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肮脏

    二十分钟前, 梁星渊到达了那只怪物引领的地方。

    这里确实有污染源,也应该藏着一个那些怪物曾经说过的“王”。

    然而,令他感到有些失望的是, 它们口中信誓旦旦所说的“王”,似乎并不只有一个。

    看来, 从深渊中逃出来的怪物并不只有一个, 它们在这个满是柔弱可欺、遍地都是没有抵抗能力的人类的新世界上割据四方, 将这个世界划分出无数势力范围,各自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上。

    但是, 令梁星渊觉得有些可笑的是,它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达成了同样的一个共识。

    它们要找梁星渊这个曾经的深渊之主单挑,仿佛只要第一个从梁星渊这里获胜,它们就能够名正言顺地获得梦寐以求的位置。

    简直……可笑。

    在那只已经被他的冷脸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怪物把他“引荐”到了所谓的“新王”面前, 只是第一秒钟过去, 梁星渊就不再犹豫, 用触手劈向了那头不知死活的怪物。

    他其实很想跟这只怪物好好谈谈心,告诉它, 一味的杀戮是不对的,和平和发展才是当今社会共同的主题。

    但是很可惜,这个念头在他见到那只丑陋的、想要用眼神将他撕成碎片的怪物的第一秒,就荡然无存了。

    在怪物面前,他几乎脱下了自己所有的掩饰。

    任谁也不会发现,往日温声细语、温柔耐心,衣冠楚楚的梁老师, 会站在一只怪物面前,任凭自己的触手分食那头看上去比他高大三四倍的怪物。

    他的神色极为冷漠, 不时垂眸拨弄一下自己放在口袋中的手机,仿佛在厌恶这只怪物的原因,只是因为它不知好歹的占用了自己下班后的私人时间。

    这样的冷血、残忍的怪物,和那个人们记忆中的梁星渊,简直截然相反。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楚君山没有看见他这个样子,就足够了。

    这种丑陋的样子,他一辈子也甩不脱的样子,就给那些恶心的怪物同类看,就好了。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这只胆敢自称为“新王”的怪物的胆量。

    在临死之前,这只怪物竟然开启了自己的保命伎俩,整个幸福街区都被一瞬间拉进了鬼蜮里。

    梁星渊仍然面无表情,第一时间中断了这里的信号,像是现在在他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那么重要——至少,没有他现在赶回去陪楚君山一起吃饭重要。

    他有条不紊的处理了裂隙之中不断爬出来的小怪物,然后将那些开始下陷的地面冻住。

    触手们似乎已经帮他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场面,因此现在看来非常平静,镇定自如地帮他处理着面前的一切——

    只不过,梁星渊发现了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值得在意的变故。

    比如说,在他快要完成这一切的时候,他在一堆泥土里发现了快要昏迷过去的蒋纯。

    梁星渊愣了愣,方才冷漠的神色在一瞬间停滞在脸上,直到三秒钟后,他看见蒋纯骤然睁大的眼睛,才反映过来,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纯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你……!”

    只不过,梁星渊并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他柔软的触手在一瞬间将蒋纯捆缚起来,下一刻,在梁星渊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那条触手就秉承着镌刻在基因之中的潜意识,将蒋纯“砰”的一声敲晕了。

    梁星渊:“……”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被自己的触手卷起来的、已经两眼一黑晕过去了的蒋纯,头一次无师自通了类似于“心虚”的情绪。

    如果是其他的普通人类,其实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

    直接敲晕了,然后到他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再将时光回溯到两个小时之前。

    只要提前阻止内外界的信息交流,在等到时光回溯生效之后,他就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但现在……

    梁星渊默默地别过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上次给蒋纯买裙子的成衣店铺,眼睛都不眨地下单了好几件,顺便还很细节的将付款记录删了。

    ……就当赔礼了。

    毕竟,蒋纯看上去应该很喜欢这家的裙子——这不,出来逛街还穿着。

    梁星渊叹了口气,无声无息地在心中谴责自己的暴戾无道。

    结束了这件事情,梁星渊心中的负罪感终于减少了不少。

    所以,是时候处理那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

    他信步走到裂隙边,微微蹲下身,像是提一只小鸡那样,面露厌恶地从逐渐合拢的裂缝中拎出了一只比他还要高大好几倍的怪物。

    它似乎受了不轻的折磨,浑身覆盖着的油亮鳞甲已经脱落、翘起大半,一团葡萄状的眼睛也已经被戳烂了个七七八八,看上去非常惨烈。

    “还敢吗?”

    梁星渊仍然面上带笑,可是那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只显得陌生和虚伪。

    “啊、呃啊……”

    怪物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就连一声呜咽都断断续续的,根本不成语调。

    梁星渊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搭在一起,仿佛半只黑色的眼睛。

    “你好像还有一些临终遗言想要跟我说。”

    他轻轻笑着,那个乐于助人的梁老师仿佛在这一瞬间又重新回魂。

    梁星渊伸出手,施舍一般地点了一下它被碾压得凹陷下去一块的脑袋,微笑道:“说吧。”

    随着他的动作,那只濒死的怪物似乎真的找回了一点儿生命的能量。

    它无力的翻动着一连串被压烂的眼球,仿佛还在试图寻找着梁星渊身上的任何破绽。

    “说吧。”

    梁星渊轻柔的语调再一次响起,温温柔柔的,不像是催促,更不像是逼迫。

    迫于强大得几乎无法忽视的压力,怪物张了张口,喉咙之间发出了可怖的“咯咯”声。

    “你……你无法阻拦的……”它无力地转动着眼球,望向逐渐恢复成金灿灿落日景象的天际,仿佛要将这个正常的人间刻进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它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传递着一个消息,“它们正在从那个出口逃出来,你……根本无法阻止。”

    “嗯。”梁星渊看上去很好脾气,低声应道,“然后呢?”       怪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力气,猛地抬起头,看向梁星渊冷淡的、毫无情绪而显得异常平和的俊美侧脸:“你跟我们一样肮脏,从一样的地方逃出来……凭什么……凭什么能够混入人类的世界,这样的幸福生活……我们也想过啊。”

    “原来是深渊啊。”梁星渊的声音冰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诱哄意味,“这样幸福的日子,你们也想过,对不对可是——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长存。”

    “啊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忽然幻化成了梁星渊的样子,可怖的身体掩藏在那张俊美的脸下,显得异常割裂、畸形。

    它睁大了眼睛,发出了讥讽的声音:“王啊,你以为,只有我们的同类从那个世界到来了吗?”

    怪物咯咯地笑着,忽然压低声音,那张与梁星渊别无二致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若有所指的念叨着:“你还记得那个人类吗?那个……那个将你杀死过一千次的人类……你还记得吗?哈哈哈哈……王啊,你还记得吗?”

    “我想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亲爱的王啊。”

    它低声念着,仿佛一道亘古不变的诅咒,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落,在那一串漆黑的眼睛逐渐僵硬发白、化作一阵黑烟消散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间,时间恰好回溯到两个小时之前的状态,徒留那道意味深长的声音盘旋在人间。

    “他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哦。”

    第32章 幻觉

    这句话仅仅只在梁星渊的脑海中停留了不到一毫秒的时间。

    梁星渊作为深渊之主所拥有的八个大脑在这个时刻, 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这些都是无效信息,被他精密的、异于常人的大脑归于“垃圾信息”一类。

    现在,梁星渊实际上有更加紧迫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 收拾残局,顺便把因为被他不小心打昏、因而还在昏睡的蒋纯一并稍带回去。

    他走到蒋纯身边, 默念了十遍“对不起”, 这才弯下腰, 把蒋纯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仿佛在扛一个麻袋——而且, 还是穿着飘逸流苏仙女裙的麻袋。

    回溯到两个小时之前状态的幸福街区又回归了原先的正常秩序,人间烟火的气息处处升起,越是“正常”的环境,就越是彰显出来,此时的梁星渊和蒋纯看上去有多么怪异。

    面对着路边走过的大叔和阿姨投来的充满诧异的目光——事实上, 梁星渊更愿意相信, 他们将自己想成了某种人口拐卖的罪犯——他保持了高贵的沉默。

    “……”

    好在, 蒋纯这小子睡得够死,看上去就只像是路边走累了、被自己家长抱起来的小孩子, 不至于让梁星渊在今天这个多事之秋还被请去警察局喝茶。

    终于,在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一段路之后,梁星渊走到了自己的车旁,打开车后门,将蒋纯放进去。

    但是……

    梁星渊还注意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

    蒋纯的手机在刚刚的动作之间,不小心摔了出来。

    他弯下腰拣回来之后,发现那只可怜的手机屏幕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 看上去已经不久于世了。

    而且,不知道蒋纯在踏进幸福街区之前, 正在和楚君山交流一些什么,聊天框正在不停的进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在“打开帮忙回复一下”和“保护蒋纯的隐私”里选择了后者。

    算了。如果让楚君山在手机里提前发现他现在和蒋纯在一起,反倒会解释不清楚。

    梁星渊莫名一阵心虚,总感觉这种损耗也需要自己来报销。

    他叹了口气,决定明天等蒋纯醒来之后,就赔他一支新的手机。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人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对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情,都会很负责任。

    既然这件事情是由他而起,那么他不会推卸责任。

    那么现在,他就得先带蒋纯一起回去。

    更加棘手的事情来了。

    他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对楚君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把蒋纯带回来,而且还要看上去毫无痕迹,非常自然。

    这个问题思考了一路,直到车辆停在了自己家门口,梁星渊仍然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他单手扛起蒋纯牌麻袋,第一次感觉到,车位距离自己家门口的距离这样长。

    今天楚君山应当是下午出来晒了一会儿太阳,院子门是关上的,可是露台却是开放着的。

    幺幺零早就听到了主人熟悉的脚步声,闻着味儿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梁星渊:“!”

    等一下等一下!

    他还没做好面对楚君山的准备!

    然而,幺幺零这只臭狗似乎还记着上周末梁星渊独自带着它去绝育的仇,并没有想要帮梁星渊掩饰什么的想法。

    它看透了梁星渊的想法似的,一边贱贱的甩着尾巴围着梁星渊转圈,一边冲着露台里面狂吠:

    “汪汪呜——汪汪呜呜!!!”

    “幺幺零!”梁星渊简直想把这只狗扔出去不要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不要太激动,一边微微俯下身子,有些困难的对着幺幺零劝告,“先别叫,别叫,等会我给你冻干……”

    然而,梁星渊现在对幺幺零发出的和好信号已经太晚了。

    露台边出现了一道他熟悉之际的声音,轻柔平淡,如楚君山惯常的语气一样。

    “梁星渊?”

    楚君山也许是被幺幺零的叫声唤过来的,他今天穿着一身居家的休闲衬衫,宽大的袖子与衣摆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弱,也许是昨日的“发烧”的余症未消,于是,他今天的脸色也是带着一些病态的苍白。

    这样一看,他在薄薄的暮光下,更像是一尊纸做的雕像,风一吹,就要卷去远方。

    好在,楚君山并不是真正的纸片人。

    他的目光落到梁星渊肩膀上扛着的人,两条细长的眉微微地蹙到一起:“蒋纯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梁星渊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个问题还是来了。他没时间想那么多,完全自由发挥了,“不知道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下班的路上,看见蒋纯倒在了地上,连手机都摔碎了。我看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大碍,就带回来了。”

    “路上碰见?”楚君山打量完蒋纯,发现和梁星渊说得一样,蒋纯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也许只是撞到什么东西,于是才晕了过去,再加上游戏者从无限世界带出来的还未消散完全的强体buff,以他的经验来看,蒋纯不会有什么大碍。

    确定这一点之后,楚君山转过头,对上了梁星渊明显带着躲闪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眸,琥珀色的眼眸中跳跃着明亮的光采:“那为什么不和我知会一声呢?”

    这个问题明显把梁星渊问住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张口:“抱歉……这个问题,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直白的道歉反倒让楚君山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他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那除此之外,你还看见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这个答案比梁星渊反应过来的速度还要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随即发现自己的回答好像有些出乎寻常的笃定,又松了口气,放软语气,转眼看向楚君山,认真地说,“啊,我的意思是,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稍微觉得自己的解答不是很好。

    要是楚君山不相信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他呢?

    然而,出乎梁星渊意料的是,楚君山看上去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先把人带进来吧,风大,怕吹了,他明天起来会头疼。”

    梁星渊又下意识应了一声,像扛着麻袋一样扛着蒋纯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楚君山,就这么放过他了?!

    ……如果不是知道楚君山只是一个很正常的普通人类,梁星渊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不过无论怎样,梁星渊还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今天晚上的事情,除了自己和已经遗忘了那次记忆的蒋纯,谁也不知道。

    他还是很不想欺骗自己的爱人,因此,那些细节的事情如果被楚君山问起来的话,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梁星渊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忙起来。

    他去厨房忙活了半个小时,让自己的心思沉浸在繁重的家务之中。

    这也是梁星渊在人类世界学会的必备技能。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听过单位里一位家庭非常美满的成功同事说,会做家务是二十四孝好男人必杀之技能。

    只要会做家务,就能讨到喜爱的人的欢心。

    从那以后,梁星渊即使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将这条宝典牢记在心中,时至今日,做家务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没错!为老婆生!为老婆死!为老婆做个家务又算什么!?

    这才是真男人!

    只不过,他今天更想对楚君山好一些的原因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楚君山的时候,总有一种亏欠感,仿佛自己隐藏的那些就是背叛他的根源。

    梁星渊一边忧愁着这些,做完家务之后,感觉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楚君山还没有吃晚餐。

    假使到时候蒋纯醒了,他们顺便还能一起吃个饭。

    因为害怕蒋纯突然醒来,梁星渊难得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触手。

    他端着饭、系着围裙,如果只看脸的话,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温驯的良家妇男。

    但是,如果楚君山的视线下移那么一公分,就能顺便看见梁星渊“不经意”之间在低领背心下露出来的胸肌沟。

    简直秀色可餐。

    然而,梁星渊的计划却没能成行。

    因为,当他走到客卧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了楚君山抬起的眼眸,他压低声音:“可以先回避一下吗?蒋纯醒了,他说有话跟我说。”

    “……啊,好的好的。”梁星渊虽然不懂蒋纯要对楚君山说些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同意了,“嗯嗯,你们说,我在外面等等。”

    “好。”

    卧室的房门关上,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楚君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你接着说。你遇到什么了?”

    房间内,脑袋上已经缠满了纱布的蒋纯满脸激动,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楚楚!我跟你说,我已经不记得什么了,但是有些模糊——”

    “没事。”楚君山非常宽容,“你就说你记得的事情就好。”

    “好!”蒋纯点了点头,一脸认真,“我记得那只打晕我的怪物,它给我买了两件长裙子——还是梁星渊推荐的那家!我想,我可能是碰见梦魇怪物了!”

    第33章 电梯

    蒋纯的“直率”令楚君山沉默了一下。

    他微微眯着眼睛, 打量着蒋纯熟悉的面孔,像是想要从那张目前带着眉飞色舞神色的脸上,找出一些什么他被怪物入侵的证据。

    瞳孔微微紧缩, 应当是由于蒋纯此刻心情激动的缘故,还在正常人类的范围之内;身体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变, 就连额头上包扎起来的创口, 楚君山都仔细地检查过, 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只不过,蒋纯目前的精神状态, 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了。

    他看上去并没有做任务时被袭击的担忧,相反,还带着一点淡淡地、在此刻显得异常诡异的愉悦,仿佛刚刚那只怪物带他去买裙子的经历,是非常值得回忆的一段记忆一样。

    就连此刻,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我说我想要淡黄色的那条长裙, 怪物就觉得碎花小短裙好看……”蒋纯手舞足蹈着, “楚楚!你知道那件衣服有多么适合我吗!我简直感觉那只怪物就潜伏在我身边,一直观察着我的审美!”

    楚君山:“……”

    潜伏, 倒不至于。

    毕竟,还是那只怪物把你扛回来的。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大约在脑中模拟复盘得七七八八了。

    那个藏在背后的怪物势力,应当不仅仅只是引起了从无限游戏中逃出生天的玩家的注意。

    还有像梁星渊这样的,同样从另一个世界逃出来的怪物……或者说,那些怪物。

    今夜,梁星渊也许受到了某种召唤, 和一些怪物一起,依循着自己的本能前往那片街区, 却不小心碰见了做任务的蒋纯。

    他应当暂时没有发现蒋纯的身份,不然,以他的敏锐和诚恳,这样的话在刚才第一眼看见他时,楚君山就会有所察觉。

    楚君山并不清楚和梁星渊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怪物到底有多少,可现在看来,怪物中间似乎产生了一些分歧。

    新的势力在建立,不断挑战着旧势力的权威。

    它们相互倾轧,龙争虎斗,而这个到处都是普通的、相比之下柔弱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世界,就成为了它们势力壮大最好的养料。

    不过——

    楚君山抬起头,澄净的目光越过蒋纯的肩头,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很想知道,作为旧势力的权威,深渊里那个至高无上的、一直被挑战的王,到底是谁。

    而这些本该随着蒋纯的行动而传递过来的消息,只能现在问了。

    “蒋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楚君山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嗓音明明很轻,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够盖过他的声音,可是,只要看见楚君山那张脸,就会令人产生安静下来的冲动,“如果你现在觉得还好,我们可以交流一下你在幸福街区那边看见的情况——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梦——你还记得多少?”

    蒋纯察觉到陡然变得严肃的气氛,顿时谨慎地点了点头,坐直身体:“好。楚楚,你问吧。”

    “我们曾经说过的污染源,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楚君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可是,当这个问题被他问出来之后,楚君山敏锐地发现,对面的蒋纯轻轻的皱起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他慢慢地抬起头,第一次感觉到说话都是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他直视着楚君山澄明透亮的眼眸,艰涩地说:“是‘深渊’。”

    深渊……

    楚君山细细的咀嚼着这个词汇,微微垂着眸,卷翘纤长的睫毛下落,遮住那双眼眸中骤然涌动着的复杂神色。

    在无限游戏中,这是一个令玩家闻之色变的地点。

    深渊是产生怪物的地方,传说中,无限世界的创世神就是从那个地方诞生,因此,祂带着无上的恶念,从各个世界里拉来许多普通人,享用他们的生命和痛苦,而这些“资源”,则变成了滋养深渊中恶念的最佳沃土。

    从楚君山进入游戏的那一天起,老玩家就告诫过他——永远不要靠近深渊。

    可是,在那一天过后的某一日,他不仅进入了深渊,还被困在了深渊。

    ……

    蒋纯见他沉默,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心:“楚楚……”

    “没事。”楚君山及时从那段晦暗无光的回忆中抽身出来,那双茶褐色的眼眸在抬起时,再次变得干净澄明起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哦!”蒋纯明显感觉到现在楚君山的状态回归到了原先的正常,于是继续说,“君山,我要跟你着重说一下这件事情。”

    楚君山:“你说。”

    蒋纯一脸认真:“现在深渊已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以我们的能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它解决。所以,你现在需要更加注意了!”

    楚君山:“……嗯?”

    蒋纯越加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特别是你现在拖家带口的!你在出任务的时候要时时刻刻地记得,你要保护好自己!”

    “……”楚君山的脑海中闪现出那日夜晚,在梁星渊身边看见的涌动如潮水的触手,默默地扭过头,良久才说了一句,“应该不用吧。”

    “怎么不用!”蒋纯并不清楚梁星渊的真实身份,还沉浸在他五讲四美的社会好青年印象之中,他扬起拳头,展示着自己和普通人类之间的区别,“梁老师看上去那么身娇体软,感觉能被我一拳打趴下!”

    楚君山沉默了一下,决定善良地保留刚刚那个事实——

    你就是被你口中“身娇体软”的“普通人类”单手扛进门的。

    他刚刚询问蒋纯那些事情的时候,也在顺带观察着蒋纯目前的状态。

    这小子看上去细细弱弱的,可到底也是一个从无限游戏中出来的玩家,身体素质不必言说,肯定会比普通人类更加强一些。

    再加上,他在执行任务、被袭击昏倒之后,如果有什么大碍,梁星渊一定会有所察觉,不会对他坐视不理的——不然,他大可以对他坐视不理,也不会直接把蒋纯扛回来了。

    既然蒋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楚君山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平淡:“你是不是该走了?”

    “啊!”蒋纯明显还没有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说完,特别是提醒楚君山不要像之前在无限世界里那样豁出命去做任务了,“楚楚,你在赶我走吗?呜呜呜……伤心了!心寒了!原来是感情淡了,我知道……没有爱了。”

    梁星渊应当站在卧室门口的不远处,敲门声适时响起,模糊的声音隔着门板,因此显得异常遥远:“君山?你们需要帮忙吗?”

    蒋纯已经将梁星渊划分为“自己人”的范畴,“唰”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开门:“梁老师——你看他啊!我看上去这么虚弱了,他还要赶我走,呜呜呜……几年的时光终究是错付咯!”

    “……”

    梁星渊和楚君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梁星渊笑了笑,开始做和事佬:“没事没事,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或者说,我们先吃饭吧……”

    他还没说话,蒋纯就一脸“我已经看淡了”,摆手拒绝道:“不了。呜呜,挤进去了也终究是局外人,我还是走吧。”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身侧,没有开口说任何话的楚君山忽然说:“我们一起送你。”

    “!”蒋纯很快就被哄好了,“那好吧,原谅你们了。”

    他知道,楚君山并不是赶他走——

    每次出任务之后,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复盘,而且根据从之前的无限世界中带出来的经验来看,有一些报复心重的怪物会在被群族屠戮之后,前来寻找人类玩家复仇。

    为了避免被那些怪物团灭,组员分开居住,已经成为了一个不约而同的惯例。

    现在虽然已经是现代人类社会,但是,深渊的出现在蒋纯心中敲响了警钟,这样的情况必须多加注意。

    蒋纯并不想将今日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的凶险情况告诉梁星渊。

    毕竟作为一个人类,梁星渊能不能理解还是其次,主要,他害怕梁星渊会担心楚君山。

    楚君山从无限游戏中出来之后,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社会化训练,才能像今天这样勉强融入社会的边缘。

    如果昔日形影不离的伴侣因为他的身份而表现出疏离和恐惧,那么,蒋纯担心楚君山会受不了。

    因此,蒋纯思来想去,主动提起了话题。他坐在逐渐向前行驶的车辆后座,笑意盈盈的对梁星渊说:“嘿,梁老师,你猜我做了个什么梦?”

    ……

    十五分钟后,沉默的楚君山下了车,梁星渊关好车门,眉梢也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还在眉飞色舞对着梁星渊描述梦里怪物为他买的两条裙子款式的蒋纯浑然不觉,还在试图描述,却被楚君山打断:“走吧,我们送你上去。”

    “啊?”蒋纯愣了愣,“还要送我上去的吗……呜呜,楚楚你简直太好了,以后对待伤员请按这个标准来。”

    他叽叽喳喳的带着两人上去,经过工作室的楼层时,蒋纯停下了电梯:“我要找一下文件,楚楚你先带着梁老师上去——密码还是原来那个。”

    他还得把之前记录每一次行动的文件夹找出来带上去,蒋纯知道,自己这么说,楚君山一定能够明白。

    果然,楚君山只是颔首,并没有任何问题。

    “要进去坐坐吗?”梁星渊站在他身侧,目光一直落在楚君山身上,眼神中带着一点儿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狂热和爱慕,“还是回家呢?”

    “应该会待一会儿。”楚君山站在原地,电梯里不算明亮的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光线将他的额头、鼻尖,乃至于微微凸起的喉结连成一线,漂亮而精美,宛若雕刻家最满意的作品。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梁星渊:“你要先回去吗?”

    梁星渊及时收起眼底涌动着的爱恋,努力伪装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温和地笑了笑:“不用。陪你就好。”

    电梯缓缓的上行,明明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可是,不知为何,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很快,两人同时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头顶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轻轻地闪动,宛若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轻嘲,三秒钟后,整个狭小的电梯轿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霎那间,阴冷的气息从电梯门缝隙中丝丝缕缕的漫进来,如同恶意一般攀上了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梁星渊蹙起眉,触手在一瞬间从他的身体中释放出来,填满了整个空间。

    那些怪物……竟然在这个时候,找上来了。

    真是,找死。

    梁星渊的触手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蔓延着,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苍白孱弱的爱人正跟自己待在一起。

    也许是明白梁星渊的顾忌,在遥远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高频率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在嘲笑梁星渊的无能和自不量力。

    你敢在他面前杀戮吗?

    那样真实的、丑陋的你,还敢再一次出现在你最爱的人类身前吗?

    黑暗中,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令梁星渊几乎听不见心脏跳动的声响。

    是的,他不能……他不敢。

    不敢在楚君山面前,再一次展示出自己无比丑陋的一面。

    他深深呼吸着,克制着自己捕猎的欲.望,指尖探入口袋,夹出了手机。

    手机随着点击亮起屏,屏保俨然是他和楚君山结婚那天的照片。

    两个人站在红色的背景下,皆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上去登对极了。

    也许是看见了爱人熟悉的脸,梁星渊的情绪冷静不少。

    他难耐地打开了手电筒,很快,光亮充斥着狭小的电梯轿厢,将光明重新普照入这一方窄小的天地。

    “君山,你现在怎么样了?”

    梁星渊侧过身,本想看一眼自己从刚开始到现在一语未发的爱人。

    然而,在手电筒刺目的光线下,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饱含着愤怒与痛恨的、流着泪的眼睛。

    这样的楚君山,比怪物更像一只怪物。

    第34章 震颤

    梁星渊蹙起眉, 下意识将那些本已经收回身体中的触手全部放了出去。

    面对流着泪的楚君山,他刚刚攒齐的所有克制一瞬间荡然无存。

    无限蔓延的触手在黑暗中蛰伏潜行着,将整个狭小的电梯轿厢包裹。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射出的光亮成为了此刻唯一的光源, 照亮了楚君山惨白的脸色。

    “君山,君山?”

    梁星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而是一片沉默的寂静。

    楚君山仿佛已经丧失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他面色平静, 可是那双澄净的眼眸中,仍然在流淌着涓涓不息的透明液滴。

    这样的楚君山与梁星渊印象中的他完全不同。

    梁星渊唯一能做的, 就只是站在原地,怀抱着自己珍爱的爱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自他从肮脏污秽的深渊里诞生而起,梁星渊第一次无师自通了这样的感受。

    他对楚君山而言,完全没有什么作用。

    面对爱人不知缘由的泪水, 他束手无策。

    他本以为世界对他来说, 都是一个可以放置在股掌之间的玩物, 可是——

    楚君山不是。

    那种在平时相处时冒出后又被刻意的忽略的不安感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 几乎要将梁星渊淹没。

    他只能不停的叫着楚君山的名字,等待爱人的回答。

    仿佛无论过多久,他都会站在原地,守护着他。

    ……

    楚君山并不是故意不作出回答的。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另外一个时空之中,周遭都是凛冽的冰霜,黑漆漆的环境与逼仄的、无法令空气流通的狭小空间令他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一段记忆。

    他已经很久没有长久的待在这样逼仄的地方了。

    楚君山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自从在无限游戏出来之后,他曾经去过医院的心理科就诊。

    那位宽厚的心理医生提醒他, 他现在正处于创伤后期,即使现在能够平静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但是当有一天,相似的场景重现在眼前时,他就有可能会回忆起已经被强行遗忘的那段记忆。

    很显然,当年医生意有所指的那个场景,就是狭小.逼仄的空间。

    比如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停止运行、导致电梯轿厢被强行吊在空中的电梯。

    在灰白一片的识海之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卷入脑海,他用尽精力去探看,想要捕捉一些看上去能够看清的细节,可是,最终留在他的心上的,只有一两道熟悉的人影。

    他记得,某年某月某日,那天是无限游戏中某个最普通的副本里,人类玩家在里面的最后一天。

    无数个被破坏的逻辑箱倒塌在地上,百鬼横行,无数灰白的小手与尖锐的叫喊从深渊下爬出。

    那一次任务,楚君山照例完成得非常好,只需要完成最后一步,就可以将整个副本中的人都安全带出去。

    为了避免人员伤亡,楚君山选择成为最后留下来清理问题的人。

    晦暗逼仄的逻辑箱中,一柄短刀自他背后穿刺,直直的捅破了肺叶,鲜血和内脏的碎片在一瞬间迸射而出。

    在忽明忽暗的记忆力,楚君山看见当年的转过头,目视着一张无论回想多少次,仍然会觉得惊悚的脸。

    那张脸并不恐怖,相反算得上阳光帅气,只是因为此刻光线的晦暗、以及沾染着属于楚君山鲜血的脸颊,而显得有些阴沉。

    那些对话已经在时光长河中消磨得模糊不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清晰可辨。

    “楚君山,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那我告诉你吧。”

    那道人影微微俯下身,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声音带着无可掩饰的讥诮:“因为,你曾经救过我呀。”

    吱呀——

    厚重的逻辑箱在奄奄一息的楚君山眼前合上,那道人影微笑着,离开了他的世界。

    然后呢……?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楚君山刻意压藏着的记忆在此刻复苏,正要继续想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发掘,似乎有人在叫他。

    君山。君山。君山。

    楚君山。

    你在听吗?我在等你。

    那道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诺言,一声声,一句句,呼唤着他的名字,请求着他的回归。

    那是谁呢?

    他被冰霜封冻的思维转得很慢,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眸一张一合,纤长卷翘的睫羽脆弱的一抖,便落下豆大的泪滴。

    也许是他的意志正在回笼,也许是那一声声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唤起了作用,慢慢地,楚君山找回了一点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即使现在处于冷汗直下、无法集中精神的情况,他却仍然在努力的转动思维,仿佛周遭藏着什么无法抵御的洪水猛兽,他必须时时刻刻地准备好自己,突破这一切困境。

    周围的温度仿佛在缓缓的回升,压抑的环境被宽敞的、有风.流动着的地方所取代,就连光线也明亮了不少。

    他暂时不能适应骤然变得明亮的环境,短暂地睁开眼后,又慢慢地闭上了。

    ……这并不是普通的电梯事故。

    有怪物尾随着蒋纯,准备伺机报复。

    楚君山保持着冷静,身后抵着的温热厚实的胸膛时时刻刻地在提醒着他——他现在已经回到了人间,并不是在原先的炼狱之中。

    所以现在,他要干些什么?蒋纯对于这一切都知道吗?还是说,他已经被怪物包围了?

    对于蒋纯而言,他相比自己更没有自保的能力,明明答应了要保护好他的安全,从无限游戏中九死一生的出来,却要让他在此时再一次陷入危险吗?

    楚君山按照内心安排出来的顺序,一件件事情地想过去。

    还有……

    梁星渊呢?

    他法定意义上的爱人,他从人间捡回来的怪物,会怎么想

    楚君山在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规划好了,日后与他应当怎样度过。

    他们会在某一天结婚,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楚君山也许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也许不会。

    就算梁星渊提前知道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楚君山并不担心那时暴怒的梁星渊会将自己当成猎物撕碎。

    他压下这份不算担忧的想法,还没有按照自己的习惯,将一切可以被称之为“不确定因素”的危险全部想完,他就感到,有人正在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背。

    一下下的,力道很轻。

    没有任何惩戒的意味,更重要的,则是安抚。

    “君山,你醒了吗?”

    楚君山睫羽轻颤,旋即睁开眼。

    他微微抬起眸,发现自己身在之处,已经不是之前的电梯空间了。

    周围的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算好闻,却在此刻象征着熟悉的安全感。

    楚君山转过眼,直视着梁星渊:“怎么来医院了?”

    “刚刚在电梯里,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实在担心。”梁星渊毫不拐弯地与他对视,轻描淡写,直接忽略了他是怎样将电梯徒手抬上顶层,带着楚君山出来,再来医院的过程,“所以来这里,会比较放心一点。”

    楚君山不欲与他多谈论刚刚与自己相关自己的事情,岔开话题:“蒋纯怎么样了?”

    “没有问题。”梁星渊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楚君山,低声回答,“他也并不清楚电梯出现了故障。”

    “可能是因为电梯供电问题,之前听蒋纯也说过类似的情况,”楚君山自然而然地说,“下次应当提醒蒋纯要换个地方住了……”

    “君山。”

    楚君山岔开的话题,在这一刻被梁星渊打断。他在楚君山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地伸出了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

    短暂相贴的肢体传递着两人之间温热的体温,梁星渊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轻的,低低的,他的手臂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如幻觉中的一样:“刚刚是做噩梦了吗?没事,没事了。”

    他直视着楚君山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第35章 风趣

    在一片寂静之中, 楚君山并没有给出自己的回答。

    仿佛他的情绪、他的过去都如上次他给出的答案一样,极其隐秘。

    “我没事。”

    楚君山也许看出了梁星渊的坚持,只是微微颔首, 医院病房里苍白的壁灯倾泻而下,纤长的睫毛轻轻下落, 遮住了那双翻涌着浓重情绪的眼眸。

    光线流转, 扇形的阴影在他面上轻轻的震颤, 宛若忽然被一阵清风惊扰的蝴蝶。

    然而,两人之间僵持着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这句略显搪塞的语言而得到缓解。

    冰冷的空气如大海上浮动的冰山一样, 轻微的在两人之间涌动着,划出一道道细微的波澜。

    恰巧,外面走来一位值班的护士。她拿着一块书写板,微微低着头,观察着楚君山目前的情况:“目前看来, 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没什么问题, 可能只是刚刚受到了惊吓。这几天注意静养就行。如果实在担心, 可以找主任开两剂点滴再走。”

    “不用。”楚君山一口回绝,“我没事, 不用打点滴。”

    梁星渊没有说话,只是像自己说的那样,一直默默的等在楚君山身边,跟着护士去办理手续。

    “请等我一会儿。”梁星渊低下身子,极其自然的伸出手,用手背轻柔地碰了碰楚君山的额头,“我等会儿就来找你, 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也许是因为方才在幻觉之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楚君山甚至没有对梁星渊现在这种对待小朋友的姿态有什么见解。

    他只是点了点头,应下了那句近似于哄小孩子的话:“好。”

    护士留在原地,继续勾画着手中的表单,在不经意之间感慨了一句:“您丈夫对您真好。”

    “是的。”这一点,楚君山并没有否认。

    无论是他主观上感受,还是从客观上的评判标准而言,梁星渊都是一个完美得近乎无可挑剔的伴侣。

    温柔,细心,知书达理,而且很愿意为别人着想。

    这是大多数人类都没有办法达到的事情,可是,不可思议的,在一只怪物身上,竟然能够集结出这样多良好的品质。

    楚君山微微垂着眸,耳畔响起了那天夜里他们相顾无眠时,梁星渊饱含着炽热情感的声音。

    他对他说——

    “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君山……我,能够拥有你的全部过去吗?”

    ……

    诸如此类近似诺言的话,楚君山曾经听过不少。

    正因为这样,在他的潜意识之中,“诺言”这个词汇,本身就是虚伪的一环。

    人类常常用携带着激.情的诺言,为自己当时的请求加码。

    仿佛贷款了以后的真心和诚恳,就能够使自己的话变得更加有分量。

    楚君山自认为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出社会,被无限游戏世界里的那些满怀恶意的老玩家和穷凶极恶的怪物们耍得团团转的愣头青,当然,他也不会轻易的陷入别人为他编织的诺言里。

    但即使这样,他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无比冰冷的心肠,再碰到梁星渊给予他的赤诚诺言时,仍然会被烫到。

    仿佛冰雪进入了火中,逐渐消解的同时,还不受控制的融化成一滩水。

    他本以为这样的自己会让自己厌恶,可是……

    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这样做。

    如果这样的异动实在要找出一个原因来,那么,他只能想到梁星渊。

    他简直是一个……非常好的怪物。

    好到甚至能被评判标准素来很是严苛的楚君山称作“善良”。

    这样的梁星渊,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他在原来那个遍地都是怪物的世界里,到底过得怎样?

    他会不会每天都被别的怪物欺负呢?所以,才会逃到这个世界来?

    这只是一种可能,却意外戳中楚君山的心肠。

    在怪物世界和人类世界之中,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只要表现得过于善良,就会很快被群居的社会吞吃掉,甚至连一块骨头渣滓都不剩。

    梁星渊看上去正值壮年,从诞生伊始,至今的年纪应该不大。      也许他还没有亲自体会到弱肉强食的残酷,才会变得这样单纯。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楚君山实际上比谁都清楚,梁星渊喜欢他的原因之中,一定有一条,是因为自己看上去完全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类。

    他有着正常的外貌,正常的家庭,唯一出格的只能算是不算正常的工作。

    如果有一天……

    梁星渊得知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普通人,那么,场面会变成什么样呢?

    如果他脱离了“普通”这个范畴,不能再给予梁星渊一个很确定的答案,那么,梁星渊还会像现在这样保护他吗?

    楚君山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好感,这个世界与另外一个充满着凶杀、争斗与逐利的世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他现在竟然生出了一点儿淡淡的隐忧。

    那样的但又并不明显,宛若春山上的即将消融的微薄春雪,又像是夏末的一阵清风,很快就从心间游走,变得无影无踪。

    楚君山的“孤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梁星渊就转进了门。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可那双总是饱含着温柔与热忱的眼睛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仍然显得如此夺目:“君山,你要再休息一下吗?”

    “不。”楚君山深知自己并没有机体上的问题,断然回绝,“我现在比较想回家休息。”

    梁星渊微笑起来,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眸微微弯起,连眼尾都被压出了一条细细的褶皱,冲淡了几乎算是美得锐利的目光的冷淡:“好啊,我们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顺路买那家你喜欢吃的甜品。我想想,哪天得去那里求店主出个教学课程才好。”

    他又回归了往日的风趣轻松,像是刚才横亘在楚君山与他之间的沉默都不曾存在一样。

    楚君山也如同往日一样,安静的听着梁星渊说,只是间或微微地点头,或者摇头,少许时候会加上两句话。

    梁星渊将车停在了距离医院不远的小道上。

    楚君山理所当然的拥有了被当成“病患”的待遇,他坐在车辆的后座上,很快,医院建筑的倒影逐渐远去。城市迷离的灯火在远处晕成一个个细小的光圈。

    他在看着窗外的时候,梁星渊也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着他。

    那样的目光并不是捕猎者的视线,而在无意识之中变得柔软非常,比一个真正的人类更加富有感情。

    如果那些从另外一个世界里逃窜过来的怪物们见到现在的梁星渊,一定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撞鬼了。

    梁星渊并不知晓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仍然在十分认真地用目光描摹着爱人的轮廓、深邃挺立的五官,消瘦的身形和苍白的脸颊。

    人类对他来说,真的很脆弱。

    楚君山的存在令他明白,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说,保护着他。

    如果有可能,他一点也不想要看见楚君山受到任何伤害,不想要别的人类接触他,就连一滴眼泪,他都舍不得让他流下。

    如果……如果在深渊里,他还是那个能够毁灭一切的王,那么,他就可以将自己喜欢的人类藏在深不可测的深渊洞穴中。

    这个世界污秽至极,还好,你却洁白无暇。

    如果,楚君山愿意的话,那么,他或许真的能够带他走。可是,他能够住得惯潮湿阴冷的深渊吗?他会不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别的怪物掠夺走?他会不会厌恶透了自己那副充满了占有欲的样子,毅然决然地弃他而去……

    那些疯狂的念头一个个冒了出来,充斥着此刻的梁星渊的脑海。

    直到——一道柔和的嗓音打破了涌动的暗潮,宛若天光乍破时率先跃入云层的一线光明。

    “梁星渊。”

    楚君山……是楚君山正在叫他。

    梁星渊意识到这一点,理智在一瞬间之中回笼。

    在红灯下,他转过头,望向了楚君山,就像是世界上最虔诚的信徒,终于看向了自己供奉起来、舍不得染指一瞬的天神。

    他的神微微垂着眸,那双浅茶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闪动着深不见底的光,这一刻,他看不见楚君山眼睛里倒影的景象,仿佛那里自诞生伊始,只是一片虚无。

    然而,楚君山的下一句话,却稍显突兀的连接上了之前被他们不约而同忽略过的问题:“刚刚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想问什么?”

    红绿灯指示器上倒数的数字挣扎着跳动,终于跃到了“34”这个数字。

    梁星渊看向后视镜中的他,用极好的视力无意识地数着爱人纤长而下落的睫毛,声音一出口,却带着微微的沙哑,仿佛用上了全部的勇气和耐心:“只要你愿意说,你的一切,我都愿意听。”

    可是,这句话似乎让楚君山有些不满意——又或者说,他正在心中翻找着某一段看上去比较适合对他诉说的记忆。

    静默让时间在此刻定格,黄灯闪烁了两秒,很快跳到了绿灯。

    清风微扬,时间仿佛也因此加快了流动的速度。

    他终于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和沉默里,听见了骤然微笑起来的楚君山发出的声音:“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屠夫?”

    梁星渊压低眉梢:“嗯,记得的。在那期间,发生了什么令你不快乐的事情吗?”

    “也许有。不过可能有些血腥。”楚君山微微歪着头,那双浅淡色泽的眼睛复又抬起,“你想听吗?”

    第36章 狂热

    梁星渊记得他曾经提起这件事情的场景。

    那是一个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 就是那样的、仰头可以让他看见夜空中闪烁着的繁星的夜空,令他无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在深渊中度过的那些夜晚。

    而那些孤独黑暗的夜里,他只能孤独的品尝着无边的寂寞, 可现在——

    他只要一转过头,就能够看见自己睡意浅淡、容貌俊秀的爱人。

    他正微微地抬起眸子, 仿佛在专注地回忆着过去的某个场景, 梁星渊甚至无法从楚君山那双总是神色淡淡的眼眸中读出他回忆那段记忆时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

    “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屠夫, 你信吗?”楚君山微微的侧过头,在黑暗中, 那双眼眸仍然显得很是明亮,仿佛黑暗中一丛跳跃不息的火焰,梁星渊不知晓那束火光为何被点亮,在跃动的光芒下,连带着那双眼眸中含着的神色都因此有些模糊不清, “在我毕业、刚刚求职上任不到一年, 我获得了一小段长假——大约一个月。当然, 这段时光对我而言,是很长的。”

    何止漫长……

    对于昔日的楚君山而言, 那段时光,简直是毫无尽头的一片黑暗。

    就算努力寻找,也无法找到心中的那束火光。

    他只要闭上眼,心头就会涌现出无数场景的碎片——

    火光下同伴们婆娑的泪眼与伤残的肢体、狰狞咆哮着被撕成碎片的怪物、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血海。

    他至今在梦里还能够时不时的听见,从那段记忆中的场景里穿透出来的、属于怪物的吼叫。

    楚君山抬起眸,锋利的上目线因此显得清晰无比,在夜色下透露出异常的清冽:“我在那段时间, 非自愿地成为了一名屠户。”

    他说到这里,又抬起头, 像是在再一次确定梁星渊此刻的勇气,微微弯起眼尾,本来凛冽的五官因此显得异常柔和起来:“真的挺血腥的,你确定要听吗?”

    “嗯。”梁星渊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开视线,将车辆稳稳地停靠在了路边,随后,郑重地转过身,直视着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认真的应下,“我真的要听。”

    他并不怕楚君山口中所说的“血腥”。

    事实上,作为深渊之主、那些怪物们顶礼膜拜的王,梁星渊就是靠吸纳这些“血腥”来成长的。

    但是作为一名“人类”,他认为自己需要给出一些正常人类应该有的反应,这样,才不会让楚君山感到困惑。

    这对演技并不怎么好的梁星渊来说,是一个最大的挑战。

    楚君山的身体都隐藏在浅淡的阴影之下,清风吹过,月光穿过摇动的树梢的影子落在车窗里,将他那双眼眸映衬得越加忽明忽暗:“那个屠宰场是一个很不讲规矩的地方,它不同于我们现代社会能够想到的任何规则,因此,我刚刚入职的时候,那里的动物都很不听话,甚至想要攻击人。”

    他的声音很平稳,就像是淙淙流淌着的水流,仿佛和自己提及的那样,只是在讲述着过去的一段经历,并不带着任何情绪。

    这是楚君山第一次尝试着对外界讲述自己的遭遇——即便是用这样的隐喻——他总觉得,自己也许会很紧张。

    可出乎意外的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却觉得很轻松:“我和几位职员一直在里面工作,苦于这些动物的攻击,我们尝试着制止,却发现根本无法杜绝这种行为的发生。于是,我们几个同伴,想到了一个办法——比如,在动物群中建立新的规则。但现在回头看来,那时候我们的构想并没有成功,我们甚至……”

    “君山。”梁星渊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楚君山冰凉的手背。他用灼热的体温轻轻地熨烫着楚君山的手,或者别的什么更加冰冷的东西,难得加重了语气,“你不必再说这个了。君山,你明明在害怕。”

    这回轮到楚君山微微愣了一下。

    他旋即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让他收回手。

    可是,看似平静温柔、从来不会违抗任何要求的楚君山的梁星渊这一刻却变得异常坚决。

    他坚持着、用自己温热的体温,暖一暖他的手。那双墨黑色的眼眸在同样的夜色里找寻到了楚君山的眼睛,认真而温和地说:“不要强迫自己说任何事情了,好吗?”

    楚君山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他口中的话,可是,也许是因为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的原因,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害怕,从不会害怕,从……不能害怕。

    可是,梁星渊的关怀来得太过无条件——对于楚君山而言,他并不相信这样的爱会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

    就算对方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他仍然在怀疑这种无底线的爱情的真实性。

    与其说他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这样的爱情,不如说……他不相信,这样的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毕竟……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你只需要说你愿意说的,这样就很好。”梁星渊不明白他的困惑,可是,他的手却没有收回去,“我说过,只要你愿意说,我一定在你身侧。”

    楚君山不再尝试着强硬地将自己的手从两人双手交握着的地方收回来,他微微蹙着眉,观察着梁星渊脸上的神色,半晌,才用一种异常冷静的、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轻柔嗓音说:“你不觉得,一个沦落到做自由职业的高材生,之前竟然是一个屠夫,很奇怪吗?”

    梁星渊的视线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转开过,只是微笑着回答:“只要你做那个工作的时候,是开心的,那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楚君山这一次却从他的脸上找出了某种端倪,转开视线,微微垂着眸的时候,纤长卷翘的眼睫就自然的下落着,遮住了那双眼眸中所含着的情绪:“你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个。”

    他并不关心他的工作是什么。

    又或者说,他不在乎。

    梁星渊忽然笑起来,像是被戳穿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的孩子,眉梢都微挑起来:“被发现了。”

    “嗯。”楚君山看着他的眼睛说,“也许,我比较敏锐。”

    梁星渊没有再隐瞒的想法,他摊开双手,像是想要将一切事情都开诚布公,不叫他继续猜疑:“相比这个,我更关心的,其实是,你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么多年,你不愿意和父母居住在一起,就连亲近的朋友都不让他靠近。那么,君山,我猜想,你应该是不喜欢群居的。”

    他直直的望着楚君山的眼睛,在那一刻,两人的双眼中都是直白的情绪,没有任何人有想要藏私的想法。

    梁星渊说话的时候,楚君山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很少有想要插话的时候。

    他向后靠在真皮座椅的椅背上,半边身子都隐没入黑暗之中,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很快,楚君山听见他继续问道:“……但是一个不喜欢和别人靠近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孤独?”

    楚君山摇了摇头,再次抬起眸的时候,脸上又挂起了他惯常使用的那种浅淡的笑意:“其实我不……”

    “君山。”梁星渊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认真而缓慢地说,“我很心疼你。”

    楚君山愣了愣,没想到梁星渊会说这个。

    也许是今晚该提起的、不该提起的事情都太多,半晌,楚君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仍然有些不可察觉的艰涩:“谢谢。”

    这两个字是楚君山惟一能想出来的、适合作为回应,回馈给梁星渊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接话,既然没有到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机,那么,他就该再说话了。

    他只能对着那双充斥着炽热的情感的眼睛,低声说:“我有些累了,开车回家吧。”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梁星渊并没有因为他拒绝回答的行为,就表现出任何消极的情绪——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是一个深深的眼神。

    梁星渊应下了:“好。”

    停靠在路边的车辆很快重新启动,行驶在林荫小路上。

    身处于黑暗之中,楚君山索性闭上眼睛,修养着自己的心情。

    直到车辆在他们的住宅前停下,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君山,我们到了。”

    梁星渊轻轻的开口,抬手要开驾驶室的车门时,却被楚君山叫住:“等一下。”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声音浅浅淡淡的,仿佛说的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梁星渊,要是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怎么办?”

    梁星渊的动作果然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在自己眼中完美无瑕的爱人:“怎么不好的?”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一个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恶霸……”  梁星渊看着他,微笑:“你为什么总喜欢说这些话,来诋毁自己呢?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楚君山微微抿着唇,方才眼眸中跳动着的光彩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情.人间本就带着对爱人的滤镜,世间的恋人大抵如此。

    就算他跟梁星渊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也只会用寻常人类的思维来回应他……

    可是,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继续,一片黑影就覆了上来。

    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托着楚君山的脸颊,他垂着眸,对上梁星渊温柔炽烈的目光:“如果你是恶霸,那么,我愿意当被牵制在你手中的恶犬,替你横行霸道,撕碎一切你厌恶的东西。”

    他近乎虔诚地低下头,在黑暗中,用唇瓣轻轻的吻着爱人的手背,颤抖着的字句中隐约透露着无出其右的狂热:“……因为,唯有美人和恶犬最相配。”

    第37章 纯粹

    今天的夜晚仍然如此静谧, 与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读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毫无差别。

    暑气侵入窗格,蝉鸣声隐没在窗外连绵不断的绿意之中,在月光洒下的枝影之间摇晃着。

    梁星渊正半跪在他身前, 微微垂着眸,视线下落, 认真专注地阅读之前从医院里带回来的药。

    ——就算医生说, 楚君山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因为被惊吓,所以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

    但是, 心细如发的梁星渊坚持带了一些药品回来,说是为了预防以后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就着床头不算明亮的柔光灯洒下的灯光,研究完手头那些展开有一大面的说明书,才抬起头,声音很轻:“这些就放在小医药箱里, 别的时间, 最好不要碰。”

    楚君山看着他充斥着认真神色的深邃眉眼, 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都弯起一条细细的折痕, 那双眼眸中闪烁着不寻常的笑意:“你是把我当小朋友了吗,梁老师?”

    梁星渊那双深邃的黑眸复又抬起,也因为楚君山的笑容染上了些许笑意,在黑夜之中显得温暖极了。

    “嗯,确实是小朋友。”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楚君山,明明是提点的话,可是语气仍然柔软, 听不出任何的责备意味,反倒全都是包容和温和:“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都是小朋友。”

    楚君山顿了一瞬,想起自己今天在电梯里的所作所为,难得没有开口反驳,为自己正名。

    “睡觉。”梁老师难得在家里这样有话语权,看上去非常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拉上被子,将楚君山的手脚都遮得严严实实,楚君山以为他的角色扮演到现在就结束了,然而——

    下一刻,一条结实的手臂就横到他的腰上,像是在给那张被子施加一个名为“不要乱动”的封印,连同楚君山一起被关押在里头了。

    梁星渊再重复了一遍:“睡觉。”

    感应灯顺应着他的话,在他话音落下后,非常妥贴的熄灭了。

    楚君山微微弯起唇角——在这种小的夫夫意趣的地方,他从来不会和梁星渊争。

    他难得显得温驯,闭上眼,让自己跌入那个怀抱。

    感觉得出来,怪物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并没有培养出成年男人喷洒香水的习惯。

    梁星渊身上从来没有那种刺鼻的白花香气,和在他这个年纪看来过于醇厚的古龙水香。此刻,爱人的怀抱之中,只萦绕着淡淡的、沐浴液的香气。

    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仿佛,他们从头至尾,本身就是一起的。

    这一点意外的安抚到了楚君山,他不自觉的卸下防备,不再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那样,任凭自己的“天性”作祟,而是安安稳稳的沉入了梦乡。

    然而,黑甜的梦乡对于楚君山而言,只是一个奢求。

    在梦中,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世界。

    也许他在日常生活之中已经压抑着自己太多次,不让自己想起关于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但是记忆不会骗人,它只会在某个连自己都疏忽的时机出现,让过去的子弹重新步入轨道,结结实实地击中现在的他。

    比如,楚君山看见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那个人有着半长不短的红发,转过脸来的时候,那张娃娃脸上总是带着笑,喜欢半跳着跑过来,伸出手没轻没重地拍着他肩膀,叫他“君山”。

    比起这张脸,楚君山关于他的梦境,更多是他死去时的脸,被怪物啃食得已经不剩分毫的残肢,还有……自己亲手杀死他的时候,对方温热的血液溅到自己脸上的触感。

    楚君山看过那张脸,就再也忘不掉那双濒死的眼睛。

    它常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从来不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微笑,仿佛在斥责。

    如果世界上真有心魔。

    那么,那双眼睛就是楚君山的心魔。

    ……

    天亮,柔和的晨光自薄而透的窗纱透入房间,对身体惊人的掌控能力令楚君山睁开眼,下一秒钟,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他慢慢地转过头,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眸在短暂的惺忪后,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又是生物钟。

    从无限世界出来之后,这段非比寻常的经历带给楚君山副作用的不仅仅是噩梦,还有这些算不上副作用的“生物钟”。

    他保留着大多数从绝境习得的习惯,即使现在身处于正常的人类世界,这些现在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习惯也仍然得以保留。

    但是……

    楚君山不知想到了什么,掀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

    这个世界……看上去好像也要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楚君山收回目光,抬手关掉闹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身侧的床铺上,已经没有人了。

    梁星渊……人呢?

    楚君山看了一眼时间,确定今天是工作日的事实,明白过来,梁星渊今天要去上班。所以,按照人类社会的基本习惯,他现在应当在厨房做早餐。

    实话实说,梁星渊自从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应当是学习到了很多人类身上好的部分。楚君山甚至能从他的身上发现,这只怪物拥有许多懒惰愚笨的人类仍然没能获得的品质。

    相对来说,他比大多数人类更加忠诚、专一,并且吃苦耐劳。

    对楚君山而言,没有比他再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最微妙的一点是……

    楚君山发现,他甚至十分爱他。

    这一点是最让楚君山感受到费解的地方。他认为,这桩婚姻从最开始,就只是“合适”与“合适”之间的配对。

    只不过,他眼中的“合适”与别人的标准相比,有些猎奇罢了。

    最开始只是淡漠的喜爱,就像是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喜欢很久的一件物品,于是想尽办法把它要过来,只需要付出直白的占有欲。

    可是,连楚君山自己都不清楚,这种“占有”的欲.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也许是梁星渊给出的饱含爱意的眼神、话语和承诺实在看上去太诱人,它甚至让楚君山开始耳濡目染。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觉得,这个世界上也有让他困惑的东西。

    比如,自己对梁星渊到底是什么想法。

    单纯的、对物品的占有欲吗?

    那应当不只是的,楚君山认为,自己从不会那么目的单纯地去做一件事情。

    对他来说,那种浅薄的喜爱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使用这么久的时间与梁星渊相处。

    可是……难道,他爱他吗?

    楚君山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咀嚼着这个念头,走出他和梁星渊的卧室的时候,甚至因为出神,而没有注意向他飞扑过来的一道黑影——

    “汪汪汪!!!!”

    幺幺零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和这位香香的主人贴贴了!

    它仍然记得楚君山给它的小零食和温暖的抚摸,昨天晚上就想扑过来狠狠求对方rua一顿的,但是被手疾眼快的梁星渊及时发现——

    这只可恶的两脚兽直接用关上的门直截了当地表明了不允许,随后,他从房间出来之后,甚至还语重心长的对幺幺零做了半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现在,梁老师已经不在,幺幺零终于像突破了桎梏的野兽一般,奔向了楚君山。

    “汪呜呜呜!——”幺幺零非常委屈的在楚君山的脚踝处蹭来蹭去,一只在外凶猛的大狗直接翻起肚皮,故作萌态地求摸摸,“汪汪汪!”

    “……”

    这忽如其来的奔袭令楚君山刚刚在脑子里聚起来的思绪完全散开,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轻笑出声,顺从地俯下身,在幺幺零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摸了又摸。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梁星渊不在吗?”

    换在以往,梁星渊应当会在幺幺零飞扑过来的第一瞬间制止。

    可是今天……

    楚君山似有所感一般抬起眼,目光在空荡荡的厨房中扫视了一圈,随后收回了视线。

    他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抬脚往餐厅走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豆浆,色香味俱全,连煎蛋都是爱心形状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粉色的心形纸条。

    “君山,我今天值早班,所以先离开了,等会儿醒来之后记得吃饭。祝你睡个好觉=w=”

    值早班……

    楚君山看完梁星渊留下的纸条,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如果现在蒋纯在这里的话,就会察觉到,他们家万年不动的冰山老大,竟然有点愉悦。

    仿佛梁星渊这种算不上成熟的浪漫行为对浪漫过敏的楚君山也有作用。

    他摆在身侧的手机适时传来两声轻响。

    楚君山微微抬眼,发现是梁星渊发来的信息。

    【L:醒了吗?早上好。等会记得吃早餐。】

    【L:你今天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喔。】

    【L:[小狗捧花.gif]】

    楚君山看着抱着花不断转圈的小黄狗,不自觉地微微弯起眼角。

    不过……除了这件事情,似乎有一个更加严重的事实摆在眼前。

    如他刚刚所想的那样,这个时节似乎也要出现问题了。

    无数怪物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传说中的“深渊”再度复生。

    这个世界只要有一息存在着恶念,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出现数不胜数的怪物,到那时,人类的世界与怪物的世界将会混为一谈,重现当时的末世。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让楚君山有些诧异的挑起眉梢。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果放在以前,楚君山也曾经想象过,如果灾难再一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降临在他身上,那么自己会怎么做。

    当时的楚君山刚刚从无限世界之中出来,沉默、低落,不愿意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多余的牵扯。

    那么,他给出的答案应该是:“什么都不做”。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在无声无息之中改变了主意。

    楚君山微微挑起眉梢,有些好笑的想,也许,这就是因为梁星渊的存在吗?

    这个念头又在心间一闪而过,他重新回归到了刚才想起的问题。

    但是,楚君山并不能采用当时他在无限世界使用过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并不是承载着深渊的原生恶念,而是被污染的。

    也就是说,当年无限世界在将幸存下来的玩家送出去之后,并没有按照约定,将世界中的深渊绞杀,而是让它隐秘地留存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像梁星渊这样的怪物才能够找到机会,从那个世界的裂隙之中爬出来,顺着时空位面,跌入这个正常的世界。

    楚君山没有办法决定,这件事对他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这绝对是一件毫无意外的坏事。

    这个世界没有人类玩家,只有他和蒋纯,如果要正面对抗,只能单打独斗,那么局势是完全无法挽回的。

    现在,目前的情况,似乎只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了……

    他们只能暗中行动,能拖一天算一天,直到他们的能力再也无法撼动来势汹汹的洪水猛兽,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也将会走向倾颓。

    但那个时候,也不是他和蒋纯这两个普通的人类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思考间,他走到冰箱前,目光落在冰箱门上贴着的冰箱贴上,眼眸不自觉微微地弯起。

    那个冰箱贴是他和梁星渊一起用滴胶手工制作的,里面的干花是梁星渊自己种的花卉,每一个细节都是仔细安排过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上一瞬,旋即转开,落在冰箱把手上的手拉开冰箱门。

    下一瞬间,冰箱的霜气与一股浓烈的黑气一同朝着楚君山不怀好意地扑来!

    楚君山皱起眉,从无限世界中习得的反应力令他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躲开了那片黑气的攻击。

    下一瞬间,属于怪物的尖啸声随同流淌出冰箱的“黑水”一同展现在楚君山面前。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老大老大老大……你好呀!”

    “楚君山,你怎么不认识我们了呀!”

    一只浑身都是瘤状肉.球的黑色怪物从冰箱之中挤了出来,楚君山蹙起眉,凝神望去,才发现它的体积比冰箱的容积还要大不少——他无法想象出它到底是怎样煞费苦心地将自己塞进冰箱的。

    它的全身都是凸起的眼睛,那些眼睛很不听话地旋转着,不时甩出两滴黄色的脓液,将原本干净的冰箱污染得不堪入目。

    然而,怪物并没有这种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它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仍然存在于冰箱中的一部分自己顺势滑出来,那些眼睛终于找到了焦点,齐齐地对上了楚君山的眼睛:“楚君山,楚君山……怎么,不记得我了吗?”

    这句话刚落下去,那张丑陋的、满是肉.球的脸在楚君山面前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方才辨不出到底哪里才是脸的怪物忽然改头换面,肉.球变成了纤长的肢体,而不断乱转着的眼球聚合成了一张白皙的面庞。

    刹那间,一个娃娃脸青年出现在了楚君山面前,他的两条手臂按在即将被关闭的冰箱门上,探出上半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个青年容貌很是俊秀,唇红齿白,完全是一个美少年的形象。

    那双眼的形状圆润优美,微笑的时候,里面仿佛装着闪烁的星子。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的时候,很难令人想象出拒绝的场景。

    而此刻,“他”看着楚君山,微微笑着:“楚君山,你不记得我了吗?”

    楚君山仿佛被这个眼神定了身,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凝视着那张熟悉至极又极近陌生的脸,没有说任何话。

    “他”观察着楚君山脸上每一瞬的表情变化,不只是庆幸还是失望,再度尝试着开了口。

    怪物的身体探出了冰箱,手脚并用着向前爬行着。

    即使他的形貌如此恐怖,可是,不知为何,楚君山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曾经的“伙伴”的脸。

    “君山,你已经忘了我了吗?你已经忘记了……你曾经最亲密的伙伴了吗?”

    ·

    日暮西沉,浅淡的暮色降临了人间。又到了星海幼儿园放学的时间。

    几位老师站在门口的门禁处,微微笑着,看着孩子们在家长的牵引下走出学校,和他们打招呼:“老师再见!”

    梁星渊点了点头,送走了最后一位小同学,随后回到了教师,像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地将教室里的东西都归位,打扫完卫生之后,才走出星海幼儿园的大门。

    梁星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通知,发现从自己早上给楚君山发送完信息之后,对方除了发了一个“好”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发送过信息来了。

    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梁星渊虽然有些担心楚君山现在的情况,但是也深知成年人应当有自己的独处领地的道理。

    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去打扰楚君山。

    他承诺过的,会给楚君山很多时间,多到只要楚君山愿意说的那天。

    而且,现在梁星渊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

    经过这段时间对已经被污染的地区的查找,梁星渊竟然从中发现了一个深层的联系。

    几个怪物口中所说的“王”其实是这群怪物的首领,它们各自盘踞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而更高一级别的“王”周边,则聚集着这些怪物中的“小王”。

    跟动物世界的弱肉强食差不多,内里隐藏着的等级十分森严,仿佛王与它们的臣子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

    梁星渊已经摸索出了几个小王盘踞的地点的规律——它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个地方,却又无师自通的围绕着中心城。

    那么,梁星渊可以很合理的猜测——

    真正的“新王”,就隐藏在中心城之中。

    不过,怪物竟然敢隐藏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那么它一定拥有一些可以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办法——

    比如说,变成人类的模样。

    梁星渊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守护这个世界的,所以,他希望除却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意图。

    人类生来就是孱弱的一团血肉,对于梁星渊与深渊之中的其他怪物来说,人类和蝼蚁并无不同。

    楚君山那边应当给他一些时间,现在也不急着找他说话。

    在这种时间差额之中,梁星渊思索了片刻,决定给楚君山发送一条信息:

    【L:君山,我们这边忽然有点事情,可能会晚一点回家。】

    梁星渊屏住呼吸,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但是楚君山那边最终并没有回复。

    他沉默了一下,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可能只是去休息了。

    跟之前的惯例一样,在前往中心城之前,他脱下了今天从家里穿来的外套。

    ——那件浅灰色的外套还是楚君山专门为他挑选的。

    在之前,梁星渊并没有这种习惯。

    只不过,在一次怪物跟他打斗的时候,梁星渊穿的白色衬衫被那只怪物尖锐的齿列撕碎了。

    而那件衣服,是楚君山送他的礼物。

    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但是梁星渊对楚君山赠予自己的一切都很珍视。于是,引发了梁星渊难得的怒火的怪物很快被那些黑漆漆的触手撕碎了。

    自那一次之后,梁星渊决定再也不让楚君山受到伤害——就算楚君山送给自己的东西受到伤害也不行!!

    他干脆利落的换好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开上自己的车,很快行驶到了中心城的边缘。

    中心城其实是几个环绕而成的商业地带聚合地。

    即使到了深夜,车流如梭,高架桥上的霓虹灯仍然在昼夜不停的给予照耀。

    梁星渊坐在车内,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身侧的手机上。

    那条发出去的消息,楚君山仍然没有回复。

    ……是不是没看见呢?

    梁星渊有些怀疑这一点。

    难道是楚君山不舒服,所以不想回他?

    梁星渊抿了抿唇,皱起眉开始思考这一点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要不要回去呢……?

    这一点令梁星渊有些犹豫。

    他垂着眸,正准备踩下油门,准备回去之后,忽然,一阵腥风从窗缝之中吹了进来。

    梁星渊蹙起眉,霎那间,那双黑眸之中的神色从柔和在一瞬间之中变为了冷冽的寒霜。

    他一脚踩下油门,车辆行驶着的方向却不是家那边,而是中心城之中的某个点位。

    ……

    晨曦会所的舞池中,音乐正播放到最劲爆的一段高潮。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好似失去神智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之中扭动着身躯,仿佛在无形之中有神魔降临此地。

    梁星渊身穿一袭黑衣,灵巧地避开了周围那些身穿着暴露服装的人群对他发出的邀请。

    然而,不知是不是梁星渊太高大,需要在舞池之中占据的位置太多,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在闪避了三四个人之后,撞到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生”。

    他有些歉意的把人扶起来,对方收回去的手比他还快,那双眼睛从明显歪了歪的假发下望过来,下一刻,两人都原地石化了。

    “梁星渊??”

    “蒋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周围舞动的热浪为此一静。

    梁星渊:“……”

    蒋纯意识到自己的假发歪了,单手着急忙慌的捂住,另一只手拽起梁星渊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

    梁星渊微微蹙着眉,凝视着蒋纯明显有些闪烁的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认定,蒋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蒋纯?

    按照楚君山的介绍,蒋纯和他的工作室虽然不算日理万机,但也生意兴隆,梁星渊并不相信,每一次蒋纯都有这么多足够的兴趣来这里找乐子,每一次还都被自己抓到。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

    但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次次都巧合的事情呢?

    他盯着蒋纯的眼睛,对方正拉着他的袖子,带着他一路小跑,逃到了一处更为昏暗的卡座。

    蒋纯奔袭半天,终于松了口气,丢开梁星渊的手,躺在卡座上气喘吁吁。

    梁星渊蹙起眉头:“你……”

    “嘘!”蒋纯睁大眼睛,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先别说话,我们俩的事,别让楚君山发现!”

    梁星渊:“……?”

    他们的……什么事?

    第38章 追寻

    这个问题成功的冲散了梁星渊刚刚对蒋纯发起的疑问。

    他垂着眸, 凝视着面前的人类,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低声重复地问:“什么事?”

    蒋纯已经有些疲惫了, 他穿着那条黄色的小裙子,咬着下唇, 看上去很有点紧张, 仿佛今天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体验小偷这个职业。

    “啊不, 不是我们俩的事……”蒋纯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的措辞有多么的不恰当,他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仿佛唯恐梁星渊误会一些什么,“你别急你别急!我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是你要听我慢慢说……”

    蒋纯换了个姿势,整个儿猫在卡座里,就像是做贼一样, 视线在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群里乱转。

    梁星渊并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 但是, 片刻后,蒋纯却像是确定了某个令他比较安心的结果, 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和精力来注视着梁星渊:“嗨呀。楚君山不让我来这些地方,我怕他今天会发现——你想想,我们俩的事情不是很类同吗?你不也是经常出入这种地方?”

    梁星渊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刚想要开口反驳一些什么,蒋纯却一脸“我懂我懂”的神色, 摆了摆手:“哎呀,不用跟我解释啦。”

    梁星渊:“……”他甚至能够想象在蒋纯的脑海里, 自己变成了什么样。

    你想要毁了我吗.jpg

    蒋纯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面转动的指针,点了点头:“不过你也别害怕,他应该发现不了的——不过。”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用那种语重心长的诚恳眼神,望向了梁星渊。他伸出手,拍了拍梁星渊的肩膀,低声说:“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插手,当然,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你们小夫夫两个自己解决的。就算楚楚平时再无趣,在这种地方寻求短暂的刺激和快乐,其实是不正确的……”

    梁星渊一听就明白过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及时开口打断:“不,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是在这里来寻求刺激的——君山对我而言,很珍贵,他绝对不是可以被我敷衍的存在。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找人,仅此而已。”

    蒋纯被他郑重的宣告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啊。原来这样!我也是来找人的!”

    他今天来这里确实是背着楚君山来的。

    昨天晚上入睡前,他就跟楚君山商量好了今天的工作分配——

    脱离无限游戏之后,楚君山就不再是那个大公会说一无二的领导人,更多时候,他看上去都很好说话,并不会将过多的负担加诸于蒋纯身上;相反,有时候蒋纯甚至觉得他“公平公正”得吓人。

    比如做任务,即使他昨天都那样不舒服了,楚君山仍然给自己排了今天的班。

    三天前,蒋纯在做勘探时,发现了这家会所中的异样。在数个同样散发着怪物独有的恶气的聚集点之中,这一个聚集点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它的能量波动最弱,可是,相关仪器探测出来的数据却忠诚地显示着,这里的能量蕴含,其实是最为丰富的。

    如果不是仪器终于出了问题,那么,就是这里的怪物和别的污染点相比,实在实力强劲。

    这么一来,蒋纯就更加不放心还在病中修养的楚君山了。

    ……毕竟,楚君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深渊中只身往来、魂刃抬放之际,就能够杀死一切黑暗的人了。

    他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生病了需要去医院治疗,不舒适需要在家静养,而不是强迫着自己用不佳的状态卷入这一切。

    蒋纯其实也有私心。

    他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长长久久地活到一百岁。

    因此,他在之前搜寻到的信息之中,寻找到了今天的任务地点、以及楚君山可能会做的事情,到了约定的时间点,他还是提前来了半个小时。

    就算到时候楚君山还是找到了那些怪物,那么,怪物总会变得更弱一些的。

    到那个时候,楚君山就不会受到那么多危险的伤害了。

    只不过,对蒋纯而言,今天的任务明显是开展得不那样顺利的。

    毕竟,他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之中逡巡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能量波动的地方。

    这种时候,就只能等了。

    如果只有蒋纯自己一个人,那么,事情还比较好处理。毕竟只需要将自己的心态放平,在一边的位置上安静等待就好。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蒋纯无比清楚地记起来,今天要来的人还有一个楚君山。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梁星渊待在一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蒋纯再一次有些担心地抬起眼睛,看向了梁星渊,重复道:“反正……今天我们俩来这里的事情,谁都不要说。”

    梁星渊:“……好。”

    他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蒋纯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还是顺从了他的想法:“那你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人吗?”

    “没有。”说起这个,蒋纯就有些不服气,他摸了摸自己的歪掉的假发,轻轻地叹气,“哎呀,那你找到了吗?”

    梁星渊:“……我也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同时摇了摇头。

    蒋纯害怕梁星渊再问一些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这样的话,也许真的会引起梁星渊的怀疑——

    怀疑倒还是小事,只是怕牵连到楚君山而已。

    于是,蒋纯思忖了一会儿,主动的切换了话题:“话说,楚楚这几天状态还好吗?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都没去看望他一下。”

    梁星渊默默地将视线从他的假发和裙子、还有越发手法纯熟的妆容上挪开,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打起精神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只能说一般,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他口中对自己的评价那样好。”

    说起楚君山的时候,梁星渊总是很认真。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嗨呀。”蒋纯回想起自己老大那副样子,摆了摆手,“楚楚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怎么样,就算吐血了,他都说没事的。我也不知道他遗传了谁的性格,死犟死犟的。外强中干,明明心里那么柔软,很容易受伤,但还是每天装得很坚强,像只纸做的老虎一样。”

    梁星渊微微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说:“确实,但是我却觉得,可能是因为和他之前的经历有关。”

    蒋纯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过去的……经历?!

    啊?难道楚君山就跟梁星渊说了吗?!

    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纳入梁星渊的眼底,他仍然垂着眸,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地拨弄着酒花:“之前他的工作,挺需要体力的。所以,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落下了病根,现在发作也是正常的事情。”

    蒋纯仍然处于对刚刚信息读取后的震惊之中,不过理智上头之后,心底有一个念头在告诉蒋纯,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他只能给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回答:“啊哈?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哈哈哈……我想,其实楚楚说的也有道理,也许那个工作真的很需要体力吧……”

    那确实的。

    他整天在无限游戏里不是下副本、拖着怪物的尸体走来走去,就是去深渊里剿灭怪物,一个人能杀一堆,有时候碰到可口的怪物,还会一人扛两头回来给大家当下酒菜。

    楚君山不累,谁累呢?

    梁星渊仍然保持着一个可攻可守的姿态,他柔和的微笑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很难让人读出想要窥探的欲.望。

    “不过……”梁星渊低下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微微抬起眸,那双形状锋利的狭长眼眸不自觉地眯起,令坐在对面的蒋纯察觉到一丝面对肉食捕猎者的危险,蓦然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欲望,“君山的工作,应当是要比其他的工作累许多的。毕竟,他要承受的不仅仅是身体压力,比如疲劳和受伤,更多的是心理产生的压力吧——我记得,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他的工作内容非常血腥。”

    蒋纯愣了愣,心思急转,大脑飞速地思考,只恨现在的人类还没进化出八个大脑。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想出一个还算合理的回答:“哈哈……没有的吧,应该不会有很血腥的事情出现的。毕竟咱们现在是文明法治社会,要是血腥的话,也许就不合法了……”

    “不,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梁星渊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向蒋纯,那双眼眸中跳跃着明亮的光点,像是黑夜中的一团火光,“更重要的是,我想,这个世界上好像存在过一个伤害了他的人。他总是因此感到受伤,我简直……心疼坏了。”

    “蒋纯,你愿意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第39章 魂刃

    蒋纯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的想象之中,楚君山一定不会跟梁星渊说出这种话。当然——他应当也不会直白地告诉梁星渊,自己曾经是一个无限游戏里的玩家, 并且手上沾满着鲜血——

    无论是同类的,还是怪物的, 他都曾经沾染过的。

    楚君山……应当不会说的。

    这种秘密, 在他们出来之前, 两人就已经有了不约而同的誓言,除却深渊中的怪物, 和已经在游戏里面死去的玩家们,这个世界上,应当没有人会再知道这件事了。

    世界应当是美好的,人类只需要活在他们的社会秩序之中,安然无恙、无知无觉的度过每一天的晨昏日落, 这样就极好了。如果将这个世界上已经被隐藏起来的真相强加给这些普通人, 也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像梁星渊这样的人类再普通不过了, 楚君山也自然不会因为他现在是自己的爱人,就将那段不方便被人提起的过去完全告诉他。

    但是如果频繁变得精神状态不佳, 那么梁星渊作为一名会关心爱侣的人,自然也会问一问的。

    所以……蒋纯猜测,其实,楚君山说了一些真相,但是没完全说。

    他应当采用了其他的方式,将具体的事实抽象出来,然后再告诉梁星渊。

    所以, 梁星渊才会有了那么多猜测,但是他却不知道具体的事情, 只能从他这个局外人口中挖出一点儿自己想要的信息来。

    将这件事情想明白了之后,蒋纯不由得心里冒出一阵冷汗。

    ……最好不要这样吧。

    他有些汗颜,从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幸好刚刚没直接说啊!

    但是……现在怎么回答梁星渊方才的请求,就成为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蒋纯绞尽脑汁,连梁星渊那双充斥着炽热感情的眼睛都不敢再直视了。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他怕什么来什么,梁星渊再一次开口道:“是不是不方便说呢?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蒋纯一听,感觉头都大了:“不、不……唉,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在考虑而已。”

    梁星渊仍然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蒋纯一点也不怀疑,就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梁星渊也并不会指责自己什么。

    相反的,他还会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着急,可以慢慢地说,或许不说也可以。

    这么一想,蒋纯就莫名其妙的背负上了一种负罪感。

    他实在是架不住梁星渊的温和“攻击”,叹了口气,决定挑一些看上去比较重点的事情说:“其实也没什么的,只不过,刚刚你的猜测应当是对的。”

    蒋纯艰难地抬起眼,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回忆:“在楚君山跟你说的‘工作’时期,他最好的伙伴背叛了他,甚至将他出卖给楚君山的仇人。”

    背叛……仇人……

    梁星渊仔细地咀嚼着这两个词汇,翻来覆去,仿佛要将它们嚼碎一般。

    所以,楚君山才会这样害怕跟别人接触?

    但是。为什么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时候,就同意跟自己结婚呢?

    这个问题……看上去好像根本不能深究。

    楚君山当初给出来的答案是“合适”,但仅仅是对于触手的喜爱和合适,就能够让楚君山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一个怪物的事实吗?

    并且……他当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时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这些思绪在梁星渊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他刚刚正在思考,所以并没有来得及回应蒋纯的话。可是,他的沉默却令蒋纯认为,他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回应。

    蒋纯皱起眉头,想了想,加重了语气:“可能因为当时,他们真的是彼此信任的朋友。毕竟在那种压抑的‘工作环境’里,要找到一个符合脾性的朋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楚楚对待朋友非常好,甚至要远胜于他对待他自己,但是,那个人并不珍惜,最后竟然还想亲手杀死楚楚。”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一串串丝线,可以将过去的一起都完全牵连起来,勾画成一幅可以令人阅读的画面。

    他只记得那天的楚君山浑身浴血,踉踉跄跄着从深渊回来的时候,那副冷淡却颤抖着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简略的提到了大概,让他们不要担心,随后,陷入了长达76天的沉睡之中。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的楚君山到底遭受了什么。曾经跟随在他身侧的青年已经无影无踪,有人传起谣言说,是楚君山亲手杀死了他的同伴。

    就连跟楚君山走得最近的蒋纯,也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这些了。”蒋纯耸了耸肩,骤然微笑起来,将两人从方才陷入的古怪情绪里牵扯出来。

    他刚刚所说的话,其实和梁星渊在心中想象得差不多。

    作为一只怪物,他的惯性思考习惯并没有令他觉得一个背叛者想要杀死楚君山,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只在意,那个时候的楚君山,是不是很难过。

    应该……会吧。

    别人总觉得楚君山冷漠坚硬,就像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坚冰。

    可是,梁星渊却觉得,没有比楚君山更加柔软的人了。

    他的心肠不是铁做的,他真的会伤心,会难过。

    梁星渊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今天并不是一个围猎那只怪物的好时机。

    在他心目中,楚君山才是最重要的。他应该在方才第一次犹豫的时候,就直接掉头回去,看看家里的楚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不回消息呢,是不舒服吗?那他就带他去医院。是心里很难受吗?那他就陪着他聊天。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呢?没关系,那他也可以改。

    只要楚君山看上去能够开心一些,那就足够。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楚君山过一辈子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紧紧地握着楚君山的手,与他一起走过万难。

    梁星渊这样想着,从卡座之中站起身,想要起身往外走。

    蒋纯发现了他的动作,有些困惑的蹙起眉,伸出手,抓住梁星渊的袖子:“你要去哪?”

    “我要去城北那家蛋糕店。”梁星渊眸色深邃,对着蒋纯奉送了一个温暖的微笑,终于说,“我想买一些小蛋糕带回去给君山当夜宵。”

    蒋纯:“啊……啊?!”

    他蓦然想起,如果梁星渊现在回去,那么,他会看见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家里啊!

    如果计划没有问题,现在的楚君山应该已经整装待发,快要到达这间酒吧了!

    不行!他要找个什么理由来拖住他!!!

    这个念头骤然在他心间升起,可是,蒋纯绝望地发现,自己贫瘠的大脑一时间为自己找不出什么理由!!

    这可怎么办啊!?

    就在蒋纯绞尽脑汁的时候,梁星渊已经轻轻地放下他的手,笑意温暖:“好啦,祝你今晚玩得开心点。”

    他对上蒋纯意味难明的目光,视线扫过他身上穿着的裙子,许久,又有些为难的补充了一句话:“呃,然后,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

    蒋纯:“……”

    蒋纯眼含热泪,悲愤却说不出任何话地目送着梁星渊扬长而去了。

    眼看着现在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蒋纯再怎么毫无办法,也只能暂时将注意力回归到正事上。

    为了行动方便,他干脆利落地掀起裙子,露出两条光滑白皙的大长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快步跑向能量波动传来的地方。

    那就是这家酒吧的卫生间。

    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时不时能够听到一些男男女女们传来的亲热声。

    蒋纯对这些事情毫无感觉,他只在乎里面传来的能量波动。

    这只怪物……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一些。

    和之前遇到的那些污染源里面藏着的怪物有些不一样,蒋纯能够感觉到,那只怪物的形态并不跟普通怪物一样,有着显著的非人特征——

    特别是,它身上传来的能量波动非常微弱,如果不是专业的仪器检测,蒋纯根本无法凭借直觉发现。

    这对于一个跟怪物打了三年交道的无限游戏玩家来说,本身就是很恐怖的事情。

    毕竟,很多时候,在副本之中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怪物的靠近,那么存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这么久以来,也就只有楚君山这个级别的玩家,才能从怪物手下活下来。

    蒋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给楚君山试探性地发了条信息。

    【蒋纯:楚楚,刚在外面看见你家梁老师了,他现在要回去了。】

    【蒋纯:那啥,你出来了不?任务对象看上去咋样,会不会很危险呢?需要我来帮你吗?】

    然而,这两条信息的待遇跟梁星渊晚上发出去的信息一模一样,都是石沉大海,丝毫没有任何回应。

    蒋纯想到这只硕大的怪物,又想到之前梁星渊跟自己说的,楚君山最近的状态并不怎么好之类的话,不由有些担心。

    楚君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这个念头在蒋纯心头升起,就像是一个气球,被超大功率的气泵充斥着气体,那颗心也跟着起球的膨大而挂的越来越高,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完全炸开。

    他要不要给楚君山打个电话呢?

    蒋纯还在犹豫的时候,下一刻,一丝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升起,身前原先还气氛旖旎的卫生间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密集的“咕嘟咕嘟”声,仿佛粥被煮开了。

    蒋纯下意识探出上半身,只是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眼前的卫生间内,全都是碎裂的肢体,在水池边,一只满是黑色眼睛的肉瘤怪物上插着人类的肢体。

    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的女人的腿、男性消瘦的苍白肩膀、还有已经啃碎的半个头颅……都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排列方式,组合在那只怪物身上。

    在蒋纯惊恐的注视之下,那只怪物畸形的身体很快发生了变化——

    它凭空生长出了头、手、身体与腿,即使那些肢体都属于别的人类,导致怪物看上去简直像个不伦不类的怪胎,但是,它仍然在寻找……在寻找一些新鲜的血肉。

    在那双形状圆润、明显属于一个女生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蒋纯猛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着,强烈的危机感袭击了他的大脑,令他几乎不加思索地转身向后跑去。

    然而,他刚刚跑了两步,就被一条修长的手臂拦住去路。

    他刚要尖叫出声,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下一刻,在他骤然缩窄的视野之间,蒋纯看见那个人不退反进,右手拎着一柄形状奇特、缠绕着森寒冷气的铁器,朝着那只怪物奔袭而去。

    他只能听见当啷几声响,还有刀尖刺入怪物软肉里时发出的“噗噗”声。

    残肢败体落了一地,鲜红的血浆将整个卫生间染上炼狱的颜色。

    蒋纯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的后退一步,险些因为腿软跌坐到地上。        他仰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人,手执那柄已经消失在世界上许久的魂刃,神色如高山之巅的新雪般清洁、冷冽。

    楚君山手中的魂刃一横,声色冷淡,就像过往无数次战斗中那样,将自己的朋友护在身后:“蒋纯,过来。”

    第40章 故人

    在炼狱一般的暗红光线之中, 恍然间,蒋纯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在无限游戏的某个副本里, 看见楚君山的那一刻。

    他跟今天一样,穿着一身低调的暗色外套, 微微垂着眸凝视着那些丑恶怪物的时候, 纤长的睫毛浓密极了, 不需要刻意阖目,那双浅色的瞳仁便隐隐绰绰的隐藏在睫毛间。

    他生得清俊隽美, 和丑陋无比的怪物成为了两个极端,放眼望去,宛若救世的仙人,生来便应当生于高山之巅,整日与冰雪为伍。

    和蒋纯构想的一样, 他就像是救世主, 手执一把看上去沉重无比的魂刃, 将那些横陈在玩家面前的怪物毫不留情的杀死,开辟出一处又一处的生面。

    曾经有某一刻, 蒋纯觉得这样所向披靡的楚君山应当会这样到永远。

    可是,他亲眼看见,昔日高高在上的救世主被周围亲信暗算,仙人坠入泥潭,从此进入了万劫不复的数年。

    过往与今朝的画面逐渐重叠,楚君山仍然是那个临于高山之巅的清瘦青年。

    霎那间,他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痛, 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变得模糊的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滂沱的热泪已经盈满了蒋纯的眼眶, 他迟疑着不敢动弹的时候,那柄看上去冷硬无比、充斥着杀意的魂刃忽然一横,将他整个人细致而小心的扫了过来。

    楚君山的声音落在蒋纯耳畔,仍然那样熟悉:“愣着干什么,准备给怪物加餐吗?”

    蒋纯:“!”

    对了!就是这个味道!

    他一边感动,一边热泪盈眶的想——

    无论过了多久,他们老大就是老大!连嘲讽人的语气都这么如出一辙!

    蒋纯一边感慨着,一边乖乖的躲在了楚君山身后,快速的远离了战场。

    非战斗人员请快速离开,这一点保命小技巧他还是知道的。

    至于楚君山……

    蒋纯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评估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君山是否还能够用得惯那柄武器,但是下一刻,一阵浓烈的锐气就从他手中的魂刃喷薄而出,直直地向那只浑身都是肉瘤、有着一张和昔日故人如出一辙的脸的怪物身上划过。

    霎那间,一阵不可名状的尖利惨叫响彻整个卫生间。

    那一瞬间,蒋纯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无限游戏之中,还在过那种浑浑噩噩、只顾着逃命的日子。

    楚君山仍然毫不畏惧,他冷眼望着正在自己脚下不断蠕动、散发着黑色气息的肉瘤,微微蹙着眉头,凝视着那张到现在仍然不肯变回去的人脸,语气带着些微妙的古怪:“你从哪里,看见他的脸的?”

    “赫、赫赫……”那只怪物似乎被他这句话之中的某个关键词触动了,它顿时忘记了自己身上正在不断灼烧着的伤口,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楚君山,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身上的眼球也跟着这个笑容一颤一颤的转动着,“你……终于发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对这张脸没有感觉了……他不是你最亲密的伙伴吗?楚君山……楚君山,你忘记了吗?你不是说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吗……”

    “早忘了。”楚君山盯着那张脸,没有任何想要挪开视线的意味。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看见了某种令他兴致缺缺的东西,随意的转开目光,“一个故人而已。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想引诱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怪物听见了他前面的话,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它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努力地分析和思考,最终,它黏腻的目光终于从楚君山的脸上挪下来,若有所思:“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不……他骗我……”

    “谁在骗你?”楚君山打断怪物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怪物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似乎……见过你。”

    是的。

    楚君山逐渐复苏的记忆确切地告诉他,是的,他确实见过面前这只怪物。

    但是,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早到……连他自己都不是很记得了。

    那应当是楚君山第一次进入无限游戏的副本时遇到的怪物,那一次,他不仅遇到了它,也遇到了它口中所说的、楚君山永远不应该忘记的人。

    那个有着一张爱笑的娃娃脸的、总是跟着他叫“君山”的男生。

    楚君山抬起眸,将思绪从这一点中抽离出来,仔细的回忆起当时的其他事情。

    这只怪物是专门吞噬堕.落的人类的魂体的,并以此过活。

    他记起当时这只长相丑陋的怪物吞吃别的人类玩家的场景,它会将那些人类玩家身上的肢体占为己有,勉强拼凑成为一个人类的样子。因此,怪物也更加偏爱那些长相俊秀、美丽的人类。

    当时的楚君山以及其他刚刚进入游戏中的游戏玩家对此表示极度的恶寒——这当然是后话了。

    因为,越往后,他们看见的怪物就越加不可名状,有一些怪物仅仅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类的san值跌得不能看。

    只不过,当年他也只是刚刚进入游戏的新人玩家,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将这只恶心的怪物杀死。

    没想到,经年不见,他们再次相遇,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楚君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淡然。

    他并没有在这只怪物的神态中看出任何一点想要把刚刚它口中说的“他骗我”的主人公告诉他的愿望。

    那么,这只怪物也就没有了再和他对话的价值。

    怪物似乎感觉到了楚君山手中魂刃上缠绕着的死气,它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你……你不想问吗?”

    “你看上去并不想说。”楚君山垂着眸,望向那只怪物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古怪悲悯。他只是轻声地说:“而且,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怪物朝着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近的楚君山绝望地大声怒吼:“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嗯。”楚君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笑起来,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的弯起来,连眼尾都压出一道细细的褶皱,“我真的不在乎了——而且,就算在乎,我也不必要从你这里得到答案,不是吗?”

    他抬起手,那一瞬间的神色,就像是要轻轻地抚摸一下这只形貌丑恶的怪物的脑袋。

    可是,魂刃上面缠绕的黑气已经迫不及待地拥了上去,随着一声清脆的铮棱响声,怪物的眼睛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无数黑色的腐肉从天而降,将整个卫生间堆满。

    眼前的一切可怕得就像是炼狱。

    然而,外面的世界似乎被一道神秘的结界隔离开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今夜有一个角落中,发生了这种恐怖的恶行。

    楚君山垂着眸,丢开那柄已经沾满了腐肉和鲜血的魂刃,走到了卫生间的水池边,仔仔细细清洗着指缝之中夹杂着的鲜血。

    蒋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那只倒地不起的怪物,在确定它真的已经完全死透之后,才大起胆子,朝着楚君山这边跑来。

    “楚楚……楚楚,你还好吗?”

    他认真地观察着楚君山脸上的神色,这人平时就比较冷淡,从来不显山露水,就算极度痛苦的时候,也会理智的选择一个谁都无法找到他的地方,平复心情。

    在蒋纯的印象之中,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的走进楚君山的世界的人很少很少。

    也许,以前那个背叛过楚君山的人算一个,自己算一个,还有……他现在的丈夫梁星渊,也许算一个。

    他知道他的脾性。

    这个时候,楚君山应当不希望别人去打扰他。

    毕竟,在艰难的回归这个“正常”的世界之后,再一次拿起屠刀,面对那些畸形丑陋的怪物,本来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果换做蒋纯——他简直不敢想,自己到底会怎么样。

    而且……更让蒋纯感到心惊肉跳的事情是,楚君山的动作仍然很是娴熟,仿佛这些年来,即使身在这个和平的世界之中,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练习。

    他身上仍然保有最原始的保卫自己的冲动,仿佛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随时就会发生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产生他们无法抗衡的危险。

    他简直不敢想象……

    楚君山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

    他是否也会在深夜之中摩挲这柄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魂刃,是否也曾经起过杀意,或者凝视着黑色的夜空,静默地等待着下一个天亮。

    如此想来……楚君山现在,应当很伤心吧。

    蒋纯想明白了这一点,作为他最亲密的伙伴,他应当尊重楚君山的想法……

    他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朝着楚君山走去。

    楚君山应当是刚刚洗完手,抬起头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在镜子中相撞。

    “怎么了?”楚君山问,语气和平常一样,平淡无波。

    “那个……楚楚,要不要我们出门逛逛呢?”蒋纯觉得,出去散步可能会更加适合现在的楚君山排解忧郁的心情,“我陪你?”

    镜子里的楚君山挑起眉梢,神色微妙地看向蒋纯:“不用,这只怪物对我来说,不是很有威胁,而且我……”!

    他还在硬扛!

    蒋纯的目光中顿时染上悲痛——

    作为楚君山的好朋友,他绝对不可以放任楚君山一个人陷入悲伤情绪!

    蒋纯神色悲壮,顿时挥了挥手:“哎呀!你别老想着一个人扛,我陪你!有兄弟在,没事的……”

    “倒不是这个。”楚君山将衬衫最上方的扣子系起来,转过头,神色淡淡的对上蒋纯期期艾艾的目光,“只不过,我现在要跟梁星渊一起去吃烛光晚餐——你也打算一起来吗?”

    蒋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