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虽说许白鱼自认自己的状态没什么问题, 已经是随时可以出院的状态。但李局亲自开了口,执意让她再继续调养一阵子再回去。
之前的许白鱼会有些微妙地不适应感,可当言殊给她拿了手机和充电器后——是的, 这人不但给她带了奶茶零食还拿了充电器!——她觉得换个地方休息一会也不是不行。
私人医院的vip病房超好的,不用清理猫毛不用做饭刷碗, 作息稳定饮食健康, 这里的人说话也好听,她超喜欢这里的。
唯一麻烦的对象就是陪她一起呆在这里的警察叔叔, 和已经在医院被盯着的许白鱼不同, 她家的那只金吉拉是一天不伺候都不行的主儿,最后两个人商量一会,主要原因是因为言殊非常抵触自己一个单身男性——特别是一个未曾婚娶各方面都是清清白白的单身男性——如此不知廉耻的来回进入许白鱼的家里。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前两次姑且可以说是权宜之计, 后来每次进去都会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许白鱼:……
许白鱼:“认真的?我一个当事人都没觉得有问题,警察叔叔反而不习惯了?”
“超认真的。”言殊回答,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在鬼屋杀进杀出面不改色的锦衣卫统领,倒像是个被迫目睹外男进屋的大家闺秀, 满脸都是慢半拍的不可思议, “倒是我还想问呢,这个时代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太开放了, 受不了。”
许白鱼:“…………”
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应该是个保守派来着。
但考虑到警察叔叔在男女关系上脆弱至极的承受极限,两个人最后商量着决定, 还是先把许二狗放在警察叔叔的家里照顾, 而不是让他两个屋子里遛狗一样跑来跑去。
锦衣卫被称作是朝廷鹰犬不假, 虽说换了个时代也换了工作,但看起来本质也是没怎么改变。
言殊瞥了一眼许白鱼, 心说这位祖宗不就是正理直气壮拿我当狗遛呢么。
但他也没打算抱怨,或者说在他看来这句话完全不算是抱怨,倒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被当狗遛而已,何况如今这年头讲究文明养犬,许白鱼这样习惯自己处理问题的性子,这么理直气壮地叫他帮忙更是说明心里有他,有待遇就比没待遇强,临时的合同工比无业游民好,被差使几句怎么了,总比某些名不正言不顺自诩正宫却连个正眼都没有的家伙好吧。
言殊一向很擅长自己找乐子,他自得其乐的感慨了一会,侧头看着许白鱼的侧脸,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沉甸甸的坠着,留存几分挥散不去的隐秘不安。
猫换了地方没应激,但许白鱼却或多或少出现了点应激反应,她表面看着正常,身体状态也算健康,特意安排的心理医生做了详细检查,最后也说她没有问题。
可言殊在一边看着,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状态哪里不对。
她本来就是不喜欢身边节奏被打乱的性子,许白鱼看起来是个温软又好脾气的姑娘,像是说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好,其实骨子里仍然有那么点隐约又不可言说的掌控欲。
不强求别人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却不喜欢自己的熟悉的东西被强制置换。
换了环境让她休养,本质是老李头经过诸多思考后的一片好意,但言殊看的清楚,她在这儿始终都是只能浅眠,这里面有换环境的关系,也有之前在穆家的幻境呆了太久,从骨子里就抵触这种外界陌生环境的因素存在。
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不能帮她办理出院,也不能把她家里全部东西都搬过来,既然如此,言殊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由得她随心所欲的安排给自己找些琐事做,总归也都不是什么麻烦事,打发时间的功夫也有了,顺便能让她安心些也就是最好的。
许白鱼家里的猫有了安排,她立刻开始思考后续的各种内容,宠物医院的打卡前些日子刚刚结束,至于猫粮猫砂猫罐头的牌子……
“猫窝猫粮什么的我再买一套就行,”言殊提前一步开口,一脸严肃的阻止了许白鱼的后半句话:“你也不用说什么‘家里都有的东西你直接拿走就行’,我连屋子都不想进,你觉得我还会能翻柜子?”
许白鱼:“这不是觉得麻烦嘛……”
“你要是真的觉得麻烦,就老老实实休息好就行了。”言殊无奈道,“老李可是特意打过招呼的,你觉得你状态调整不过来,他们能放你走?”
许白鱼默不作声,她看了一眼言殊,她没说自己有问题,大夫也没觉得她有问题,可这人一声不吭,却又把她的异状看得分明。
……言殊这几日,都是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合衣入睡的。
她若问,他便轻描淡写地解释是工作需求;
她若有委婉暗示,他便乖乖拎了外套去门口守着,只说有事叫我。
不过几日功夫,男人眼眶下便是一圈隐秘青黑,衣服倒是白日回去后辛勤更换,看着生活如常,并不受她多少影响,依然是一副与平日无异的洒脱模样;可他外套衣领有皱,发丝凌乱,算上采买换衣和照顾猫咪的时间,来回往返时间从来都是压缩到极限,坐近些聊天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下颌尚未打理干净的青色胡茬。
……
要说因为这种事情就感动到不行甚至是怦然心动的地步?
却也没有。
但此时的安心才最为难求,有些事情,她不说,他不问,享受此时空气中的默契对两个人来说就都已经足够满足,连暧昧的气味也没有必要再多生几分,试探着再进一步,求一个所谓的结果。
……因为太累了。
累到不愿多想,累到不想多说。
在这个人的旁边,许白鱼的脑子得以完整清空,对于一段感情的描述,对于一段关系的定义,因为言殊自己就不会浪费时间去多想,他乐于用全部精力去享受现有的一切,而不是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一段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并不是分寸感掌握的太好,体贴到让许白鱼无所适从,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很开心,很充实,很满足——他就像是个拿了玩具就能自顾自和自己玩一天的大号金毛,那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已然是许白鱼会觉得多说几句反而会有些打扰他的程度。
言殊身上的疲惫是真的。
但自得其乐的满足也是真的。
他就像是个吸满了阳光的棉花球,软蓬蓬,轻飘飘,女孩捏着的一点歉疚和谢意还没来得及放在他的身上,自己整个人就先被洋溢散出的阳光味道铺满了全身。
有关那些日常琐事,言殊也总是说的轻描淡写:我帮你照顾猫,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许白鱼便点头,乖乖说好。
她没有明说的事,其实自己这几日已经快要习惯侧身睡觉的感觉了。
至少睁开眼睛第一眼,能看见熟悉的人守在自己身边,她的心真的能安稳些。
***
从那以后,言殊似乎和她生出了些微妙又奇怪的默契。
许二狗临时换了住处,但只花了几天功夫就迅速适应了新环境,每日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得亏言殊家里只安置了些基础东西,没什么能让猫祸害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花了不少功夫处理长毛猫带来的各种麻烦,一边打电话和许白鱼吐槽猫毛实在是无孔不入,一边忙着下单各种宠物用品,特别是猫毛处理小工具。
许白鱼有那个精细功夫每日梳毛撸猫,减少满屋乱飘的细毛;但言殊显然做不到,于是一些她原本看中却一直没机会买的小玩意不知不觉堆满了言殊的半个屋子,具体有没有用许白鱼不知道,反正也都是她随口一提他就不带脑子跟着下单买。
东西大大小小存了不少,也说不好这算不算是另类的清理购物车。
“家里快被许二狗的猫毛占领了……你信不信我现在扫天花板的吊灯都能看到他的猫毛。”
费尽力气从角落里翻出一件猫毛略少的衣服,言殊筋疲力竭的在电话里和她吐槽着,“我真的不能把毛给他全都剃了吗?”
“不可以,二狗真的会应激抑郁,到时候医院就得四位数起步,”许白鱼冷静无比的回:“猫不能走医保的,言哥你想清楚。”
“我就不能找个理由吗?”言殊幽幽问道,“比如说二狗被某个男鬼附身了,每日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不会的。”许白鱼从容说,“许建国已经结扎很久了,我想穆云舟再疯也不会附身一只没有猫铃铛的小公猫。”
“真的?来二狗别动叔叔看看……”
言殊一愣,弯腰拎起从他脚边路过的猫,拎着猫尾巴打量一眼,随即便是一脸虚假的悲悯之色,洋洋得意的嘲讽起来:“哎呀,真可怜。”
他这话一语双关,也不知是说已经被压制在施工地下面当地基开挖的穆家祖宅,还是在说他面前这只已经被拆了蛋的小公猫。
许二狗对他没有任何防备,眼睛放松地呈现出圆润的黑色,整只猫被拉成了一条细长蓬松的猫条,也只会对他咪呜咪呜地叫。
言殊举着猫,煞有其事地感慨起来。
“你看你妈多能折腾。”
然后他想想自己,对比一圈,又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得意。
“你看她就不这么折腾我。”
你看她对我多好,我超喜欢她的。
今晚月色很美
从某个时刻开始, 许白鱼和言殊的电话联系时间开始变得长了。
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些;往往是没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琐事闲聊, 聊天软件上的对话记录也是开始渐渐变得一拉拉不到头,这男人似乎终于开始理解了现代科技带来的便捷快乐, 乱七八糟的吐槽, 没什么营养的随口牢骚,角度诡异的直男拍照, 各种稀奇古怪的分享一股脑的堆在聊天框里。
有天晚上他临时外出有任务, 人还没回来,许白鱼先收了一堆黑漆漆的照片。
照片上什么也没有,乌漆嘛黑的一片,没有主题也没有建筑物, 只有一个苍白的小点。
许白鱼趁他不在偷偷打游戏,见聊天框弹出来,便顺便回了一句:这是啥?
言殊说,月亮。
然后又说, 月亮拍的好烂, 什么破手机。
女孩脑子卡了壳,哽了一会才哭笑不得地努力安慰道, 手机也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言哥如果想拍月亮,我可以帮你找找合适的器材。
言殊想了想, 回说, 那倒也不是。
只是觉得今晚月色很美, 远离城区的夜景也有些熟悉的味道,不过你在医院不方便出来, 我便想试试看能不能拍下来,想要让你也看看。
……
许白鱼猝不及防,盯着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好一会都反应不过来。
她依然维持着屈膝坐在床上玩手机的姿势,忽然觉得一阵滚烫热度顺着机械的造物传递至她的血肉之间,一路从指尖引入心脏,带起一点预期之外的怦然心动。
噫——她很快就在心里小小声斥责自己,明明也是见过世面的,一句话而已,一点都不矜持。
……
女孩子慢慢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但耳朵还是有些微微的烫,她缩着膝盖捧着手机,单独切入聊天的软件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真正意义上可以字斟句酌。
隔着屏幕与文字,她可以将自己很好的藏起来,一切的真心,恍惚,拘谨与试探,全都可以隐藏掩埋。
说错了也没关系,看不到表情,看不见眼睛,也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
她说,但我什么也没看到。
言殊便回答,问题不大,我记得位置,下次天气好可以看到月亮的时候,还可以带你来。
许白鱼的手指带了些不自觉地颤,慢慢问道,我要是有事出不来呢?
她其实更想问,我要是一直都不能和你一起看月亮呢?
我要是一直都不理你呢?
“那我就帮你记日子,这样漂亮的月色一年到头也不多的。”言殊没什么迟疑的回答说,“你又不需要非要和我一起看啊,自己看也行,和谁看都很好,月亮一直都很好看,又不是因为我才好看的。”
女孩看着几行字,抬起手指,复又垂下。
对面想来是猜测她可能睡了,或是自顾自忽略了这个话题,便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然而手机的屏幕却始终都是亮着的,不知过了多久,言殊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回复。
“那我还是想和言哥一起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差点没让这在荒芜的夜晚野外依然如履平地的男人险些一个趔趄,从土坡上滚下去。
过了好久,女孩的手机才收到了后续的回复。
“好,都听你的。”
*
许白鱼自认自己已经没了问题,可找了几次都没能出院,说是明面上的数据没有问题,但一些科学范围之外的尚且还没个定数,所以这期间她还是要呆在这里,依然不得不在医院继续安心静养。
医院大夫也过来检查几次,横竖都没什么要治的大问题,干脆就开始着手帮忙调理她那些因为生活作息混乱引发的各种小毛病,她平时清闲得很,闲暇时摆弄手机,偶尔也会因为对不上言殊的脑回路,指着某一条反过来问他是什么意思。
对面通常也回的很快,顺着她指的地方往回扒拉,“正在输入中”持续一会,对话框打完又删掉,然后简单两个字回复:忘了。
不等许白鱼做出反应,随即又发:刚刚猫打碎了碗,想找个新的,找到了你第一次送我的那个保鲜盒。
许白鱼陷入沉思,半天才想起来是啥,那个时候言殊家里什么也没有跑过来,和她借热水泡面,自己当时乱七八糟给了一堆,那个保鲜盒早就忘了不知道多久了。
于是她发,那个好贵的,洗干净了还我。
言殊在电话对面非常惆怅,回复说大概洗干净也不能还你,因为许二狗同志砸坏了第三个水碗,他找了一圈,家里唯一一个禁得起砸的水碗就只有这玩意。
我现在连喝水都只能去医院喝了,言殊愤愤不平的打字吐槽,因为它在我所有杯子里洗了爪子!
许白鱼看着那几乎要戳破屏幕的感叹号,就禁不住的乐。
那怎么办啊,她笑嘻嘻的回,二狗就是喜欢在杯子里洗爪子,所以我家里的水杯都是带盖的。
那我也买带盖的吧。言殊很自然地回复说,保鲜盒临时做了小猫水碗,回头也就不还你了,不过近期同事送了一包水培花的种子,最近天气很好,可以用来试试,等开好了花便一起送你。
许白鱼便笑,女孩懒洋洋地趴在床边,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一遍遍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短短几行字。
她依然是习以为常的对他说,好呀。
*
女孩并不是每条信息都回,他也不会在回复后立刻抓着人顺着这条信息继续往下聊。
所有的聊天,通常都是开始便来的莫名,结束也都毫无理由。
他发的实在勤快,连带着许白鱼使用微信的时间直线增加,看自己之前的微信署名也开始不顺眼了。
她删了当初令她感慨万千的电子寡妇,改了个极为简洁的鱼字,头像倒是没换,直接还是用原来的。
言殊发现的很快,随口一问,原来那个挺好玩的,怎么改了?
女孩也不急,慢悠悠地回说,微信人数太多,怕半个古人的警察叔叔愈发记不住谁是谁,改一个你好认些的。
那头像怎么不改?
怕改了太多,你反而认不出来。
言殊盯着屏幕,截图保存,上传存档,回头喂猫的时候还要揪着许二狗不放,得意洋洋的给他炫耀,说你看你妈对我多好。
他现在看不到另外一个人,也摸不着她,便借着梳理猫毛的功夫把温顺凑过来要罐头的小白毛球撸得猫毛乱飞。
许二狗很擅长随遇而安,它在妈妈的家里只是一只有点实心的小猫,但是到了言叔叔家里,已经快要变成一辆小猫。
言殊撸两把被自己养的愈发实心圆滚的小猫,又觉得微妙心虚,不由得拎着猫和它强调,说爷们咱得减肥了,要不然等你妈回来,你没瘦得脱层皮,她就得从我身上扒层皮。
但许白鱼什么时候出院也是个微妙概念,她身体的检查数据来看已经完全没问题,奈何之前的麻烦都是非自然现象,本地的专业人士近期都在开发区那边忙活,暂时也都腾不出时间来给她做另外一套检查。
李局压着她要她在医院继续静养,一来是老头的确有那么些明目张胆的偏心眼,想要借此机会给小孩找些福利;二来也是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毕竟整个事件里需要打交道的对象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象,同在体制内的那一部分倒是好说,唯独这个开发区的老板,实打实的是个令人头疼的年轻人。
若不是李局在上面帮忙压着,怕是许白鱼在医院静养的第二天,那个男人就能登门造访,将她转移去自己觉得更加安心的地方。
……卫、绍、之。
言殊慢条斯理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撸了两把猫,顶着满身细软猫毛拎着垃圾下楼,给许二狗减肥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换罐头的牌子,不爱吃的话就少吃点,这样一来多多少少能瘦点吧?
如何辅助增加运动,它亲爱的言叔叔短期内估计是帮不上忙了,至于孩子不爱吃什么牌子的猫粮猫罐头他也不敢问孩子他妈,只能先试着买几个牌子回去试试,挑罐头的时候突发奇想,又问许白鱼能不能再养一只小猫,最好是灵巧活泼一点的,能和许二狗硬抢猫粮逼迫他运动的那种最好。
许白鱼:?
许白鱼脑子一向转得快,她和他聊天时不爱带脑子不代表她就真的没有脑子,两三秒不到,对面便轻轻柔柔地回:言哥,二狗现在体重到底已经多少了,你告诉我,我不生气。
言殊盯着那几个温柔平和的字眼里,却是莫名从里面品出一点悚然的惊惧感。
……要死——!!!
不太擅长带孩子的严叔叔垂死挣扎,隔着手机强调说孩子没掉秤长得壮实点难道不是好事吗?正巧此时店员帮忙装好了东西,他结了账,顺便疯狂运转大脑,想着如何和孩子他妈解释崽子在自己手里一不小心就有点营养过剩的问题。
言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试图转移话题,同时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看向窗外,一辆熟悉的大众辉腾不知何时停在小区门口,直接闯入了他的视野范围之中。
车子里走下来一个生得极漂亮的男人,身姿颀长,面容冷淡,而隔着一条马路穿着家居服,拎着一兜子猫罐头的言殊盯着那人背影,若有所思。
……说什么来着。
言殊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
得,今天又得要晚些才能回去了。
碰面
自从凌晨接到了那一通特殊部门拨过来的紧急通讯, 卫绍之就再也没有好好睡着过。
最新接手的开发区有一些隐藏麻烦,这一点公司在之前做前期调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神鬼之说在这个时代来说毕竟太过荒谬,无论真相如何, 主流观念认知里,这都只是些最无聊的封建迷信。
大体上, 还是倾向于其他技术方面的遗留问题, 毕竟是很久之前就被迫搁置的地盘,当初的麻烦在现在看来已经并非是什么难以攻克的难题, 所以公司也没有在这方面继续浪费时间, 在一切手续就位后,立刻就开始着手开工了。
许白鱼这方面倒是猜的很精准,卫绍之盘下这块地方,在她这边更像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因为无论她存在与否,他的公司都还是倾向于把这块肉吞下去——即使这个男人嘴上的表述太过刻意,听着更趋向于因为这块地方和女孩有关所以才愿意下了最后决定,但是实际上做决策的从来都不是卫绍之一个人。
哪怕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也不行——哪怕卫绍之真心觉得, 如果不是和她有关, 那么他根本不会这么认真上心,但这种答案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荒谬又天真, 就算许白鱼自己也愿意配合承认, 也只会有人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唯独这件事,不会以卫绍之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但无论如何, 消息传回公司的那一瞬间, 女孩的存在感也的确是被迫上升了一点。
卫绍之要的就是这个, 他乐于在任何地方听见自己的名字能和她的联系在一起,他有意无意培养着她在自己身边的存在感, 哪怕只是个名字,几句话的影响也好;他本来想着等情况再稳定一些,便借由这点东风再去找她一次,可以是一次真心实意的道歉,可以是再一次的表白,或者说单纯带她去自己的地方,让她看一看自己的成就——
让他的小姐看一看,他已经变成足够优秀足够成熟的模样,可以保护她,可以正视她,他的财富,名声,地位,乃至于身体和灵魂都可以为她所用。
只要她想,那就没什么不行……
——但那一通电话打碎了他之后全部的计划。
流淌四溢的血水,诡谲混乱的呓语,埋藏于更深处的数百年前的古旧阴宅,被强制噤声的所有人,还有那从更深处被“专业人员”带出来的血红身影——在漆黑冰冷的雨夜莫名其妙出现工地深处的年轻女人,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奢华精致的凤冠霞帔,裹挟满身阴冷鬼气,幽影一般死气沉沉,全然不似活人。
事后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卫绍之的位置摆在这里,多多少少能听见一些规范发言之外的特殊声音。
他隐约觉得,那个被单独带走,不像是个活人却又的确切实存在的“女鬼”……可能就是许白鱼。
他起了疑心,不只是因为许白鱼特意和道士一同,还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那里,也是因为她当时展现出的和某些特殊人物的亲密关系和对方毫无掩饰的庇护态度,紧接着便是工地出了事情,凌晨的紧急通知——
雨夜,鬼影,噤声保密,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特殊部门……
而在那之后,女孩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所有对外的联系,任凭他用尽手段也无法联系上她本人。
……一个工作无需坐班,对外社交范围几乎为零,自己又在家养了一只粘人离不开人的品种猫的年轻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愿意自己主动消失,又不留下一点线索。
但之后已经不是卫绍之可以接触的部分了。
工地的施工队伍换了一批人,又在不久之后挖出了古墓和旧物,公司内原本还以为要规避或是上报,但很快就得到消息,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随着施工过程一起处理掉就可以了。
卫绍之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哪里充满了违和感。
若不是逼到极限,他不会驱车亲自再来一次她住的地方——女孩对于贸然入侵自己领域打断她生活节奏的人有着不轻的防备心理,卫绍之先前是勉强借着发疯的劲儿让她稍稍放松了一点忍耐的尺度,这个时间段本该给她自己一点消化的时间,而不是这样迫不及待地又一次追到她的面前。
卫绍之没有把车直接开进小区,而是慢慢走了进去,他还在想若是小鱼在家里看到他来了说不定会给他发信息反过来质问怎么又来了,那种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回复才是最合适的,他可能会看见一双写满无奈的眼睛,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没关系,她愿意说话,他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直到他走上楼梯,耐着性子屈指在她门口敲了又敲,屋内依然都是无人回应。
男人心口冷冰一片,肋骨之下的心脏早已在不知何时绷紧到了极致,牵连血管的位置都在钝钝的疼,像是一块软肉失去了力气,随时都会脱离血管与肌肉的支撑,彻底失去名为心脏的技能,从他身体内掉出去。
*
言殊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悠悠的跟着上楼的。
他穿着宽松又沾满猫毛的家居服,拎着一袋子宠物用品,站在楼梯的缓台处,像是个恰巧同一时间进来的普通邻居,抬头看着那里的卫绍之时,也是没什么表情。
卫绍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出现的时间凑巧又不凑巧,偏偏是在他进来之后……偏偏是在许白鱼“失踪”之后。
言殊忽然笑笑,他走上前去,站在卫绍之的旁边拿出钥匙,大大方方地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小猫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又咪呜咪呜叫着冲上来迎接,那雪白毛绒的一团冲过来被言殊稳稳接在怀里,也恰好落在了卫绍之的眼中。
男人看着那只熟悉的金吉拉,瞳孔微微缩紧,脸色也不由得白了几分。
“嘶……二狗你真的该减肥了,难怪你妈嫌你重不让我给你喂太多……”言殊掂了掂手里分量,啧啧两声后手里的东西又顺势往屋子里一扔,这边还没来得及把喜欢到处乱窜的猫重新放回地上,便听得身边那许久沉默的男人忽然开口,彬彬有礼的同自己询问道:“抱歉……但我想请问一下,这是您的猫吗?”
啊,来了。
言殊的目光放空一瞬,随即重新露出漫不经心地笑脸,对着身边的卫绍之回答说:“不是,这是隔壁的猫,托我照顾一阵子。”
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微妙冷意,绝对不是言殊的错觉。
从这个男人眼底流露出的太过纯粹又锋利的敌意,像是被贸然察觉到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出现了陌生入侵者的雄性动物,但在彻底发怒之前,尚且还能保持几分狩猎者特有的沉稳冷静,依然能维持着一份若无其事的彬彬有礼。
“……啊。”眼见着对方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抢在他开口之前,言殊已经做出了回复:“如果你是要找这户的屋主,暂时可以不用来了,她最近有些事不能回来,没看猫都得找我照顾了嘛。”
“这样,”卫绍之垂眸笑了笑,目光在那扇不会被打开的门上停留了一阵子,随即又转向了言殊,确切来讲,是盯着他的眼睛。
“我没在小鱼那里收到信息,”他说的轻描淡写,也是没有错过言殊脸上任何一点情绪细节变化,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扬起嘴角,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不过既然能把猫交给你来照顾,我想先生和小鱼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我吗?”言殊笑笑,道:“还行?照顾小猫又不费劲儿,就是猫毛有些烦人,回头还得找她报销。”
“您还有事吗?”许二狗不喜欢被他长久抱着的,言殊费了不少力气和猫条才勉强算是和这祖宗混熟,但依然不太爱被他长时间搂着不放,聊了这么一会门还开着,猫也开始出现了挣扎的迹象。
言殊不敢太用劲儿,想着先把猫关屋里再说,但卫绍之目光一扫他怀里的小白毛球,忽然轻声开口说:“猫粮也很贵吧,这样的品种猫照顾起来很费心思,日常打理姑且不说,基础的猫粮,猫砂,各种营养剂,还有定期检查和驱虫……都是费时又费钱的。”
言殊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那点日常交流用的敷衍浅笑也随之淡了几分。
他把小猫扔进屋里直接关了门,也顾忌不上身上满是猫毛的家居服和自己完全没有打理的头发和这仿佛男模出街的家伙作对比是不是稍显狼狈,扶着门看着这显然有些来者不善的家伙,耐着性子问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绍之看着他,停顿不过几秒,才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温声道:“字面意思,先生,小鱼没和我提过您,您看起来也不像是擅长照顾这样矜贵娇气的品种猫的类型,所以我才有点好奇而已……”
“我怎么相信您,这只猫真的是她委托你照顾的?”
言殊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她现在有事,我正好又住她家隔壁,顺手帮个忙,多简单的事情。”
卫绍之眼神平静,却在有意无意间多了些压抑迫人的冷漠,“真的?……不如您给她打个电话,我也顺便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委托您来照顾她的猫,如果是我误会的话,我现在就和您道歉,也可以补偿您猫咪所需的全部费用,怎么样。”
……
言殊动作一顿,他眼尾扫过满脸冷淡的卫绍之,忽然嗤笑一声。
他慢慢直起腰杆拧头看着陌生的入侵者,被家居服和柔软猫毛软化下去的周身气场倏然凌厉起来,像是只原本懒散露着肚皮晒着太阳的大型犬,一翻身走入阴影处,分明是只眼神冰冷獠牙锐利的雄狼。
“哥们,”他露了笑,眼神却是愈发的冷,“套话套到我的头上,不太礼貌吧。”
然而卫绍之神色淡淡,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行,懂了。”
言殊晃晃手里钥匙,也不打算回去换个衣服再说了,大大方方冲着外面一抬下巴,笑眯眯的问:“换个适合的说话地方?”
我不敢等
卫绍之那句话, 实在是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十八个坑等着他。
许白鱼的个人信息这段期间是处于保密状态的,她连自己的父母都没通知, 更不可能告诉卫绍之自己的情况,那姑娘在这方面上的谨慎一向值得信赖, 但太过谨慎的性子偶尔也容易触发意外——
比如说卫绍之, 他的意图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隐藏的意思,一个失联程度已经近乎失踪的许白鱼, 已经足够让这男人发疯。
寻常人面对卫绍之这样软硬兼施的质疑语气, 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想办法自证清白,没办法,他衣冠楚楚美貌迫人,压低声音说话时气场又强, 瞧着就不由自主想要回应他的疑问;言殊若是没怎么思考便直接顺着他的意思来,那接下来一来是当着他的面证明了自己有她的联系方式,二来也是无形之中暴露了许白鱼的行踪,到时候那姑娘再想继续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多多少少就要有些麻烦了。
哎呀, 这可真的是……
别说那祖宗现在不爱动脑,平时游戏都只玩消消乐和俄罗斯方块;就算是她状态最好的时候, 也不见得她会乐意和这种心眼子太多的人长久打交道。
警察叔叔忽然有点微妙地头疼。
先前也就算了, 在穆家祖宅事件尚未爆发之前,有关她的交友状态, 就连老李都不会特意干涉——而且从各种角度来说, 他也无权为她做出决定。
卫绍之是第一个, 各种角度上的第一个。
他的容貌,财富, 气质,能力,社会地位……一切的一切,皆是毋庸置疑的顶尖水准,有几个女孩子能拒绝这样一位男性无数次心甘情愿拉低底线的卑微示好?李局也曾有过委婉的暗示,觉得如果将来女孩选了他,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但是现在不行。
言殊想,之前可以,之后也无所谓——但是唯独现在,绝对不行。
卫绍之是那个能透过一切蛛丝马迹摸到许白鱼的身边、又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融入她生活中每个角落的存在,单论执念的深刻程度,他和穆云舟大概也就是一者为人,尚且要受社会规则和道德法律的约束桎梏;而一者早早成鬼,自然是百无禁忌,愈发随心所欲的。
在正常状态下,卫绍之这种随时都可能发疯的感觉,许白鱼是可以承受的,她情绪一向足够稳定,且很难被外物影响,如果真的和卫绍之在一起,甚至还可以反过来辅助调整,帮忙压制卫绍之那份因为不安和孤独产生的近乎病态的掌控欲;
言殊总觉得上面那几个老狐狸默许双方接触的时候打的也是类似的主意,姑娘还是个好姑娘,身边有一个人守着占位置,吸铁石的效果也就不会那么可怕了,而男方也的确带来了不少切实的好处,有个长久稳定的镇定剂,他最起码还能再当个几十年的正常人。
但在言殊看来,这个接触时间不能是现在,那姑娘现在自己都还是个需要慢慢调养恢复的状态,怎么还能浪费精力在这种事情上?
所以就算将来她要选卫绍之,现在也不能让他见她——许白鱼身体倒是没什么明面上的病痛,但精神可是实打实被折腾了那么久,被穆家的幻境困出来的应激反应最近才稍微好了一点,若是一不小心再让卫绍之跑到她身边去……
从小区走出去的这一路上,言殊脑子里转了一大堆东西,最后落实到表面的就一个不容置疑的态度:他不打算透露半点有关许白鱼的情况。
哪怕只是当他的面打个电话,这也不行。
锦衣卫的业务能力在某些方面超出当代警察太多,没办法,苦脏累活的出身,干的就是脑袋落地也稀松平常的买卖,自然不比和平年代的履历清白的良民。
他若是不想开口,那就是任谁来也休想撬开他的嘴,从喉咙里扣出一个字来。
而落在卫绍之的眼里,这和当面挑衅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待人还算温和,唯独在许白鱼面前几近毫无底线,心甘情愿由她塑造自己的全部自我——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那句猝不及防的表白和自己的最初定位,这男人对自己是很有自觉的,即使女孩暂时还没有明确同意的打算,但他也在有意无意试着排除掉身边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
他是愿意给她挑选和思考的余地,可如果行动范围里只有一个合适选择的话,那么这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卫绍之心平气和地反问道,“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同我说,‘她的事情,无可奉告’这几个字的?”
“卫总也能算是半个内行人,前些日子的麻烦您也算是牵扯其中,所以我也不和您避讳太多,”言殊笑眯眯的答:“简单来说,就是‘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两人随意找了店的偏僻一角坐着,卫绍之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水杯,过了半晌后,忽然轻笑一声:“说得真客气,我还以为您是什么和小鱼关系亲密的特殊对象,也有一个能理直气壮拒绝我的合理身份呢。”
理直气壮拒绝这位的身份……那就应该是男朋友之类的?
言殊听着对方若有似无的挑衅,却依然是发自内心地波澜不惊。
他少年时便晓得一个道理了,这天下的东西各有各的定律不是想要就能要的,若所有渴求之物强求便能拿来,那世道早就乱了——锦衣卫干的活好巧不巧,就是专门用来提醒别人,不该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碰,不能看,也不能想。
眼下他算是有两个主子,一个是明面上要听的,给了他身份和位置,让他能在这世间安稳体面的活;一个是心里早早供着的,给了他的血肉心魂,眼下却只想他在这人间可以自由自在地再走一次。
两个主子给他的命令都很明确,有些东西,暂时还不是他能碰的。
既然不让碰,他也就干脆想都不想。
“哪能呢。”言殊一脸诚恳,语气听着也是再真诚不过,“我可没什么合理身份,您太高看我了……不过就是凑巧挨上又所幸命好,所以接了这么个活;您也别让我为难,上面在这块压得狠,但凡有那么一点缝子,我也都能给您透个底。”
“还差什么?”
卫绍之平静问道。
“我知道你们避讳的东西……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还差什么没做到?我去做,只要是我能力极限范围内的,做什么都行——只需要告诉我小鱼在哪里,或者哪怕只是告诉我她最近的状态,这样也行。”
“……卫老板。”言殊一咋舌,表情是真情实意的为难,“这不是钱和活的事儿,说得清楚些,我暂时不对接上面,另外给人打工的……我负责的那位若是没联系你,难道不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您扯进来的意思么?”
“所以她就愿意把你扯进去了?”卫绍之冷声反问道,“她倒是愿意和你亲近,给你她的信息,让你帮忙照顾,还让你帮忙照料她的猫。”
言殊一脸无辜,且迷茫。
他说啥了。
他啥也没说吧?
……还没说啥呢,这就生气啦?
“……所以,你都做了什么?”卫绍之脊背贴在椅子上,慢慢问道,“她连猫都交给你了,你一定对她很好,才让她如此信任你。”
“就,还行?”言殊谨慎道,“我也没做什么,平日里陪着打打电话,拍些照片给她看,帮她照顾许二狗……就是那只猫,其他的饮食起居之类的有其他专业人士负责,我也没有搀和过。”
“……”
卫绍之愈发无法理解了。
就这样?
他十指交叠,近乎刻薄地挑剔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高大,粗犷,野性十足,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且饱满,家居服也遮掩不住的优越身材,不优雅,不漂亮,思维方式和谈话技巧也都是简单又直白,无论怎么看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两个风格——也是理论上她最不会喜欢的类型才对。
……所以,为什么。
卫绍之慢慢做了个深呼吸,他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言殊的眼睛,轻声问道:“……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我也能做到,她为什么就选中你了呢?”
言殊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回答得也是再真诚不过:“我也没说您做不到啊,卫老板。”
他停顿一瞬,忍不住又补充道:“但是做不做得到的……其实也没什么必然的逻辑啊,她乐意选谁又不选谁的,也从来都不是我说了算的,您说是吧。”
卫绍之没再说话,而言殊低头看了眼时间,不由得露出个有点无奈的表情,“失礼了卫老板,和您聊天这么久我这边还有事情呢,我个人建议是别太着急……她要是愿意找你,说不定过两天觉得自己状态可以了,就又愿意找您聊天了呢?”
卫绍之垂眸,没有说话。
他想说,你不懂。
我和她之间从来都是我在拼命强求……我不敢等,也最怕等。
我费尽手段,好不容易才求来一点她的忍耐和心软,若是再等,我真的怕这点心软也会变作忽略的无视,再也想不起来我是谁。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和另外一个男人说的……卫绍之透过玻璃窗看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等到面前水杯里的冰块悉数融化,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喂,是我。”
“之前让你调查的事情……那对夫妻,就是说过的许先生和林女士,现在到哪里了?”
“不,没什么……本市最近路况不太好,我看看吧,近期工作帮我重新安排一下,那两位是很重要的长辈,我打算亲自去接。”
月亮
路上遇到了卫绍之这件事, 言殊回去后便和许白鱼说了。
他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避讳隐瞒的事情,卫绍之的态度,自己的回答一股脑的全都和对方说了个清楚, 女孩曲着腿坐在那里玩俄罗斯方块,安安静静地听着, 自始至终头也没抬, 看着倒是神色淡定,然而言殊一探头, 手上的俄罗斯方块早就堆到了警戒线, 显示着本局游戏结束的字样。
“……”
言殊歪着身子看着许白鱼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动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女孩白皙柔软的脸颊。
“傻啦?”
许白鱼被戳得脑袋歪过去一点,终于慢吞吞地抬起眼,意味莫名地瞥了一眼言殊。
警察叔叔抬起作乱的手指, 眼神无辜。
这段日子她调养不错,作息规律,饮食健康,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言殊只觉自己手下触感极好, 但是很可惜,看起来不能戳第二次了。
什么时候开始言殊能理直气壮不过脑子地直接做这种事情, 他也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从许白鱼毫无芥蒂的从他手中拿走东西, 女孩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蹭过他干燥灼热的掌心,再也不会激起多余的惊颤和酥麻开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忽然就变得近了些。
他能在她玩游戏的时候毫无预兆地俯身去看她的手机屏幕, 女孩的肩膀也会毫无防备地贴在他的身上, 柔软轻盈的发丝擦过他的肩膀和手臂,从最初的默契地沉默无视发展到如今的习以为常, 前后似乎也没有用多少时间。
“我在想卫绍之……”她语速不是很快,像是一边思考一边开口,言殊耐心听着,眼神温和又平静,许白鱼放弃整理措辞,直接问道:“李局长对我,对他,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言殊反问:“你指哪种?”
“卫绍之现在的身份呀,”许白鱼说,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但不是女孩深陷恋情困扰的嗔怒甜蜜,更像是一种被迫惹上麻烦事的无可奈何,“他的身份和影响摆在那里,如果我一直不理他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哦,明白了。”言殊点点头,若有所觉:“担心李局拿你做人情啊?”
许白鱼叹口气:“毕竟卫绍之真的好有钱诶,几十亿的开发区,那么多的钱说砸就砸了……”
“你不要这么看轻自己,”言殊说,“你要搞清楚前因后果,他们真要求谁心态稳定也得是求你啊,实在不行你和上面申请一下,再去玩几个养成类游戏养几个有钱人出来,到时候你花的钱还可以走研究资金的单独帐,听说老李那边最近新考虑的研究项目已经不是让你玩男人了,撺掇了个项目组想要开发个舰〇类游戏单独给你玩……”
许白鱼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不由得沉思片刻:“……感觉是一款非常健康阳光向上的游戏。”
“是吗?我不怎么玩啦,搞不懂这种东西,”警察叔叔对此不做评价,直接给出最后总结:“不要在意一两个男人,老李那边都不侧重这种事情随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他们现在在研究你这块吸铁石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切来讲,就是我们的许白鱼小姐究竟是一块单独的吸铁石,还是一块尚未开发完全的磁铁矿。”
许白鱼茫然道:“有区别吗?”
言殊迟疑几秒,也有点不太确定:“有吧?吸铁石只是一小块,但磁铁矿的伴生物很多的,万一你要是还有什么新的隐藏属性没被开发呢?”
万一真的就能像是让纸片男人走入现实一样,纸片舰〇也走入现实呢?
这种研究失败了也无所谓,损失横竖也不算太大,但一旦成功了……那到时候李局可就真的是族谱单开,配享太庙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许白鱼有点艰难的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说的是卫绍之的问题,不管他真的没关系吗?”
“嗯……”言殊配合着思考了一会,看着她不掩苦恼的模样,又有点想戳她的脸了。
有些时候当真就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刚认识那会的许二狗上蹿下跳满屋撒猫毛占地盘,性格更是粘人又爱撒娇,现在的许二狗高冷又敷衍,戳戳猫猫屁股半天没反应,戳久了还会被不耐烦地猫爪压住,无比沉稳的慢慢推开——和孩子他妈似的,现在戳两下不满意了也顶多就是睨人一眼,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刚认识那会的许白鱼自己跟着走两步都会吓哭,瞧着又娇又软又可怜,完全看不出来之后单人遛鬼骨头砸人手拔镇魂钉的嚣张气场。
“怎么,不想和他进一步交流啊?”言殊低声问着,声音里带着些莫名的笑意。
他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就想笑,总归是看着她什么样都觉得可爱,做什么都觉得有趣,她不理自己也不要紧,哪怕在一边看她一动不动发呆都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
许白鱼有点无奈地瞥他一眼,慢慢叹口气,索性把手机游戏退出来扔到一边,小小声地咕哝着回答:“你不觉得和心眼太多的人相处起来好累的吗?”
“不会啊,”言殊依然很满足地盯着她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心眼也不少,但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不觉得累啊。”
女孩立刻拧起眉头,略显不满的盯着言殊。
“我说错了,”男人立刻改口,认真思考她之前的话:“这里不是说你,是说卫绍之的话……的确,假设正常出公差不好联系,回去都要提前做好对方会发疯的准备,那是挺累的。”
许白鱼心有戚戚地跟着点点头。
言殊看着她有些忧郁的侧脸,忽然歪头问道:“这么头疼的话,我去处理一下?”
许白鱼:“嗯……”
许白鱼:“嗯……?”
女孩惊恐道:“你要怎么处理?不会是你前职业的那种处理方式吧!?”
“没人说行,但也没人说不行啊,”言殊很好脾气地回答说,“公司的体量那么大,丢了一个老板就会有下一个老板顶上来的,底下会有些影响,但大局不会变化——你不要太在意这个,等我弄完以后我把我的情报给你,到时候你直接带着去上面举报一波,不出意外还能和老李争取一波好处,一换二,很划算的买卖。”
言殊想的可好,如果卫绍之对她而言都算是某种隐藏威胁的话,那他这种执刀人带来的不安感只会更深,早早一起处理掉,她能安心些。
“不过时间可能要往后挪一挪……”言殊琢磨着,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开发区那边还需要点时间靠他稳定下来,余下的就是我这边还有个有些特别的家伙需要一起处理掉,
不过眼下没有证据不能直接动手,但你要是做好决定了我也就不用按着正常手续来了,直接找个机会处理干净也就是了……”
许白鱼听着,越听便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她左右囫囵一圈,随手抓着个软枕就往言殊脸上糊,表情又惊又怒:“胡说八道什么呢!?”
男人单手扒拉下软枕,却是笑着叹息一声。
“没胡说八道。”他温声道。
“认真的。”
他把一只手伸出来,在女孩面前摊开掌心,笑吟吟的提醒着,“你看。”
“……看什么。”她的声音底色有种说不出的恼怒,于是言殊拎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掌上。
托在许白鱼手下的那只手比她整整大了一圈,小臂肌肉饱满精瘦,手掌宽厚有力,掌心指节生着粗茧,对比女孩子的纤长白皙,下方的那只手属于男性天生的粗重骨骼感便愈发明显,言殊低头看着,慢慢舒展手指,像是托起白玉雕一般小心托着她的手,比划起来。
“你看,我的手比你大这么多。”
许白鱼眨眨眼,不解。
“像这样——”言殊耐心地和她做示范,他手指修长,两指轻松扣住女孩子一只细白手腕,掌心空荡,仍然还有相当余地,“我一只手就能抓住你的两只手腕,按着你让你动不了。”
“小鱼,我天生就比你强。”言殊说,“锦衣卫,警察,没有这两重身份,我也是天生就比你强这么多;我的力气比你大,我的体力比你好,我擅长的都是杀人技,做过真正意义的执刀人,比一般人更清楚如何控制他人,甚至是一击致命……”
这本该是值得炫耀的资本,本该是无限骄傲的底气。
……但是,她可能会害怕。
她抵触一切不可控的存在,反感所有超出忍耐的东西,穆云舟也好,卫绍之也好,本质就是一切打乱她生活轨迹的对象都会被她有意无意列入敌对警惕的范围……在这样的基础上,言殊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自己会被她接纳着放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有谁会全心全意地接纳一把会杀人的刀呢?
他所有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人面前,都是毫无价值的。
这个时代不需要杀人刀。
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也不需要做执刀人,她就应该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那些事情开始与她无关,之后也不应该与她有任何牵扯。
但是对比其他人,他会的就这么多……也只能做这么多,所以他会想办法解决掉她身边所有的威胁,包括自己在内。
言殊很高兴,也很庆幸自己还能做到这一步。
等到他把问题解决以后,不会、也不应该再有更多的干扰项,她应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喜欢谁都行,不喜欢谁都行;可能会找一个人陪着,也可能还是更习惯自己一个人。
怎么样都行。
她本来就很好,所以活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的。
言殊自认自己已经想的足够清楚,连那一点心头滞涩不散的恋恋不舍也可以轻松压住,但那只被他抓住的手腕只需要轻飘飘地一动,就像是一缕不受掌控的轻云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从他的手指之间挣脱出去。
但是女孩子纤细的手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反过来搭在他的掌心,那双琥珀色的眼安然又平静的看着他,她的面容看起来白皙又柔软,像是那天晚上想要她一起欣赏的月光。
“可我还没有和你看过月亮。”
她很小声的说。
言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手上搭着另一个人的手,他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手里,像是看见一团柔软的月光自己跳了进来,温顺又安静的栖息在他掌心,分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却又带着过分真实的人间温度,暖融融地贴着他的脉搏。
“言殊。”
女孩完整地称呼他的名字,并没有多少珍重又严肃的意思,却莫名听得言殊心口软成一片,想着,她愿意这么叫他的名字,哪怕是想要他的命拿去做垫脚石也甘愿。
他这样想,便也带着不自觉地祈求去看她的眼睛,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下一个命令。
“我还想和你一起看月亮呢。”
他做好了千万种准备,但是最后,这姑娘却只是这样同他说着。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软,像是那只柔软又骄矜的小猫,第一次愿意靠近他,贴着他的胸口发出温顺的呼噜声。
言殊点点头,嗓子哽住,莫名地说不出话。
他想,不看也行的。
因为我的月亮已经在这儿了。
但是她要看,那就陪着她一起,去哪儿看都随她高兴。
“你不要急着去处理那些问题,我既然想好了一件事,其他的事情慢慢也都能想明白……”许白鱼沉思着,手指贴着他的,慢慢地,整只手都藏入了他的掌中,任由那只宽大的手掌慢慢包裹住自己。
是温暖的,干燥的,安全的。
“所以,都不着急的,等我们看完月亮再说吧。”女孩温声细语地说着,她慢慢凑过来,靠近他的影子和目光,任由自己被他的气息拢着,那双回望过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融化的琥珀糖,距离近的能让言殊看见她肩头垂落的发丝,闻到发间萦绕的香气。
言殊总归是不舍得她空落太久,便无比顺从的反手握住她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心甘情愿,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她的全部要求。
他顺服的垂下眼睫,低下头来凑近,却并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只让额头轻轻碰过她额间蓬松的碎发,又低声回答说。
“好,都听你的。”
男朋友
晨起洗漱的时候, 许白鱼忽然看见自己镜子里的头发,发如鸦羽,长及腰臀。
阴差阳错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也是一不小心就把私立医院住成了豪华疗养院,这里的人把她照顾的太好, 以至于女孩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居然还是这幅样子。
也是有点住的太久了呢……
许白鱼拎着一缕头发对着阳光打量着,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染色的痕迹,发质还算不错, 就是长度不太对劲。
她捏着自己的一缕发尾, 戳戳旁边的言殊:“言哥会剪头发吗?”
“诶,要剪掉吗?”言殊抬手捞起她的头发,面上不掩惋惜:“这个时代虽然不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很漂亮的头发啊,会不会有点太可惜了?”
“我在这里很久了,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许白鱼算算时间,估摸着也差不多,“网站上可以请假,我平时也不露脸, 这个反而问题不大, 但我爸妈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别这么看着我啦,他们又不知道我的头发变成这样子, 所以还是先剪掉吧, 剪成我之前的长度就行了。”
其他事情,许白鱼自己自认还算瞒的不错, 哪怕是状态最糟糕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忘记维护父母朋友圈的留言维护日常应有的轻松气氛, 所以至少明面上是没有露馅的;但自己住院调养这事可是一个字都没和林秀秀女士说过, 其他倒还好说,就是这个头发实在是很难解释……
以防万一, 许白鱼还是特意找了护士询问,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什么问题。
“……说是每个地方都检查了,没什么大问题,想要剪头发还是染发都可以的。”女孩一脸苦恼的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我也和李局商量过,他说这里更安全些,但如果我要是执意出院也不会拦着我,有什么事情和他说一声就行。”
说到这一步,言殊脸上惋惜之色反而愈发浓了起来,许白鱼看他一眼,冷不丁伸出两只爪子揉搓他那张写满了不情愿的脸:“快点!不剪头发就去帮我买栗色的染发膏……两样事情总要选一样吧!”
“我哪个都不想选……”言殊咕哝着,但还是很温顺的微微俯下身任由她揉搓自己的脸颊,许白鱼眼睛一眯,呼噜小狗脑袋一样撸了两把他发质粗硬的鬓发,放软声音哄道:“那就不染了,你单买理发剪子回来就行……行啦,等我爸妈这事儿过去后我把头发重新留起来,这样好不好呀?”
言殊默不作声,黑沉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忽然也扬起一点嘴角弧度,很小声的问道:“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可不敢随随便便碰姑娘家的头发。”
许白鱼飞速读懂面前这位古人的言外之意,一贯的思维敏捷此刻却像是在脑子里塞了一团浆糊,半天都没能说出点什么。
她还维持着那个手指没入他发间的动作,言殊也不拒绝,仍是极温顺地俯下身子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任由她肆无忌惮地拉扯自己的头发,眼底萦绕荡开一片浅浅笑意。
“所以,这位小姐,看在等会还得帮着跑腿的份上,准备先赏给小的一个什么样子的合适身份,等会好帮你收拾头发?”
许白鱼呐呐几声,短音不成句,看似镇定自若,耳廓却是已经开始隐隐泛红。
两个人像是点破了一层窗户纸,可细细琢磨起来又像是没有。
到了最后一步时,言殊反而不愿意率先开口点破,一来是在这人脑子里仍有些不太理解现代社会的交往关系,若只是露水情缘倒还好,越认真反而越胆怯,越深入便越愧疚,对她总觉得哪里都欠缺些东西,所以每次开口前都应该更深思熟虑些才好。
二来她身边最关键的几个问题都尚未解决,他管不了其他人,又舍不得要她日后委屈,便只想着在自己这里再尽量给她留出几分后退和选择的余地,以防万一。
许白鱼自己更是不会主动开口,要她和人动脑子耍心眼甚至是亲身溜鬼都还行,亲自开口承认男女朋友关系实在是有点挑战她的羞耻底线……再加上言殊对她太过宽容,女孩也乐得在对方默认的纵容里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只单纯享受那点掺杂暧昧的甜蜜亲昵,其余一切只做无事发生。
“好了,不多问了。”果不其然,言殊轻笑一声后便点到为止,他一向对她所求不多,见她有些女儿家的羞怯反应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但难得这样自然而然地可以亲近片刻,想要就这样抽身离开又觉得恋恋不舍,便又低声说道:“碰一下总行了吧。”
许白鱼抿了抿嘴唇,僵着没动,言殊凑过来,也没做什么其余冒犯举动,只轻轻用额头碰了碰她额间碎发,便重新直起了身子,去给她买理发用品了。
正统锦衣卫出身的言叔叔就这点好,真心相处起来,要他和现代年轻男女那样没名没分的就提前开始进行肢体接触,估计还不等许白鱼自己做出反应,言叔叔自己就要先花容失色起来了。
某种意义上,女孩儿还有些微妙的失落感,毕竟锦衣卫的身材体型摆在那里,猿臂蜂腰螳螂腿,平日里常服虽然穿的随意,不比飞鱼服那样精致矜贵第一眼就是视觉暴击,但宽肩窄腰的身材轮廓在现代装束下反而愈发明显又勾人……很可惜的是,警察叔叔在这方面真的非常封建,没个正经名分,想要摸一摸抱一抱都不可以。
……嘤。
趁着旁人不在,许白鱼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感觉自己精神状态真的是被养的差不多了,不但晚上可以安安稳稳一夜无梦,白天也有好心的警察叔叔陪着聊天,现在她不但已经恢复地差不多,还有心情趁人不在的时候馋一下警察叔叔的身子——
好罪恶哦。
不过,也就是住隔壁的,李局那边也是默认让言殊跟着自己做护卫,要不然就先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
反正这边只有两个人,这种事情自己稍稍主动一下也不是不行,言哥肯定是听自己的,就算古人心态觉得为难,最后也会顺着自己的意思来……
女孩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地想了一堆,想得脸红耳热,心口扑腾乱跳,即使躲在被子里也觉得几分局促羞耻,禁不住地把脸颊埋入掌心,止不住的想要呜呜乱叫起来。
最后还是想着等会人家回来看见这样子实在是不好解释,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直接钻进了洗手间。
要剪头发的话,自然要是湿发才方便些。
许白鱼哼着歌,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用水打湿头发,头发太长打理起来也有些麻烦,反正也就是简单尖端不打算精心修型,所以她只是把长发弄湿就觉得差不多了——但还没等她把头发彻底梳开,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把她听得一愣。
言哥需要打电话吗?
她看了下手机屏幕,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沉默几秒后,许白鱼还是接了电话,声音也在隐隐哆嗦。
“妈……”
“我和你爸提前回来了。”对面言简意赅地说道。
许白鱼:“……”不要让她知道是个哪个通风报信搞背刺!!!
“回来就发现家里没人,也没猫,你爸去老房子那边你也不在,你最好现在就说清楚你到底在哪。”
亲妈林秀秀女士透过电话也不掩自己的杀气腾腾,许白鱼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想解释:“妈,我……”
“解释的话见面再说,直说吧,哪个医院。”
“……”
女孩怏怏垂下脑袋,乖乖报了个地名。
她雷厉风行的老母亲听完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不到二十分钟,本该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林秀秀女士就直接杀到了病房门口。
不止如此,林秀秀手上还拎着个一看就是楼下水果店临时采买的现成精品果篮,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的闺女。
许白鱼:“……”
哦豁,要死。
“请问——”
许白鱼强自镇定,看着自己的亲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几秒,忽然扬起无比灿烂又温柔的笑脸,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是许白鱼小姐的病房吗?”
“妈……妈妈……”女孩声音颤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惊恐:“您听我解释……?”
林秀秀女士在她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倏然收起所有笑脸,有点嫌弃的瞥了她一眼,直接抬脚走了进来。
许白鱼也不敢说话,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亲妈,看着老母亲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放下手里果篮,脱下外套放在一边,又冷着脸把屋子里绕了一圈,反复确认自己没闻到药味,也没看到什么重症病人要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林女士过于阴沉恐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女孩在她身后立定站好,湿漉漉的头发也顾忌不上,只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的亲妈。
林秀秀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自己故作乖巧的亲生崽子,阴着脸对她摆摆手。
“……别看了,你爸这次我没让他来。”她耐着性子说道,“怕他高血压受不住,所以我先过来看看你,等梳理好情况怎么回事,回头再和你爸慢慢说。”
许白鱼眼神一动,下一秒便敛起眼底所有忧思,身体乖乖凑过去,任由亲妈捧着她的手背手臂反复检查。
林秀秀女士表情难看,但手上动作依然是无比轻柔,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女儿的手臂上面没有什么静脉注射留下的针眼,身上也没有开刀过后的痕迹,一张白皙小脸也是饱满红润,眼眸明亮,瞧着健健康康的全然不像是个病人,这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确认孩子没事,之后就是算账时间了。
亲妈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坐着,许白鱼战战兢兢也不敢乱动,双手叠放在腿上,规规矩矩,正襟危坐。
两人之间气场僵持,比起反问亲妈是如何默不作声地摸到这里来,许白鱼现在正飞速思考自己从哪里坦白可以死的不至于太惨,但正当她头脑风暴的功夫,门口忽然响起熟悉无比的脚步声,林秀秀女士眉头一抬,若有所觉地看向了门口。
言殊拎着东西走进来,头也不抬地检查着袋子,一时间也没看屋子里的情况,自顾自地开口道:“门怎么开着啊,小鱼你不是不喜欢开着门么,是护士查房吗……”
他全不设防地直接走了进来,猝不及防的一抬眼,目光便和坐在病床旁边的陌生女性四目相对。
许白鱼:“……”
言殊:“……”
许白鱼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反射性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这位女士年纪约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宜,气质端庄,眉眼轮廓更是与许白鱼有五六分的相似……那一瞬间某个答案不由自主浮上心头,他慢慢转过视线,和许白鱼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已经从她绝望的目光中得到了最恐怖的那个答案。
……警察叔叔用尽力气才维持住了自己的面无表情。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许白鱼,眼神暗示:他现在从窗户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对吧。
女孩神色一肃,眼里写满了强烈的不赞同。
啊,猜到了。
警察叔叔的笑容里写满了绝望的疲倦,一脸的看破红尘。
“……不是,他就这么进来了?”林秀秀女士抬手指着站在那里的言殊,语速又轻又慢,一字一顿,无比疑惑的问道:“也不敲门,也不问话,和你也像是熟得很,对你称呼又是这种……”
“……”
还没维持淡然心态超过一分钟的言殊听到这里膝盖瞬间一软,险些没当场给她跪下来。
林秀秀女士声音停下来,慢慢转过头,盯着自己的闺女:“……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
许白鱼看看自己面无表情的亲妈,又看看此时面色苍白强自镇定的言殊,张张嘴,结结巴巴,细声细气地开口:“男、男朋友……?”
林秀秀:“?”
言殊:“……!???”
言殊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呼吸瞬间一滞。
不是……这,这就给名分了啊……??
察觉到林秀秀女士目光望了过来,警察叔叔依然是故作镇定,他还想努力维持一下表面平静尽量给对方一个靠谱的好印象,但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耳朵已经遏制不住的当场红到滴血。
林秀秀:“……”
林秀秀看看旁边站着身材高大却难掩羞涩局促的言殊,又看看自己家这个沉稳镇定的样子,狐疑道:“你们两个是正经交往关系吧……我怎么觉得这位听到这个称呼,比我还惊讶呢?”
许白鱼此时满脸都是破罐破摔之后的从容不迫,她扬起笑脸,再淡定不过的回答道:“当然正经啦,这玩意也不能是表的啊。”
未来丈母娘
“妈!”生怕亲妈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一不小心两个人对不上思路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许白鱼一个飞扑,两只爪子扒拉着林秀秀女士的膝盖, 一脸讨好的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来了呢?”
“先不急。”
林秀秀和颜悦色地拍拍闺女脑袋,随即转头看着言殊, 语气十分客气, “这位……”
“言殊,”言殊飞速回答说, “语言的言, 殊途同归的殊。”
“哦,言先生。”林秀秀笑笑,瞧着仍是没有多少亲近意思,“能不能麻烦您下楼帮忙买杯奶茶回来?原味珍珠, 不放冰,谢谢。”
“妈我不想喝奶茶……”许白鱼下意识说,然而林秀秀幽幽瞥了一眼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说:“我要喝。”
许白鱼:“……”那就没办法了。
言殊没动, 他目光习惯性看向许白鱼, 见女孩目光向外一转是个同意的意思,这才对着林秀秀点点头, 温声说了句先失陪, 将空间留给这两人。
林秀秀将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流看在眼中,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 这才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男朋友……”她看着闺女满脸讨好的样子, 无奈道:“承认时间超过五分钟了没啊?”
“诶嘿~”女孩期期艾艾蹭过去, 也不管自己头发还是湿的,黏糊糊蹭了妈妈一身潮气, “妈你还没说怎么来的呢。”
“被你‘男朋友’打了岔……有个叫小卫的和我们说的。”林秀秀女士像是没注意到女儿忽然有些僵硬的身体,自顾自从果篮里扯了个苹果出来,又找了水果刀开始削皮,“我和你爸本来照理来说过两天才回来,但因为本市机票始终买不到,干脆提前买了票转机落到临市,正巧隔壁做大型活动,就又多玩了几天。”
“这个时候呢,就有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找过来了。”
许白鱼蹙眉道:“你们不认识吧……?”
“他说自己认识你嘛,称呼也很亲近呢,不比你这个听话的小男朋友差到哪里去。”林秀秀女士神色自若的说,“他说的反正都能和你对上,然后又说自己联系不上你,只能找我们帮忙了。”
女孩下意识回答道:“我没说过你们的事情……”
“我还没说完,”林秀秀女士语气平稳,手里的苹果皮依然稳定连成一条,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断开的趋势,“他只说了自己联系不上你,知道我是你妈,至于我们两个的位置那小子也道歉了,说自己的某个长辈曾经是我带过的学生,想要找到我也很简单,朋友圈定位一下就能知道了。”
“……”
许白鱼绞起眉头。
她父亲许青山就是个普通的体制内公务员退休,位置不高,和其他人没什么明显的利益往来;母亲林秀秀退休前却的确是本市重点高中的校长,带过的学生接触过的人她自己都计算不过来。
在这件事情上,卫绍之显然用的还是之前的手段,前后逻辑流畅,恰到好处的春秋笔法,避重就轻,普通人想要顺着他的话往回查,也是如同大海捞针。
“他说你出了事,住了院,又说私人医院他联系不上,你爸听这话脑子都没了,当时都要急坏了,想都没想就和小卫回来了。”林秀秀女士慢悠悠的说,“……说真的,如果没有你这个站在这儿的小朋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和人家暧昧太久又忘了给名分,那个才是你未来的正牌男朋友呢。”
许白鱼:“……”
她打量着亲妈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妈,那你的意思……”
“你以为为什么今天就我一个来了?”林秀秀女士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崽子,阴着脸说:“本来你要是真病了,那就一切问题后挑,但你在这儿日子过的比高三那年都滋润,那也就不用多说啥了,等小言回来后收拾收东西,马上出院跟我回家……!医院什么好地方啊住着就不走了,你也是真不嫌弃晦气……”
“妈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啦,”许白鱼黏糊糊蹭蹭亲妈的肩膀,小小声说:“我是说那个‘小卫’……”
“哦,小卫。”此时一整颗苹果皮完整掉落,林秀秀女士冷哼一声,摸了个果盘过来慢慢切块,随手拿了一块塞进姑娘嘴里,这才面无表情的说:“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还要我说什么?怎么着,还想找八个男的结婚不领证啊,你也真不怕把自己玩死。”
“哎呀,妈——”许白鱼轻咳一声,有种微妙的心虚感,“我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就算没有你小男朋友这一茬,我也准备和你提一句,”她亲娘一抬眼皮,声音肃然不容置疑,又是当年雷厉风行的校长风范:“想个法子,和那个小卫断的干净点。”
许白鱼搭在妈妈肩膀上的脑袋闻声一抬,眼睛又是亮晶晶的样子。
“出身好,长得漂亮,有钱也有社会地位,心思谨慎反应又快,瞧着对你也是很上心很认真的样子。”林秀秀女士慢慢盘点对方的优点,脸上却不见多少赞许之色,“我是不知道这个层面的男人怎么和你搭上关系的……但跨越太大了,我不看好。”
女孩不说话,只黏糊糊在亲妈身上蹭来蹭去。
“我和你说认真的啊,”林秀秀女士很严肃的强调着,却也没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我和你爸一般不打算反对你的交往对象,但我得说,就凭你爸妈现有的底气,万一你们两个将来出了问题,你的沉没成本和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早些断了对谁都好。”
“唉,我也想。”许白鱼小声说,“那如果甩不掉怎么办?”
“甩不掉……知道甩不掉还往上凑,手欠!”林秀秀白她一眼,没好气的说,“真甩不掉那你就等着吧……你爷爷奶奶那边的老房子卖一卖,你自己那个小屋也卖了,我和你爸的现有存款够咱们换个地方过日子了,正巧你爸总想着去大理那边弄个院子种花。”
“带院的房子会好贵的吧,感觉买不起诶。”
“买不起大不了就一直租着嘛,”林秀秀女士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说,“反正我和你爸也都是退休的人了,我也没打算盯着你结婚要孩子,我和你说哦,你自己的结婚买房还房贷养孩子什么的自己考虑,我和你爸不搭手的。”
说到这里,林秀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一脸严肃的看着身上黏糊撒娇的许白鱼,问道:“你这段时间住院,咪咪呢?”
“二狗呀?”
“咪咪,我们叫咪咪的!”林秀秀女士很不满的说,“还什么‘许建国’……漂亮小猫怎么起了那么个名字,和其他小猫一起玩的时候万一自卑了怎么办!……所以孩子放哪儿了?宠物店还是找人托管?”
“放言殊那里了,”许白鱼小声说,“他帮忙照顾二狗呢,妈你别担心。”
林秀秀女士切苹果的动作一顿,看着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姑娘,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很喜欢他呀?”
很喜欢吗?
许白鱼其实也说不好。
喜欢是真的,喜欢到愿意承认男女朋友关系也是真的,但是她也是真的没有想过未来,她的情况太过特殊,她不确定言殊的将来如何,对自己未来的想象在此之前也没有带上另一个人的痕迹……所以是不是能说得上一句“很喜欢”,她还真不确定。
“好吧,至少现在你是很喜欢的。”林秀秀了然的转过视线,笑笑说,“要是不喜欢,你不会愿意把猫交给他照顾。”
女孩沉默着,安静地蹭了蹭妈妈的肩膀。
此时的苹果已经切完了,林秀秀扔了果核擦干净水果刀,又把果盘放在许白鱼的手上,这才继续叮嘱着:“你多吃点水果,都和你说了就是水果吃得少免疫力低,要不然谁好人没事跑医院……”
许白鱼一愣:“妈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出院吗?”
“那个小言不是还在门口等着吗,出院让他陪你就行了,”林秀秀拎着外套,表情好歹看起来比刚进来时候缓了一点,“你爸还在家等着呢,我先回去和你爸说一声……正巧,我也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你收拾完东西也不用先回老房子那边去,没你饭吃。”
许白鱼小小声哦了一声。
林女士说完后就大步往外走,出了病房,在楼梯口她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言殊——这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并没有站在门口,而是规规矩矩守在这里,一个无论如何都听不到她们聊天的地方。
林秀秀女士的表情看起来好了些,她笑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奶茶,目光轻描淡写扫过言殊的面庞,平白把锦衣卫出身的言统领看的浑身汗毛倒竖。
“这位,言先生是吧。”
林秀秀女士心平气和地笑笑,温声道:“如果不冒昧的话,我想要问一句,你是怎么和我们家孩子认识的?”
“……”
言殊愣是没敢马上应声。
“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林秀秀和颜悦色地补充道,“您看,毕竟我们家孩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冷不丁一出事,不走医保,不去公立医院,父母也没来得及通知……但是立刻就有这种规模的私立医院帮忙接走照顾,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一直陪着,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言殊谨慎道:“不,不辛苦……”
林女士笑容不变。
“所以呢,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笑眯眯地问,“我们家小鱼,一个大学四年不要说谈恋爱,连同班同学都懒得记全的孩子,是怎么在几天功夫里就和您这么亲近,然后又把自己成功折腾进医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后却还一个字都不敢和她亲生爸妈提的?”
言殊:“……”
……好问题。
那么接下来新的问题就来了。
——他现在是要站在自己的上司那里,继续替老李打掩护,还是为了自己刚刚才到手的正经名分,马上站到自己未来丈母娘那边去?
你疯了吧
——这问题太过微妙, 言殊没有立刻回答林秀秀的疑问。
不过林女士也不急,两个人在楼梯间里聊了一会,声音不大,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什么。
过了一会,言殊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许白鱼背对着门口屈膝坐在床上, 刚刚放下电话, 听到脚步声,她便转过身, 趴在床上伸着身子探头探脑地找着什么。
“你妈妈已经先回去了, ”言殊迟疑了一会,才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称呼,“她想要问我有关你为什么住院的问题来着,其余的没说什么。”
许白鱼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你说了吗?应该没有吧。”
“没有, ”言殊摇摇头,“这里面涉及的问题很多,李局的态度姑且不提,你先前的意思也是要瞒着,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但是你妈妈很配合, 只问了两句话后就没有继续了。”
许白鱼像是松口气,又像是没有;她的父母其实都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 这种事情只需要稍微提示一下他们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许白鱼唯独不想这么干, 比起父母的善解人意,还有那份在此之后的沉默体贴, 她更希望在他们那里就像是一切尚未发生, 维持着最平凡最基础的日常。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也只能顺着继续往下走了。
“……小鱼。”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始终压在言殊的心口上, 惴惴不安,“你之前和你母亲提起的……”
许白鱼自始至终泰然自若,这一点他在某种意义上会觉得毫不意外;但许白鱼的母亲竟然也是若无其事坦然接受的样子,这就让言殊有些吃不准后续该怎么办才合适了。
或是挑剔的刻薄态度,或是欢喜的立刻接纳,再不然故作冷漠的无视也可以,这几种情况言殊自认都可以接受;可林秀秀女士的反应就像是他们两个已经交往了很久,又偶然在路边碰了个面一样自然又随意。
这位母亲当然是心怀敌意和不满的,可这份敌意更多是针对女儿住院的情况本身,而不是冲着言殊来的。
“哦,”许白鱼眼睛一亮,反应过来了:“你说男朋友那个事情?”
她新上任的男朋友站在她的旁边,一脸为难的看着她。
“男朋友肯定还是要我自己找的呀,我妈不会帮我挑啦,”她屈膝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言殊,很快乐的说:“我们家很开放的,我爸妈的意思是反正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明白,肯定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人结婚的,反正也都是不结婚,那只要不违法乱纪,男朋友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不会多问的……何况我又不是瞎子笨蛋,又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渣来祸害自己。”
言殊叹气:“锦衣卫在过去的风评,某种意义上还真不如人渣……”
“封建迷信要不得,”许白鱼煞有其事地纠正道,随即理直气壮地伸出两条胳膊,兴致勃勃地邀请道:“先不说那个啦!言哥,男朋友!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了,可以给我抱一下了吧?”
她就是居心不轨,她就是馋警察叔叔身子,她就不要脸怎么了——言哥之前那张照片她手机留存好久了,在那之后她可就是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连短视频都没刷过,眼见着现在有个名正言顺可以直接上手的,不摸两把她都对不起自己住院的理由。
言殊一脸无奈的靠过去,看着女孩笑嘻嘻地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两条白皙手臂无限亲近地绕过他的脖子,主动把自己贴上来。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着,微凉的发尾顺势落在他的手背和小臂上,显得他怀里这个人像是一朵沾了雨露后正欣然盛放的花。
他看着,便想。
真好啊。
无论未来如何……我至少真的短暂拥有过一阵月光,拥有过一阵这朵花。
许白鱼在感情观上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而眼下所处的特殊情况,更是在无形之中激化了她这方面的特性,也许这种不会思考未来、单纯只想要享受现在的恋爱方式会被很多人嗤之以鼻,但言殊却觉得正好——如此一来她便不会被束缚住,还会有很多选择,她依然足够自由,这样就好。
女孩被她刚刚上任的男朋友很轻松的抱着,她肆无忌惮的伸手揉搓他的头发和脸颊,这一次的言殊收起了之前那种刻意回避的羞涩内敛,任由她抚摸自己脸上的每一个位置,像是只静默又温顺的犬,任由主人随意摆弄自己的全部。
许白鱼摸了又摸,愈发觉得心满意足,怎么看怎么高兴,怎么想怎么得意,便忍不住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眼尾的位置亲了一下。
她只是很轻地用嘴唇蹭了蹭那里的肌肤,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力度不会比蹭过一束花枝时感受到的更重。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嘴唇落下的那一刻,她好像碰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温热濡湿。
言殊依然默不作声,任由她随意对着自己胡作非为,但当许白鱼抬起头时,却看到他目光错开,呼吸的节奏稍稍快了些,而耳廓和脖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红透滚烫。
“……”
他羞耻成了这个样子,掌心下贴着的肌肤更是热烫惊人,抱着她的手臂居然还是稳的。
……许白鱼莫名其妙地就高兴起来了。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忽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成功调戏良家妇男的扭曲愉悦。
但是这个良家妇男目前是她的,所以可以随便调戏。
她这样想着,又兴致勃勃地邀请自己过分羞涩的男朋友,笑眯眯的说,现在你亲我一下试试。
她的男友便以一种局促又有些为难地眼神长久的注视着她,在反复确定她执意如此后,言殊终于慢慢地叹了口气,随即把她放了下来,又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脸上。
女孩眨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另一个男人俯身靠近,眼神温柔,安静,某种情感被他提炼到极致,在那双黑沉的眸子里便显得清澈,厚重,纯粹到近乎虔诚——
莫名地,她心跳的频率也忽然变得快到觉得陌生,仿佛随时都会紧张到心脏痉挛的程度,她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原本舒展放松的手指也抓住了他的衣袖,带着几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的颤抖。
女孩的脊背微微向后倾斜了一点,她感觉到间隔在她脸颊上的这只手稍稍加重了几分力气,随即又转瞬即逝,这是因为另一个人头颅的重量压了下来,却又在贴近的瞬间,便立刻迅速离开的原因。
“好了。”
言殊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说。
“这样就好。”他像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满足,又笑吟吟的说,“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先回家吧。”
许白鱼眨眨眼,难得乖巧的点点头,呐呐哦了一声。
言殊说完后就去帮着收拾东西了,许白鱼无所事事,只觉窗外吹入室内的风莫名变得有些过于清凉,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抬手贴上脸颊,却感觉到一阵陌生的燥热。
“……”
刚刚还自诩自己就是女流氓、就是馋人家身子不要脸的许白鱼愣愣的站在窗口,她吹着风,还维持着那个双手贴在脸颊上的姿势,女孩听着身后忙碌的声响,忽然就低下头,鸵鸟一样直接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同样滚热的掌心。
……要命。
*
——许白鱼是没谈过恋爱的。
她心理学学得相当不错,大学期间也给关系不错的小姐妹当过狗头军师,战绩卓著从未出错;但这种东西就像是大学期间的就业指导,理论研究和实际操作完全就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概念。
指望那种东西能帮上忙,就好比像是想从大学生的毕业论文里找到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言殊对许白鱼始终是无底线的纵容,他本来是相当传统老派的性子,不要说男女交往自由恋爱的观念,在他的概念里压根就没有谈恋爱这个流程——惯例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顶多也就是婚前互相认识一下,培养一下感情,这样也就算了;但白鱼现在愿意喜欢他,愿意与他真心亲近,那他那点所谓的传统和规矩自然也就是可以扔了不管的东西。
他不打算去了解这个时代的交往方式,总归大部分都是很难理解也没必要理解,他谈恋爱的目的也很明确,到了这种程度,名分都可以是次要的,不过就是为她高兴。
既然只求一人欢喜,那么自然就无所谓什么流程规矩,小鱼要是觉得无所谓、或是对别的关系更感兴趣,这“男朋友”的名头换个别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许白鱼本该想办法阻止一下男友对自己的毫无底线和过度纵容,但言殊实在太过真诚,女孩被哄得罕见恋爱脑上头,一时间看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也舍不得劝,整个人仿佛都被泡在蜜罐子一样舒展自如。
回家后再开电脑,只觉得原本思路流畅的文稿忽然也有点不太趁手了,之前大纲完整只差后续完善补充的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许白鱼对着电脑半小时没能弄出一个字来,干脆一撸袖子,重新开了个文档,奋笔疾书了几天后,连带着一些细枝末节的补充设定一起整个打包发了过去。
小老板孟缙猝不及防,日常挂着聊天软件,只看到消失数日的许白鱼忽然上线,给他发了个新的压缩包过来,只说原来那个有点写不动了,开了个新本子给他看看。
孟缙来不及问更多,网站下面催更哀嚎的粉丝越来越多,所以还是先打开文档,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
……半个小时后,孟缙关上了这个应该可以称之为GalGame的剧情大纲。
没记错的话,请假之前的许白鱼还在更新的那款视觉小说还是个悬疑解密类的,一不小心就会全员死光的那种。
小老板陷入了沉思。
……所以是自己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世界线了吗。
孟缙左思右想,再三迟疑,无比犹豫,最后还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谨慎地询问了一句:你疯了?
许白鱼:?
许白鱼:没有。
许白鱼:我谈恋爱了。
孟缙:……
孟缙:好的,你疯了。
最爱你了
许白鱼是不会谈恋爱的。
没来由的, 孟缙曾经比任何人都相信过这件事。
他与她的关系特别,看似是上下级的同事关系,却没有那么严苛的割裂感, 彼此之间不算毫无防备的亲近,却又比常人多了一份长久共事后的自然熟稔, 孟缙从来都没有刻意深入了解过许白鱼的私人生活, 却又已经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了解她。
谈恋爱的前提条件是什么?
无非就是那么几样,情感, 生理, 社交需要——而不太凑巧的是,在他的印象里,许白鱼对这几样都没什么兴趣。
她是被教养很好的姑娘,条件富足, 家庭和睦,被父母呵护着长大,自己也是性子好长得又漂亮,自小到大没有遭受过什么难以挽回的童年阴影或是校园暴力, 正常的难得又令人羡慕。
许白鱼不会谈恋爱, 不会依赖外界社交,不需要太多的人际交往带来的价值回报, 也不强求外人来给予她大量的情绪价值——用本人的话来说, 她的父母不需要自己额外照顾,自己也不想去照顾什么人, 将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分配给其他对象。
至于提供情绪价值的活物, 有一只猫就够了。
孟缙能在她完整属于自己的时间里留下一点痕迹, 发展出一点工作时间之外的额外亲密,已经算是难得。
——因为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个人谈恋爱的可能。
虽然乱七八糟的话说了很多, 各种委婉又奇怪的暗示也提过多次,但说到底,孟缙还真的没想过她会答应,会回应——或者说她会主动找人谈恋爱的样子。
倒不如说如果那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她如果真的接了、又在随后做出了对应的回答,哪怕她回答的对象是自己,他的第一反应应该也是“许白鱼八成中邪了吧”。
因为这姑娘是很完整的。
完整,健康,正常,她身边出现什么都好像会很多余的样子,一个吝啬于将时间拿来和陌生人一起交流理解培养感情的人,一个对自己的生命和时间始终要求是只能属于自己的人,不喜欢身边出现任何不受掌控存在的人,怎么会同意谈恋爱呢?
……说句不太合适甚至是稍显恶毒的评价,孟缙实在是想象不到有谁能接受许白鱼那种隐藏的极端自我主义和隐藏在乖巧皮相之下的恶劣控制欲,常规世俗意义里的恋爱思维不适合她,而要她长时间保持安静为旁人提供情绪价值的话——
再三确定许白鱼的确是本人谈恋爱,不是脑子被挤了或是抽卡十连出三金孩子终于疯了,孟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把谁给PUA成功了么?
许白鱼沉默了一会。
说她疯了还能勉强理解,说她精神控制别人……她在她老板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我多么正常又柔弱的一正经良民,为什么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你和你谈恋爱的对象肯定要有一个是疯的,”孟缙很谨慎地回答说,“要么你疯了,脑子坏掉了可以忍耐别人要你修改计划;要么那小子疯了,居然可以接受和你谈恋爱。”
“我如果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pua别人那我为什么不试试你呢?”许白鱼没什么思考的就直接反问了一声,孟缙猝不及防,心跳瞬间停顿一拍,但还没来得及扭扭捏捏回一句你要是不介意办公室恋情也不是不行,就见他冷酷无情的员工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这样我就可以拿你的工资来抵我每个月的交税了。”
孟缙:“……”
许白鱼:“老板,你看我是不是很机智。”
孟缙发了一段会被屏蔽的脏话。
他没问那个人是谁,两个人交往了多久又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反正也是看了就要生气的东西——何况他心里还存着点近乎恶毒的心思:他并不算看好这段突如其来的恋情,如果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真就是出现的如此突兀又没有长久的铺垫的话,那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甚至不需要等到对方察觉到许白鱼性格里最恶劣的那一部分,从而选择想要和她分手的那一天;单纯她自己就撑不住太久的。
谈恋爱需要什么,逛街,交流,浪费大把大把的时间,但只是想要两个人黏在一起做无聊的事情;
许白鱼现在也许会觉得新鲜又好玩,但很快她就会发现生命中出现一个陌生的对象,除了搅乱她的日常计划之外一无是处。
肯定是要分手的。
小老板恶毒又愉悦的想。
至于现在的交往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新鲜感嘛,谁都会有的,哪怕她现在一副上头到连恋爱脑都要长出来的糟心样子,但许白鱼就是许白鱼,没看到她连工作都没影响吗?
癫一阵子就能恢复了。
自顾自平复了心情的小老板冷静了一小会后,就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工作上面,虽然许白鱼那副恋爱脑上头的癫样实在是很让人眼睛痛,但她实力摆在这里,这套看似是悬疑解密实则是恋爱攻略向的本子,即使带上了恋爱脑的外在影响,整体水准依然不低。
孟缙耐着性子又拿出公事公办的理性心态重新审了一遍,除了字里行间散发出的甜腻恋爱现充狗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以外,整体还是很符合平台最近的主推流行趋势的。
本子不会很长,爆手速后的许白鱼能在一周之内就完成包括支线剧情的全部,余下的就是后期要做的了,孟缙长吁短叹地回头将东西发在了工作群,群里面嘻嘻哈哈回了收到后,也都开始去准备忙了。
工作室人数不多,几个人在群里聊了一会,孟缙忽然慢半拍地想起一件事情,因着是公务,所以直接在群里提了出来:“你上一个卖掉的本子你还有印象吧?”
许白鱼想了想,回复:“那个不是老板全权负责了吗,怎么了。”
群里的插画师随口做了解释:“那个本子不是在连载初期就一直有人疯狂打赏吗?前几天最后一点手续都走完了,平台帮忙放了签约公告,孟哥就顺便做了个感谢抽奖的活动,给榜一金主黑了个特等奖,人家想过一阵子去工作室一日游来着呢。”
“挺好啊,”许白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不是老板安排的?照常继续就好了,不用和我商量吧?”
“笨呐,人家又不是来看我们后台剪辑制作或者看画手叠图摸鱼的。”群里有人吐槽道,“追更新的追的是剧情,肯定是要看谁写的本子啊,正好,鱼崽你这里不是有个新本子要出?过两天留点尾巴上工作室来弄吧,正好和金主富婆互动一下,也算是满足人家心愿了。”
许白鱼皱皱眉,不是很喜欢这种额外的社交活动。
“来吧来吧,”工作室的画手也在群里热情无比的撺掇着,“新本子没什么现成素材,背景和人设图都要重新画的,你来嘛,大家一起坐着商量多好玩,还能约个工作餐……让孟哥报销!他不是总说要搞工作餐吗?趁着金主在,点最贵的!全都点最贵的!吃垮他!”
许白鱼犹豫道:“我还要喂猫……”
孟缙本来已经安静了许久,忽然幽幽回道:“让你男朋友喂不就得了,顶多就是一天,不会很久的。”
工作群里本来嘻嘻哈哈聊什么的都有,结果孟缙一句话炸了全场,能混在一起玩的大家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的死宅懒狗单身母胎,对于许白鱼率先脱单找了对象这件事情更是痛心疾首,怒斥这里有人背叛党国,群内一时间表情包群魔乱舞,语音条此起彼伏,点开一听,各种音色的撕心嚎叫,毫无形象的汪呜乱哭。
……
许白鱼猝不及防听了几个,只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炸掉了。
没办法,她只能说了句那就去吧,后期立刻停止了刷屏,扔了个初版计划单出来。
群内讨论当天日程聊得热火朝天,孟缙时不时出来配合几句顺便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许白鱼看了几眼,切出后台,翻了一下那位金主的个人主页。
这位金主她印象很深,砸钱砸的不像是真金白银像是什么不算数的虚拟货币,在整个网站内也都是榜上有名的有钱氪佬,个人主页内一排下来收藏相关全都是许白鱼相关的东西:她的更新材料,剧情吐槽截图,偶尔亲自写的置顶公告,剧本设计采访和作品本身……任谁看了不说一句资深的狂热单推人,令无数同行羡慕不已。
榜一的名字是一个简单的“棠”字。头像则是本人的照片,背景是宽阔的碧海蓝天,照片主角穿着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大地色长裙,宽沿草帽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眉眼轮廓,只露出白皙下颌,红唇艳丽,对着镜头似笑非笑。
除此之外,这位富婆的留言也很特别。
她从不讨论故事本身,从不在意剧情人物,她仿佛是在透过这些文字和细枝末节的东西观察着隐藏在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就连评论留言也是清一色的对作者的单纯告白。
好喜欢你呀,宝宝。
最爱你了呀,宝宝。
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
……
那些单独拿出来看平平无奇的寻常告白句子,却是这个人的发言记录里唯一的内容。
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单调的,普通的,纯粹的……鼠标落下的那一瞬间,便猝不及防的占据了屏幕的全部。
而最近一条则是在那条抽奖公告上的留言——
她写着:宝宝,我马上要来见你啦,开心吗?
理所当然
许白鱼盯着那个头像, 犹豫片刻后,单独戳了戳小老板。
孟缙回复的很快,直接问道:“怎么了, 时间上有矛盾吗?说是见金主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说白了就是开放招待一日游啦, 具体安排时间是咱们定的, 你要是时间上不方便,日子可以重新选。”
“这倒不是……”许白鱼最近只觉自己出门一趟就要碰上事情, 与其说是吸铁石设定, 不如说更像是某著名死神小学生上身,存在本身就和世界磁场不合,出门遇人必定出事,轻则路上遇桃花, 重则半夜鬼压床,在家收外卖都可能遇到伪装成小学同学的神秘男嘉宾……
在诸多前科的面前,她现在对出门有种微妙的抵触情绪。
“这个聚会我非去不可么?”她想想,还是问了, 刚说完的话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后悔, 屏幕上还是点开的那位金主主页,明明没有任何过激发言, 可许白鱼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又缺少了关键线索和切实证据, 导致所有的违和感都隐藏起来,无论如何思考, 都仿佛只是她个人忧思多虑后产生的错觉。
要说粉丝花样频出的告白她也的确是见过不少了, 网络发达信息爆炸, 只是单纯的一句“最喜欢你”而已,对比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骚话连篇, 这里的告白实在是显得朴素到不起眼的程度。
“你看过金主主页了吧,”孟缙有点无奈地回答说,“人家摆明了就是你的狂热粉,花钱是给你花的,她要是冲着画手立绘来的我都不说什么,这么明确的单人厨子,你本人最后不来,那人家砸钱抽奖干嘛。”
孟缙隐约好像能察觉到她的不安,依靠网络的工作和社交虽然方便简单,但在某些方面还是不用比实际见面,线上若无其事,线下见面背刺的情况比比皆是,因为不满意剧情发展送作者去医院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应该不是那种疯子黑粉。”孟缙解释说,“抽奖结束后我这边加了她的个人联系方式,我们大致聊了一会,感觉是个脾气不错也很宽容好说话的妹子,朋友圈都是分享生活的照片,挺正常的一个人,你不用这么紧张啦。”
“唉……”许白鱼犹豫片刻,还是觉得这属于工作团建,老板好说话是他的事情,自己作为员工和点名对象,该去还是要去的。
“你不要总是叹气啦,”他试着安慰道,“也有这种情况啊,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说‘加油’,‘撒花’,‘坐等后续’之类的,你要是害怕出问题的话,互动时间也可以调整,而且大家都是在公共场合活动,办公室人都在,我也能陪着你,不用害怕。”
“当我没说吧,”许白鱼从个人主页里退出来,换了口吻,重新回复说:“我去就是了。”
这次的榜一富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据说金主氪佬们都有单独的活动群,万一惹急了一个牵扯出一堆,最后平台跟着下场,那就没什么必要了。
“你要是不确定,要不然提前联系她一下先简单熟悉熟悉?我把号推给你,你自己看着来就行。”
许白鱼搜了一下对方的微信号,还是熟悉的自拍头像,不过换了个地方和造型,那艳丽明媚的妆容和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总让她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意思……然而她努力回忆了一会,想了半天脑子里依然是模糊的一片,记忆的颜色和痕迹被血红和黑夜吞噬了大半,更早之前的记忆,已经遥远地恍如隔世。
没办法,冲击强烈的大事最近发生了太多,连带着一些普通日常的痕迹也就冲淡了不少,许白鱼揉揉额头,总觉得自己在某些细节上的习惯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迫更改了几分。
她的身边现在没有言殊,也没有猫,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独自一人开着电脑,屏幕冷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无自觉地泛起一点审视的冷。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看着陌生人的联系方式即将出现在自己的聊天框里时,自己的整个人的神经都会反射性绷紧了起来。
放在鼠标上的那只手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按下去,她漫无目的的握着鼠标绕了几圈,最后迟疑着挪向确定发送时,女孩的上方忽然垂下一只男性的宽大手掌,迅速且自然地把她的爪子从鼠标上挪开,又很顺手地关掉了那个好友申请的界面。
“……”
许白鱼维持着那个曲着腿坐在电脑椅上的姿势,她没有起身,而是就这样直接扬起脑袋,向上看去。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言殊的下颌和脖颈线条,他撑着电脑椅的上方俯身靠近,身影轮廓挡住了自己房间的天花板,踩着楼下超市买的男士拖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言哥?”
一只手伸过来托住她的后颈,扶着她的脑袋让她恢复正常姿势。
“叫你吃饭半天都没应。”言殊淡淡说道,“进来一看就看到你对着电脑发呆,想什么呢?”
两家之间本质只间隔一扇门和一堵墙,从医院回来以后两个人便互相拿了对方家里的钥匙,许白鱼自然不必提,她现在进隔壁家门格外理直气壮,态度就像是从卧室进客厅一样自然;
而言殊拿了她的钥匙,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她的屋子,许白鱼似乎也不见多少警惕和担忧。
——言殊是不需要提防的。
仿佛在不知不觉之间,这个概念已经形成了两人之间无需过多解释的默契常识,许白鱼将他看做自己的男朋友,可这个男人迄今为止对她做过最亲密暧昧的举动也就是之前那个隔着手背的亲吻。
从不逾矩,也从不冒犯。
许白鱼想要的不是恋爱的甜蜜,肢体缠绕的温度或者是对外社交的虚荣心,她要的是东西其实很奇怪,是这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说得再直白些,便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被她更进一步掌控的“所有物”——比如说,一个百依百顺的男朋友。
受限于社会的一般常识,出于礼貌和道德约束,许白鱼不会对普通朋友和邻居的言殊要求太多……但与之相对的,她会理直气壮地从身为男友的言殊身上汲取她所需要的安全感。
——对待“男朋友”态度是可以不同的。
她要他听话是正常,她要他遵守规则是正常,她要他出入自己的领域,却又不可以胡乱行动,也是正常。
因为是她的男朋友,因为是她一个人的,所以这一切要求都可以是被接纳认可的“理所当然”。
言殊依然维持着犬类一般的忠诚与温顺,毫不犹豫地一一应下。
他越亲近她,就越清楚她在这段关系里真正享受的是什么。
所以他给出自己能给的全部,并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挑走那些会令她有意无意排斥在外的陌生东西,让呼吸的节奏都维持在她最熟悉的状态里——而随着女孩对他愈发不设防,给出的许可范围也越来越多。
此时许白鱼目光转回屏幕,那里现在已经是干干净净一片没有任何多余东西,她忽然就找回几分熟悉的轻松平静,整个人的气场也跟着变得柔和了不少。
“工作团建啊——”
女孩慢吞吞地拉长尾音,她赤脚踩在地上往外走,言殊不拦着她,反正天气偏热地面凉快,木质地板刚擦完没多久,随她乱踩也没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见一下有钱的榜一大哥,大家一起陪吃陪喝陪聊天,然后该干嘛干嘛。”
许白鱼走了几步没找到自己到处乱甩的拖鞋,干脆绕回来,把自己挂在了男朋友的身上。
一米九的帅哥就是好啊……许白鱼被男友抱住,双脚悬空,感受着对方手臂上的稳定力量感,下意识抬头看着自己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想,不但放着好看又养眼,家里电灯泡也能找人换了。
“用帮忙先查一下吗?”言殊问道,“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先让韩菲帮你查一下你接下来的接触对象。”
许白鱼迅速垂下脑袋,惊悚道:“我级别那么高!?”
“很高的,”言殊点点头,说,“老李还指望靠你族谱单开呢,目前来说这种程度都是没问题的,等过一阵子你从穆家带回来的那套衣服检查结果出来以后,你还得再去一趟小白楼,还有些问题需要和你说清楚。”
“哦,那个没问题啊,”许白鱼答得很干脆,“至于查人,嗯……查查也行,查查安心点。”
她想想,又不太放心的补充了一句:“也别光查纸片人和吸铁石的部分啊……这年头线下背刺寄刀片的故事也不少,如果方便的话,顺手帮忙查查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言殊笑着应了,见自己女朋友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反应不说心不在焉,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天花板上晃,便又问:“看什么呢?”
“看灯。”许白鱼慢悠悠地答,“当时装修的时候想着第一需求是我自己能换,所以很多好看的款式我都略过了……但你既然这么高,感觉换灯泡一下子就方便好多,那我想换个吊灯。”
“那就换嘛。”言殊不假思索地应声,“还有哪个要换?全都一起换了。”
“哦,那这家里要重新装修的地方可就不少了……”许白鱼瞬间就快乐起来了,她扫视着自己已经住了相当一阵子的小屋子,忽然觉得可以修改重建的地方也实在是不在少数。
她在心里盘算一会,便摸摸自己男友的脸颊,又无比自然地直接替他安排了后续要做的事情:“团建那天我尽量早点结束,言哥来接我,然后下午陪我去逛街挑吊灯吧。”
“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