约肯恩医生进行催眠治疗失忆。
秦修迟再次和她确认:“即便记忆里是负面的东西,你也不后悔?”
檀灼想起那晚的梦,红唇轻轻翘起一点弧度,“就算有负面的,也有正面的。”
“我想记起一个很重要的人。”
檀灼有一种预感——恢复记忆才会弄清楚朝徊渡为什么明明在意她,却说不爱她。
回程途中。
檀灼打开手机给姜清慈发消息:【你说,男人什么时候最好说话?】
绿茶名媛姜某某:【当然是床上,怎么啦?】
家养小娇花:【有点事想问朝徊渡。】
绿茶名媛姜某某:【这还不简单,上次那三件战袍,你选红色那件站他面前,保准问什么他答什么。】
家养小娇花:【……我保准没机会说话。】
绿茶名媛姜某某:【笨蛋,你先把他绑起来啊!就说是捆、绑、小、情、趣。】
【视频链接。双柱缚绳结捆、绑术完整版教程,越挣扎越紧,绑了都说妙】
家养小娇花:【还得是你。】
【学费——转账999】
檀灼点开视频之前,问了下崔秘书朝徊渡什么时候回。
崔秘书答:“boss让您先回家休息,他今晚可能不回。”
檀灼:“他还在朝园?”
崔秘书回道:“是。”
得知朝徊渡还没回家,檀灼思索几秒,果断道:“去朝园。”
她怕明天自己就没勇气绑他,干这种事儿,就得是激、情、作、案。
过目不忘的檀灼,学这个绳结绑法,学了足足十遍,就怕实战时候,一紧张忘了。
就在檀灼在车里苦学,此时的朝园主院内。
朝老爷子从掌权到现在,在这个院子里住了足足四十多年,不单单是一个院子,而是地位与权势的证明,代表着他在朝家,依旧是说一不二。
此时,偌大正厅内,只有坐在主位上的老爷子,和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自若的朝徊渡。
朝老爷子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孙子,严厉质问:“叶家,是你做的?”
朝徊渡不疾不徐:“是您做的。”
“您手里一笔又一笔的钱投进那个无底洞时,难道没怀疑过。”
“爷爷,您真的老了。”
朝老爷子锐利的鹰目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为了……”
用叶家做筏子,掏空老爷子手里所有的财产,是朝徊渡第一个目的。
被朝家诸人知晓老爷子手里那么多财产不分给他们,反而日日投进毫无血缘关系的叶家,这是朝徊渡第二个目的。
朝老爷子厉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朝徊渡云淡风轻:“想要您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朝老爷子:“我是你的亲爷爷!”
朝徊渡:“您当然是我的亲爷爷,我学的正是爷爷您教诲的精髓,瞧,事实证明,您说的很对,没了权势,就连您,也得任人宰割。”
朝老爷子看着这个不肖子孙,气喘不上来,歪倒在椅背上,动作太大,导致他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张旧纸也掉了出来。
一路滚到朝徊渡脚边。
他不紧不慢地打开那张纸,薄唇溢出冷弧。
明白老爷子时刻拿着这个是想做什么,如他拿捏老爷子一样,老爷子也准备用这个批命拿捏他。
毕竟。
一个命格不好的掌权者,谁又能服从。
朝徊渡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将那张薄薄书写他一生命运的旧纸点燃。
烟灰落下时。
朝老爷子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彻底输了,缓了许久,才慢慢吐出四个字:“你会后悔。”
朝徊渡眼神凉薄:“我不后悔。”
沉默许久。
朝老爷子突然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带煞而生,我后悔,真的后悔,不该把你带回朝园,应该在你一出生,就把你淹死。”
外面天色已经暗淡。
室内没有开灯,昏暗光线下,听到这样似是诅咒一样的话语,朝徊渡俊美面庞上,浸着漫不经心的笑:“后悔是失败者的习惯。”
“爷爷,您败了。”
说完,朝徊渡便离开了主院。
在他离开后,老管家进门,微笑着对老爷子道:“按照家规,这里是家主的居所。”
“您该搬去侧院。”
下一刻。
老管家淡定:“医生呢,快来抢救,老爷子思念长子,又犯了老毛病,抢救好送疗养院陪儿子吧。”
隐约间老爷子听到这句话,彻底昏死过去。
朝徊渡转身淡淡地看着这座悠久历史的古居,琥珀色眼瞳浸透着几欲覆灭的寒霜。
就在此时。
传来一道清软熟悉的美人音,“哇,崔秘书你是不是会算命呀,老爷子真去医院啦。”
檀灼来得巧,恰好赶上一群人有条不紊地送老爷子上救护车。
崔秘书:“您过奖了。”
朝徊渡听到少女的声音后,眼底的寒色一寸寸褪尽,转身时,已经恢复往日的从从容平静:“怎么来这里了?”
檀灼才不想说是来接他的呢,“来参观参观不行嘛。”
朝园跟个景区似的。
光拍照她都能拍一整天不重样。
从朝园回泰合邸有点远,现在已经晚上七点钟,朝徊渡若是自己回去的话,时间还好,但带着檀灼……
想起她娇气的脾性,肯定不愿意再坐车。
朝徊渡提议:“今晚在这里住一夜?”
檀灼立刻同意:“好呀。”
她想得和朝徊渡差不多,如果再坐车回泰合邸,将近一个小时路程,回家之后,她只想躺着什么都不想干。
还怎么实施今晚计划。
虽然没有带上次姜清慈送的红色绳绳款睡裙,但朝园这里也有很多好看的睡裙。
更何况朝园又不是不能住,檀灼理直气壮,“这里不也是你的地盘吗。”
至于送去医院的老爷子,檀灼表示,医院更像是老爷子的家,朝园是他亲戚家,偶尔回来走一走亲戚,第二天便‘回家’。
他们在朝徊渡的小院用过晚餐后,朝徊渡让她先洗澡,便去书房了。
叶家那里还得收个尾。
真是天助她也。
檀灼先将卧室内观察一遍,最后落在窗户旁边那个雕花木椅上,很好,到时候先骗朝徊渡坐在这里。
还有第二样工具,绳子。
总不能让佣人给她拿吧,到时候传到朝徊渡耳朵里……
就在檀灼坐在椅子上认真思考时,忽而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而后起身去打开衣柜,一卷卷暗纹缎带安静整齐的陈列其中,像是艺术品。
相较于泰合邸的单一颜色,不是黑色就是白色,朝园这里的就精美多了,绣娘不是白养的。
大概是专门为朝徊渡服务的绣娘们太闲,别说是衣柜里那些极少穿过的衣服睡袍都有精美刺绣,就连这些不见天日的缎带,每一卷上面都有不同颜色的纹样。
其中一卷白底绣粉色芍药花的在最里面,被檀灼扒拉出来。
她今天选择的第三样工具粉芍药睡袍与第二样工具极为搭配,还有件同花纹的小肚兜,大概是夏天的缘故,又薄又透,偏生花纹蜿蜒,覆盖住两枚嫩生生的雪团子。
檀灼洗完澡后,随意穿着睡袍,没有系紧,里面薄透的纱质上的芍药纹路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浮想联翩、欣赏着落地镜里映照出来风情万种的身姿,特别想把绣娘挖回泰合邸。
长长的缎带没地方藏。
檀灼想了想,最后在大腿系了两只蝴蝶结,垂落下来,像是配饰一样,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凶器’。
未免防止意外,檀灼又拿了两条备用的,一条藏木椅下面,一条藏床尾被子里。
刚刚藏好,檀灼听到外面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能上二楼肯定是朝徊渡!
檀灼往木椅上一坐,摆好姿势,柔若无骨的玲珑身体与硬朗复古的雕花木椅,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靡丽画卷。
薄纱质地的睡袍铺散一片,里面粉色缎带尾端坠落在深色调的木质地板上。
朝徊渡推门便看到这样一幕。
勾着领带的长指微微一顿,松散开几颗衬衣,慢条斯理地朝她走来:“怎么不在床上等?”
檀灼朝他勾勾手指,乌黑分明的桃花眸微微扬起,媚色横生道:“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若非在床上威逼利诱,朝徊渡极少听到她主动叫‘哥哥’,此时便很想去吻她。
朝徊渡向来想做便做,径自走来,双臂抵在了木椅扶手两侧,俯身吻向那张故意勾人的唇瓣。
刚亲了一下。
却见小姑娘像是一尾鱼儿,从他手臂下侧钻了出去,并将猝不及防的男人按在木椅里,“你坐下,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朝徊渡顺着她的力道坐下。
变成了他坐着,檀灼站着。
由于檀灼方才动作幅度极大,本就绸滑的薄纱睡袍又往下坠了坠,露出半个雪团,上面如攀附着芍药花纹,完全掌控那一团。
檀灼:“闭眼,不许看。”
“不然惊喜就没了。”
朝徊渡从善如流地应下。
闭眼之前,隐约看到她扯下腿侧那条缎带。
那是自己用来遮挡刺青的缎带。
很快便知道檀灼要做什么。
檀灼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朝徊渡的两只手臂,怎么能把人反绑在椅背上,学的绳结系法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朝徊渡手臂主动往后伸,不用她握着。
然而檀灼还是搞得满头大汗,最后只能一圈一圈很凌乱地把朝徊渡绑在椅背上,朝徊渡早就睁开眼睛,“这就是惊喜?”
他身上的衬衣扣子被檀灼这么一折腾,已经全部松散开来,露出大片腹肌线条,被交错的芍药暗纹缎带随意缠绕着。
朝徊渡虽然在客房洗过澡,但由于开视频会议的缘故,又换上了简单的衬衣西裤,因此没有再遮挡刺青,此时身上唯有檀灼当成绳子的缎带。
檀灼披散着长发,身上的睡袍还总是往下滑,又要绑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足足一分半钟,终于在椅子后面绑好绳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回到他身前蹲下,视线正对衬衣下摆。
入目便是朝徊渡胯骨处那颗红色小痣,累到头晕眼花的檀灼蓦地一怔。
这颗小痣,她以前便觉得熟悉,这次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云雾破开。
目光凝在那里,似是入了迷。
朝徊渡慢吞吞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在看什么?”
“等等,你手怎么出来的?”
檀灼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
明明把他上半身都用缎带缠在椅背上了,怎么还能动,这不是绑了个寂寞嘛。
朝徊渡饶有兴致地提醒:“缎带缠绕之间面积太大了。”
檀灼赶紧把他手臂重新塞回去,又绑紧了一遍,感觉还是不太密,于是,又扯下另一条腿上的缎带,补了几圈。
这才拍拍手心。
嗯,差不多了。
视线落在被牢牢绑在木椅上的男人,檀灼有种翻身做主的刺激感,仿佛朝徊渡任由她摆布。
没等她开始‘摆布’,却听到朝徊渡道:“被你看硬了。”
“坐上来。”
示意她拉下拉链。
檀灼当然看懂了他的示意,但是没着急动手。
“哥哥~”
下一秒,檀灼拉长了语调,手虽没动,光滑白皙的脚尖慢条斯理地沿着男人穿着正经西裤的小腿往上攀,隔着布料踩了踩那儿,故意说:“你最近好懒,都让我自己动。”
“是不是年纪大了?没力气?”
朝徊渡身姿慵懒地仰靠在木质雕花椅上,明亮灯光下,男人眉眼清隽又昳丽。
淡薄唇瓣溢出磁性低沉的笑,语调悠悠,“嗯~”
“年纪再大,也能把小娇花干出汁儿。”
第52章
随着透明的薄纱裙摆摇曳之下, 长长的布料垂在男人膝盖处,她细腿微露,依稀可见肌肤上有两圈系过缎带后的红痕, 平添缱绻香艳。
乍然听到朝徊渡这话,檀灼踩在上面的脚尖忽而顿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条件反射地收回了脚:“不许说,不许说!”
还没开始正儿八经蛊惑人, 就遭遇重大滑铁卢。
然而她一动。
脚踝便被朝徊渡握住, 用力一拉, 檀灼整个人都摔坐在他身上。
朝徊渡从善如流:“好, 不说,做。”
“做什么做。”
檀灼倾身搂住朝徊渡的脖颈, 一低头就他胸腹间早就松散的缎带, 以及男人轻松从缎带之间伸出来的手臂,满脑子都是, 教学视频说得对,绳子要选对,尤其材质非常重要, 缎面的容易掉!
檀灼双手抵在他胸膛,知道他这做是什么意思了:“先等等。”
“我有话要问你!”
朝徊渡慢条斯理地撩起她垂落的长发, 而后从西裤口袋拿出个塑料薄片塞到檀灼手心, “你确定这样跟我聊天?”
檀灼看着‘老演员’:“你早有预谋……”
电光火石之间,檀灼突然反应过来——
不行, 不能被朝徊渡牵着鼻子走, 今天是她的主场!
虽然绳子不太管用,但……
还有应急预案。
在来朝园的路上, 檀灼有想过,万一绳子方案失败,后续要怎么挽救。
首先,要完全占据主动。
指尖不自觉捏紧色彩斑斓的小袋子。
朝徊渡没答,倚回椅背,屈指敲了敲扶手,反问她:“这次,不会戴反了吧?”
激将法对别人没用,但对檀灼有用。
小姑娘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肯定不会!!!”
朝徊渡反而将她滑到手肘处的薄纱重新披上去。
欣赏着这幅朦胧清雪芍药画卷,隔着粉色芍药纹样,清晰可见清雪细腻绸白。是如雪无味,还是如荔枝果肉清甜滑腻。
朝徊渡将她往上抱了抱,没亏待自己,抿了口粉色芍药:“甜。”
檀灼根本就忙不过来,又被他搅乱,又痒又软,额头再次溢出细汗。
小姑娘耐心告罄,一把将塑料小袋子丢地上,“不用这个了!”
朝徊渡弯腰捡起,轻松撕开塑料,轻描淡写道:“上来吧。”
檀灼磨磨蹭蹭地过去,小声嘟囔了句:“你早干嘛去了。”
朝徊渡带着极轻的喘笑:“小笨蛋,没坐准。”
后来,准是准了。
然而跟檀灼想象中的,她让朝徊渡向求饶不同。
很快,少女唇间倾泻出一道微弱的音节,“哥哥~”
朝徊渡往里碾了碾:“怎么突然这么乖。”
“灼灼?”
檀灼目眩神迷,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道:”太深了。“
“低头看看,那里深,分明还有一截。”朝徊渡虽然能把手臂从缎带缝隙里伸出来,但檀灼也是真的绑了,上半身依旧贴着椅背,能操控的范围有限。
檀灼乌黑分明的眸子里皆是潋滟水色,眼睫低垂,入目便是一条条松垮的缎带,和男人凌乱衬衣衣摆下方。
他没说谎。
檀灼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的同时,无意间再次定格在那颗熟悉的红色小痣上。
少女细白指尖很轻地试图去碰那颗小红痣,又悬在半空不敢碰上去。
下一秒。
被男人握住了指尖,不知何时,他身上的缎带已经掉落在地。
朝徊渡就这么抱着她,倒在了床上。
骨节分明的长指缓慢地与少女纤细手指十指相扣,越来越紧。最后一截似乎也没了进去。
檀灼呼吸间全都是朝徊渡身上熟悉的白檀香,做着最危险的事情,却让她安全感爆棚,配合的放松自己,任由他长驱直入。因为她知道,朝徊渡不会伤害她,永远不会。
睁开潮湿的眼睫,檀灼怔怔地望着面前沾染了薄欲后,眉目绮丽如画的年轻男人,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会温柔给她剥荔枝的少年。
即便忘记曾经的一切,檀灼只要见到朝徊渡,便如命中注定一样,爱上他。
朝徊渡垂眸看着檀灼那双漂亮湿润的眼睛,倏尔顿了一下,薄唇轻吻她的眼尾,“别这么看我。”
许久之后。
檀灼感觉男人的吻落在眉心,伴随着他温沉低哑的声线,“抱歉。”
他在抱歉什么,檀灼比谁都清楚。
这一瞬,檀灼发现自己还是在乎的。
在乎她爱的人,究竟爱不爱她。
“朝徊渡。”
檀灼突然很委屈地喊了他一声,对上男人那双幽邃如深渊的眸子。
朝徊渡耐心地应她:“我在。”
檀灼最后只是张了张唇,好半晌才说,“我想吃荔枝。”
“好,明天醒来就有荔枝。”
“要你亲手剥的。”
“好。”
无论檀灼说要什么,朝徊渡都答应她。
翌日檀灼起床时,又是快到中午。
幸而朝家如今没人敢来招惹她,每个人都夹紧尾巴做人,就怕朝徊渡看到他们。
毕竟老爷子的下场他们清清楚楚。
甚至聪明的,例如姑姑朝书蕴和三叔朝晋垣已经商量着搬出朝园,不敢在朝徊渡面前碍眼。
当然,也不敢来檀灼面前。
朝徊渡不知道去哪里了,檀灼吃过午餐后,看到老管家端着一盘剥好的荔枝过来时,这才恍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可怜巴巴要吃荔枝的事情。
“家主担心您午餐前吃荔枝,会吃不下正餐,让我当餐后水果给您送来。”
“这是家主一早亲手剥好的。”
古董青花瓷盘里面整齐的码着光滑雪白的荔枝果肉,覆着一层淡而饱满的汁水,根据檀灼吃荔枝多年的经验,这盘荔枝绝对是非常新鲜又好吃的。
还是朝徊渡亲手剥的。
檀灼捻起一颗塞进嘴里。
熟悉的甜汁爆开,沿着喉咙一路往下,仿佛把她原本酸涩的心脏也润得甘甜了。
荔枝甜归甜,但檀灼脑子清醒着呢。
不会被一盘荔枝哄好。
昨晚行动失败,赔了夫人又折兵,檀灼想着算了,还是靠自己恢复记忆,于是,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跟肯恩医生沟通进行催眠治疗的流程。
最后檀灼问了下催眠多久才能恢复记忆。
肯恩医生的意思是,要再次面对面催眠一次,才能确定后面更准确的治疗方案与时间。
他们约了下周末。
肯恩医生会来江城,因为檀灼暂时不能出国,但凡她有出国迹象,加起来还有八亿负债的债主们估计以为她也要逃出国外了。
檀灼吃饱了又想睡觉。
老管家建议她出去散散步,“再过两个月大部份花便要开始落败,如今朝园正是最美的季节,家主还给您准备了拍摄设备。”
“造型团队也随时待命。”
还有造型团队?
朝徊渡准备的倒是齐全,不过檀灼想想满身的吻痕,还是觉得算了,“随便走走。”
“今天不拍了。”
老管家:“这样的美景,机会不多。”
檀灼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朝园又不会跑掉,以后有的是机会。”
老管家无奈道:“或许吧。”
离开朝徊渡的院子后,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昨晚她来时天都黑了,虽然知道朝园风景绝美,但没有现在这么这么明显的惊艳。
如今正值盛夏之季,整个朝园都是花团锦簇。
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行走在小路上,沿途都是错落有致的美景,檀灼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问了句,“对了,朝徊渡院子里怎么空荡荡光秃秃的?”
里面除了那栋造价高昂的小楼外,别说花了,连个活的植物都没有。
总不能是朝园的园丁,没管他那一块吧。
她凝眉又细想了下,应该没记错,就是没有花草,上次来好像也没有。
当时来去匆匆,又遇到暴风雨,没有注意到这茬。
老管家温和道:“太太愿意听个故事吗?”
这位是照顾朝徊渡长大的管家,檀灼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知道他要说谁的故事。
欣然接受:“我最爱听故事。”
下午微风徐徐,檀灼悠闲地趴在长廊尽头的美人靠上,一侧便是锦鲤池,旁边还有鱼食。
她撒了一把鱼食。
色彩斑斓的锦鲤们一涌而上。
耳畔是管家不疾不徐的讲述声:“从前有一个少年,从小被当作最完美的继承人培养,风雨无阻的学习各种技能,还要在群狼环伺的家庭环境里,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唯一能让他感受到家庭温度的,便是培育一位故人留下的花种,花种稀少,需要少年每日精心浇灌培养,终于,在某一个春天,花种终于发芽了。”
想起那天,他眼底染了上温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年笑得那么开怀,真正像同龄人。”
“但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檀灼想象着朝徊渡开怀的笑是什么样子。
大概和梦里的少年一样吧。
就在这时,管家突然降下语调:“后来没多久,花开那天,少年亲手拿起滚烫的开水,浇进生机勃勃、热烈盛放的花丛。”
从那以后,朝徊渡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长过一朵花、一根草。
檀灼逗鱼的手微顿,侧眸看向他:“为什么?”
管家长长叹息声:“因为在老家主眼里,一位优秀完美的继承人,是不能有别的喜好,少年唯一的喜好,只能是权势与野心,”
从那时起,家主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真正蜕变成朝老爷子想要让他成为的完美继承人。
檀灼瞬间对这些美景没了兴致,难怪朝徊渡极少回朝园,这里对他而言,或许并没有任何愉快的回忆。
回到院子里。
就在檀灼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发呆时,朝徊渡回来了。
檀灼此时站的位置,恰好就是他第一次洒下花种的位置。
爷爷给他上的那一课,朝徊渡永记于心,朝徊渡脚步略停,随即神色自若地走到正在发呆的小姑娘面前,“想什么?”
朝徊渡个子高,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影子覆盖着,檀灼微微仰头,入目便是背对着烈日的俊美面庞。
檀灼看朝徊渡居然穿了身正装,都替他感觉热:“你去哪儿了?”
朝徊渡云淡风轻:“祠堂开会。”
刚才在祠堂与族中人开完会,商议将朝老爷子与他父亲逐出朝家的事情。
族中长辈原本不同意。
直到朝徊渡拿出朝老爷子用朝家的钱去填补叶家那个大窟窿时,如他所料,众人全都彻底绷不住了。
尤其是朝老爷子其他的几个儿女,原本等着分老爷子遗产呢,他居然把钱全都霍霍给了叶家。一个个心态全都崩了!
甚至不需要朝徊渡软硬兼施,他们便倒戈。
当然,朝徊渡的目的并不是把他们逐出朝家,而是……让老爷子好好感受,什么叫做真正的众叛亲离。
“难怪呢。”檀灼踢了下脚尖旁边的小石子,“能给我讲讲在你在朝家这几年生活的事吗?”
从管家那里得知朝徊渡的故事后,她一直都站在那个光秃秃的院子最中间,连个阴凉处都没有,娇气如她,居然能待这么久。
朝徊渡脱下西装外套,又把领带扯散,让佣人拿走。
侧眸看到檀灼白皙脸蛋被晒得有些发红,便牵着她的手腕,走到廊下阴凉处:“很寡淡,你不爱听。”
“我想听。”
檀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朝徊渡对上小姑娘执拗的眼神——
从小到大,她从未改变,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答案。
几秒后,他轻描淡写回:“学习、长大、留学、掌权。”
简单八个字,承载他十五年的一切。
“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么轻松。”
檀灼看着那片光秃秃的花圃,这里一直保持着没有花草的状态,甚至没有重新设计,就这么空着。
仿佛在时刻提醒主人。
“如果这么轻松,为什么你院子里连一棵草一株花都没有。”檀灼纤细指尖指向她方才站的位置,“我都知道了。”
果然都知道了。
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朝徊渡轻扯起薄唇:“心疼我?”
檀灼心里藏不住事情,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藏。
她不傻,甚至差不多能猜到朝徊渡为什么因为一句幼时戏言而真的洁身自好等她长大,和她结婚,对她百依百顺,却又说不能爱她。
“对,我心疼你。”
“所以,哥哥,别骗我。”
朝徊渡拿她根本没办法,片刻后,用偏冷的音质徐徐道:“因为在没有足够的权势面前,太早暴露软肋与喜好,要么被抹杀,要么成为敌人攻击的武器。”
所以,他不能有软肋,更不能爱。
朝徊渡起初只是想将自己伪装成无情无欲,没有软肋,没有弱点的样子,然而十五年的内斗,装着装着,他真的已经不会爱了。
檀灼原本觉得充满着清雅韵味的朝园美不胜收,现在发现,这里分明是一座精致却残酷的囚笼。
将所有猛兽关在里面厮杀,失败者一只一只被抹杀,走到最后的猛兽徒留血肉模糊的胜利与孤寂。
檀灼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样,
她突然有些不在乎朝徊渡爱不爱她了,不爱也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居然神奇地平静下来。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要清楚。
檀灼抿了抿被烈日晒得有些干燥的唇瓣:“等我恢复记忆,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徊渡:“除了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
几秒后,檀灼突然幽幽道,“怎么,我们朝总打算再表演一个跳河吗?”
朝徊渡不疾不徐:“我给你准备了一千枚婚戒,你可以随便丢着玩。”
檀灼:“……”
一千枚,开什么玩笑。
檀灼以为他说的是逗自己,没当回事。
她目光无意间落在那片光秃秃的地方,烈日照在干裂的地面上时,仿佛散落一地淡金色的花朵。
从朝园离开后的一周。
趁着朝徊渡出差,檀灼经常神神秘秘地出门,而且不允许保镖去跟朝徊渡汇报。
保镖们就差举手发誓:“我们只会在您危险的时候,才跟朝总汇报,平时绝对不会随便汇报。”
毕竟他们又不是朝总派来监视太太的。
他们正在去鹿堇会馆的路上。
檀灼举着一只芍药花瓣形状的小风扇往自己脸颊上吹呀吹,“最好是。”
“记住你们平时该听谁的。”
“要是被我知道你们私下打小报告……”
保镖们:“不敢!”
朝总这段时间是怎么风雨无阻接送太太,他们看在眼里,甚至之前听崔秘书提过,朝总还辞退过几次太太的保镖。
被朝家辞退,以后谁家敢接。
因此不敢不听太太的命令,更不敢阳奉阴违。
檀灼这次来鹿堇会馆,是师兄帮她约了港岛那边的富商,对方想详细和她谈谈价。
十个亿不是小数目,当然要面对面谈。
但按照檀灼想的,十个亿,给你降个五百到一千万已经非常有诚意了。
谁知这位富商一看到檀灼后,张嘴就是砍掉两个亿。
檀灼开玩笑说:“陈先生,您这一口气砍百分之二十,我可能要怀疑您的合作诚意了。”
陈先生:“如今生意不好呀,如果檀小姐同意的话呢,合同一签,我立刻让人打钱过来,绝不拖延。”
檀灼还能保持住卖方的微笑:“您最起码还有生意可做,我就一个无业游民,靠变卖祖传的古董为生,这要是给您降两个亿,玉雕古董的市场价都得乱一乱。”
见他不松口。
梅溪汀将陈先生确认后的一长串玉雕目录拿出来,推到桌子中间:“八亿也能谈,只是得减去这几样,您看行吗?”
陈先生唉声叹气:“可这些我都喜欢的紧。”
“这样吧,你们再考虑考虑,八亿不是小数目,我买的多,打账快,很合算啦。”
“下周我才离开江城。”
“还有个局,先告辞啦。”
等到包厢内只有檀灼和梅溪汀两个人时。
梅溪汀看檀灼皱眉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檀灼:“他不是五十多了吗?”
“怎么张嘴闭嘴都是啦啦啦的,一把年纪还装可爱。”
“噗……”
“人家装着可爱,砍你两亿。”
梅溪汀对她的关注点感到无语,“有这心思,不如赶紧琢磨琢磨怎么办,原本通话时也没提要砍这么多啊。”
“估计是看我年轻。”
檀灼对人的视线很敏锐,这位陈先生看她第一眼时,眼底闪过放松的笑。
应该是觉得她年轻,容易被拿捏。
檀灼小声嘟囔了句,“要不是朝徊渡出差,就让他替我来了。”
看那人还敢不敢一口气砍两个亿!
梅溪汀深以为然。
虽然朝总也年轻,但谈判时候的气场绝对不是他们两个商战小菜鸟可以比拟的。
“现在怎么办?要拒绝吗?”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毕竟八亿多是多,也能一口气把债务还上,但那是估价十个亿的古董清单。
檀灼:“现在就是拉锯,他对玉雕也挺喜欢的。”
“我们暂时先不要主动联系他。”
反正还没到还债期限,大不了慢慢卖,总能凑齐八个亿。
檀灼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在朝徊渡出差的这段时间,照常上班,然后下班离开保镖们视野一段时间,再回家。
朝徊渡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亲自去接她下班。
檀灼眼底满是惊喜,“你终于回来啦!”
见他今天双手空荡荡的,往常的鲜花都没有,眯了眯桃花眼:“出差这么久,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朝徊渡:“当然准备了。”
这还差不多。
暂时可以原谅他没有准备今日鲜花。
当天用过晚餐后,朝徊渡带她去了顶层新建造出来的珠宝收藏室。
檀灼天天呆在泰合邸,都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推开香槟色的双开门。
入目C位是一尊超大玻璃展柜,里面一层层黑色绒布上铺满了各色数不清的戒指。
檀灼猛然反应过来,上次在朝园,朝徊渡不是逗她。
因为她要婚戒,所以他真的定做了一千枚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钻戒,用巨大的玻璃展柜陈列起来,供她选择。
且每一枚钻戒都不重样,而且里面除了各大拍卖行高价拍下的戒指外,还有许多是他这段时间亲自设计,亲自选的钻石。
朝徊渡说:“现在你可以随便丢河里。”
“丢了会再补上。”
除了钻戒之外,其他展柜也有别的材质,比如翡翠玉石等等,当然也有项链、手链、玉镯一类。
四周墙壁上挂着成套的珠宝。
整套红宝石首饰像墙壁的装饰品,就那么随意挂着,供檀灼取用。
“婚戒丢够了,可以换这些。”
朝徊渡站在她身侧,随手取下一条红宝石项链,放到檀灼手里,“这个丢到河里,漾起的水波比戒指漂亮,要不要试试。”
檀灼手心还捧着镶满红宝石的华美项链,如果半年前,她能拿到这个项链,绝对要举办场party跟塑料名媛姐妹们炫耀!
而现在,她有占地几百平这样的首饰!
这时,朝徊渡又拿起一个比较扁平的帝王绿翡翠手把件,往上抛了抛,仿佛在试重量。
下一秒。
朝徊渡把玩着掌心大小的帝王绿,若有所思,“这个丢进河里,应该能打几个水漂。”
“想玩吗?”
檀灼桃花眼都睁圆了:“玩什么?翡翠打水漂?”
“谁家玩这么奢侈!”
朝徊渡漫不经心:“我家。”
“我的小娇花。”
“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丢什么就丢什么,想怎么奢侈就怎么奢侈。”
檀灼:“为什么?”
朝徊渡:“因为我养得起。”
这么多年他赚了许多许多的钱。
年少时想的很单纯,是要让幼崽灼灼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实现荔枝自由。
而现在,是为了他的小娇花实现戒指扔河水里的自由。
第53章
一盏盏流光溢彩的灯亮起, 映照在站在高大玻璃展柜前的少女侧脸,衬得她像是一尊精致漂亮的瓷器娃娃。
檀灼被哄得心情愉悦,不过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还说养得起呢,今天都没有给我送花!”
“是不是没耐心了?”
檀灼本想难为一下朝徊渡,谁让他总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岂料还真没难到。
朝徊渡揽着她的肩膀,调转了个方向,“灼灼, 是你没耐心。”
“再往里看看。”
檀灼跟着他越过一排排高大的玻璃展柜, 远远看到尽头彩色花窗旁、极简的几何金属架子上, 盛开着一束——
荔枝?花束?
檀灼起初还以为是真荔枝, 被半剥开组成的荔枝花束,跟网上那些她曾看到过到车厘子花束、草莓花束区别不大, 刚准备夸一下朝总很懂年轻人的流行趋势嘛。
岂料, 上前一看,这才发现荔枝是玉质的, 一颗一颗皆是精雕细琢,荔枝果肉用的是冰透的白玉,外层荔枝皮则选用顶级血玉。
檀灼伸出指尖碰了碰, 触手温润。
每一颗都可以摘下来放在手心把玩。
檀灼感叹:“长大真好呀。”
“小时候只能收到新鲜荔枝,长大后既能收到新鲜荔枝还能收到玉雕荔枝。”
而后, 檀灼眼睛弯弯, 仰头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
朝徊渡倾身也拿了两颗荔枝出来,慢条斯理地剥掉外面那层血玉, 徒留下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
男人指节修长精致, 看他‘剥荔枝’就如同看一场艺术电影的特写镜头。
优雅又高级,带着名门世家养出来的独有矜贵感。
完全不带任何靡态。
然而, 朝徊渡剥完‘荔枝’干出来的事儿,跟高雅挨不上一点边儿。
檀灼好奇地问:“你剥这个干嘛,又不能吃。”
还把人家皮剥掉,那可是血玉呀,玉雕艺术品都不完整了。
朝徊渡指腹捻着那颗白玉荔枝肉,在灯光下欣赏片刻,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谁说不能吃。”
他将剥开后莹润剔透的荔枝放在身侧柜子上那个仿若是古董摆件的甜白瓷盘里。
荔枝落下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
檀灼好心提醒:“这是玉制品,当然不能吃!”
就算雕刻的再像,也不是真荔枝呀!
“上面那张小嘴吃不了,可以用下面那张。”
朝徊渡剥了四五颗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将檀灼放到花窗旁那个极为柔软的真皮沙发里。
檀灼还在品味他这句话的意思,猝不及防,身子弹了下,手心下意识扶住沙发边缘。
却见他端着盘子放到沙发宽大扶手上,而后握住了她少女纤细的脚踝,脚心抵着男人黑色的衬衣上。
因着刚洗过澡,檀灼身上只穿了件真丝睡裙,绸滑的布料如流水,蜿蜒而下,浓郁的红与极致的黑描绘出一幅艳到极致的油画。
像是热烈招摇的红色芍药,在暗黑深渊里绽放。
当男人用另一只手将那颗温润玉质的荔枝果肉放进芍药花中央时,檀灼终于理解透彻他的话中之意。
她蓦地蜷缩,想要去拽他手腕:“别……”
朝徊渡已经不急不慢地推进去,并且又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望着少女蕴着一池潋滟的眸色:“长大确实好。”
捻着白玉荔枝在她唇间点了下,“小时候只能看你这张小嘴吃荔枝。”
白玉荔枝慢吞吞下滑。
“现在长大了,还能用这里吃。”
“哥哥很欣慰。”
檀灼有些惊慌,想要将荔枝吐出来,但越吐卡得越往里:“哥哥,我怕。”
“宝贝,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檀灼赶紧改口,“老公~”
“我怕,会卡住。”
朝徊渡又给她喂进去一颗,而后修长指尖极轻地碾了少女咽喉处,“放心,不在这里,卡不住。”
“我用手指丈量过,你可以一口气吃四颗。”
檀灼仰头望着流光溢彩的吊灯,以及不远处那一层层华贵珍稀的珠宝首饰。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越珍贵,付出的代价越多。
而一千枚钻戒和珍稀首饰,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要么被荔枝充死,要么被荔枝噎死。
朝徊渡:“第四颗了,宝贝真棒。”
檀灼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明明荔枝没有味道,她身上却撒发着清甜的荔枝果香,飘荡在华美的收藏室内。
不过,很快,像是被暴雨淋湿后的清幽白檀香严丝合缝地覆盖住又娇又甜的荔枝香。
檀灼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别夸我。
这种夸奖,她一辈子都不想要。
朝徊渡恢复正常上班后,檀灼也没办法偷溜出去,只偶尔中午去一趟。
嗯,还有翘班去。
梅溪汀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怎么样呢。
而且最近在和港岛那边的富商继续谈价格,梅溪汀觉得,檀灼之前给他画下的那辆豪车饼,自己拿的理直气壮。
朝园内。
檀灼望着朝徊渡依旧光秃秃的院子,却相当有成就感。
这几天她都要晒黑啦!
幸好每天出门,都让朝徊渡给她全身涂防晒。
离开朝徊渡的院子后,。
她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国外的电话,
是A国。
少女站在一棵明媚灼灼的垂丝海棠树下,看着来电显示,紧盯着屏幕,她倏然间生出一种预感。
风吹乱她随意挽起的碎发,几乎与卷翘的眼睫缠在一块,如她此时的思绪,凌乱至极。
足足好几秒,檀灼才僵硬着接起了电话。
果然。
里面传来温柔又疲倦的女声,隔山隔海的距离,檀灼惊觉几分陌生。
“灼灼,是妈妈。”
阳光刺得她眼睛疼。
檀灼缓慢地启唇,嗓音有点干涩:“妈、妈……”
她脑子有太多问题,曾经檀灼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联系到爸爸妈妈,要质问他们,为什么抛下自己,但是此时,听到妈妈依旧温柔的声线,她却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
只问了句,“你和爸爸过的好吗?”
“你爸爸他……还好。”
周南棠轻声道,“你过来A国一趟吧。”
檀灼非常了解父母,顷刻间并反应过来,“是不是爸爸出什么事情了?”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而且快要把家里的债务还完了,你们能不能试着相信我,别把我当无知的小孩。”
虽然全世界的人都说她被父母抛弃了,但檀灼并不这么想。
她一直觉得爸爸妈妈出国是有原因的,也一直等着他们来给自己解释。
没想到等来却是妈妈一句不清不楚,让她去A国。
还要瞒着她。
手机那边沉默许久,檀灼甚至能听到妈妈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很有耐心的等着。
周南棠平复几秒,最后还是重复那句:“灼灼,你尽快来A国。”
“尽快。”
强调了一句后,便挂断电话。
而后发来一条具体地址的短信消息。
等檀灼再拨过去时,已经没有人接听了。
少女细指捏紧了手机边框,眼尾红彤彤的,她要叛逆了,她不是听话小孩了。
本来爸爸妈妈心里也没觉得她是大人,什么都不说,直到现在也不说。
忽然,手机震动了下。
檀灼迅速低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师兄?”檀灼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调。
梅溪汀没听出来,“陈先生说他今晚飞港城,准备再与我们谈最后一次,还要谈吗?”
按照檀灼之前的想法,会直接拒绝。
但是这次,她想起方才妈妈打来的那个电话,指尖掐了掐手心,沉默许久:“卖了吧。”
“前提是他离开港城之前把钱打过来。”
短时间内,除了陈先生这里,檀灼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筹到八个亿。
因为她要在去国外之前,把檀家所有债务还上。
檀灼轻轻吐息。
她还是放心不下爸爸妈妈。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
算了,还是下次再跟他们叛逆吧。
檀灼咬着下唇,“今天打钱过来。”
梅溪汀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师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檀灼:“见面说。”
陈先生他们还是约了鹿堇会馆。
毕竟江城数得上名号又私密性强的,鹿堇是第一位的。
檀灼有vic黑卡,她一来,恰好在鹿堇会馆的薄憬便接到了消息。
会馆内事情根本瞒不过薄憬。
薄憬认识这位来自港城的陈先生,想了想,还是打电话对朝徊渡道:“那个港城的陈老狐狸做生意是出了名的能压价,我问服务员,弟妹不怎么开心,估计是也被压狠了。”
“后来去洗手间,隐约听那个老狐狸准备开庆功宴的事情,炫耀自己来内地省了两个亿。”
“跟个小姑娘做生意,真好意思。”
朝氏集团总裁办。
私人手机开着免提,原本漫不经心听薄憬说话的朝徊渡,拿着钢笔的长指微微顿住。
回忆起前两天檀灼吐槽过港城这个陈先生,当时她说债务暂时不着急,所以拼着一口气也不要卖给这人,太没有诚意。故意坑她古董呢。
这才短短几天,怎么突然就卖了。
朝徊渡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放下钢笔,钢笔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一声响。
办公桌前,男人淡淡掀睫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崔秘书,示意他去查查檀灼为什么急需用钱。
而后对薄憬道:“以你的名义购下这批古董,十亿。”
十亿这是正常的市场价。
也是檀灼之前跟他提过的心理价位。
薄憬痛快应下,转而一想:“不对呀,说起来你怎么不直接帮她把债务还了,还要兜这么大一圈。”
十亿而已,于朝徊渡而言,算不得什么。
现在这匿名购买什么意思,夫妻两个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还要多出高额税。
总不能两人觉悟高,变着法子为国家税务做贡献吧。
朝徊渡视线落在落地窗旁那一个个芍药标本,除了檀灼送的那两支外,新增个比较大型的。
里面是被檀灼砸在他身上的那束粉白相间,华丽又精美的重瓣芍药,因为花瓣被风雨倾袭,又重重的跌在青石板上,有些破败凌乱,甚至花瓣上还有零星泥点,便被制作成了永久保存的标本。
也就是朝徊渡的办公室面积大而空旷,不然多了这么三个标本展柜,真会显得拥簇。
而现在,布局恰到好处。
见朝徊渡许久没说话,薄憬还以为卡住了呢,“喂,我们财大气粗的朝总呢?没听到我的问题?”
下一刻。
朝徊渡恍若闲谈道:“她很骄傲。”
“从小就不喜欢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也不喜欢被人可怜,尤其是亲近的人。”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泰合邸换掉各种家具,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的所有礼物,是因为……她很清楚,她除了是檀灼外,也是朝太太。
但檀家的债务与古董,她绝口不提。
因为那是檀家的。
在檀灼心里,檀家的债务是她的责任,而不是朝徊渡的责任。
所以辛辛苦苦卖古董,也不会跟朝徊渡借钱还婚前的属于檀家的债。
因为了解,朝徊渡才会绝口不提这件事。
当然,私下却是关注的。
否则那些债主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从不催檀灼还债。
朝徊渡继续说:“小姑娘平时在家里称王称霸,在外面受委屈了都要躲在墙角哭。”
薄憬已经不太想听了。
因为……
夫、妻、情、趣,他、真、不、懂。
尤其是,他真想不出来,檀灼躲在墙角哭的可怜样。
薄憬默默道:“记得打钱给我。”
“加一个亿的劳务费,为你们‘狂撒钱’的夫妻情、趣添砖加瓦。”
“不客气,都是兄弟应该做的。”
“钱我含泪收下。”
说完,不等朝徊渡拒绝便挂断电话。
不过朝徊渡也没准备拒绝他,不说话的原因是,朝园老管家的电话进来了。
老管家是来询问朝徊渡:“家主,朝家其他人都搬出去了,您还决定要……”毁掉这里吗?
“其实,太太……”
刚准备说起檀灼。
岂料,他刚开了个头,便听朝徊渡淡淡道:“先放着。”
“太太之前说过想在朝园拍一组照片。”
檀灼的每一句话,朝徊渡都记得清晰,也会替她完成,即便想毁了朝园,也要等完成檀灼的心愿。
老管家反而松了一口气:“是。”
崔秘书效率很快。
只需一刻钟,便将檀灼那边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包括国外来电。
且是檀灼母亲。
之前尊重檀家的隐私以及檀灼的选择,朝徊渡并未私自查过檀家父母的去向,然而现在,不查倒是不行了。
因为朝徊渡立刻猜到,檀灼为何要压价卖古董。
她想把债务还上,出国找家人。
朝徊渡重新在办公椅上落座,修长指节轻敲桌面,“查檀家人在国外发生了什么。”
“再让人通知下去,20分钟后召开高层会议。”
崔秘书:“是!”
原本檀灼以为自己这次注定要亏死了,没想到薄憬路过包厢打招呼时,无意间看到桌上的玉雕目录,居然对那些非常感兴趣。
说他家老爷子格外喜欢古董玉雕,正愁着没地方入手呢。
檀灼其实是不想和朝徊渡的兄弟做生意的。
然而薄憬真的很喜欢,还当面给他们家老爷子发消息。
‘薄老爷子’当场就转了十个亿过来。
要求他立刻拿下。
这谁能不信呀。
陈先生一看这情况,急了,“薄总,做生意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到手的鸭子飞了,这谁受得了。
连忙看向檀灼:“檀小姐,我们都谈好了的,做生意得讲诚信。”
下一刻就要签合同了。
谁知中途出来个程咬金。
薄憬向来不客气:“做生意讲诚信也要讲诚意,我这半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这些玉器随便一样上拍卖行都能卖出上千万的高价,有的甚至上亿,我十个亿买下都赚了,你还砍到八个亿,赚不死你。”
反正他和港城那边有没有生意来往了,再说,有朝总这大山靠着,完全不怕。
这是给他老婆出气呢。
三言两语把陈先生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自认倒霉地离开。
看得檀灼与梅溪汀大为震撼。
原来……高阶的谈判是这么朴实无华吗?
直接怼呀。
薄憬神清气爽,“弟妹,咱们签个合同,我等会给你转账。”
檀灼犹豫不定:“你真要买?”
薄憬再次祭出老爷子:“我家老爷子很想要,你就满足一下老人家的心愿。”
然后开始讲述老爷子与玉雕的不解之缘。
最后叹息:“这些都是我们圈子里的秘密,也就是自己人,我才跟你们两人说。”
就真的很有诚意。
梅溪汀都动容了,“薄总太有心了,如此孝顺长辈,值得敬佩。”
薄憬:“谢谢。”
“弟妹?”
檀灼脑子里还惦记着远在国外的父母,见薄憬如此诚意,于是颌首道,“若不是你,我也得八亿卖个陈先生。”
“这样我,我只要……”
没等檀灼说完,薄憬连忙摆手,让人重新打印了合同过来,“十个亿就十个亿,这是市场价,我懂。”
“古董这一行,若是低价卖给我,弟妹你不怕我转手高价卖出去。”
檀灼很直白:“我相信朝徊渡选择朋友的眼光。”
薄憬笑了,“我还以为你相信我的为人呢。”
“好啦,十亿就十亿,又不是我出钱。”
檀灼狐疑地看向他:“嗯?”
薄憬反应极快,淡定道:“我家老爷子出钱啊,他有的是钱。”
檀灼:“这样呀。”
最后两个商界小菜鸟自然被薄憬这个比陈先生还要老狐狸的商界笑面虎给说服了。
送走檀灼后。
薄憬重新将手机通讯录备注‘爷爷’改回‘徊渡’。
又拨了个电话过去:“任务完成。”
从接到妈妈电话直到现在,檀灼一刻都不能放松下来,让自己保持冷静,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仿佛熬了三天三夜那么漫长。
然而,在回泰合邸途中,发现前往A国首都的机票全部售罄,最早的一趟航班要明天下午六点时,檀灼情绪终于崩了。
檀灼真的伤心时,是不会哭出声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到手机屏幕的购票页面上。
甚至没发现,司机开的方向根本不是泰合邸。
而是快要驶出市中心。
途径一片极为空旷的道路。
车窗外依稀有一道道阴影伴随着噪音闪过,檀灼没有注意到,直到手机屏幕震动。
隔着眼底朦胧水雾,檀灼看到是朝徊渡的视频电话。
手忙脚乱地擦屏幕上的水痕,谁知不小心砸下的泪珠,帮她接通了电话。
朝徊渡站在夜空下。
看着手机屏幕里映出来少女含泪的眼睛。
车内光线虽然昏暗,依旧看得清晰。
檀灼一看到朝徊渡的面容,更崩不住了,委屈巴巴:“哥哥……”
什么故作坚强全都消失不见,“我买不到去找爸爸妈妈的机票。”
朝徊渡轻叹了声:“小笨蛋,看看车窗外。”
檀灼掀起似蕴着一汪春水的桃花眼,下意识偏头看向窗外,隔着车窗玻璃,眼睛蓦地定住了。
这里是……
机场?!
十分钟后。
檀灼仰头遥遥望着空地上那架正待起飞的湾流私人飞机,红唇不自觉地张了张。
这是……
朝徊渡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牵住少女的手,“愣在这个做什么,登机。”
“立刻起飞。”
下一秒。
檀灼用力地反握住朝徊渡的手,眼眶还染着绯色,但是眼泪已经没有了,仰头期待地问:“这是飞往A国首都的吗?”
朝徊渡神色平静:“不然呢?”
“大半夜带你去度假吗。”
檀灼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登机后,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朝徊渡身边,生怕他会趁自己不注意,消失在飞机上,很没有安全感,“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公司怎么办?”
“家里怎么办?”
檀灼问题很多。
朝徊渡一一回答:“陪,公司有精英团队,家里有管家佣人。”
花这么多钱养着他们,不至于他出国一趟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早晨时还精神十足的出门,到了晚上就憔悴的像是瘦了好几斤。
清隽眉宇折起:“是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檀灼没有什么精神,坐在真皮沙发上,抱着朝徊渡的手臂不松开,“不想吃。”
朝徊渡:“说一样。”
檀灼:“糖醋小排骨。”
朝徊渡:“好。”
私人飞机内极尽奢华,自然有厨师现场烹制餐食。
不过这次跟飞的厨师擅长西餐,不擅长中餐,空姐很为难地端来一盘不伦不类的糖醋小排骨。
像是在糖里滚过的排骨。
朝徊渡静默几秒:“除了小排骨,还想吃什么?”
檀灼小脸皱巴着:“没了,其他都不想吃。”
而后,朝徊渡站起身。
檀灼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白皙脸蛋上满是紧张,“你去哪儿?”
朝徊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启:“给挑食的小祖宗做糖醋小排骨。”
轻轻拂开檀灼的指尖,“等着。”
檀灼惊奇地睁大眼睛,“你会做菜吗?”
“跟家里厨师谁做的更好吃一些?”
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等,她跟在朝徊渡身后一起去了机舱的厨房。
厨房并不是很大,但五脏俱全,干干净净,且食材全部都准备好。
外籍厨师也觉得自己那个糖醋小排骨做的差强人意,不断地鞠躬道歉,想要跟着学一学。
朝徊渡倒没赶他出去。
男人一袭矜贵衬衣西裤,身上围了个格格不入的围裙,偏生无半点狼狈,反而游刃有余。
围裙腰带勾勒出他修劲的窄腰,平添几分禁欲冷感。
檀灼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我们朝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朝徊渡瞥她一眼,语调凉凉:“我还得上得了床,你要试试还是要吃饭?”
檀灼:“吃饭。”
明明是同样的东西,但是朝徊渡做出来的,和跟机的西餐厨师完全不一样,反而与泰合邸厨师做出来的糖醋小排骨一模一样!
无论是色泽还是口感。
檀灼咬了一口试味道,眼睛都亮了:“就是这个味道!”
“你为什么做的和家里一样?”
朝徊渡端着餐盘回到餐厅。
刚才还说不想吃的檀灼,眼巴巴跟过来,踮着脚去看他端着盘子里的小排骨是不是她的幻觉。
半分钟后,看着埋头苦吃的小姑娘,朝徊渡问她:“遇到事情,怎么不先找我?”
檀灼:“忘记了嘛。”
朝徊渡:“记性真差,以后记得。”
檀灼乖乖咬了口糖醋小排骨:“好好,以后什么事情都先找哥哥。”
而后岔开话题,“哥哥,我今晚想要和你睡。”
朝徊渡:“哦,跟哥哥睡,还是想睡哥哥?”
没等檀灼回答,他慢悠悠道,“原来灼灼这么贪心,既要吃饭,又要上哥哥的床。”
第54章
从江城到A国首都需要十小时的飞行时间。
晚上十点。
私人飞机里有专门供主人休息的区域, 还是套房,十分方便,里面有张双人床。
檀灼洗完澡换好舒适的睡袍, 慢吞吞地挪到了床边。
想起用餐时朝徊渡说的话,就很犹豫。
因为她没什么心情。
谁知,朝徊渡只是姿势慵散地倚靠在床头,见少女带着蒸腾水汽出来,将手里的财经杂志放下, “关灯上床。”
檀灼听懂了这言外之意。
只睡觉, 不做别的!
不然朝徊渡才不会让她关灯, 这人恶趣味, 每次都是能不关灯都不关灯的,才不会主动提醒。
像是个暗号。
生怕朝徊渡反悔一样, 檀灼关闭灯光, 钻进被窝,盖好被子, 闭上眼睛,一气呵成。
朝徊渡长指覆在被子边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很快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飞行时间长点。
檀灼很累, 白天又是种地又是谈判又是还债, 还哭了一场,脑子都晕乎乎的, 却怎么都睡不着。
黑暗中少女睁开眼睛, 偏头去看旁边极具存在感的身影。
男人阖着双眸,似乎已经睡着了。
檀灼伸出一根手指, 试探着戳了戳:“朝总?”
“睡着了吗?”
几秒后,她挪过去一点,小声地喊了声:“哥哥。”
少女轻软的声线像是暗黑深渊里飘下的一根羽毛。
下一秒,原本像是睡着了的男人忽而抬手,将她拉入怀中。
檀灼短促地惊呼了声,
还引来机舱内的服务人员敲门。
檀灼害羞地将脸埋进朝徊渡怀里,等人走了,才哼了声:“干嘛吓我。”
呼吸中满是熟悉的白檀香,一边生气,一边在他怀里又挪动了下,试图找一个舒服的睡觉位置。
朝徊渡仿佛大型人偶娃娃,也没动,任由她折腾,偏冷的音质在黑暗中平添磁性意味:“睡不着?”
檀灼情绪一下子低落了,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朝徊渡锁骨下侧的锁链刺青:“嗯,我睡不着。”
“半年没见爸爸妈妈了,你说我第一句话要跟他们说什么?”
“家里债已经还完了,他们是不是能陪我回国?”
“其实我已经不怪他们了,这半年就当作是给我的历练吧,以前总是依赖他们,他们应该也想放松放松。”
“听妈妈的声音有点怪怪的,还不让我和爸爸通电话,爸爸不会是生病了吧,还是受伤了?”
“肯定不是。”
檀灼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爸爸妈妈好端端地等我呢。”
“对了,他们好像还不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情,不过留下婚书,就是想要我跟你结婚的意思,应该不会生气吧?”
朝徊渡清楚,檀家父母留下婚书,应该只是为女儿寻个庇护。
没想到一个真嫁,一个真娶。
他没回答,掌心沿着少女纤细腰肢往上。
最后落在她心脏位置。
跳得很快。
檀灼被他这流氓动作给吓了一跳,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免得再被人听到。
朝徊渡很快却将放在少女心口的手换到了她的后背,“原来是紧张了。
檀灼一紧张就话多。
檀灼听到这话,像是被戳破的小气球,唉声叹气:“很紧张。”
“根本睡不着。”
“要不你哄我睡觉吧,讲故事或者唱催眠曲都行,哥哥~”
少女拉长了语调撒娇。
朝徊渡见她还贴在自己锁骨下方的指尖,没回这话,反而问:“喜欢这上面的经文吗?”
檀灼没有防备:“喜欢啊。”
“又神秘又古老。”
她最喜欢了。
“但是,你不要……”岔开话题。
然而没等檀灼说完,朝徊渡已经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冷润的声线清晰,“睡吧,我念上面的经文哄你。”
檀灼:“……”
“谁家哄老婆睡觉念经呀?”
“我家。”
“闭眼。”
朝徊渡坐起身重新靠在床头,让檀灼枕在他的腿上,干净修长的指尖慢慢沿着少女柔顺的长发划过,一下一下。
原本檀灼是不想听的,奈何对方声音太蛊惑又迷人,从唇间溢出的经文平静而从容,像是被清泉洗过无数遍。
不知道听了多久,起初檀灼还有心思提问:“这是你锁骨的经文吗?”
“这是胸肌上?”
“这是后背?”
“腹肌?”
“腰胯?”
少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舱内只徒留男人徐徐声线。
即便檀灼睡着了,朝徊渡依旧将经文念完,指尖搭在少女精致的眉心。
愿她今夜有个好梦。
因为,抵达A国首都后。
迎接檀灼的并不是想象中,爸爸和妈妈的拥抱,而是一座位于异国他乡的墓地。
望着墓碑上爸爸含笑的面容,檀灼几乎站立不稳,她昨晚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次见面的画面,即便临睡前还在想,最难以接受的便是爸爸受伤或者生病。
但是从未想过,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憔悴又瘦了一圈的周南棠,潮湿的眼睫轻颤着,“妈妈,这是你跟爸爸一起给我准备的恶作剧吧?”
“我现在把家里的债已经全部还上了,也准备开一家古董店,让家里那些古董重见天日,完成爷爷和爸爸的心愿。”
“我上当了,妈妈你让爸爸出来好不好。”
“你们还当我是小孩子。”
“家里快破产了不跟我说,破产出国也不跟我说,我知道你们爱我,所以我才能忍着不去恨你们,猜测你们不告诉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任性了二十年,家里出事了,我愿意体谅你们,但是……”
檀灼说到后面,哽咽到说不出话,“但是现在爸爸出事,你们……”
周南棠抱住女儿一同跪坐在墓碑前,替她擦着眼泪,眼神温柔:“灼灼,你听妈妈说,你爸爸早就生病了,来国外,也是看这里医学发达,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也听天由命,最后一段时光潇洒离开,而不是在亲人悲戚中离开。”
“你爸爸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他向往自由,热爱自由,早就想环球旅游或者退休找一个小镇养老,却为了檀家不得不守在江城。”
“他还特别爱美,你这点随了他,所以想要在你心里、脑海里留下关于爸爸的记忆,永远是英俊帅气的英雄,而不是坐在轮椅上脸色枯黄的病人。”
说到这里,母女两个已经泣不成声。
缓了好久,周南棠才说:“你爸爸有给你留下话,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不远处。
朝徊渡站在这座小镇尽头。
山清水秀,绿草如茵,除了那座落在小山丘上的坟墓之外,不远处还有一栋精致的双层小别墅。
他听着崔秘书讲述这段时间檀家父母的事情。
来之前,朝徊渡只是简单知道一些,没有今天这么具体。
崔秘书:“太太的父亲是肾衰竭末期,做肾脏移植手术失败。”
“医生医院都是最顶尖的,只是病得太严重。”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原本不打算做换肾手术,毕竟失败几率很高。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主意。”
一小时后,别墅客厅内。
这里被打理的很好,除了女主人居住的痕迹外,也有男主人的,即便已经不在,也没有像国内大部分家庭一样,一旦家人离世,就会把他们的衣物全部烧掉,把生活痕迹清除。
甚至门口木质的落地衣架上,还挂在件短款的男性外套。
靠角落旁还有架银色轮椅。
檀灼进门便感受到了爸爸妈妈熟悉的气息,仿佛能看到他们在壁炉旁边看书闲聊,肯定会提到远在国内的她,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无论什么病晚期,容貌都不会好看,檀灼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在周南棠打开放映屏幕时,她还是一下子怔愣住了。
周南棠不想再看这个视频,打开后,便悄悄把空间留给檀灼和朝徊渡。
檀灼看着屏幕里出现枯瘦如柴的中年男人,坐在她此时正坐的这个波西米亚风的沙发上,朝着屏幕露出熟悉的笑容:“爸爸这个样子肯定吓到我的宝贝女儿了吧,本来想让你妈妈给我画个妆的,可她非说我化妆更丑,算了,可能是爸爸英俊了太多年,神仙都嫉妒我,才会把爸爸现在变得这么丑。”
檀灼紧紧攥着旁边朝徊渡的指尖,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爱美的笨蛋爸爸。
都这样了,还要化妆。
屏幕上的男人即便面色已经枯黄,身材更是瘦到变形,然而一笑时,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希望看这个录像时,我的宝贝女儿没有哭得很惨,因为爸爸没办法给你擦眼泪,但爸爸会看着你,所以,允许你哭五分钟,算了,还是五秒钟吧,五、四、三、二、一,好,擦擦眼泪,最后一次听爸爸的话。”
朝徊渡给她擦干净脸蛋上的眼泪。
不过很快又潮湿了。
檀灼想:她最后一次叛逆,最后一次不听爸爸的话。
“当初你刚出生像是瓷娃娃一样,白白嫩嫩的,跟别人家的红皮小猴子完全不一样,一看就是漂亮小公主,所以爸爸给你取名叫灼灼,永远做最灿烂最明媚的小公主,任何苦难与泪水都不该出现在我的宝贝女儿身上,可惜,爸爸好像要食言了……”
“……”
檀镜言说了很多很多,很放心不下唯一的宝贝女儿,中途短暂地休息了下,又继续录制,足足两个小时的录像,像是开解,免得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在了,而陷入另一个死胡同。
又像是要把后半辈子没有对女儿说完的话,全部说完。
最后还提到了朝徊渡:“爸爸也刷到了国内的热搜,你爷爷眼光向来比爸爸好,顾教授养出来的外孙,也歪不到哪里去,夫妻之间,是一辈子的缘分,尤其你们两个……还有前缘。”
“朝家的小子,你应该也在看视频吧,请你照顾好我的宝贝女儿,对她好一辈子,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檀镜言说着说着,突然被自己逗笑了似的,“爸爸走的早,如果真能当鬼的话,还能等你妈妈三四十年,不过呢,我肯定不会去吓唬我的宝贝女儿,但是你小子就不确定了。”
旁边周南棠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许胡说八道。”
“什么鬼不鬼的,你好好的呢。”
檀镜言握住周南棠的手,而后看向镜头,“灼灼,爸爸虽然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想想还是算了,檀家不需要你肩负,反正已经被我搞垮了,你没有任何压力,那些古董能护住就护,护不住就全捐了,至于你爷爷的愿望完不成就拉倒,大不了爸爸先去给他请罪。”
“我只希望我的宝贝女儿平安健康、一生无忧、永远是明媚灿烂的小公主。”
下一秒他似乎在看之前录像回放,忍不住捂脸:“我好丑,不是灼灼最英俊的爸爸了。”
视频断在这里。
檀灼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是最后,沙哑着嗓音说了句:“我爸爸一点都不丑。”
朝徊渡用干净指腹轻触她的脸颊:“嗯,你爸爸当年被国际杂志评为全球最具男性魅力的企业家之一。”
檀灼还以为朝徊渡在哄她。
谁知他还真起身从旁边的杂志架子拿出来一份。
檀灼哭着哭着就笑了,像是她爸爸会做出来的事情,十几年前的杂志还保存,还放在家里最明显的地方。
自恋。
原本昨天就很累,坐了长达十小时的飞机,奔波而来遭遇打击,檀灼又看了一遍视频,将家里所有爸爸提到过的地方全部参观了一遍,比如爸爸种下的一颗仙人掌球,让她带回去摆放在工作桌上,说是可以净化空气。
檀灼托腮看着桌子上的仙人掌。
不知不觉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差点被刺扎到。
幸而一直关注她的朝徊渡,及时把仙人掌花盆推开。
又将檀灼抱起。
小木屋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夫妻两个为檀灼准备的。
他们名下所有房产,都有为女儿准备的房间。
从主卧出来的周南棠看到檀灼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每个动作都代表对女儿习惯性地疼爱。
朝徊渡神色沉敛:“谢谢。”
周南棠迟疑几秒,不知道该称呼朝徊渡什么:“有空聊聊吗?”
“或许你们先休息会儿,明天也行。”
朝徊渡绅士颌首,同样放轻了声音:“您稍等。”
而后抱着檀灼,稳稳地回了房间。
周南棠看着他们的背影,难得地露出个笑。
指尖轻抚着那架轮椅,不知跟谁说话,“你可以稍微放心点了。”
这位女婿,好像还行。
今天,他自始至终没有半点不耐烦,甚至一直在哄檀灼。
更重要的是,檀灼在他身边睡着了。
这是极强的信任度。
等朝徊渡再次出来时,已经换掉被檀灼捏皱的衬衣,另外换了身矜贵工整的白色衬衣,年轻男人本就眉目俊美,在暗淡环境里,反而更优雅从容。
周南棠煮了一壶清茶,“这是灼灼爸爸爱喝的。”
其实她早就接受丈夫会离开,虽然伤心,但此前无数次答应他,要勇敢的生活下去,给女儿做个榜样。
朝徊渡接过淡抿了口,“您与岳父离开江城,飞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外,除了治病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见他这么自然地称呼灼灼父亲为岳父,周南棠还真愣了下。
没必要瞒着他,毕竟朝徊渡想知道的事情,即便不说,他也能查到。
随即叹了声:“确实有,你应该知道,檀家祖祖辈辈传下来不少古董,是相当大一笔财富,檀家破产后,被太多人觊觎,只有我们出国,让觊觎者以为古董被我们一同带到国外,灼灼才能安全。”
为了让觊觎者放下戒心,檀灼父母才选择暂时没有还债,先出国治病,回去后再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这也是自从檀家破产,檀灼虽然被各路富二代追求,烦不胜烦,却没有遇到什么致命危险的原因。
直到那些人在国外调查完檀家夫妻,反应过来也迟了。
因为檀灼嫁给朝徊渡,有了新靠山,他们更不敢再轻举妄动。
周南棠很真诚地看向朝徊渡:“还要感谢你。”
“把灼灼的保护的很好。”
经历那么大的事情,依旧跟以前一样,这就足够了。
朝徊渡发现,檀灼和岳母长得不像,反而和岳父更像。
性格亦是。
静默良久。
朝徊渡平静开口,“她是我的妻子。”
檀灼在小木屋里住了半个月,看了无数遍视频,终于接受爸爸已经离开。
这段时间,朝徊渡一直陪在她身边。
工作都是远程的。
檀灼想将爸爸的坟墓迁回江城,然而妈妈却说:“檀家对他而言更像是束缚,他生性爱自由,想留在这里,看天高水阔,云卷云舒。”
她刚准备问:“那你……”呢。
还没说完,外面便传来汽车的声音。
是肯恩医生他们来了。
之前檀灼和肯恩医生约了在国内,后来同在欧洲,倒是更方便一些。
进行第一次催眠时,檀灼依旧忍不住攥着朝徊渡的手,呼吸间充满熟悉的白檀香后,才逐渐进入状态。
然而肯恩医生,表情却有些凝重。
这半个月里,这是第五次催眠治疗。
然而这次,肯恩经过具体研究发现檀灼太依赖朝徊渡身上的香,前期或许是好事,但到了后期,并非好事。
甚至极有可能让檀灼沉浸在白檀香的记忆里,导致六岁前的记忆混乱。
意思就是,如果不进行戒断,即便通过催眠恢复记忆,她的记忆也有可能是经过大脑自动篡改的虚假记忆。
若恢复的是虚假记忆,会像定时炸弹,不知何时爆炸,檀灼的记忆届时全部乱掉也有可能。
“这么严重?”
周南棠最先反应过来,“可之前的心理医生曾说,她不恢复记忆也没关系,不影响生活的。”
总比记忆混乱了好。
反倒是最娇气的檀灼这时最冷静:“妈妈,我想恢复记忆。”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六岁之前的记忆罢了,小孩子记性差,又不影响生活。
但对檀灼而言,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六岁的记忆很重要。
檀灼仰头看向朝徊渡。
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对朝徊渡的感情,戒断了白檀香后,会不会依旧这么执拗,执拗到非他不可。
在没有外物影响下。
其实她要感谢肯恩医生为她做了这个决定。
让她下定决心。
对视间,朝徊渡已经知道檀灼的选择。
他想说,我不同意。
但他永远拒绝不了檀灼。
朝徊渡闭了闭眼睛,素来平静的情绪终究还是泛起波澜:“我们会分开,或许一年,或许三年,或许十年,或许十五年,在你恢复记忆之前,都不能见。”
如果开始戒断,就不能后悔。
檀灼踮脚捂住他的唇,一双桃花眸潋滟清透,她现在再也不怕直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嘘,别乌鸦嘴。”
“或许是一个月、三个月、十五个月呢,我就恢复了呢。”
旁边肯恩医生想开口,还是忍住了。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将空间交给注定要分别的小夫妻。
朝徊渡确定回国那天晚上,檀灼想要和他做、爱,却见对方穿着严丝合缝的家居服,一脸清心寡欲。
衬得坐在男人窄劲腰腹上的她像是逼良为娼的强盗。
昏暗壁灯下。
檀灼一脸苦恼道:“哥哥,你都不硬了,是不行了吗?需不需要打120抢救。”
“不对,A国急救电话好像不是120,我查一下。”
朝徊渡语调寡淡:“不必。”
“不行就算了,反正以后也没什么用了。”
檀灼:“……”
她其实也没什么心思,不过是为了哄他。
而朝徊渡也连平时最喜欢的事情都失去兴趣了,还自暴自弃了。
“真不是十五年,肯恩医生发过誓,说最多两年,如果两年恢复不了记忆,他就此退出这个行业。”
“而且,就算十五年,怎么,我们四十岁的朝总就不行啦?”檀灼故意激将法。
朝徊渡没有被激将到。
不过小do总倒是被激将到了,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招摇放肆地宣示自己的强悍,别说四十岁,四百岁都行。
然而朝徊渡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我不行。”
檀灼细白指尖弹了弹,掀睫瞥向男人那张依旧性冷淡的脸:“那这是什么?”
朝徊渡:“假肢。”
檀灼:“……”
她就着这个姿势,直接趴进男人怀里,一下一下亲着他的唇:“真不做,等回江城,你又得自己洗冷水澡。”
朝徊渡搅了搅檀灼蹭到润泽的芍药花瓣:“不做。”
“记住这个感觉,早点恢复记忆,回去再满足你。”
檀灼被他养惯了胃口,每次想要,他都会满足。
“你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计谋???”
朝徊渡起身,把她放到一边,“有用便好。”
檀灼又痒又难耐,双腿并拢,尾音像是加了蜜,“你去哪儿?”
朝徊渡:“我先习惯习惯。”
檀灼:“习惯什么?”
朝徊渡:“洗冷水澡。”
檀灼:“你宁可洗冷水澡也不做!”
是她魅力不行吗???
朝徊渡向来说到做到,说不做,便真的不做。
不过最后还是用另外的方式稍稍满足了她一下。
望着男人潮润的薄唇和他没消下去的位置,檀灼其实是心疼他的。
朝徊渡反而说:“即使我不在,以后你每夜的梦里也只能是我。”
至于什么梦。
檀灼当然清楚。
不得不说,朝徊渡这招或许真的有用,因为现在他还没走,她脑子里就时时刻刻装着他。
昨晚在床上还嚣张跋扈的小姑娘,第二天临别时,眼泪汪汪地拽着朝徊渡的衣袖,怎么都不松开。
别墅外,家常的劳斯莱斯已经等候许久。
副驾驶上的崔秘书根本不敢催。
檀灼:“你会永远等我吗?”
朝徊渡:“我会。”
檀灼:“我才不信,你又不爱我,一段时间不见就忘了。”
朝徊渡:“不会。”
檀灼:“那你发誓。”
朝徊渡:“我发誓。”
檀灼突然神来一笔:“发誓等我回国,你就会爱我。”
朝徊渡静默几秒:“灼灼……”
檀灼抿着下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最近哭了太多,经常红彤彤的:“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骗骗我。”
“好了好了,我都懂,可以对我千娇百宠,就是不能爱我。”
“你走吧。”
“好烦。”
朝徊渡俯身想吻她的眼尾:“别哭。”
“我才不会哭!看见你就烦,快走!”檀灼不给他吻,抹着眼泪,把他推进了车厢,“我生气了,所以我不会送你,但等我回国的时候,你必须要接我!”
朝徊渡:“好。”
答应她所有。
然而却在朝徊渡上车之后降下车窗。
檀灼含着眼泪,主动弯腰覆过去亲吻男人淡色的唇瓣,“哥哥,我会记起你。”
朝徊渡淡抿着唇,她的眼泪有点苦,苦到他心脏里。
朝徊渡回国后,把泰合邸那位会做糖醋小排骨的中餐厨师送A国了,除此之外,并未再送过任何东西。
朝徊渡回到江城是夏末,檀灼不在的时间,好像过的很快,一眨眼便到了——深冬。
肯恩医生的戒断方法非常粗暴,甚至不允许他们联系。
檀灼从一开始还会偷摸着每天联系他,后来慢慢地减少次数,到现在,已经四十天没有消息。
然而朝徊渡恍若无觉。
甚至回国至今这几个月,朝徊渡如往常一样,正常上班下班,就连崔秘书都以为朝总个性薄凉,怕不是已经忘了太太。
直到12月24日,朝徊渡生日这天。
即便外公说了不必再维持那些规矩,可他照旧来了忘尘寺短修。
听经结束后,朝徊渡再次来到那棵相生相伴的双生树旁。
每次离开前,他都会来看看这两棵树,仿佛形成了一种习惯。
曾负责打扫的老僧人恰好遇见,前两年他已在庙里养老,极少干活,今晚月色太好,突发奇想见一见这棵他初来寺里便负责的老槐树。
没想到,碰见了个故人。
站在巨大双生槐树前的年轻男人身形挺拔修长,在老僧人的老花眼下,看着这道身影,逐渐与当年那位清瘦温润的少年重合。
少年身高每一年都在抽条,背影每一年都发生改变。
他有个放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朝施主,你十岁到二十岁,每年生日都会挂一个许愿红绸。”
“后来怎么不挂了?”
许愿红绸?
朝徊渡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许久没听到这个词。
年少时朝徊渡听前方丈说过这棵双生树的故事,聆听佛音千年之久的槐树,传说早就生了树灵,常有仙人临世,只要将红绸挂在那根延伸出来仿如五指的树枝上,诚心祈祷,凡人的愿望便会被仙人看到。
朝徊渡似想起什么,绕过苍虬巍峨的双生树,来到正对月光那一面,只见形若五指的槐树枝上,整整齐齐挂着十一条许愿红绸,有些已经褪成淡淡绯色。
朝徊渡抬眸望过去,依稀可见——
十一条许愿红绸飘摇,被风吹得字迹模糊:
月沉空山,妄见灼灼。
是他曾经年年不曾更改的生日祈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老僧人以为得不到答案时。
隐约听到一道随着凛冽寒风而来的声音。
朝徊渡:“我忘了。”
是他装着装着,忘了曾经如何念着他的灼灼,也忘了该怎么爱她。
朝徊渡离开寺庙那晚。
空荡荡的山中,月亮下沉。
新增五条色彩鲜艳的许愿红绸与之前十一条褪色红绸纠缠着随风飘荡,一同投进月亮怀中。
第55章
朝徊渡下山时, 夜幕笼罩的空中忽而飘下薄薄的雪花。
他没着急回车上,隔着寺庙后院的墙壁,繁茂参天的古槐树伫立在凛冽风中, 偶尔能从茂密枝叶中,寻到几抹鲜艳的红。
连肩膀和发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都没发现。
崔秘书撑着一把伞偏过来,低声提醒,“boss,该回了。”
朝徊渡平静地应了声, 随即淡淡道:“走我私账, 再捐些钱过来。”
如此古老的树, 需要组建专门的园林研究保护团队。
朝总口中的一点钱, 当然不止一点。
崔秘书秒懂,“是。”
黑色宾利从山里往市中心方向驶去。
在路过一栋白色的小楼时, 坐在后排的朝徊渡倏然开口:“去疗养院。”
崔秘书皮都绷紧了。
自从boss上任, 将朝副总,也就是他亲爹赶下台并且直接送进这里后, 这两年都未曾提及来看望的事情。
不过最近老爷子也送来了,难道是准备看老爷子?
疗养院墙皮有点破旧,但内里却干净整洁, 设备也全都是最顶级的,不过住的病人极少, 大部分都是身体不能动弹。
一看到朝徊渡亲自过来, 院长亲自接待,将他送到朝家父子的病房。
“按照您的吩咐, 让老爷子和您父亲同住一间病房, 也好互相照应。”
“不过……”
“两位似乎相处不好,您父亲的精神, 也出了点问题。”
走廊深深,只有两侧尽头开了扇狭窄的窗户,呼啸的寒风吹进来。
院长赶紧让人去关窗,一边提到:“您父亲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
健康的人住在这种宛如监狱的地方,精神不出问题才不正常。
朝徊渡微微侧眸,语调薄凉入骨:“能治好?“
崔秘书在一旁道:“我们朝总向来孝顺,钱不是问题。”
大冷天院长打了个激灵:“当然当然,疗养院的仪器全都是朝总派人来更换最顶级的,我们会尽全力。”
恰好抵达病房。
朝徊渡让他们在门外守着,独自进去。
朝晋策并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样子,在看到朝徊渡的刹那,第一句话便是:“朝徊渡!放我离开这里!放我离开这里!”
朝徊渡几年没见他了。
能生出朝徊渡这样的儿子,又拥有许多愿意无名无份为他生孩子的情人,朝晋策皮相生得自然招摇,是有点女相的精致五官,尤其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即便这两年呆在成天不见天日疗养院,肤色苍白如吸血鬼,也有种病态的魅力。
正是这张脸,让朝徊渡的母亲为他死心塌地。
病房里是隔着特殊玻璃制成的墙壁探视。
见他在里面发疯砸东西,朝徊渡仪态从容优雅地坐在会客沙发上。
直到对方疯累了。
朝徊渡方不疾不徐道:“可惜,您一辈子只能待在这里。”
朝晋策锤着墙壁,眼睛布满血丝:“为什么?”
“既然不放我出去,为什么又要来?”
给他希望又绝望。
朝徊渡云淡风轻地抚平衣袖上的折痕:“来谢谢您。”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永远呆在这里。”
熟悉的话语,令朝晋策瞳孔骤然放大:“你在报复我。”
曾经,他对少年时期的朝徊渡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用一个漂亮小姑娘威胁他跟自己回朝家。
他说:权利是个好东西,我动动手指,就能让那个小姑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无人可知。
相较于朝晋策,朝老爷子更要残酷,不允许有任何阻碍朝徊渡成为完美继承人的事与人。
倘若爷爷知晓檀灼的存在,那檀灼将会与他院子里的花丛下场一样。
幸而将他送回朝家,朝晋策自觉圆满完成老爷子让他从北城接回朝徊渡的任务,便又出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根本将这个儿子抛之脑后。
所以朝徊渡回到朝园后,伪装着没有弱点,伪装着没有软肋,伪装着不爱任何人,更要伪装成朝家血脉里承继的野心欲望、狠戾无情。
那日,浇进花丛里的滚水,亦浇进他的心里。
时刻被朝家保镖监视,唯独每年生日这天,他才能借以外公约定之由,独自前往忘尘寺,那棵双生古槐树上一条条红绸,不单单是他年年不曾更改的生日祈愿,亦是时刻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唯独想见灼灼才是真的。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他还是迷路了。
朝徊渡的眼睛里早就没了恨,也没有狠,只有寡淡凉薄。
曾将母亲关在不见天日的别墅里囚禁逼迫她离婚,致她重度抑郁,又将年仅六岁的檀灼关进同样不见天日的地方。
所以。
朝徊渡不会放过他。
他平静起身,对面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道:“不是报复,这是因果。”
“永远留在这里,好好赎罪。”
朝晋策眼底渐渐灰暗,下一秒,他突然冷笑,“赎罪。”
“那你呢,克死生母,囚禁生父,囚禁祖父,手段狠绝,不孝不仁,这些罪孽迟早反噬在你和你的血脉身上。”
朝晋策凶恶的嘴脸骤然变了,语气突然缓了缓,“徊渡,你以后也会有孩子,难道你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祖父和曾祖父被他父亲囚禁?”
果然是精神不正常。
朝徊渡神色自若地离开病房,对身后大吼的声音置若罔闻。
见朝徊渡出来,守在门口的院长连忙将门关上,阻隔了里面的声音:“您还要去看看老爷子吗?”
“老爷子情绪很稳定。”
再不稳定,人都要没了。
朝徊渡轻描淡写道:“太晚了,不打扰他休息。”
离开疗养院前,朝徊渡似想起什么:“让他们父子搬到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我父亲大概许久没见到亲人,才会精神出现问题。”
院长福至心灵:“是。”
“您慢走。”
夜色愈浓,短短时间,外面已经下了厚厚一层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裹上了一层白色,那栋逐渐远离的白色小洋楼与雪夜相融,仿佛消失在天地之间。
抵达市中心时,一下子热闹起来,许多商铺都摆上了叮叮当当的圣诞树,细雪飘扬间,路边依旧有不少小摊摆放着精致包装的苹果与玫瑰。
朝徊渡想起,今天是平安夜。
檀灼小时候最喜欢过各种节日,因为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走到哪里都会收到很多人精心准备的礼物,然后理直气壮地让他帮忙拆。
朝徊渡视线沉敛,长指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檀灼早先留在车里的那柄珐琅小镜子,忽而开口:
“崔晏。”
崔秘书惊了瞬,条件反射道:“在。”
下一刻。
“失去的东西,能找回来吗?”
朝徊渡的声线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温度,但崔秘书却听出了几分迷惘。
迷惘?!
他家大boss吗?
当年一人战整个朝氏集团董事会,都不带迷惘的。
崔秘书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boss极少喊他的名字,一般都是公事公办,此刻没叫他崔秘书,意思明显,并非公事,要他以非员工的身份回答他,而不是迎合。
足足思考了十几秒,崔秘书才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真心想找回,山海都不是距离。”
这话说完后,车厢内一瞬间寂静。
崔秘书有些忐忑,不会说错了吧?
然而很快,朝徊渡从喉间溢出磁性笑音,“是呀,山海不是距离。”
车子即将驶进泰合邸。
朝徊渡云淡风轻道:“准备航线,我要去A国。”
距离生日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他想实现生日愿望。
十个小时的时差。
当朝徊渡准备起飞时,檀灼这里,还是12月24日的下午,平安夜与圣诞节作为西方的重要节日,比国内更要热闹。
然而此时小别墅内,早已一片寂静。
等檀灼从催眠中清醒,已是第二日上午。
檀灼从昨天上午便开始进行催眠治疗,谁知竟一直睡到现在,肚子空荡荡的,整个人睡得多了,也有些昏沉。
这24小时,她大概十几个小时都在梦里。
玻璃窗外天光大亮。
檀灼脑海中浮现出梦境,梦里是一栋陌生又寂寥的别墅,空旷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连呼吸都是冰凉刺骨的,起初还会攥住小拳头,大着胆子喊‘有人吗’后面嗓子喊哑了,然后她看到梦中的幼小的自己蜷缩在大厅一个狭窄的角落,小小的身影从天明等到天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甚至不敢抬头看。
檀灼从小就是这样,一害怕不会大吵大闹,而是蜷缩在角落无声的哭,越害怕越哭的没有声音。
别墅是断电的,因为幼崽檀灼在天快黑下来时,还踩着凳子去开过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睡梦中的檀灼,作为成年人,都开始惧怕这样安静又漆黑的空间,她想安慰角落里蜷缩的幼崽,却怎么都靠近不过去,更张不开嘴,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檀灼有一种预感。
就在这时。
旁边的窗户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幼崽灼灼吓得颤抖,越发将脸埋在膝盖,仿佛团成一个球球,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直到紧闭的窗户,从外面打开。
月光倾泻而下,带来光明,伴随着熟悉温柔的少年声音,很轻,怕吓到别墅里的小朋友一样:“灼灼?”
“你在里面吗?”
然而已经被吓坏的幼崽灼灼听到一点动静,都怕到捂住耳朵,浑身发抖。
少年伴着月光掠过角落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一步一步、极慢地走向瑟瑟发抖的幼崽灼灼,“灼灼,哥哥来了。”
熟悉的白檀香顷刻间充斥满冰冷的空气,檀灼蓦然愣住,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嗅到朝徊渡身上的气息,竟然在梦里出现了。
她怀念地猛吸了几口。
而此时,少年已经走到角落蹲下将团成球的幼崽抱起来,就着昏暗的月光,走向沙发。
幼崽檀灼起初非常抗拒他的怀抱,甚至拳打脚踢,然而少年依旧抱着她,慢慢地,她从最开始的防备,到不敢睁开眼睛,最后颤着声音问:“真的是哥哥,不是鬼变的?”
小朋友一双漂亮的眼睛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包荔枝软糖,撕开塞进幼崽灼灼嘴里,“鬼会给你荔枝糖吃吗?”
“哥哥。”
幼崽灼灼用力扑进他怀里,“我害怕。”
“只有灼灼一个人。”
“不怕,哥哥陪你。”
少年从十米多高的建筑物爬上二楼窗户已经非常不易,而且他只发现这一个没关严实的窗户,带着檀灼根本出不去,只能等救援。
怕小朋友着凉,少年将她从角落抱到唯一的沙发上。
小朋友用力抱着他,生怕他会消失。
相互依偎的身影,在黑暗中不知道待了多久。
那一包成人手心大小的荔枝软糖,全都被少年隔三差五地喂给了小朋友,而他自己一颗都没吃。
少年:“灼灼睡一会,等醒来我们就出去了。”
小朋友软软的声音响起:“哥哥,你身上好香。”
“我能抱着你的脖子睡吗?”
少年纵容地任由她抱住:“好,乖乖睡吧。”
白檀香突然消失,檀灼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呼吸间是她妈妈最爱的淡淡玫瑰熏香。
被子上,衣服上都是这个味道,而专属于朝徊渡身上的白檀香,她仿佛失去很久很久了。
不止这小半年时间。
最开始戒断时,檀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全靠肯恩医生的催眠才能入睡,六岁之前的记忆,她在慢慢恢复,然而这是第一次那么完整的记起与朝徊渡关键记忆。
没错。
檀灼清楚,这次不是梦,是记忆。
原来她觉得朝徊渡身上的白檀香有安全感,是从那么小开始的。
在丢失记忆十五年后,再次遇见朝徊渡,没有认出他的人,反而先认出他身上的香。
像是命运的指引。
无论五年还是十五年,总能带她找到他。
这么一刹那,檀灼突然非常想见到朝徊渡,她摸索出枕头下的手机,微信页面有很多人的消息,就是没有朝徊渡的。
檀灼小声嘟囔了句:“干嘛这么听肯恩医生的,不让联系就不偷着跟我联系。”
由于檀灼戒断朝徊渡身上的香难度很大,在他们分开第二个月,肯恩医生要求他们减少联系,最好能不联系就不要联系。
重新遗忘,是恢复记忆的最好疗法。
还没主动发消息过去。
周南棠已经听到她房间里的声音,敲门进来,第一句话便是:“终于醒了,妈妈还以为要一个人过圣诞了。”
“宝贝女儿圣诞快乐,洗漱一下吃午餐。”
“妈妈圣诞快乐。”
檀灼下意识回了句,然后猝然掀睫,“等等,今天圣诞节?”
“那昨晚就是平安夜?”
周南棠上前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发烧啊。”
圣诞节前一天当然是平安夜。
檀灼突然将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呜呜呜,完蛋了,昨天是朝徊渡生日,我都没有跟他说生日快乐。”
最近几乎每天都在催眠治疗,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不记得今夕何夕。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意这些。”
“现在说也不迟,我不告诉肯恩医生。”周南棠温声道。
但是檀灼在听到第一句话时,纤薄肩膀僵了下,足足一分多钟,才整个人恹恹地下床洗漱。
自从来了A国,她都没有逛一下。
今天圣诞节外面很热闹。
但周南棠拿着亲手做的中餐和一瓶红酒,准备去檀镜言‘坟头踏青’。
檀镜言做手术之前,周南棠和他约定今天圣诞节可以允许他喝小半杯红酒。
檀灼原本想陪妈妈一起的,但是周南棠以他们要过二人世界拒绝,并把她赶出去放松心情。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干嘛天天待在家里,闷都闷坏了。
周南棠拿出一条红色发带,亲手给檀灼挽了个漂亮又慵懒的发型,又选了身明艳招摇的红色真丝长裙。
最后相当满意地让她转着圈给自己欣赏:“你爸爸最喜欢看你穿红色小裙子,小时候给你买的衣服全都是红色。”
檀灼唇角翘起一点:“嗯,因为他喜欢小红帽的故事。”
“天天让我扮演小红帽,他扮演狼外婆。”
周南棠也记起来,“有一次还被你爷爷撞见,以为他故意吓唬你,还用家法把他打了一顿。”
“你爸爸倒是没哭,你哭的特别惨,让你爷爷都打不下去。”
于是,那顿打就免了。
想起爸爸,檀灼这次没有再哭,只是眼睛微微湿润了一下,最后挽着妈妈的手臂出门,“我先陪你过去一趟,让爸爸看我的新裙子。”
周南棠无奈:“好。”
她提醒,“一定要出去玩哦,今天圣诞节,鸽子广场附近很热闹。”
朝徊渡抵达A国首都后,从周南棠那里得到了檀灼的位置。
这里四季如春。
朝徊渡脱掉身上御寒的大衣,换了一身简单舒服的休闲服,乌黑短发随意搭在额头,露出锋芒毕露的俊美面庞。
这位清冷淡漠的华国青年站在巨大的欧式建筑物旁,与身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仿佛两个图层。
但是真正好看的人,是可以统一全球审美的。
所以,朝徊渡受到不少搭讪,有男有女,络绎不绝。
而他的答案只有一个:“抱歉,我在等我的太太。”
朝徊渡是上午九点抵达这里,在钟塔附近等了三个小时。
有个上午搭讪过的金发美人再次过来,“你的太太呢?”
她以为朝徊渡上午是借口拒绝,刚准备再次提出邀请。
朝徊渡视线落在对面鸽子广场上,隔着人海,他轻易追寻到那一抹明艳灼灼的红色身影。
红裙少女站在漫天白鸽下,双手合十。
仿佛在许愿。
朝徊渡语调噙着淡淡笑:“我太太在那里。”
依旧一动不动。
金发美人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朝徊渡这次切换了汉语:“因为我想找回她。”
金发美人:华国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钟塔上方,突然响起钟声。
红裙少女如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在钟声响起时,会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即便,是中午12点。
朝徊渡手机蓦然响起。
他有预感一样,垂眸打开屏幕。
檀灼发来的。
距离上次他们发消息,还是四十天前。
檀灼说她要睡了,朝徊渡说‘晚安’。
家养小娇花:【我刚才帮你许了个生日愿望。照片.jpg】照片上是漫天飞舞的白鸽和前方的许愿池。
愿望是早点恢复记忆,早点回去见他。
朝徊渡轻笑了声。
不疾不徐地往许愿池方向走去。
漫天白鸽下,黑发青年也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许愿红绸上的愿望实现了,但他今年很贪心,想要许第二愿望:希望早日重新学会爱她。
红裙少女在人群中很显眼,她偶尔会拍一张照片。
拍下便直接发给朝徊渡。
家养小娇花:【这家店里居然有芍药形状的陶瓷杯子,胖胖的好可爱。照片.jpg】
家养小娇花:【路边的猫猫睡的好香,我也想养一只,但我不敢摸它,不知道什么感觉。照片.jpg】
……
檀灼根本不在乎朝徊渡会不会回复她,毕竟现在的江城,应该是晚上十点多,朝徊渡睡了也有可能。
朝徊渡跟着她的照片,买下那个被檀灼拍照过的芍药陶瓷杯,又经过主人同意后,撸了下猫猫的脑袋,确定手感。
最后,跟着檀灼上了双层敞篷观光巴士。
檀灼直奔上层的最前排,朝徊渡泰然自若地从后门上去,坐在后排,隔着一排排游客,视线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红色发带编进少女乌黑发丝里后又松松挽起,慵懒随性,衬得她本就明艳灼灼的容貌越发动人心弦。
坐在檀灼旁边高大的外国帅哥跟她搭讪。
家养小娇花:【我可真有魅力,在国外都有大帅哥搭讪,超级帅,夸我漂亮呢!真可惜,本已婚少女只能拒绝啦,他不信我已婚,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还跟我要合照,不然不信。】
【我们好像没有合照。】
朝徊渡侧过身,首次自拍了一张。将少女纤细的背影也拍了进来。
离开观光巴士时。
朝徊渡是等檀灼下去之后,才云淡风轻走到方才与檀灼搭讪的那个外国帅哥面前,神色自若地看着他,绅士道:“我太太确实很漂亮。”
外国大帅哥看着这个突然从照片里出现的华国男人懵逼了。
当下意识到刚才那个东方瓷娃娃并不是骗他:“我很抱歉。”
朝徊渡收下他的歉意。
而后继续走檀灼走过的风景。
遇到一个挂着中文牌子的咖啡馆,名字叫——就算狂风暴雨也要喝杯咖啡
家养小娇花:【哈哈哈哈哈,你猜店主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这里哪有狂风暴雨,一年四季如春。】
檀灼没有进去。
而朝徊渡进去了。
店主人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
朝徊渡绅士地购买了一杯咖啡,询问道:“打扰了,请问一下,您外面那句中文的意思是什么?”
难得见到有人汉语这么标准,店主人很友好地回答:“就算狂风暴雨也要喝杯咖啡。”
他的汉语也很标准,“意思是无论天气多差,心情多差,都可以进来喝杯咖啡。”
“我的牌子有问题吗?”
朝徊渡用汉语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太太好奇心很重。”
施施然告辞离开。
店主人满脸问号:这位客人的汉语怎么时好时不好,连这么简单的对话都能答非所问。
等檀灼重新回到鸽子广场,喂了会鸽子,准备找间餐厅时。
忽而发现朝徊渡回复她了——
【我也许了愿望。照片.jpg】
【杯子买下了。照片.jpg】
【毛很软,像是你那条最喜欢的毛绒毯子。回家买一只。】
【……】
【有合照了。照片.jpg】
【他现在相信你已婚。】
【店主人知道意思。】
檀灼看完一长串回复和照片,蓦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