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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春晨生情诱红云

    我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虞殊的双眸, 指尖抵住那微微发颤的纤长睫毛让它们别乱动,凑近仔细观察他眼底的血色。

    “好像比昨日淡了一些,”我趴在他心口边上瞧了一会, 轻声问道, “现在还是一片黑吗, 能依稀见到点光吗?”

    虞殊的手落在我的后腰上,顺着脊骨温柔地朝下抚去,语声中带着还未褪去的倦意,“能看到了,已经好多了。”

    我暂且松了口气, 伏身把头贴在他的颈侧,感受着肌肤相贴时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当时他那副失控的模样让我不禁心神大乱了一阵, 日有所思,待入夜后我便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又是梦到他看到我躺在地上, 一时想不开要自寻短见,又是梦到刺客见我没死, 要冲进屋来杀我, 虞殊冲过来替我挡剑的……乱七八糟但各有逻辑的场景纷繁混杂,堆在一块在我脑海中抛了个天女散花。

    原本心中还念着要半夜醒来看看虞殊的情况, 担心他又和在苜都时那般出现辨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情况, 结果反倒是自己被魇住了,眼皮重得怎么也掀不开, 昏昏沉沉难受得很,躺在床上数个时辰简直比没躺还累。

    长长地喘了口气, 我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静静地阖上了眼想再赖一会。

    “……”

    “别闹。”

    一片静谧中, 我无奈地伸手捉住了虞殊的手腕。

    瞧他仰面朝天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整齐的衣冠底下却藏了个蠢蠢欲动的心思。

    被我拆穿了意图,虞殊默默地把手楼回了我的腰间,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晨起最是容易擦出火花来的时候,近日又因舟车劳顿,许多天都未曾行过亲密事,其实不光他有意图,我也有。

    但此刻时机不对。

    我滚到了床内侧去,拉开了些距离,好让他和我自己都静一静心。反正此刻屋外只是吵闹,又没人来喊我们起来,再躺一会也无碍。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外头天色的已然大亮。

    我昨夜没什么胃口,晚膳用得不多,这会腹中有了饥饿之感,在床上呆不住了。

    “要起来吗?”我坐起身问虞殊。

    虞殊点了点头,也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侧边系带的一角被他按在了手底下,他自己没察觉,一坐起来直接扯松了一大片,衣领散开,露出被藏在罗绸之下的匀称肉|体。

    白发红眸,失了焦距的瞳神中蕴着无尽的深邃与幽秘,衣衫半解,白皙修长的指节附上,从容地将它们带回了原本该在的位置。

    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总叫我觉得带了点引诱的意味。

    我喉间一动,低下头捏了捏眉心,反思片刻,觉得确实得安排个时间泄泄火了。

    “卧房里没有吃的,砚卿这回是看什么看馋了?”虞殊含笑问我。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叫我脸红心跳。

    我轻咳一声,凑过去于他的锁骨中间落下一吻,又在他欲要抱住我之前迅速抽身离开。

    “起来换衣服。”我说。

    虞殊垂眸温和地笑着,“遵旨。”

    令府为我们备下的衣物皆是用顶好的布料裁制而成的,一套鹅黄一套云蓝,领口与袖边均绣了金纹,看着便贵气。

    我换上后倒还有些遗憾,扭头和虞殊说了句玩笑话,“这下好了,黄袍加身,当不成公公了。”

    虞殊勾着唇角朝我躬身,“公公轮流做,今日该轮到小的伺候圣上了。”

    我被他学小单子说话的样子逗乐了,下楼唤家仆让他们打水来时脸上的笑意还没退干净,候在外面的令闻端向我请安,瞧我笑吟吟的样子竟然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或许是觉得我被昨日之事气疯了,怒极反笑了吧。

    “圣上,”令闻端将手中的玄铁腰牌呈给我看,“这是在下人房里搜到的,臣等辨不出真伪,还请圣上过目。”

    我颔首接过,端详了片刻道,“确实是我丢失的那一块。”

    腰牌的暗纹上雕着三朵祥云与一条腾飞之龙,龙尾处嵌了极小的一方玺印,是传国玉玺的缩印版,这东西很难被伪造。而且底下的流苏上有时常被拿在手中摩挲的痕迹,这些细节都表明了它是真的,错不得。

    “拿了令牌的那人何在?”我问道。

    令闻端往边上侧开一步,露出了台阶下跪着的人来。

    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他身上穿着家仆的统一着装,骨头很硬,被两边的人被压着跪倒了还不愿低头,倔强地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暗含了诸多怨怼,仿佛像是在看什么祸害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光看这眼睛,黑白分明的倒是生得不错,可惜看不懂形势,生得再好也是白瞎。

    “圣上,此人是府中负责打理月桂园的,名叫阿苕。”

    我慢条斯理地将腰牌系好,扬声问那阿苕,“为何要做假冒孤的身份下毒的事情?”

    “你这毒龙!”阿苕口中的布巾一被抽走,他就开始大喊大叫,“你假冒真天子上位引来浩劫,如今还想继续回到京城去做皇帝,继续为祸人间……”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又给他堵上了,只留下一串无意义的“呜呜”声还在空中飘着。

    我蹙起眉,这流言都传了多久了,怎么还在传?

    背后推动它传播的应当是蛮族人,可天灾都成这样了,如此人丁兴旺、幅员辽阔的我朝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自顾不暇,那些人在生死的威胁面前竟还有心思继续搞舆论?

    我想不通。

    “你从何听来的这些谣言?”我示意侍卫再松一松用来捂他嘴的东西。

    阿苕冷哼道,“是圣子殿下告诉我的,圣子殿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说只要铲除妖邪,只要杀了你,就能使这场浩劫立刻结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你就这么信他说的话,万一他是在骗你呢?”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反应的速度快极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都在刹那间露出了异样的光彩,“圣子殿下是神灵,神灵不会欺瞒他的信众,他向我保证,只要让真龙归位,外面的冰雪就会瞬间消融,所有不幸死去的人都会从地底复生,光明会降临人间……”

    我和令闻端对视了一眼,双方都觉得这人要么是被忽悠瘸了,要么是精神出了问题,得癔症了。

    在阿苕不断地用各种世间最美好的词汇称赞他所信仰的圣子的时候,令老夫人带着十来个人出现在了燕宁居的湖边。

    “圣上,与这罪人有关系的都在这儿了。”

    我一一打量过去,他们里面有家仆,也有令家人,看来老夫人还算公正,没有偏袒留情。

    令老夫人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与我说,“这些人都同属一脉,是主家从前分出去的旁支。今年年初那会他们突然跑到逸城来,说自己那边出了点事,想借住几月。”

    令家家大业大,自然是有空置的院子的,要收留这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本着多年前是一家人的血脉亲情,令老夫人便同意了他们借宿的请求,命家仆像对待本家的主子们那样,对他们也恭敬一些。

    没想到收留后不久,天灾就降临了。

    那会正缺人手,能用乌金石的人多一个是一个,这些从外头来投奔的旁支正好有了用处。他们没提要走,令府上下乐得有人分担活计,便一直将他们留到了现在,从没提过何时结束借宿的事情。

    谁能想到这么久都好好的,眼下却突然出了下毒这档子恶劣的事情。

    “这家仆和旁支又和干系?”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关联所在。

    令老夫人与我解释道,“旁支一脉在还没分出去之前,曾有个被蛮族人蛊惑,后来跟着男人跑去对方那儿成了亲的女子,这阿苕就是从前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探寻阿苕与旁支有无勾结,而是心下一沉,注意到了蛮族那边有身怀令家血脉的人。

    若是如此的话,对方也能用金乌石,说不定还建起了与逸都、苜都类似的可以避难的安全区域。

    “圣子是伟大的。”我随口道。

    对面,阿苕的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对圣子的信仰似乎已经到了某种狂热的地步。他会点头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旁支的那些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叫我有些惊讶了。

    令老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想来她对于自己放了一群脑子拎不清的邪|教徒进府这事颇为耿耿于怀。

    既然知道了旁支一脉都泡在浑水里掺和着,我便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盘问了,直截了当地对这些人道,“你们帮圣子做事,他应当是许了你们好处的吧?”

    “给皇帝下毒被查出来了可是死罪,他允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利益,才能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

    阿苕满脸不赞同,高声反驳道,“为圣子做事乃是我等信众的福分,为何要谈好处这样肤浅的东西?”

    我对他的发言置之不理,视线落在了缩在一块那群令家人身上,“你们呢,可是得了什么好处?”

    他们互相推搡了半天,见令老夫人要动怒了,才从其间挤出了一个人上前,颤颤巍巍地将实情说了出来。

    “阿苕告诉我们,我们是圣子的族人,圣子想要做一件事,他晚上会入我们的梦里与我们详谈。”

    当天晚上他们果真就梦到了那位圣子。

    对方没有直接露面,仅用了一个虚影在那与他们交流。圣子告诉他们只要遮掩阿苕的真实身份,配合阿苕毒杀皇帝,事成之后他就会把旁支一脉全接去京城,重新开府,并从他们开始撰写族谱,让他们代替原有的令家,成为主家,成为京中的世家新贵,甚至还会安排他们入朝为官,叫他们过上大富大贵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阿苕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他们。

    圣子指使他做事在他这都已经算是恩赐了,凭什么这些人做的没他多,还能得到圣子奖赏的这么多好处?

    “圣子的族人,”我重复了一遍,微微眯了眯眼,“看来这圣子便是那混了蛮族血的令家后人吧。”

    【作者有话说】

    阿苕:信仰一下子就塌了一半-

    锁骨中间=天突穴=胸骨上窝,写完医案分析后一身医味的俺如何还敢靠近高贵的可爱的宝儿们(发疯)

    作业破万字,敲不动键盘了,四千下次再战www

    (2024.4.15小修)

    92   高枝艳色入怀来

    “是老身与这令府上下的疏漏, ”令老夫人懊恼道,“早知如此,当年她露出要跑的意图时就该把人抓了, 将那忘昔汤给她灌一碗下去。”

    饮完汤, 前尘尽忘, 就算日后逐渐忆起过往也不会想起和金乌石、令家秘法相关的东西。

    “什么!”阿苕一脸震惊,“你们说圣子……是小姐的孩子?”

    我诧异于他茫然无知的反应,“你难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没问过吗?”

    令家旁支们是从阿苕口中得知自己与圣子同族的,对方其实并没有在他面前故意隐瞒什么, 但凡稍仔细些想想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阿苕用沉默回应了我的问话。

    我怜悯地瞧着他,心说难怪那圣子没正经许他什么好处, 就他这没心眼的样子,大概率是没命活到好处兑现的时候的。

    “令牌是从哪弄来的?”我问阿苕。

    “是圣子赐下的, ”阿苕提起对方时,面上的憧憬之色淡去了不少, 但依旧习惯性地眼中饱含虔诚, “圣子几个月前降临到我的梦里来时,说他会赐我一件东西, 此物极为重要, 让我好好收着,日后有大用处。”

    他早晨起来时就发现屋门口多了这枚玄铁腰牌, 大呼神迹,连忙拾起来擦干净, 将它藏进了装衣服的藤箱里。

    我盯着他略带激动的神情, 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没有乌金石做传输的媒介, 那么大的一块腰牌不可能会凭空出现在下人房的门外。

    看来阿苕只是暴露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 令府内还藏着从蛮人那儿透过来的暗线。

    失策,昨日令老夫人大张旗鼓地叫人将府内全搜了一遍,让躲在阴暗处的那些家伙都得知了行动失败的消息,这回再要顺着蛛丝马迹把人逮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感到事情有些棘手,烦躁地摸了摸腕间戴着的香灰珠子。

    “圣上想要如何处置这些人?”令闻端问道。

    我抬手微微下压,让他稍安勿躁,对着阿苕说,“如此说来,你与圣子日常是有联络的?”

    “自然,”阿苕告诉我,“圣子每月都会入梦一次来关心我的近况。”

    瞧他微微带着点自得与炫耀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出声质疑他的错误认知了。

    关心近况?

    恐怕是在持续蛊惑他为自己卖命,顺便探寻我有没有抵达令家,他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吧?

    “府内可有私牢?”我问令老夫人。

    虽然在我朝律法中,民宅内私自修建牢房一类带有刑罚意味的建筑都是要受惩处的,但如今情况特殊,我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

    有的话最好。

    令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颔首说有的,“但东苑内的水牢许久未用过了,圣上若要将这些人关在里面的话,老身得先派人过去检查一下。”

    “既然如此,待查过之后就先把他们押入牢中吧。”

    本以为事情败露,今日定然难逃一死了,却没想到能暂时性命无忧,只是落了个被关押的下场。那些人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窃喜之色,全然被我看在了眼中。

    不辨是非黑白,为了一己私利欲图害人谋好处,事到如今还心存侥幸,希冀我看在毒杀未成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我心中冷笑一声,只觉得荒谬,扭过头去不想再见到他们,继续与令老夫人说话,“府上可有什么秘法是能对付这种入梦术的?”

    老夫人见多识广,对禁术也颇有涉猎,一连与我说了好几种,“圣上想用哪个法子?”

    “不要那些花哨的,就在下回圣子入阿苕梦中的时候将他留住便好。”

    施展入梦术时的双方都处在沉睡之中,只要让那圣子无法离开,一直被昏睡的阿苕困着,对方的身体就无法醒来。

    阿苕反正被关在牢里无所事事,醒着也是干熬,让他一直睡着还能消磨消磨时间,至于圣子那边有没有急事,需不需要快些抽身醒来去做,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来者是客。他既来都来了,辛苦筹谋这么久,还一月一次千里迢迢、雷打不动地跑来慰问,如此操劳,也该得好好地受他一回来自信徒的虔诚招待了。

    毕竟,让客人空来溜达一圈便走,这可不符合我朝的传统礼节。

    “仅是如此吗?”令老夫人觉得这手段太过平和,提议道,“不若将他困住后,再设法给他种个魇吧。”

    她没有与我解释过“魇”这个东西是什么,我对此不甚了解,只当她说的是让对方一直做噩梦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有劳老夫人了。”

    突然出现在阿苕门口的令牌也去需要探查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操纵,虽然这件事发生时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些久了,但我相信令府这么多的下人里,总会有一两个心思细、口风紧的。

    我与令老夫人说,“若有人知道实情,能说清楚的,便给他们升上一级,或者安排改去做清闲点的活计。”

    “是,老身明白,请圣上放心。”

    待要我来安排的事情吩咐完,我便以还未用早膳为由先行回了屋,扑进了刚洗漱完站在屏风边等我的虞殊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去苜都过了几天简朴生活后,我便开始越发不喜欢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了。虽然很快就能报复回去,见到对方多行不义掉进坑里的场面,但我并没有感到很爽快。

    若是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直接将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人全部扫清。

    虞殊轻轻抚着我的后颈,温声道,“砚卿的心跳很快,是在盘算什么令人兴奋的谋划吗?”

    “不是谋划,”我眨了眨眼,仰头望着他道,“是很快便会落实的计划。”

    我从不做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

    虞殊并未追问我的计划是什么,只是笑了笑,对我说,“圣上英明。”

    他相信我能将它们落实成真,故而无需多问,反正日后自会知晓。

    闻着鼻端清雅的草木香,我心中的烦躁稍散去了些。待家仆送上早膳并一一试过毒后,我便屏退闲人,叫他们带上了屋门。

    虞殊虽然在屋里听到了些我们谈话的内容,大致知道情况,但因为其间到底离了有些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听出了下毒和蛮族有关的论断,旁的更详细些的他便不知晓了。

    我将蛮族在天灾中还有余孽存活,和令府中除了阿苕外还藏有其他暗贼的消息都和他说了。

    认真地听着我讲了半天,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渐渐淡了下去。

    “国师能在多年前就预知到天灾的到来,那所谓的圣子有没有可能也提前知道了此事?”我眉心紧皱,忧思万千,“令府能迅速建起那么多塔楼让百姓有安生之处,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人手,以及南方存有诸条金乌石矿脉的缘故,那蛮族呢?”

    以圣子这还有心思来算计对付我的状态来看,我总觉得蛮族此时似乎并没有受多少来自生存压力的胁迫。

    因为他们还没放弃做侵占我朝的白日大梦,甚至都放长线放到江南来了。

    但苍狼毕竟也不是小国,它只是和我朝相比要逊色些,比之真正的弹丸之地还是要大上好些倍的。他们是如何做到一边安顿好国内的臣民,一边继续向外扩展的?

    还有那块令牌……

    诸多问题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我的眼前亟待解决,我胡乱地拿瓷勺搅着碗中的糖粥,只觉得思绪和这粥一样,都是一摊浆糊。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圣子的能力不如国师,他们要是提前作备的话,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天灾将至的风声。至于蛮族百姓的生死,”虞殊的笑意不及眼底,反问我道,“砚卿觉得以他们的作风,会在意普通臣民的死活吗?”

    我想到蛮人的累累恶行,念及当初他们在我朝边境十六城肆意屠杀、抛掷残尸的非人行径,顿时陷入了沉默。

    “占下我朝后,我朝百姓便会被它蛮族一并归入人口总额之中,届时,他们还是有很多臣民。”

    如此算来,便无所谓会死去多少人了。

    “……”我哑口无言,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贴合实际。

    蛮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打算的,舍弃需要费时费力保护的,留下身强体壮能抗过天灾的幸运儿,总之只要保证皇族和重要的朝臣、将领能活下来就行。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前京城起了浓烟,莫不是蛮人已经直入了京城之内,和闵言他们交手了?”

    虞殊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起了内乱。”

    我想这些事情想得有些气闷,抬手轻轻抚两下心口,叹道,“朝中心怀鬼胎之人不少,清理了数回还是免不得留了些难除的祸患。内乱,倒也是极有可能的。”

    “今夜子时桃花谷便会现世,待见到了陆大人,便能知晓详情了。”虞殊道。

    我颔首道,“等与陆听汇合,若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就不回令家了,一直到入京前都待在桃花谷内。”

    令家不太平,谁都不知道那些暗子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与其一直提心吊胆地分出心思去防着,倒不如直接离开这儿。

    虞殊明白我的考量,他也赞同离开令家这个选择。

    不是软弱逃避,而是在目前情况下没有为这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浪费时间的必要。

    我垂眸舀起粥抿了一口,发现上面的那一层都转凉了,便不再多言,抓紧用早膳。

    虞殊饭后要用药,只吃了个七分饱便停了箸,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我这儿细微的动静,在我饮茶漱完口时恰到好处地递来了一张帕子。

    “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这东西?”我好奇地凑过去,拿探寻的目光盯着他的胸口。

    “不多,只备了一双,眼下就这一条。”

    另一条昨日给令老夫人了,家仆拿去清洗还没送回来。

    我仔细瞅了眼帕子上的刺绣,是一枝红梅。这梅枝的风格还挺眼熟。

    “这帕子上的纹样是你画好了之后叫人去绣的吗?”

    虞殊摇了摇头,轻笑道,“宫中绣娘的技艺可要比殊厉害多了。”

    “嗯?”我拿指尖触着那细密的针脚,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你绣的?”

    “是。”

    我瞧着这梅花越瞧越欢喜,“你怎的做什么都能做得如此出彩。那另一条呢,另一条上绣了什么?”

    “二月兰。”虞殊道。

    这种植物我有点印象,似乎和梅树是差不多同期开花的,以前见五弟不知从哪里找来过,但御花园中没有。或许是因为它不够名贵吧。

    我带着些许疑惑问他,“帕子上一般不都绣什么翠竹、君子兰么,怎么想着绣个二月兰?”

    而且他说一双,这一双便是成对的意思,就好比鸳鸯与连理枝,可我想不懂,梅花和二月兰如何成对了?

    “自知身微,只敢仰头慕天颜,心中却还存着不实际的期许,想花开相映,希望高枝上的艳色能落一片入怀间。”

    我抬起他的下颌仔细瞅了瞅,末了摸摸他的额头,道,“别说胡话,你应当是那色泽靓丽的彩蝶才对,是花要引你来。”

    虞殊还欲说些什么,我盯着他微张的薄唇心猿意马,一愣神就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将他按在了椅背上。

    糖粥的甜味已被清茶漱去,但此刻那清苦的味道中竟又冒出了些许甜意。

    他揽上了我的腰,或许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够近,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我朝他那儿带了过去。待我红着脸微微喘着气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地膝上,双手缩在身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了。

    明明一开始是我主导的,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他。

    “笃笃——”

    正当虞殊想要得寸进尺,再做些什么的时候,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我眼见着他面上的神情一瞬间落了下去,眼睫低垂,里面似乎还带了点委屈,和刚刚意图攻城掠地之时的强势表现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禁感到有些有趣。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见他一言不发地侧过脸去,忍不住笑了一声。

    “圣上,少御,”外面的家仆扬声道,“少御的汤药好了,要现在端来喝吗?”

    我起身理了理被虞殊揉乱的衣衫,算算时辰确实差不多了,便道,“端进来吧。”

    桌上的残羹被收了下去,虞殊面前摆了一碗冒着苦味的药汤,还有一小碟饴糖。

    他看不见碟子在哪,所以这药喝完了之后都是我给他喂的糖。

    我正要伸手习惯性地将糖碟端过来,家仆就低声与我说,有人来求见,那人称自己知道和令牌的出现相关的事情。

    “圣上,要叫他进来吗?”

    有消息我当然不能错过,“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下面是一个呼应的剧情,决定浅浅分个章

    [有奖竞猜]:

    本周四是个好日子,为什么?

    小提示:和文章相关,和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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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   红叶赠君秋意深

    被家仆带来的人名唤阿廖。

    他住的地方离阿苕很近, 两人的住处中间只隔了一间屋子。

    据家仆转述,当日清早,阿廖干完活回来时, 远远地好像瞥见有什么长了毛的东西从墙根脚下窜了过去。

    他担心是耗子, 怕家居物件会被咬坏就赶忙追了过去, 结果凑近了发现不是。

    阿廖说,“那东西跑起来速度太快了,瞧不清到底是什么,只依稀记得又像狗又像狐狸的。”

    他能确定的只有令牌的来处,它是被那东西叼在口中, 一路衔着飞奔去丢到阿苕的屋门口的。

    我拿起腰牌摩挲着上面的暗纹,问他, “你见到它被丢下,可有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想将它拿走看看的念头吗?”

    “有想过。”阿廖很实诚地承认了。

    玄铁令牌上镶着大块的金子,流苏上做点缀的用的都是一颗千金的东珠, 它骤然出现在金银尚能流通的逸都中, 来常人说确实是有着一定的吸引力的。

    我挑眉,“那又是为何没拿呢?”

    阿廖微微抬眸, 恭敬地与我解释道, “圣上,奴读过一点书, 识得那腰牌背后的‘帝’字。”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明白。

    他只是令府后院一个辛苦讨生活的普通杂役,若是私藏了这样的物件, 万一被发现, 他就会毫不留情地被丢出令府, 甚或是直接丢了脑袋。

    他还没活够, 暂时不想找死。

    我轻笑了一声,心道果然人还是得读书,读了书起码能拎得清些是非。

    阿苕若是从前读过点书的话,也不至于傻癫癫地被人当了枪使还乐乐呵呵的。

    原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奴猜想这是属于圣上的东西,不明白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令府之内,还被丢到了阿苕的门口。回屋之后奴越想越觉得奇怪,就一直关注着阿苕那边的动静。”

    然后,他就看到了阿苕睡意未消地推开门出来,站在门口举着令牌,神采飞扬着大呼神明显灵的样子。

    他所知晓的事情就这么多,阿廖将它们全都讲完了之后,就静静地候在一边等着。我观他眉间还存着些许犹疑之色,便开口问他可是还有什么与此事相关的思虑。

    阿廖告诉我,“奴在想的与令牌无甚关系,只是此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突然察觉到了有些奇怪的一点。奴看东西的本事素来很好,那会明明离得也不远,但奴就是瞧不清那畜生的真实模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不太对劲。”

    我若有所思,吩咐家仆带他去找一趟令老夫人。

    这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我也想不通,让阿廖与精通术法的老夫人去说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我盯着两人先后离去的背影,兀自猜测那圣子在给令牌时用的是什么手段。

    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将人伪装成了动物,还是直接操控了动物?

    “叮——”

    身后传来一声瓷碟碰撞到药碗的清脆响动,我一个激灵回过神,跑远的思绪瞬间被拽了回来。

    “抱歉。”虞殊低声歉疚道。

    “无事。”

    我见药碗中空空如也,又瞧他轻拧着眉伸手在桌上摸索的样子,知道他是被药汤苦到了在找饴糖,便捻起了一块抵在他唇边,直接喂给了他,问道,“可要出去走走?”

    这屋里还残留着未散去的苦味,闻久了难免有些犯恶心,出去散散步透个气是不错的选择。

    入了桃花谷,一旦开始治眼睛,日后可就要有一段日子见不着光亮了。

    虞殊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我牵着他出了门。

    因着上回已经走过了紫竹园后头那条路,再加上被窥探的事情让我心中留了疙瘩,我下意识背对着那儿转向了另一边,重新选了一条没走过的路走。

    朝前绕过一小段山石流水景后,后面便冒出了一条长长的游廊来,望过去几乎遥遥不可见尽处。

    有了上次将自己绕迷路的经历后,我不敢再随意瞎晃了,先问了在一旁扫落叶的家仆这游廊通往的是哪里,才牵着虞殊踏上了石阶。

    这条路上栽种的花没有往中苑去的那边多,但有很多枫树,观赏起来别有一番趣意。

    我靠在栏杆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片从高处翩飞而下的红叶,它刚从枝头掉落,色泽还很鲜亮。

    “是枫叶。”我将它放到了虞殊的掌心上,想让他也感受一下这秋日的存在。

    虞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叶脉,莞尔道,“若圣上赐下的那些古籍还在的话,殊要将它带回京去夹入古籍之中。”

    “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红叶罢了,你要收藏的话,待到京城我再给你摘便是。”

    “也好。”虞殊垂眸,嘴上应了,手中却依旧将那叶片捏得紧紧的。

    半晌,我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又说错话了。

    江南与我赠予他的东西,这些都是虞殊的执念。

    “……”我视线游移了片刻,牵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力,小声道,“京城摘的归京城摘,这一片也带走,我去让家仆找个盒子来收着。”

    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浓了许多,“听砚卿的。”

    这回对了。

    他真的好容易便能满足。我轻叹一声,暗自琢磨着只带一片也太少了,一会趁他沐浴时偷偷出来再挑点好看的一并带走好了。

    正思索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嘀咕出声了,抬手捂嘴时顺便往边上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阿蓬蹲在小路边上在说话。

    “你在做什么呢?”我拉着虞殊下石阶出了游廊,朝小孩走了过去。

    “在给花猫安家,”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冲我俩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我在叮嘱猫猫一些事情。”

    我被他这小大人般的神情逗笑了。

    阿蓬竖起手指朝我“嘘”了一下,让我不要笑出声,这样不好。

    我立刻收住了笑意,板起脸,也变得和他一样严肃。

    “安息吧,猫猫,”阿蓬跪在地上刨着坑,嘴里振振有词,“底下有好多我认识的人,他们都是好人,你去了可以找他们,他们会帮你,给你吃的东西,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刚刚我说的那些,你一定要记得哦!”

    “等等,”我余光中看到什么在动,疑惑地朝那望去,下一刻瞳孔骤然一缩,“阿蓬,快闪开。”

    那狸奴……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冰鬼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宴宴生贺文过会儿发在番外集!

    明天wb会发生贺图,俺还订了超漂亮的蛋糕,好期待嘿嘿嘿~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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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血色冰凝又一毒

    阿蓬的反应很快, 在我的提醒下他迅速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但那狸奴的尸体原本就被他放在脚边不远处,距离太近,此刻要起身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往后倒去直接就地滚了一圈, 险险地避开了那狸奴伸过来的锋利爪尖。

    我随手折了根瞧着比较结实的树枝当武器, 快步上前将小孩从地上拽了起来,护着他往游廊那边退去。

    “去找侍卫来。”我精神紧绷着,盯着狸奴的一举一动,头也不回地对阿蓬吩咐道。

    冰鬼出现在宅院内的危险性不容小觑。它以生人血肉为食,而令府中又恰恰有不少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一旦让它逃窜离开的话,不必多想, 定然会生出许多祸端。

    这儿离下人房不远,刚好令闻端给阿蓬安排的住处就在附近, 小孩知道哪里有带刀侍卫,应了一声便迈开腿飞快地跑走了。

    对面, 狸奴瞪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凶狠地与我对峙着。它先前还油亮柔滑的皮毛如今已全然暗淡了, 被坚硬的冰层封在底下,压得乱糟糟的, 和深秋的杂草一样干枯且无生机。

    变成冰鬼后, 这狸奴的胸腹完全没有起伏的痕迹,不管是安静站立还是快速移动时, 肢体都很僵硬,就像是一尊结了冰的标本。

    我趁它不动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的状态。

    上一回在海上于生死胁迫之中光顾着要活命了, 都没来得及认真瞧那些家伙, 眼下端详过后, 我骤然发现了不少问题。

    “眼睛……”我心下一惊, 不由地呢喃出声道。

    它还活着时,有一双乌黑圆润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点灵动,很可爱,很讨人欢喜。这在狸奴扒着桌沿向我讨食的时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但现在它涣散着的双目血红一片,盯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其中所含的凶残意味让人不由地感到背上发寒。

    “……”

    我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安静伫立在枫树下的虞殊,他眼中残留的猩红还未尽数褪去,凝视着我的样子竟和这狸奴冰鬼有那么一丝的相似。

    许是一直以来他瞧我的目光都太过温柔,让那缱绻情意盖过了这些本该被早早发现的违和之处,又或许是因为我太过迟钝,所以直到现在才恍然惊觉出了几分不对来。

    有脚步声从游廊中传来,是阿蓬带着侍卫赶到了。

    “喵!”

    那狸奴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弓起腰摆出了欲要进攻的姿势。

    不过,令府的侍卫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他们对付冰鬼有自己的法子,对这小家伙发着狠的威胁并不生怯。

    我和虞殊被人护着退到了游廊之内。

    与侍卫擦肩而过时,我垂眸看到他们的剑身上统一刻着玄妙的纹样,线条一直没入镶嵌在剑柄上的金乌石底下。

    似乎也是一种独属于令家的术法。

    阿蓬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刚刚跑累了,站在我身边控制不住地轻轻打着颤。他小声问我,“他们杀了花猫,猫猫是不是就会和被宴哥你拿金乌石砸的冰鬼一样化成飞灰了呀?”

    我不知道他们剑上的术法是起什么作用的,但大抵不是变成灰,也很难留全尸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没有回答,反问道。

    “如果侍卫哥哥们能只杀死冰鬼,能把猫猫的身体留下的话,我还想把它埋在刚刚那个坑里,”阿蓬望着前方闪动的剑影,攥住了自己的衣摆,“说不定明年它就能变成一株漂亮的小花重新活过来了。”

    天真地话语让我不禁弯了弯眉眼,但倏地又叫我一愣。

    “你是觉得,冰鬼藏在花猫的尸体里吗?”

    阿蓬点了点头,“死掉的东西怎么会动呢,肯定是有什么顶替了原本的它,在控制它动啊。”

    我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但,那怎么可能,要将这偌大的天下葬送去创造一个可怖的阴谋,以人力而言根本无法完成。

    “……”我沉默着,没有再接话。

    “有血味。”虞殊忽然开口道。

    我回过神来,弯腰摆弄着阿蓬让他转了个圈,才发现这孩子的衣袖上开了个口子,布料底下隐隐约约透着点深色,应该就是这儿出血了。

    “疼不疼?”我一边帮他将衣袖卷起来查看伤势,一边问道。

    阿蓬感受了一下,“不疼,就是寒,有点像贴了块冰,凉飕飕的想发抖。”

    “嗯?”这似乎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让小孩胳膊上的伤处露了出来。

    瞧着和普通的抓伤没什么两样,只是伤痕两边的皮肤上有一些细碎的东西,可能是那狸奴在地上跑,爪子上沾了地里的灰尘和石屑,抓过来的时候带上的吧。

    我把他的衣袖理好,道,“一会跟我们回去,让郎中给你清理一下抹点药膏。”

    阿蓬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好,冰鬼要跑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我抬头只瞧见好像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下一刻就见那些侍卫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提刀奔了过去。

    是那狸奴跑走了。

    迎面有衣料摩擦的声音靠近,我看了过去,是阿廖。

    他应该刚刚从令老夫人那里回来,神情间还带着些许拘谨,但总体的还是洋溢着喜悦的,大抵是已经得到了老夫人赐下的奖赏。

    阿廖也听到了侍卫们那边的动静,他站在栏杆边探头望去时,陡然怔了一下,失声喊道,“亮光,对,当时那畜牲身上也有亮光,所以没看清!”

    “什么?”我问道。

    才发现我们三人在这的阿廖慌张地跪下行礼,“拜见圣上,少御。”

    我让他平身,追问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禀圣上,奴想起来了,当时奴看不清那畜牲到底是何模样,就是因为那畜牲身上和侍卫大哥们在追的冰鬼一样身上反着光,很亮,让人瞧不清晰。”

    去给阿苕送令牌是圣子的意思,难道……圣子能操控冰鬼?

    结合方才从阿蓬说的话里引申出来的意思,我面上不动声色,心底的忧思已然云翻浪涌。

    “孤知道了。”

    阿廖退下后,我带着虞殊和阿蓬回到了燕宁居。

    家仆听说我要请郎中,担心是我出了什么事,便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跑去将人带了过来。

    “帮他看看。”我拍了拍阿蓬的脑袋,对郎中道。

    郎中放下药箱,看了一眼正在瑟瑟发抖的阿蓬,目露疑惑,“这孩子是掉湖里了吗,怎么冻成了这样?”

    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在意到小孩的变化。他一说,我才意识到阿蓬许久没吱过声了。

    一低头,我发现他虽然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但小孩的脸很白,煞白,嘴唇都开始发青了,一副很明显的受寒样。

    “他刚刚被冰鬼挠了一下,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郎中听我说完,面色变了变,快步走到阿蓬面前蹲了下来,握着他的胳膊查看情况。

    伤口的模样变了,原先浸了血是深红痕迹里夹了点不知从何处泛出来的淡蓝色,两边的肉上生出了许多细碎的晶块,和冬日里檐下结的冰一样剔透。

    诡异的漂亮。

    “这是什么?”我凑过去问。

    “是冰鬼的毒,”郎中拿帕子沾了水在伤口上头轻轻地擦了擦,沉声问我,“圣上,这孩子可有令家血脉?”

    我点了点头,“有。”

    “那便立刻取金乌石来让他用受了伤的这只手握着,石头不亮了就换一块,如此可控制这毒让它散得慢些。”

    “只是散得慢些吗,不能解毒吗?”我问道。

    郎中摇了摇头,“要解毒,得找神医。”

    令府内其实有解冰鬼毒的药,但那都是给大人吃的,药性太猛小孩受不住,吃了说不定死得更快,郎中不敢给他用。

    我看着郎中给阿蓬擦拭伤处,那冰晶完全擦不掉,和小孩的肉长在了一块,稍微用点力擦过就会很痛,阿蓬难受得五官都要缩在一块了。

    它们还在继续变大,甚至隐隐有了开始凝结成一整块冰,将伤口覆盖住的趋势。

    很不妙。

    如果将他留在这儿,就算有金乌石帮忙控制,他最后也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被冰壳子爬满全身,变成一只新的冰鬼,被令家的侍卫围攻杀掉。

    我没再多想,和虞殊简单商量了两句后,决定带上阿蓬和我们一起去桃花谷。

    其实原本我就有这样的想法,想带上小孩一块离开了。因为他当时一发现阿苕假扮虞殊的事情,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告诉了我们,我怀疑他可能已经被圣子的人盯上了。

    放他呆在令府不安全,跟我们走倒也好。

    “你先前说那被下在莲蓉酥里的毒是日摘星,那为何这猫被毒死之后会变成冰鬼,它身上忽然又带了冰鬼毒?”我疑惑地问郎中。

    “或许猫被放到燕宁居来的时候,就被动过手脚了,”郎中道,“只是它恰好又吃了带毒的点心,没来得及伤人就被毒死了。”

    不无可能。

    两者皆是会迅速致死的毒,看来圣子想要我的命的心情很迫切。

    派去拿金乌石的家仆拎着满满一袋东西回来了,我坐在榻边看着手握石头陷入昏睡的小孩,轻声叹道,“阿蓬,不要死。”

    他不装成熟的时候和当初年幼的五弟很像。

    于众生蒙受苦难之际,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但小孩的情况每个时辰都在持续恶化,金乌石刚开始是一个时辰用一块,到现在一块却只能撑一柱香的时间。冰已经逐渐将他的整个肩膀都冻住了,就算裹了厚厚的棉被、烧了炭炉也无济于事。

    一旦冰壳蔓延到颈部,束缚住脖颈,他就有窒息的风险。

    幸好,子时将至。

    夜渐深时,石子路悄然出现在了令府北苑之内。我辞别了带着人提灯来送我们的令老夫人,一手牵着虞殊,一手扛着阿蓬,踏上了前往桃花谷的小径。

    前方似乎有人影在朝我们走来,漆黑一片中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跟缥缈无形的鬼一样,颇有些吓人。

    但我心中已有了对来人身份的猜测,会面后一瞧,果不其然。

    “陆听。”

    陆听是特来迎我们的,一见是我,便快步上前来与我们躬身行礼道,“臣拜见圣上、璃少御。”

    “神医在何处?”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眼下阿蓬的情况太紧急,得先让神医给他看过,用上点药才行。

    陆听侧身带路,“圣上请随臣来,神医出不了桃花谷,正在小路尽头等您。”

    【作者有话说】

    狂睡两天感觉把这个月缺的觉都补上了,好爽!

    周一有挺重要的专业课期中考试,明天要复习,请个假,周一晚正常更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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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满园桃花酿新醋

    石子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一片昏暗中安静地走了数十来步,余光里两旁微微晃动的树影就悄然失了踪迹。

    四周忽而变得宽敞了许多。

    “圣上,那位便是桃花谷神医, 楼弦月。”

    我抬眸望去, 看到了一片被重重桃树环绕的小村落。几声虫鸣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但也不吵,意外的闲适,给人的感觉与苜都有些相似。

    田埂间亮着星星点点的明灯,灯光和皎洁的月华一块照亮了正站在村落入口处等待的男人。

    初看清对方的模样时,我愣了一下, 因为这位神医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上不少。

    原本听国师喊他神医,又见令老夫人和府上众人都对他很是敬重的样子, 我便下意识地将他划入了长者一辈中去了。

    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和我们差不多大的青年人。

    他的个子和虞殊差不多高, 生得十分俊朗,但眉眼和善, 不似虞殊那般美的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而是一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那满头乌发用木簪随意地束着,底下玉白色圆领袍的领口处绣了一根桃花枝, 乍一看跟个白面书生似的, 浑身透着清雅的书卷气。

    见我走近,楼弦月撩了撩衣摆欲要伏身, 我摆手免了他的见礼,将阿蓬的袖子掀开与他说明情况, “这孩子被冰鬼抓伤, 毒素快蔓延到脖子了, 劳您救救他。”

    阿蓬那被冰封住的胳膊在提灯的微光下反着诡异的亮色, 内层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刚过了沸水被焯过的猪肉一样白。

    楼弦月将小孩接过去抱在了怀中,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内里的颜色。很淡,说明气血已难以上荣于头面了。就算冰封没让阿蓬窒息,气血循环受阻也会导致他的生机逐渐丧失。

    “草民这就为小殿下治疗。”

    他见我对这孩子很在意,错把阿蓬当成皇子了。

    我正要解释时,楼弦月望向了被我牵着的虞殊,微微拧起了眉心,仿佛遇到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难题似的。

    “神医,他怎么了?”我心下一慌,连忙问他。

    楼弦月盯着虞殊那双含着血色的无神眼眸,目露困惑道,“少御身上也有这冰鬼毒,而且从中毒到现在应该已有些年头了,可是……您从前有在哪里下过矿吗?”

    虞殊摇了摇头,“未曾。”

    楼弦月若有所思,但没再继续说什么,因为阿蓬的情况不容耽搁,他抱着孩子匆匆忙忙便朝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屋子过去了。

    我紧绷着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想来有神医在,阿蓬的性命定是能保全无忧的了,但一念及刚才他说的虞殊身上也有冰鬼毒这件事,我又觉得胸口闷沉沉地发堵。

    跟着神医而行,步履不停,思绪也转个不停。

    虞殊只在虞府遇袭那晚中过毒,当时动手的人隶属于兆王府。只是按神医的意思,这冰鬼毒来自矿中,而泷城虽有万重大山,却并未发展过矿业……

    我猜测这毒是他从蛮人那儿得来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天灾到底是真的天灾还是掺杂了人为因素制造的劫难,这就值得细品了。

    我垂眸盯着腰间晃动的丝绦,默默抿紧了唇。

    其实这个问题,从我初起疑窦之时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意之间,我捏了几下虞殊的手,他朝我这儿侧了侧头。虽看不到我的神情,但他知道我正在忧虑什么,也知晓我这一生了疑就容易多思的习惯。

    “一会去问问便清楚了。”虞殊轻轻揉了一下我的手背,道。

    我“嗯”了一声,视线从不断晃动的丝绦上挪开,转去看那明明不应季却开得正盛的桃花林,意图用美景来压去些心头的烦躁。

    “陆大人,”虞殊问陆听,“京城可有传什么消息来吗?”

    方才顾及阿蓬的情况没来得及问,眼下又被神医的话弄乱了心绪,连连打岔之余,我都快忘了还有京城那边的事情了。

    还好身边有虞殊。

    “有不少,”陆听从头开始与我二人说来,“自圣上失踪的消息传到朝中后,朝廷乱过一阵,幸好闵大人在,与太傅等人稳住了局面。但因灾势日渐严重,城郊出现了从各处逃难而来的流民。京城容不下这么多人,又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在一墙之外,便派了些人手过去处理。”

    被闵言派去管事的人是陈广益。

    让他去是考虑到他之前在婺城呆过一段时间,知道救灾该做些什么,比旁的一无所知只会纸上谈兵的官员要能担事得多。

    但没成想,此人不仅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反而在流民中宣扬了许多诋毁朝廷的东西,引发了流民暴动,抢了守城卫兵的武器和赶来控制局面的候卫军打了起来。

    “此后京中便开始动乱不断。闵大人派人去抓陈广益,但这人滑得跟泥鳅似的,很会躲藏,再加上流民对他很是敬重,自觉维护他,派去的人一直没得手。”

    我蹙眉道,“叛出朝廷总会有个理由,陈广益是不满于自己当前的官职,想笼络人心拥立自己为王,还是另有所图?”

    陆听说,“是后者。”

    就在他明确表现出反叛的意思后不久,一支蛮人的军队横空出世,与流民一起堵住了京城的各处城门。

    蛮人带来了许多吃食引诱流民加入他们的队伍,甚至还想用和在边境时相同的手段让城内的百姓出城去做叛徒。

    “是王严终放进来的?”我目光沉沉,光是想到那样的场面就觉得很恼火,“那些蛮人如何到的京城,沿途的城池没有拦他们吗?”

    “圣上息怒,”陆听叹了口气,解释道,“并非是不想拦,而是分不出人手去拦。”

    那段时间正是天灾肆虐尤其严重的时候。

    南边海啸、洪灾,但起码冻严实之后的大部分冰面都还算结实,可以在上面行走,而北境是整个被雪埋了,就算踩在雪顶上也会慢慢地陷下去,想爬到山上逃难也没用,因为山上也在雪崩,比呆在下面还可怕。

    边境和平原一带的情况还算好些,一直到如今都还能勉强供人生存,但也仅仅是生存罢了。

    大部分的城中都只存活下来了一小群幸运的人,蛮族军队穿行在这样的城池之中,只有别人躲他们的份,压根不会有人刚逃过生死劫难就连命都不要地扑上去阻拦。

    至于王严终,陆听道,“李将军追捕王严终及其叛军时,受到了蛮人的阻拦,让那姓王的狗贼给跑了,估计进京是他给蛮人指的路。”

    我沉默半晌,问,“后来呢?”

    “后来蛮人攻城,扶持兆王登基为新帝,陈广益作为率先倒戈的功臣,被封了个异姓王,得了不少赏赐。朝中的墙头草朝着蛮人倒了不少,甚至,”陆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面色,低声道,“丞相也叛了。”

    我揉了揉眉心,竟并未感到有多愤懑。

    毕竟我早先就知道了,丞相只忠于帝王。如今换了个人当皇帝,他便换个人效忠,反正他这样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哪都能得到重用,左右对他的仕途来说毫无影响就是了。

    不过,提起他,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当时御驾亲征的建议是由丞相亲口提出来的,那时的我以为这只个单纯的关于鼓舞士气方面的提议,但如今想来却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场御驾亲征,与其说是战术,倒不如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个局,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局。

    只是那会我身在局中,虽直觉不对,却怎么也勘不破罢了。

    那么……丞相在提议之前,可与蛮人有过联络吗?

    “蛮人扶持兆王登基,闵言是如何应对的?”我问道。

    留闵言在京城,一是因为他是绣衣统领,二是因为他是皇兄。兆王要登基,若是他站出来表明身份的话,蛮人要办成这件事便不会如此顺利。

    虽然,我不敢说这样的安排没存试探的心思。局势太乱,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我都有疑心。

    “闵大人没有与他们正面产生冲突,带人藏入了护国寺内,”陆听与我说,“一是因为圣上不在京内,二是您昏迷尚未醒来,就算夺回了明面上的权势也无人做主,不如在暗中囤积力量,韬光养晦。”

    护国寺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颔首,“做得不错。”

    我们三人是站在楼弦月小院外围的篱笆边交谈的,离屋子有一段距离,但那边有动静的话又能迅速听到。

    故而木门打开时,我们同时止住了声音,扭头朝屋内看了过去。

    “陆大人,”楼弦月手里拿着沾满药汁的棉布,对陆听说,“劳烦烧壶热水来。”

    “哎好,马上。”

    陆听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隔壁的某个小屋内忙去了,看样子待在桃花谷的这段时间应该做了不少给神医打下手的活。

    我走到门边探头瞧了瞧,只依稀看见阿蓬躺在榻上,露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胳膊。

    “已经喂他吃过药了,”楼弦月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便与我说了些小孩的情况,“只是这毒光内治不行,还需用药汁和热水将生出来的冰层除去,否则受了伤的肢体会因为冻得太过而落下残疾。”

    我点了点头,“有劳神医了。”

    楼弦月笑了笑,“圣上唤草民小楼便可,神医这一称号太大,草民不敢受。”

    “还是称神医吧,”虞殊忽然道,“医者救死扶伤,值这一分敬重。”

    我抬头瞧了他一眼,觉得他神色有点怪。

    “热水来了!”

    恰逢此时陆听拎着壶进了屋,见里面忙活起来了,我便将虞殊拉到了边上,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醋了?”

    虞殊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倾身凑近,语带威胁,“砚卿,神医很好看吗?”

    “啊?”我不解他问这个做什么。

    “为何你见了他,心跳两次都乱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委屈):第一次可能是误判,第二次还这样,绝对不对!

    砚卿(茫然):啊?-

    走主线有点卡,理了一下,来晚了来晚了QAQ

    (2024.4.24小修)

    96   同出一源旧事明

    心跳变快?

    “有吗?”

    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方才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骤然听他这么一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了一句后, 愣了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

    “有。”虞殊很笃定地告诉我。

    我从他的神情中瞧见了几分委屈和落寞。

    许是因为长久以来我带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贪慕美色的家伙, 他从眼疾加重后开始便一直对自己的残缺很是介怀, 一夜之间变白的头发也使他对自己的容貌更加忧虑,生怕我对他失去兴趣。

    这会骤然出现了个嗓音听起来很不错的青年人,虞殊下意识便想起我念叨过好几回觉得他说话好听的事情,十分敏感地开始关注起了与对方说话时我的反应。

    没想到真的察觉到了异常。

    他心中忍不住地泛起了酸涩之感,因我与他一路十指相扣而生的柔和笑意也不禁凉了大半。

    我侧过脸主动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哭笑不得地与他解释,“别想那么多, 前一回大抵是因为我觉得神医身上的那件衣衫不错,念着这一身要是你穿上应该也会很好看, 不免走了神想入非非。至于方才那次,只是看到了阿蓬的状态, 有些后怕而已。”

    “仅是如此, 没有别的原因?”他的眼睫轻颤,似乎松了口气。

    “只是如此, ”我微微抬了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无奈道,“若说谎的话, 我现在的心跳应该更快才对。你有发现它变快吗?”

    虞殊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腕内侧,默默感受了一会那和缓有力的搏动, 片刻后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动作, 我不由地轻笑出声, 微微踮起脚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回京后不如给你的书斋换个营生吧,改卖醋,就叫虞氏醋坊如何?”

    “那牌匾可以由砚卿亲笔题字吗?”他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满口应下,“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木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阿蓬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他胳膊上的冰壳已经消融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层,楼弦月说贴近皮肤的便不能再用药水擦洗了,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好在小孩身体底子好,且已然服下了解毒药汤,估摸着到天亮时就又差不多能活蹦乱跳了。

    我见神医端着盆去院中的竹架边晾棉布,便与虞殊一块上前去,将心中正琢磨着的问题问了出来,“方才您问他有没有下过矿,是何意?”

    楼弦月不紧不慢地拧着手中湿漉漉的布条,对我说,“不知圣上有没有听说过,南方一带凡下矿者皆九死一生的传闻?”

    我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入山采矿的危险性确实很大,因为下面每年都会报上不小的伤亡数目。

    看我不了解,楼弦月便没再继续往下引,直接将实情告诉了我们,“从数十年前起,南方最大的采矿区一直都是逸城与衢城交界处的碎明崖,崖内不仅有普通的矿石,还产有金乌石。而冰鬼毒在最初,便是存在于金乌石矿脉之中,与其相伴而生的。”

    但由于普通人在金乌石现世之前是发现不了它的存在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要躲避危险。也就是说,许多不明真相的采矿者毫无防备便进入了充斥着冰鬼毒的区域内,受到了毒素的侵袭。

    “最开始,中毒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失明暴盲,两眼通红宛若兔目。待毒素逐渐深入体内之后,便会神志昏蒙,失去感知,最终浑浑噩噩地在睡梦中死去。”

    楼弦月说到“死”字时,不自觉地眸色暗了下来,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这个字眼。

    “但那时中毒身亡的人并不会生出冰壳变成冰鬼,只是皮肤状态比较异常,在七日内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有弹性,死而不僵,七日后则会突然烂成一堆白骨与腐肉,开始散发恶臭。”

    “您是想说,”我问道,“他身上的毒与冰鬼毒同出一源吗?”

    楼弦月“嗯”了一声,“大抵不止是同出一源,我猜想少御中的毒,是蛮人那边在尝试制成现在的冰鬼毒的过程中,研究出来的失败品。”

    虞府上下在中毒后无一转变成冰鬼,大抵是因为当时那毒的毒性还是太过于剧烈,在还没来得及开始转变之时,人便因为抗不住毒性全部暴盲而死了。

    我心中微有骇然之感,连忙追问他,“您的意思是,冰鬼的确是蛮人弄出来的?”

    “不是蛮人,是草民的师父。”

    提及往事,楼弦月叹了口气。

    令府素来是知晓此毒的存在的,而他的师父便是当时府上特地请来为不慎中毒者医治的郎中。

    在救人的过程中,他师父发现这毒若是用得好的话,在治疗热病方面会很有成效。

    但不知从何时起,楼弦月发现师父研究毒性的目的悄然改变了。他暗中收集了许多中毒者的血液,甚至还有死者的尸骨,偷偷制成了一种能让人顷刻毙命的剧毒。

    “他要与蛮人做交易,将剧毒卖给他们的时候,我曾试图阻拦过他,但差点被他杀了,”楼弦月苦笑道,“后来机缘巧合成了这桃花谷的主人,才堪堪保下了一命。”

    听起来,这桃花谷似乎另有玄机。

    “所以,他如今在为蛮人卖命?”我蹙眉道。

    楼弦月点了点头。

    “冰鬼是人祸,那极寒呢,极寒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是天灾,”他说,“无论是令府还是蛮人那儿都有关于千年一次大劫的记载,与玄理相关。”

    那便还好,我稍稍放心了些。

    若蛮人既有剧毒在手,又有操控天象之力,我朝的胜面便连十万分之一都不足了。

    “他现下的情况如何,您能治好他的眼睛吗?”我担忧地望向一直盯着我,目光却落不到实处的虞殊。

    楼弦月没有把话说太满,只道能尽力试试。

    这毒从前一直存于虞殊的体内,赖于平时服药控制着,除了看不太清东西外倒也不算太影响生活。但他在我出事时情绪骤然激动将诱发了出来,后面辗转颠簸又顾不上吃药,便就这样断了很久,直到昨日才续上。

    期间还又差点失控了几次,故而我对他的情况很是忧心。

    干完了手上的活,楼弦月请虞殊随他进屋简单检查了一下。

    再出来时,他告诉我,“少御的情况不怎么好,毒已入络。但不知为何,这毒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他的压制,所以仅仅止步于眼盲,而没有彻底毒发。”

    “那,有几成的几率能彻底治好?”

    “七成。”

    能有七成的希望,不太算差。

    我看着扶着门框缓步走来的虞殊,对楼弦月道,“那就劳烦神医了。”

    “只是,治疗需要的时间会有些长,草民受谷中限制,不能外出,得请少御在此留住些时日了。”

    我问他,“这儿可有空屋,我与他一同留下。”

    “有,”楼弦月与我示意道,“桃林边的那处小院目前无人居住,地方也宽敞,圣上和少御可以住在哪里。”

    “好。”

    陆听的住处离那小院也不远,他正巧与我们一道回屋去,顺便帮忙简单收拾收拾屋子,好让我们先将就着休息一晚。

    沿着田埂行路时,我发现谷内其实有很多屋子,只是这片地方中间有一条不算窄的河,两边隔着一条石桥,大部分屋子都在在河对岸,不在我们这一边。

    “对面住的都是在这儿受治疗的病人吗?”我心生好奇,问在这儿呆了几个月的陆听。

    陆听说他不知道,“这对面只有神医能过去,别的人走上桥就会被困在黑暗之中,只能就此止步。”

    “不过,”他压低声音道,“臣留意过,对面的那片桃花林后头有时会突然走出来一些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其中大多数人身上都血淋淋的。等神医治好了他们,那些人就会回到林中去,消失不见。”

    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是山精鬼怪一样。

    似乎听起来有些意思,我若有所思,要是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突然,陆听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脚步微顿,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我问道。

    他从怀中拿出了金乌石,扫视了一眼其上凭空冒出的笺纸,将它递给了我,“圣上,京城传来新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会尽量多写点,赶赶进度,争取在下个月扎堆的考试开始前正文完结!(不是坎大纲缩略剧情的那种赶进度,仅指赶字数,放心放心)

    晚安~

    97   不知羞耻赠绿帽

    我接过一看, 纸上仅有短短的一句话:兆王中毒,命将衰,二旬内必死。

    瞧这字迹, 应当是闵言传来的。

    虽说兆王此人与外族勾结做了这么多的恶事, 伤天害理, 早该死了,但……

    “为何如此突然就动手了?”

    依陆听的叙述,眼下蛮人与兆王在明,闵言在暗,形势很显然于我们不利, 并不适合骤然打破这岌岌可危的持平局面。

    我握着笺纸的手微微捏紧了些。

    “圣上还记得璞珞吗?”陆听问我。

    “谁?”我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没什么印象了。

    虞殊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一旁提醒道,“是那个被当成贺礼送来的蛮族女人。”

    “对, ”陆听点头道,“她是兆王的人, 兆王自立为帝时, 她也被封了妃。”

    我不太理解他提起璞珞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所以, 下毒与这女人有何关系, 难不成是她动的手?”

    可她与兆王分明是一条船上的人。毕竟合适的傀儡难寻,蛮族那边目前还没有动起想要杀了兆王的念头, 我刚提出这般猜测便觉得应该不太可能。

    “非也非也,”陆听摆了摆手, 与我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璞珞近日将要临盆, 蛮族的什么圣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祥瑞转世, 天生鸿福,故而兆王她的生产之事很上心,不仅要为她兴师动众地将宫内的侍从全赶出去换成蛮人,还特地派兵叫他们把老太医抓进宫去,日夜候着以等待传召。”

    “等等,足月临产?”我疑惑地问,“若没记错的话,从她入宫那日算起,到现在似乎还未满十月吧?”

    陆听抬眸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与我说,“那女人她早就跟了兆王,当初被送来时便是……有了身孕的。”

    “荒唐!”我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兆王是我的皇叔,他竟然敢将自己怀了孕的枕边人送到我的身边来,真是不知羞耻,罔顾人伦!

    “圣上息怒,”陆听连忙躬身道,“是臣等疏漏了,当时那些蛮人买通了做检查的嬷嬷,臣等没有仔细核实情况……”

    “也罢。”我没有咬着旧事要追责的意思。

    左右兆王那些人都是要死的,跟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反正我也没碰过那女人。

    敛眉收住了烦躁的情绪,我吩咐道,“继续往下说。”

    陆听“哎”了一声,偷偷松了口气。

    妇人临产,一般找几个产婆就够了,但兆王不放心,还要为他的爱妃找些医师来。其实蛮人那儿是有随行而来的医师的,但他们都更擅长制毒而非救人,兆王想了一圈,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医术高超的老太医身上。

    他想请老太医进宫来,保障孩子能顺利诞生。

    但他嘴上说着请,实际压根没给拒绝的机会。一群带着刀的人跑到老太医府上,跟挟持似的一言不发就将白发苍苍的老头带走了。

    自入宫后,璞珞那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老太医便要拎着药箱匆匆赶过去,连个安生觉都难睡。

    一大把年纪被困在太医署不许回家,又不能好好休息,在某天回太医署时,老太医突发头晕,在过门槛时狠狠被绊了一跤,直接伤了骨头病倒了。

    兆王对他还算尊敬,听说他病了便允他休养几日,但璞珞对此事颇有意见,觉得老太医是故意摔的,意在寻借口偷懒,不想好好伺候她和未来的小皇子。

    璞珞的性子原本就蛮横,如今月份渐大又仗着兆王的宠爱,便更是无法无天,连吹了几日枕头风,硬是把病中的老太医给吹进了牢里。

    “宫内的大牢圣上您也是知道的,活蹦乱跳的都能去半条命,以老太医那情况,大抵出来就没气了。但他不能死。”

    陆听告诉我,不知是由蛮人授意还是意外所致,当初跟着他们一块入城的那些流民中,每天都会出现几个不受控向冰鬼转变的人。

    百姓们得知了冰鬼吃人,并且还会传染的消息后,纷纷躲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但闵言他们为了探查消息、提起布局,免不得需要出去行动。

    纵有武力傍身,在面对城内出现概率越来越高的冰鬼时,活动的危险性依旧是在呈逐日增加的态势。他们急需会处理伤口和能解冰鬼毒的人。

    原先在太医署就任的那些太医们便是首选。

    闵言来信告知陆听京城需要解毒药方后,陆听便去问了楼弦月,迅速理了一份传给了他。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份药方被闵言拿去交给了老太医,托他去与底下的太医们一块研究,希望能早些将外敷内服的药剂都制出来,提前作备,好防患于未然。

    只是谁都没想到,老太医会被兆王的人突然带走,还因为这样离谱的缘由在病中直接被送进了大牢里。

    “现在宫内全是蛮族的眼线,要想按常规方法破局,偷偷摸进去将人救出来的话,很难,”陆听停顿了一下,“而且,臣等有个十分合理的疑虑,或许这件事是蛮人故意闹出来的。”

    一为防止他们阻拦冰鬼毒的蔓延,中断蛮族的计划;二为引蛇出洞,以便借此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所以他们换了个角度入手,让惜命至极的兆王自己生一场重病,逼他将老太医放出来。

    毕竟论治病救人,京中无人能比老太医更有经验。

    说话间,土路到了分叉口,我们一同进了小院。

    陆听先进屋将里面的烛火点了,不甚明亮的光线将屋内堪堪映亮,我瞧了瞧内里简单的布置,发现和我在苜都时住的那间小屋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只能说是各有特色。

    苜都那儿很温馨,这儿更雅致。

    进屋便可见一张八仙桌,并几张条凳,看起来应该都是用桃木拼起来做成的,木纹和先前见过的桌椅上的不太相似。

    我牵着虞殊在桌边坐了下来,陆听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兆王怕死,警惕性必然不低,你们是如何成功下毒的?”我问道。

    【作者有话说】

    晚安!

    98   温言细语美人计

    “兆王好色, 自入了京城后放在身边伺候的佳丽就没断过。单公公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特与楚美人联手设了一场美人计,哄骗着让兆王饮下了藏着毒的解酒汤。”

    小单子和楚美人?

    “是闵言授意, 还是小单子自己的主意?”

    陆听说是小单子安排的, “闵大人起初对此并不知情, 直到单公公与楚美人商议完计划后透了信出来,他才知晓了此事。”

    我挑了挑眉,从前只瞧出来了这小太监藏在怯懦表象下的机灵,没想到他竟还有这般做大事的胆量。

    毕竟这要是被发现了,就算闵言想从蛮人手中救他一命, 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不过……

    “小单子从前是在我跟前伺候的人,兆王居然敢用他?”

    陆听告诉我, “单公公不在兆王那里做事,他如今在璞珞的宫内。”

    “嗯?”我很疑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听道,“在圣上您失踪了月余后, 京中生异, 闵大人传讯让未随少御同行的绣衣返回中原,顺便将单公公带回了宫内。”

    “闵大人的心思嘛, 您也是知道的, 他本意是觉得宫中守卫充足,让单公公待在那会比较安全。”

    当时虽已知形势不妙, 迟早会乱,但谁都没想到后来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蛮人与兆王占下宫城后, 单公公就被璞珞要了去, 将他贬成了品阶最低的粗侍放在宫内干杂活、抬轿辇, 一不顺心便没事找事地挑他的刺, 借此来折磨羞辱,大抵是想将先前受了罚的气撒在他身上。”

    到底是跟在我身边好些时日的人,听着陆听的描述,我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忍,暗道,就小单子那身板,还抬轿辇?

    璞珞也不怕从上面摔下来。

    “闵言没有找机会将他调走?”

    “怎么没有,闵大人甚至都安排好了将他偷换出宫的假死戏码,但奈何单公公自己不愿走,”陆听唏嘘道,“他说反正出来后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添乱了,他对宫内更为熟悉,说不定还能做成些闵大人不方便动手的事。”

    一语成谶。

    我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桌面,“你且详细说说这下毒一事毒来龙去脉,还有,小单子和楚美人又是怎么凑到一块谋划去的。”

    “是。”

    陆听没有半点隐瞒,将他知道的全部讲了出来。

    说来也算巧合,小单子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以美人为诱下毒的计策,他原本是想趁兆王来璞珞宫中的时候在茶水里动手脚的。

    殿中虽严查膳食,但璞珞用茶水用得勤,一日要烧好几壶,要蒙混过去偷摸动个手脚还算容易。何况原本就在宫内待着的老人们个个都精着呢,对如今的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小单子只是暂时成了最低等的侍从,大部分人仍旧是愿意遵从他的嘱咐行动的,故而这事办成的几率很大。

    然而就在他筹备之际,璞珞忽然把他叫了过去,下令要他在两日内找个长得貌美好拿捏的侍女过来。

    因在殿中时小单子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他怕节外生枝,便甚少与人交流,所以初听得这一要求后,小单子颇有些茫然不解其意,还以为璞珞是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点子,要捉弄人取乐。

    趁着外出,经私底下这么一打听他才知晓,原来是璞珞月份大了不能侍寝,兆王身边又出了个新的专宠人选,近来一直往对方那儿跑,导致摆驾她殿中的次数越渐减少了。

    甚至宫内传出了流言,称那新宠似乎有些食纳不佳,还吐过几回,可能是有孕了,说兆王或许不日便会双喜临门。

    而璞珞如何能容得下这件事的发生。

    蛮族与兆王都答应过她,若她肚子里的这位是个皇子,那么孩子一诞生,这后位便是她的了。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孩子月份尚小,她从苍狼一路颠簸来到中原皇城时,这胎就不稳了,更不用说后面被我让人拖去教了一顿礼数。

    能到现在还不流产,全靠连日用补品、用安胎药撑着。

    她非得把老太医往死路上逼就是因为老太医的医术太高明了,一搭脉便知晓了她的情况,甚至看出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已呈濒死之态,说很大概率一出世便是死胎,好心劝了她一句不要强留。

    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璞珞怎么甘愿放弃这即将到手的荣华,她偏执地认为孩子能活。哪怕……哪怕就算是赌上性命去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那也值得。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后位牢牢地抓到手中。

    在兆王叛逃入苍狼后,王府已经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一脉如今只剩了他一人。

    兆王太多情了,身边有太多人。璞珞不敢期许兆王会一直偏爱她,只敢相信高位上的权势。她也不能承受兆王若是背信弃义要立他人之子为太子的痛苦,所以她要让兆王只有一个孩子,只有和她生下的这一个孩子,让他没有做选择的机会。

    从一个平民出生的舞女,变成中原皇宫里享不尽荣华富贵的皇后,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就算这皇帝只是个傀儡皇帝也无碍。反正只要她的地位高涨了,她们一族便会得到优待。

    她不容许任何人去浇灭她的野心,阻挡她的路。

    但她也知道,要对一个圣绻正浓的宠妃动手实在不算是什么聪明的决策,所以她要先用献美的法子将兆王的注意力转移开,再悄悄把对方处理掉。

    让小单子去做这件事,并不是表示她信任小单子,而是因为她和她的贴身侍从们都是蛮人,对这宫中的了解都不多。思来想去,还是让原本就在这宫里当管事的人去找比较好。

    小单子对她心中弯弯绕绕的小九九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机会来了。

    貌美的侍女宫内比比皆是,但信得过、有胆量且能担以重任的很少。恰好,他认识一位,名唤凝玉,如今在楚美人的宫内当差。

    他不想惊动楚美人,特地从偏门入的临春殿,却不料楚美人正在院中裁花纸,与他撞了个正着,两人瞪着眼都愣了半晌。

    在楚美人的追问下,小单子只得将璞珞要找人的事情与她说了。

    “我可以去做这件事。”楚美人忽然道。

    小单子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他慌忙开口,“小的如何敢让娘娘委身于兆王……”

    “凝玉还有一年便要出宫了,她已有了想成婚的心上人,何必让她遭罪,”楚美人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温婉一笑,“我的母族已衰,又不算受宠,就算等到圣上回来了,在宫内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单公公,就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从她的父亲楚都尉在灯会殒命后,楚家在城中的地位便一降再降,已经给不了她多大的倚仗了。虽有兄长撑着,但也于事无补。毕竟他既不在侯卫军中就职,官衔也不是很高。

    “可是……”小单子想劝,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楚美人说的话很在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若事成之后我还能活着的话,能不能请单公公帮个忙,放我出宫去?”楚美人垂眸摸着桌上刚刚剪好的小玩意,道,“我知道贵妃娘娘还活着,我想到她的庄子上去。”

    “小的会与圣上如实禀报的。”小单子知道我有遣散后宫的意思,但也不敢贸然应下,便只说会努力为她争取。

    “多谢,”楚美人面上的笑容更温柔了几分,轻声感叹,“其实,我想体验有孩子围绕膝下的感觉很久了,只可惜,在宫里没这福分,也没机会。”

    二人谈拢后,小单子便传信与闵言,让他派出釉入了宫。

    楚美人毕竟在宫内呆了这么久,若直接让她以真容示人的话,美虽美矣,但容易被曾经见过她的人瞧出破绽来。

    出釉最擅制作美人面,让她为楚美人稍稍做些调整,既能避免露馅,还能使楚美人的容貌更加艳丽动人,两全其美。

    小单子带着伪装过后的楚美人回到了璞珞殿中,璞珞果然对她的长相十分满意,问了几句话,瞧她性子温温吞吞的挺老实,便把她留到了身边。

    一日后,兆王来对他挺着大肚子的爱妃表示关怀,目光却在殿内扫了一圈,停在楚美人的身上再也没挪开。

    璞珞顺水推舟地把楚美人送了出去,让她随着兆王一块离开了。

    ……

    虞殊问陆听道,“下毒那日距现在已过了几天了?”

    “一天。”

    也就是说,离兆王的死,只有十九日不到的时间了。

    被陆听搁在桌上的金乌石又开始发烫,是闵言那里来了信,方才我让陆听问了后续情况,闵言写了大半张纸,描述得很详细。

    当夜楚美人先是温言细语地斟着酒,让兆王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又颇为贤惠地跑去小厨房给他煮了解酒汤,把下了毒的汤给醉成烂泥的他全灌了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全程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笑意盈盈地做完了所有事,有条不紊,甚至端着汤碗的手都没颤过一下。仿佛她正做着的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情,只是在寻常伺候人一般。

    在抹除了下毒的痕迹后,寝殿内的琴声悠然响起,这是楚美人与小单子先前约定好的得手讯号。

    藏身在不远处等待的出釉一直在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听到琴音后才抚着心口松了口气。

    不知是为了让外头的人不起疑,还是楚美人完成了任务心情很好,她这一弹便弹了半宿,直到天光将明才堪堪停了手。

    “……”

    陆听转述完,满室皆静。

    我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这宫里,嗯,挺藏龙卧虎的。”

    【作者有话说】

    (2023.4.27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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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   桃花灼灼好春光

    惊讶归惊讶,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正事上来。既然京城那边已经得手,那我们这儿后续的安排便也耽搁不得了,得尽快商议好才是。

    傀儡一死, 局势必然要大乱。

    现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百姓还不算多, 大部分人都只当兆王是为了篡位才和蛮人联了手, 实际朝政的掌控权依旧在我族手中,认为眼下的纷争仅仅是内部矛盾,和以往朝代更迭时发生的内斗没什么区别。

    可一旦蛮族找不到下一个愿意乖乖受他们操控的皇族中人,决定自己上位,或是把璞珞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推上龙椅, 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

    外族入侵掌权,意为亡国。

    没人愿意做亡国奴。

    民心不定, 绝望之下定会有无畏之士与蛮人拼命,若动乱蔓延到百姓之间, 就算闵言暗中把控,京城这滩浑水里要淌的血也免不得会增添不少。

    我不想看到那样悲惨的场面。

    我得回京。

    “以令府的马车自苜都行至逸都的速度和外面的情况来看, 从这里出发抵达京城, 保守估计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我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沉声道, “不管赶不赶得上,明日即刻启程。”

    “是, ”陆听起身拱手道,“臣现在便去令府让他们提前备好车马。”

    他出门后, 我侧过身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虞殊, 心中有些歉疚, 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你……”

    “殊与圣上同去。”虞殊没等我将话说全, 便开口抢占了先机。

    我迟疑的态度太明显,他如何能察觉不到我想表达的意思。

    “可你身上的毒,”我抿了抿唇,垂眸摆弄着他的手指,虽然并不愿意说这样让他失落的话,但考虑到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神医说你的情况并不好。”

    “这东西就算不治,也尚有数载才会彻底毒发,”虞殊轻嘲似地笑了一声,专注地凝视着我所在的方向,语音渐低,“但被你抛下的话,每多活一日都是生不如死。”

    我沉默地将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间,没再说什么。

    的确,有我在他还能平静些。若午夜梦回找不到我,虞殊又被魇住了走不出来的话……我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或许,大概率会比延缓治疗要来得更糟糕。

    “圣上,赶路之事无需忧心。”

    外头有人走了进来,语声清朗,我抬眸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是楼弦月。

    陆听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屋,与我解释道:“方才臣要出去时正好被神医看见了,神医问起,臣就把准备去京城的事情与他说了。”

    我颔首,问楼弦月,“此话怎讲?”

    楼弦月告诉我,“桃花林深处有一方国师留下的罗盘,用之可使桃花谷与京城外的某处宅子相连通。”

    “嗯?”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岂不是随时都能前往京城?”

    他摇了摇头,说罗盘有限制,“开启需要十日左右的时间,每次连通能维持五日,且每月只能开启一次。”

    这样的东西用起来受限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它的作用实在太妙了。

    十日,也就是说,有这东西的帮助,我完全能赶在兆王死前回京。

    “它需要用金乌石吗?”我问道,“要的话明日便让令府的家仆送来,尽快开启它,越早越好。”

    “应当是要的,但具体如何草民还没仔细研究过。”

    楼弦月说他晨起后便去林中看看。

    这会已至丑时,天色确然已晚。送走神医,陆听留下来继续与我讲述京中的情况。但一连数桩心事皆有了着落之后,骤然的放松让我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

    一是习惯使然,往常这个时候我和虞殊都已就寝了;二则是因为昨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噩梦,没休息好。

    “先到此为止,旁的事明日再聊吧。”虞殊听到我打呵欠的声音,温言打断了陆听的叙述。

    “哎好,”陆听定睛瞧见我都快把头磕到桌上了,连忙收住了话头,“臣告退。”

    我强行打起了些精神,在他走后将门锁了,而后扶着虞殊将人带到了床榻边。

    幸而来桃花谷前,我们已在令府洗漱沐浴过了,否则这会困得神志不清还得再折腾的话,我说不定能在洗脸的时候栽进盆里,表演一场倒栽葱。

    “睡吧。”虞殊摸索着为我盖好被子,温柔地在我的脸颊上印下了一吻。

    我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想着要调整个舒服些的姿势,可身体却由不得我来操控,下一瞬已直接沉入了梦里,倒头便睡着了。

    呼吸正逐渐变得平稳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轻笑。身侧的人动了动,将我纳入了他的怀中。

    药香满盈。

    “……”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是阳光明媚。

    林间鸟鸣声声,清风过时枝叶扑簌作响,细碎的交谈隐隐绰绰地从窗缝间透入……所有的动静交织在一处,不吵闹,反而叫人听着心情很松快。

    令府的家仆已经来了,见我们起身出了屋子,便将装着早膳的食盒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把餐点一一端了出来。

    我擦净洗漱后手上未干的水珠,和虞殊一块坐到了桌前,看着来往忙碌的家仆,安静地用完了碗里清甜的金禺粥。

    撂下瓷勺,勺柄上镶着的金丝闪了一下,有些晃眼。

    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往天际看去,惊奇道,“太阳?”

    回顾昨夜来时的场景,当时皓月当空,我却没察觉任何异常,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这桃花谷内竟是与外界大不一样,日月犹存。

    “圣上可以把桃花谷看作是一处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四方天地,天灾未曾侵袭及此,故而此间一切都是正常的。”

    令闻端从院门那儿进来,朝我行礼问安,顺便解释了两句。

    “原是如此。”我若有所思,轻轻按揉了一下因直视阳光而稍有些刺痛的眼睛。

    家仆要上前来把碗碟撤走,令闻端往边上让了一步。

    “神医让臣带话,阿蓬已经醒了,圣上要去看看吗?”

    我点了点头。去看阿蓬还可以顺便陪虞殊去找楼弦月,刚刚好。

    小孩昨夜刚在生死线上蹦哒了一回,也不知恢复得怎么样。

    忧虑在我看到紧跟着楼弦月身后的一大一小两只跟屁虫时倏地散了个干净。

    “宴哥,美人哥哥!”阿蓬咧着嘴朝我们跑了过来。

    听到动静,正蹲在地上对着箩筐内的药材挑挑拣拣的陆听放下了手里的草药,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尘土,与我二人行礼。

    “神医,他这是好全了吗?”我捏了捏阿蓬肉嘟嘟的脸颊肉,问楼弦月。

    楼弦月摇了摇头,“只是毒解了,胳膊上的皮肉伤还需养一养。”

    阿蓬把袖子捞起来给我看他的手臂,但伤处被布裹着,只能看到边上融了冰之后的皮肉上有些冻伤的痕迹。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最近自己小心注意着点。

    待收了箩筐净过手,楼弦月问道,“给少御准备的敷药和汤药都已制成了,现在便可用上,圣上要过来陪同吗?”

    “要。”我毫不犹豫地说。

    于是楼弦月多给我搬了张凳子来,让我进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

    这间房子应当是他专用来制药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各种瓶瓶罐罐,靠墙的几排柜子全被摆满了,近处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厚重的医书,混杂的色彩和书页参差不齐的大小彰显着它们是经拼接整合而制成的。

    我没去翻看,怕一不小心就会把那老旧的纸页戳出洞来。

    因我们才用完早膳不久,楼弦月把汤碗搁在了一边,没让虞殊现在就喝。他先去取了一只瓶口极小的瓷瓶来,让虞殊稍仰起头,将瓶内的药液滴入了他的眼内。

    “这是何物,竟能入眼?”我头一回见这样的治疗方法,有些诧异。

    楼弦月将套了瓷盖的瓶子递给我,笑着说,“这东西名唤明翳露,是将明翳石研磨成粉后经水飞制成的,可以点眼,每日晨起睡前给少御用一次,能加强解毒散邪之效。”

    我接过小瓶端详了一会儿,感叹道,“不愧是神医。”

    竟有如此奇妙之疗法。

    “圣上过誉,水飞点眼法古来便有,并非由草民独家创制。”

    楼弦月与我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半点也没耽搁。将膏状的外敷药给虞殊涂抹均匀后,他取来提前裁好的布条,把上了药的地方全部包了起来。

    “好了,睡前将药膏洗去、点一次眼便可,明日晨起草民再为少御敷药。”

    我谢过他,等虞殊喝过药后,两人一块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被白布蒙着眼的虞殊在阳光下更像个超脱于世的神仙了。

    我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他,视线从他银白的长发下移,落在他红润的薄唇上。

    他正含着一小块饴糖祛苦味,唇瓣微动,平白添了些诱惑的意味,而略显浓郁的草药气息又为他加了点脆弱感。

    我摸了摸鼻尖,耳朵悄然红了,总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像……很好欺负。

    但楼弦月说用药期间最好要节制一些,清心无欲对祛邪毒和郁热有好处。

    我之好遗憾地压抑住了自己横飞的遐思,暗自把蒙眼划入了日后可以尝试的范围之内。

    不过,我可以控制住我自己,某位病患却做不到。

    大抵是第一天蒙眼,一直闭着眼睛见不到光很不习惯,虞殊当晚刚睡下便做了个噩梦。猛然惊醒后,他轻声唤我的名字,抓着我的手腕一直不放,就算得了回应也不愿松手。

    “我在的,”我半睁着眼在他心口处轻轻拍了拍,“梦里都是假的,别担心。”

    “宴宴,是你吗?”他有些心神不宁,与我头抵着头靠得很近,似乎是想看清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抚他,说,是我,别怕。

    “你做了什么梦?”我用指腹扒拉着他的长睫毛,轻声问。

    虞殊沉默半晌,说,“我梦见你趁着我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留下一个假扮你的替身,抛下我独自回了京城。等我醒来时,问身旁那人是谁,他说他就是你,但分明不是……”

    我气笑了,“留一个人顶替我和你睡在一块,我怎么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大度的傻子?”

    “也罢,”我给自己顺了顺气,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现在觉得我是我吗?”

    他垂眸不语,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中,没有办法彻底分辨现实与虚幻。

    我从他的神情中琢磨出了些许无措来。

    常人皆认“眼见为实”的道理,而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能实现,所以他才会这般茫然,这般患得患失。

    我轻叹一声,抚着他的脸颊道,“那你要如何才能确定我的身份呢?”

    “……”

    他俯身凑近,在我耳侧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乍一听清,我的脸瞬间红透,残存的睡意都散了个七七八八,压低声音质问道,“你非得要如此吗?”

    他不作声,搂上了我的脖颈表现出一副十分信赖眷恋我的样子,并低头把脸贴在了我的颈窝里。

    温热略急促的呼吸拂过我的喉结,有点痒,又有些别的什么意味在升腾。

    我微微朝边上侧过去些,到底还是心软,不大自在地允了他的要求,极小声地说了句,“好吧。”

    得了许可,微凉的指尖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缓缓地探入了柔软的衣衫之下,目标明确地直奔着隐秘且又脆弱的地方而去。

    轻喘声在床幔之间回响,我阖眼感受着他娴熟的动作和落在我颈侧的细碎亲吻,总觉得事情的走向怪怪的,有一种着了套的感觉。

    但不等我细细思索,虞殊握住了我暗藏在衣衫之下蓄势待发的匕首,指尖轻轻剐蹭着刀身上独特的纹路,仔细而又珍惜地把玩着这件密器。

    片刻后,他伏下了身去,温热的吻一视同仁地落下,引得我一阵惊呼。

    “别!”

    但事已成定局。

    庭深夜茫茫,桃花灼灼好春光。

    【作者有话说】

    >奇奇怪怪小剧场:

    某大学某男生四人寝内新入住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学弟,名字叫宴宴。

    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宴宴表示自己喜欢男生。

    其他舍友纷纷表示理解尊重,但唯独睡在他对铺的那位清俊学长面上露出了几分恐慌,好像在害怕什么。

    宴宴以为他恐同,隔天有些歉疚地给他点了杯奶茶。

    ……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那天,宴宴戳了戳搂着他的腰坐在阳台晒太阳的虞学长,好奇地问,“你明明不抗拒和男生恋爱,当时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你在怕什么?”

    虞学长侧过脸,耳朵有点红,“怕你喜欢别人,不喜欢我。”-

    水飞点眼是真实的方法哦,比如炉甘石就可以水飞,但明翳石是编的,表示明目退翳的意思~

    非常不舍地删掉了一千字玩匕首描写,补一个小剧场(捂脸)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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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乍闻毒计愤慨浓

    十余日后, 京郊。

    城门数里外有个被雪埋了大半的村子,许是先前有流民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留下了活人气息的缘故, 周边有不少动作僵硬的冰鬼正绕着圈地晃荡着, 想寻个目标好开餐。

    “吱呀——”

    离村口较远些的地方, 一座破败的小院内传出了点动静。

    附近的冰鬼听到了声音,依着本能,纷纷被吸引着朝那处走了过去。

    忽而,它们无神的瞳孔里冒出了嗜血的兴奋,蹒跚的步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那是, 温暖的血液的气息。

    小院进门处,那两扇经受过风雪洗礼的木门早已沉沉倒地, 此刻院子内外畅通无阻。率先赶到的冰鬼喉中发出古怪的叫声,大张着嘴龇着牙便直接闯了进去, 毫无预兆地和正在里面扫雪的两名男子打了个照面。

    “有鬼东西来了。”

    陆听发现了多出来的粗重呼吸和寒凉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的腥臭味,往门口瞥了一眼看清是冰鬼, 便与身边的令闻端知会了一声, 又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手头的活计。

    大抵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淡定,很不同寻常, 门口的冰鬼竟产生了一丝犹豫, 放缓了上前攻击的动作。

    令闻端二话不说,抄起铁铲就给了莫名发愣的冰鬼一下, 将它打得扑进了雪里。

    墙根边上放着个绑着绳子、类似推车的实木家伙,令闻端揪着半死不活的冰鬼的头发将它拖了过去, 用绳子捆在上面, 让它只剩两只胳膊能动。

    “我出去一趟。”他说。

    陆听点了点头问, “一会来的要给你留个活口吗?”

    “不用, ”令闻端推着冰鬼朝外走,“用完了可以就地换,省得再跑回来了。”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陆听的目光久久凝视在被绑着的冰鬼那两条不停摆动掸雪的胳膊上,半晌感叹了一句,“好有意思,我也想玩。”

    我裹好伪装得破破烂烂的棉衣出来就听到他这带着羡慕的话,疑惑道,“玩什么?”

    “用冰鬼开道,”陆听朝门外指了指,说,“因为冰鬼身上的冰比外头冻的要坚硬上不少,令大人便绑了一只,推着出去用它除冰了。”

    不止除冰方便,扫雪也方便。这半人高的雪堆得很厚实,要一点点铲掉得费挺大力气,还容易出汗受冻。但把绑着冰鬼的车直接插进雪里就方便多了,让它在底下扑腾一会,雪很快就能松。

    我哑然,先前从来都没想过冰鬼还能被利用来干杂活。

    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一些新想法,用好了的话,未来或许会成为一项不错的助力。

    等令闻端推着空车回到小院时,院中被我和陆听解决的冰鬼化成的灰已堆了好几摊。

    我摆弄着从令老夫人那儿要来的软鞭,它的顶端经改造后刚好能卡住一块金乌石。近身用石头灭杀冰鬼的危险性太高,这样借助一下工具可以变得安全很多。

    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了一些,但方才实战试了试手感,我觉得效果还不错,起码比将它嵌在长剑上的杀伤力要高多了。只是相应的消耗会快一点,一块金乌石最多只能杀灭五只冰鬼。

    不过我们本来就准备背上包袱扮成流民,混在人堆里避开蛮人的眼线挤进城内的,到时候在兜里揣上金乌石,就算看着鼓囊也不突兀。

    “出村的路已经可以走了,”令闻端说,“臣去官道上看了看,那边有人新近清过雪,很干净,只是空旷处风比较大,不太容易站稳。”

    我颔首,收起软鞭叫陆听跟上,转身从屋内回桃花谷,“事不宜迟,收拾好东西马上就入城。”

    陆听应道,“是。”

    此番前往护国寺的只有我们俩人。令闻端要留下看守入口,以防冰鬼误打误撞进入谷内。至于虞殊,他知晓我当日就能回便歇了一起走的心思。

    临行时,楼弦月将罗盘从桃花林中取出来给了我。他说,等到了护国寺将它安置在寺内,日后护国寺就会代替城郊小院成为新的连通之处。

    料想这又是国师提前谋划好的。

    我拎起收拾好的包袱,将头发弄乱又往脸上摸了点泥灰,确定没什么破绽了,才和陆听一起踏上了拿冰鬼清扫出来的出村小路。

    寒风凛冽,令闻端说的站不稳还是太保守了。

    我看着不远处硬被强风逼退了好几步的人影,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东西,把脑袋上裹着的布巾重新扎了扎。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知其中的艰苦。

    迎风喘不上气时,我闭着眼,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武功不算差的都走得如此艰难,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活下来该有多不容易。

    好不容易挨到了城门口,我和陆听顶着两张被冻得又红又黑的脸成功瞒过了守城的士兵,跟着人流挤进了城里。

    温度骤然上升。

    京城内的气候比逸都要冷一些,像是夏末与深秋的区别,但总体还算适宜,比外面的严寒要好很多。

    我挑了挑眉,对蛮族圣子比不上国师的说法又多了两分确认。

    一路向前,眼前的景象与我印象中的京城完全不同,街道上到处都是席地坐着、躺着的人,以往井然有条的秩序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

    说到粥,巷口还真有施粥的。我路过时瞥了一眼,瞧那锅里满满当当的水,就底下沉了一点米粒子,比从前百姓家中会煮的米汤还稀薄。

    “让开,让开!”

    一阵喧哗传来,瞧着前面的人都往街的两侧避让,陆听护着我也随大流往边上走了走。

    大摇大摆着过来的是一队蛮人士兵,他们的铁甲上有残留的陈年血痕,凶残的气势就算到了人前也没有掩藏一下的意思。

    看着着实碍眼。

    杀敌杀出了本能反应,我见了蛮人就想下意识往腰侧摸去,直到摸了两把都没找到剑柄才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垂眸压着杀意等他们经过后,我四下观望了一圈,瞧见不远处茶铺里有个小二正闲着,便装作无意地走了过去,与他闲扯打听情况。

    “哎,最近总瞧见这些人走来走去的,吓人得紧,他们是要做什么啊?”

    小二无聊地甩着肩上的布巾,“前几日不知道,这几日据说是上头那位得了急症,圣子得了神谕说用童男童女的血肉能治好,让人去玉城要人。”

    “……”

    我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这也能信?”

    “谁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小二叹了口气,斜眼瞧着我,意有所指地告诫道,“现如今这日子,得过一天算一天,火只要烧不到咱们自己身上就得了,别管太多有的没的,上头要做什么哪是我们能指指点点的。”

    “多谢兄台提点。”我知道他是好意,没再多聊,便重又回到了人群里。

    待走远了些,我低声问陆听,“那小二口中说的玉城是什么地方?”

    若没记错的话,我朝并无叫这个名字的城池。

    陆听小声与我解释道,“是原贵妃娘娘,如今的司育使,收留了流民中的妇孺,在庄子原有的基础上建起的新的城池。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玉城的气候也如逸都一般正常宜居。百姓感谢她,无以为报,就以她的名中的‘玉’字作了城名。”

    原是如此。

    我敛眉沉思,蛮人此举甚是狠毒,眼看兆王要不行了还趁机屠尽幼童,意欲连带着将一族的希望尽数斩杀。

    定不能让他们此举得逞。

    护国寺离我们进城之处不远,走过两条街,又穿了几条巷子便到了正门前。

    昏沉天色之下,琉璃影壁不复往日之璀璨,灰蒙蒙的立在寺前。

    我跟着陆听从边上某个隐蔽的小门进了寺内,心中想着旧岁来此时的光景,凭生无限感慨。

    正埋头穿行在林间小道时,外边砖石正路上走来了几个扛着小轿的侍从。看那穿着打扮,应当是在大户人家府上当差的,只是个个脸上都挂着悲痛。

    我抬眸盯了他们一会,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小轿的帘子被风吹动,露出了一角玄色。

    里面抬的是灵牌?

    我思索着可能会是谁的,但离京太久,直到被陆听引至闵言所在的殿前都没想出来可能的人选。

    “来者何人?”在门口守着的侍卫拦住了我们。

    大抵是看我们的打扮太像流民,以为是来闹事的了。

    陆听上前向他们出示了绣衣的腰牌,侍卫连忙推开,迎我们入内。

    刚要入殿,门正好开了,里头走出了一位垂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妇人。

    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闵言见了我,愣怔了片刻,伏地与我行了个大礼,“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安康泰。”

    在道明兄长身份后,我再也没让他行过这般重礼,但此刻久别重逢,见到我安然无恙,他竟主动俯身与我问安。

    “快快起身。”我连忙道。

    闵言让人端来了茶盏和用于清除伪装的清水,我和陆听洗去脸上已经干结的泥块,又搓了搓被风刮得生疼的脸,纷纷长吁一口气。

    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方才那妇人是谁?”我擦净手,问道。

    “是柳玉宛从宫里带出去的嬷嬷,受托前来求助。”

    “嗯?”我疑惑道,“她怎么会求到你这里来,柳玉宛的父亲如今还是丞相,为何不去求那位?”

    闵言道,“丞相不欲阻止兆王和蛮人的荒唐决策,她没有办法说动。”

    相爷竟如此冷漠,旁观幼童无辜蒙灾却毫无表示?

    我蹙眉,觉得自己从前识人还是太浅薄了。

    “圣上,要出手吗?”

    我揉了揉眉心,“放任这般残害无辜者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而无所作为的话,孤与那些毫无人性的蛮人有何区别?”

    自然要出手。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晚安!

    (2024.5.2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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