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错了
几只幼猫暂时没有人搭理,咪咪喵喵叫着四处溜达,灵猫的体质本就要比一般凡间普通品种强悍许多,没人管的这么一会就已经顺着门槛爬了出去。
那只背上乌黑四爪雪白的奶猫最为活泼,此处作为神明隐居之所,地脉流畅循环畅通,岩神气息自带威慑不生魔物,幼猫左右探索一圈并未嗅闻到除了主人之外的气息,自然是放开手脚,开始认认真真地探索起来。
只是林间小路以青石铺就又以岩元素设下诸多屏障,并不多么适合幼猫尚且娇嫩的爪垫,毛团有些难受的在路边停了下来舔了舔爪子,正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抬头一看,下来的山路已经隐入林间薄雾之中若有似无,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了。
“……”
一不小心跑得太远的幼崽在原地坐稳耷拉着耳朵,咪呜咪呜地叫起来。
弥怒此时正与应达准备上山,远远瞧见四爪雪白的灵猫幼崽在路边堆成一团毛球,不由得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这是归终大人已经来过了吧……?”
应达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没有她的气息,是已经走了么?”
仙众夜叉因为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并未与尘之魔神同行,只是前后差距时间其实也不会太大,不过这才多久?有半个时辰么归终大人就走了?
弥怒思索片刻,还是俯身捞起可怜兮兮呜呜叫唤的幼猫,无奈道:“总之,先把这个一起带过去吧。”
应达点点头,表情仍有几分忐忑不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见着已经快到了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拽了拽岩夜叉的衣服:“弥怒,你说这样行么……?”
她绞着衣摆,低声道:“虽然浮舍是我们大哥,但是这次和之前那回不一样呀?陛下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她现在的处境好像比大哥还要困难,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自己再找找法子吧?”
千年之前的那一次出手相助,陛下仍是蒙德女王,烈风之主,岩王帝君最初也是最为信任的盟友;今日的陛下却是死而复生的魔神,被帝君不得不藏在生死边界,连昔日魔神之名也不可承认。
她并没有不相信那位陛下的意思,正相反,应达比任何人都愿意相信对方的实力,可仙众夜叉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虽然浮舍大哥的情况糟糕至极,却也不至于需要让另一位深受尊重的对象用自己的命来续兄长的命。
……更何况他们这一次过来,本就是瞒着大哥的。
“我晓得你的意思,”弥怒也跟着放轻语气,低声道:“只是我所想与你不太相同,那位陛下无论今日的名字是什么,过去都是蒙德的女王,帝君虽有意让黄泉之主的名字在璃月扩大影响,可这第一步,总还是需要那位自己亲自迈出来才行。”
旧蒙德的历史已经几近消亡,对于现在的蒙德人来说,所谓的“旧蒙德”更多是指代黑暗贵族统治时期,至于魔神战争时期的神王统治已经遥远到难以考证。
在帝君离开的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帝君和陛下自己知道……但是兜兜转转一番之后,那位最后却没有选择蒙德而是和帝君一起,不说是对如今的蒙德彻底失望,至少也是已经在强制自己选择放下过去了。
“如今的璃月其实与那位陛下有关的东西不多,再如何强调昔日的盟国至交,那都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弥怒的语气也有几分无奈:“更何况蒙德是蒙德,璃月是璃月,千年的时间变化太大了,蒙德女王想要在岩王帝君的璃月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还是有些困难的吧?”
应达眨眨眼,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这是个契机,应达。”
弥怒低声道,他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那扇只是半掩的院门。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婚契,一份承诺就能做到的。
岩王帝君亦非万能的神明,他同样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好在这件事上,仙众夜叉仍能帮得上忙。
好在他们还有机会,去帮助他们另一位同样重要的恩人。
*
弥怒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与应达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帝君,陛下。”
他恭恭敬敬行过礼,并未将伊莱恩称作其他,而是遵循旧日的习惯称她为陛下,也许金鹏会用另一种更加亲近的叫法,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哎呀,”伊莱恩眉眼一柔,第一眼看见了被应达抱在怀里的毛团,笑眯眯的伸手接了过来:“我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这是自己跑远从山上掉下去了?”
“您要养他们吗?”应达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各式各样的,可当真与她重逢以后,看见那双眼睛的第一眼就莫名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火夜叉顺着幼猫的话题接了下去,对着伊莱恩扬起她最灿烂的笑容,温声建议道:“帝君应该不擅长这样的事情,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这些小家伙的住处和日后的饲喂就由我来帮忙吧?”
弥怒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偷偷瞥向帝君,对方同样没有看着自己,那双石珀金瞳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女王的身影,带着一点柔软且松弛的笑意,看着她怀抱灵猫幼崽和应达轻声谈笑。
“帝君。”
岩夜叉低低叫了一声,对方并未转头看着自己,只是眼中笑意稍稍淡了几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与她直说吧,我不会替她做决定……只是如果代价太大,我同样会替她叫停。”
弥怒垂了眼,恭声道:“理应如此。”
他上前一步,应达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原本轻快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几分忧心不安的意味,弥怒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撩起衣摆,对着女王跪了下去。
“……陛下。”
岩夜叉声音干涩沙哑,一字一顿地说道:“属下有事相求。”
伊莱恩眨眨眼,放下了手里的灵猫。
***
——仙众夜叉的隐居之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咳嗽声。
浮舍轻咳几声,却没见到说好不久之后会来找自己的弥怒。
他左右看看仔细听了好久都没听到岩夜叉的声音,又不敢出门去亲自看看,目光一转落在了唯一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伐难身上,见一贯沉稳乖巧的水夜叉不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目光更是频频望向门外,不由得开口道:“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
“诶?”水夜叉吓了一跳,一句反射性地否认卡在喉咙里说了一半,又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事的,浮舍大哥。”
见她这副样子浮舍反而生出几分疑心,蹙眉道:“你这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这话说完,伐难并未马上回答,反而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就这一个小动作浮舍立刻确定对方不仅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这一次可能还连带着另外几个一起瞒着自己——
岂有此理!
浮舍眉头一挑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得门外金鹏怒冲冲的声音倏然响起,少年清越声音一向给人以矜持冷静的印象,此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怒气:“浮舍!!!”
“……”
岩王帝君麾下第一夜叉,昔年纵横疆场的腾蛇太元帅刚刚撑出来的满身威严气势顿时散了八九分。
在魈一把推开门冲进来后,更是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神色怏怏的直接倒回了床上。
他这副重病难愈的憔弱样子让魈满腔怒气不知何处发泄,一双金瞳又是恼怒又是心疼,看得浮舍愈发心虚,跟着轻咳几声,故作坚强道:“无事无事,这不是还活着嘛?”
“……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快差不多了,”魈抿着嘴唇沉默好一会才干巴巴的补了一句,见他情绪稍有缓和,浮舍这才重新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起身又被少年压着肩膀按了回去,魈蹙眉看着他,好一会才垮下肩膀,低声道:“总之,你的情况谁说了都不算,让夫人帮你看看过之后再说吧。”
……夫人?
什么夫人?
他之前的确暗示过弥怒,能让帝君十二分信赖的对象说不定就是什么他们全都知道的故人,只是腾蛇太元帅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么一个称呼,他接得住黄泉之主接得住冥主娘娘,哪怕喊一句坎瑞亚女王他都能受得住。
但是夫人?
浮舍一呆,正准备仔细问问情况,一道人影已经与弥怒一同走了进来,女王眸光一转对上已经呆愣在那里的浮舍,露出一点愉快的笑容。
“身体状况真不错,这么重的业障应是瞒了好多年啊,腾蛇太元帅?”
浮舍:“……”
浮舍:“卧……!”
他第二个字音尚未出口,已经被面无表情的魈无比精准地一把捂住了嘴。
但是金鹏捂住了嘴,却没能捂住浮舍那颗瞬间崩碎理智当场就要尖叫的本能,在一连串夹杂璃月粗口意味不明的含糊惊叫中,弥怒站在女王身侧,一脸忧愁的叹了口气:“您也看到了,在隐瞒不报这件事上虽然我们反复劝告,可兄长执意如此,我等也无力反驳,只好……”
浮舍瞬间僵住喉咙,他缓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岩夜叉。
此时此刻,他再想解释什么也有点来不及了,金鹏还维持着那个捂嘴的动作,但是已经是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腾蛇太元帅脊背一凉,只见少年缓缓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浮舍:“……”
他颤抖着抬眼看向其他兄弟姐妹,弥怒自不必说,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活像是他已经背叛帝君跳了深渊一般严重;应达守在门口笑容乖巧看不出具体情绪,偏偏就连最顺心听话的伐难的目光也是写满心虚游移不定,与他对视一眼后更是直接捂住了脸,拒绝与大哥对视。
“……”
金鹏大将随着浮舍看了一圈同族兄姐,并对着自己一贯尊重的兄长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浮舍:“……”
浮舍:“我错了。”
*
屋内仙众夜叉叽叽喳喳吵吵闹闹,钟离自始至终也只是听着未曾进去打扰,不消片刻,伊莱恩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次身后并没有夜叉陪同,魈亦步亦趋跟出来几步,又被她重新推了回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伊莱恩走向自己,也听着五夜叉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嬉笑闲聊,时不时伴随着金鹏对浮舍不满的叮嘱声。
“如何?”
伊莱恩对他摇摇头,神色很是轻松:“一点小问题罢了,不过浮舍性子执拗非要靠自己硬挺了这么久,用药调理一阵子后重新种一次术式就行……魈那副样子也是少见,让他们同族相聚好好聊聊,发泄一下十几年的脾气,我就不留着打扰了。”
“这件事说到底也有我的过失,”钟离与她并肩而行,直到离开了仙众夜叉的隐居之处,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难得有些疲惫地与她低声道:“层岩巨渊的情况终究还是我低估了,若我当时多关注几分,浮舍不至于如此。”
“你若是真觉得自己有愧,那接下来的一些材料就全都交给你了,”女王瞥他一眼,并未开口安抚,“深渊的污染问题不大,只是与夜叉体内业障结合较为麻烦,需要的材料也难找……”
她开口念出一串材料名单,钟离静静听着,不曾开口打扰。
他们的距离很近,行走之间感觉到伊莱恩的衣摆擦过自己缀嵌玉石的衣袖,不由得便有些微妙的出神。
他的耳畔掠过林间的风声,听见树叶的摩挲细响,两人的脚步一轻一重,始终不曾错开,在下一个步伐落下的瞬间,男人修长的手指忽然抬起,轻轻点上另一人随意垂在身侧的掌心。
伊莱恩计算材料的声音随之一顿,手却并没有挪开。
她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指贴上了另一个干燥温暖的触感,握住自己的力度不轻不重,只是男性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的手藏入他的掌心。
她有些不大习惯,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被陌生温度包裹的手指,对方的手指微微收拢,这一次依旧不曾弄痛她,却也没有松开的打算。
女王沉默一瞬,只是抬眼看着他。
钟离侧过头看着她,唇角笑意温和:“山路崎岖复杂,我为夫人引路。”
第162章 这次带钱了
仙众夜叉隐居之处位于天衡山附近,索性左右时间尚早,见伊莱恩并没有拒绝或是马上回去的意思,两人便决定顺便走一趟璃月港,也算是另类的故地重游了。
在女王最后有关璃月的记忆里,这里还是归离集洪水之后刚刚着手准备重建的小小港口,可如今的璃月港早已是千帆汇聚的繁荣海港,人群熙攘摩肩擦踵,万千契约奠定贸易稳定的基础,商铺林立,百货迭出、宝飨七国。
女王站在长桥之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生出几分迟疑不决的犹豫。
她对这样的繁荣之景并不抵触,亦不会生出什么嫉妒艳羡之心,只是有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而已,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只属于自己的蒙德。
若我的蒙德还在……
伊莱恩的手指生出一瞬的痉挛颤抖,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但手指马上就被另一个人牢牢握紧。
也许是因为岩元素的影响,摩拉克斯的掌心永远温暖干燥,提供着一份恒定的安稳。
钟离陪她安静地站在人来人往的长桥上,属于璃月之主的那双眼睛在带着她前来璃月港的时候并没有生出骄傲或是炫耀的情绪,他只是垂眸看着她,看着她眺望着这片人间美景,陪她在这里站定脚步不再上前,却也没有赞同她想要立刻转身就走的打算。
“……余的蒙德如果还在,”不知过了多久,女王终于重新开口:“你的璃月港就不会是最好的。”
钟离握住她的手,对她露出微笑。
“我知道。”
唯独这一点,他们都不会怀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一阵只是短暂经过的柔风,直到掌心试图抽离的手掌终于愿意重新安定下来,这才让他不自觉地缓了口气。
璃月繁华,外来旅者,游行商人,本地的船工,忙忙碌碌活力十足,无人会关注有人会在长桥之上停留许久,也没人会额外关注他们的谈话是不是听起来奇奇怪怪,千年之后钟离重新为她担起向导一职,两人在璃月街头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就着某样东西随口交谈几句。
只是能有资格同时进入这两位眼中的东西实在是寥寥无几,伊莱恩左右绕了一圈,最后让她最感兴趣的却是吃虎岩市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她手上拎着两个用水晶和石珀装饰的精巧流苏,款式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商人机敏,吃虎岩的商户虽大多只是平民小户,但日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反应极快,见这位贵客脸上虽未曾流露出恋恋不舍的喜爱之态,可她这一路过来几乎都没看什么东西,唯独在自己摊子旁边停了好一会又拿起了这两样。
立刻无比热络的和她身后的那位打招呼道:“客人若是喜欢,为何不直接买下来?儿子在城东开了铁铺,平日里零零碎碎攒些水晶石珀之类的边角料回家自个儿打了络子拿出来卖罢了,东西都是自家做的,不过是赚些手上辛苦钱,两个一起还能给您再便宜些,索性也花不了几个摩拉,买回去讨夫人喜欢不也是件好事?”
钟离闻言眉头一挑,也跟着上前一步,顺着伊莱恩拎起的两串看了看,嵌着的石珀和水晶成色并不算是多好,只能说是打磨光滑后看着晶莹剔透,瞧着讨人喜欢而已,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笑笑掏了钱,买下了这两串流苏。
“……”
伊莱恩举着流苏,眼神莫名的看着他。
钟离被她那种复杂又沉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笑道:“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居然带钱了。”她幽幽道,“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是我拿的钱。”
钟离:“……”
钟离轻咳一声,却并没有露出赧色,大大方方回答道:“只是知道夫人还没有带摩拉的习惯,这才以防万一备了一些。”
“但不瞒夫人,我带的摩拉的确不多,”他也没有露出什么羞耻神色,笑吟吟的补充道:“现在买两个流苏讨人欢心尚且可以,若夫人要买更贵的东西怕就不太成了。”
伊莱恩满眼狐疑不解。
“夫人莫不是忘了,如今‘家中经济来源’已经全权交于你负责,我现在手中这点摩拉也不过是之前存下的,之后若是再想买些什么,怕不是就是需要夫人付钱了。”
女王一愣。
他好像的确说过神之心是制作摩拉的关键……
伊莱恩眨眨眼,诚恳问道:“你居然没拿回去?”
钟离神色坦然的点点头:“既然已经交给你了,除非必要,现在自然是夫人全权处置。”
伊莱恩眯起眼睛。
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女王忽然抬起手,直接按在他的胸口。
钟离肉眼可见动作一僵。
璃月风格的玄色长袍下传来令人安心的厚实触感,只是女王对璃月武神藏在袍子下面的好身材不感兴趣,她只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元素循环流畅顺滑毫无阻滞之处,就连心跳也是一贯的稳健有力,片刻后她眉头一抬,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不是离开那东西以后就身体不适虚弱得很么?”
钟离:“……”
……他忘了。
“夫人这就不懂了吧,”卖流苏的摊主笑眯眯的顺口补了一句:“男人没了钱肯定是要失魂落魄一阵子的,说身体不适也很正常,您既然管了家里的钱包,这点小事情习惯就好啦~”
“那也不必。”伊莱恩面无表情,“管钱也是个麻烦事,回去后就把那玩意扔回去,让他自己管。”
她说完后也没等钟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扭头就走,留着钟离站在摊子旁边也不知道要不要追,摊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从手边拎起来一个天青色的流苏,试探着问道:“要不,您再买一个去哄哄?”
钟离:“……”
他神色微妙,也有几分哭笑不得:“……店家还真是会做生意啊。”
“客气,客气,”摊主一脸谦虚:“所以您买不?”
“——小友这是在做什么?”在钟离认真犹豫起来是不是真的要买的功夫,往生堂老堂主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须发皆白的老人慢慢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人都走了不去追,反而在这儿琢磨要不要买流苏?”
他望望远处,又看看钟离,笑问道:“那位是不是就是……?”
那双石珀金瞳微微一弯,颔首道:“是我妻子。”
老人简单说了句恭喜,又一脸好奇的问道:“尊夫人看起来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样子,为何不追?”
钟离轻轻叹了口气:“主要这一次的确是我有错在先……”
老堂主:“哦?”
钟离:“先前因为一些事情,让她误以为我真的身体不适……”
老堂主:“嚯!”
钟离:“不过刚刚被她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老堂主:“好家伙。”
“……”
钟离满眼无奈看着老堂主,忽然就不是很想说话了。
“小友怎么这么禁不起玩笑?”老头笑眯眯的摆摆手,倒是比他坦荡多了:“行了行了,我这行见多了安静不说话的,偶尔过来看看年轻人的乐子也很正常嘛,索性闲着也是闲着,看在过去也喝过几杯茶听过几次书的份上,帮帮你好了。”
*
……从普遍理性而论,钟离觉得这不是个很好的建议。
但是眼见着往生堂老堂主看起来比他还要兴致勃勃,岩神的目力看得清楚,伊莱恩转头就走了却没走得太远,她现在正站在临港附近的一处凉亭里,而且他很确定,如果再不过去的话,估计这点细微的火气马上就要烧成真火了。
老堂主倒是心平气和,他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人,那位夫人说是自顾自地走远了,却也绝对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性子;果不其然,她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后火气自行散了七八分,只是眼中也没有多少璃月人对老人家常见的敬重,她依旧只是安静地端坐在那里,对他颔首致意。
老人笑眯眯的点头回应,要他说啊,就是自己这位钟离小友关心则乱,若她真的生气,哪里还能耐着性子等他这慢悠悠地腿脚走过来,瞧见他这老头的第一眼就先没了火的?
“在下往生堂堂主,胡一生,和这位钟离小友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一时兴起多管闲事,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老人态度随和,见对方只是对自己摇摇头,眼中笑意更浓几分。
“倒是不知道夫人该如何称呼?”
伊莱恩不曾马上回答,她抬眼看着钟离,对方也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等着她先开口。
她原本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对着老堂主摇摇头:“……用‘冥’字称呼我就好。”
“明夫人?”老人侧头看了一眼钟离,对方点点头,顺势回答道:“夫人不曾随我姓氏。”
“原来如此,”老人摸摸胡子,感慨道:“难怪小友没钱。”
钟离又有点想咳嗽了,只是刚刚握拳抵在唇边,就觉对面目光凉凉一扫,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伊莱恩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了笑眯眯的老堂主。
“胡堂主这是来给他当说客来了?”
“那倒不是。”
老人眨眨眼,很痛快地回答。
“我只是想看看年轻人的乐子。”
第163章 新的构想
说是看乐子,老头也不可能做的真的那么过分。
且不说这两位瞧着就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单纯这事情本身就不是他好插手的,他的这位钟离小友再怎么满眼为难,说白了为难的是夫妻之间的事情,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哪里有他这么个半截入土的老头不知情趣贸然打扰的说法。
但是他的贸然出现也的确打断了两人之间略显僵滞的气氛,这位明夫人一眼看着就不是本地人,老堂主摸摸胡子,给出一个新的建议:“我与钟离小友本来也算是有几分忘年交的情分在,索性我也没喝上两位喜酒,不妨借此机会,请上一杯?”
伊莱恩眨眨眼,还在思考喜酒到底是什么,那边钟离已经先一步摇摇头,对老堂主笑了笑:“夫人不善饮酒,不过若是只是坐下来聊几句,倒是没问题的。”
“这倒是老头子冒昧了,”老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琢磨着这时候喝茶的话怕是要睡不着觉,便笑眯眯道:“那索性折中一下好了,两位不介意的话,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如何?”
酒酿圆子。
伊莱恩转过目光,眼中有几分少见的好奇。
没记错的话,黄泉乡那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也说过,她做的酒酿圆子很好吃。
“夫人在想什么?”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马科修斯的原因,哪怕是现在的钟离依旧会会和仙众们讨论璃月美食,也养成了他挑剔又讲究过头的饮食习惯;可昔日的烈风之主不要说是一般的凡间食物了,她就连蒙德自己的酒都没碰过。
“唔,”伊莱恩捻着汤匙轻轻搅动几下,若有所思:“想起来过去有位白家的妇人,说自己很会做这东西……”
“白家大娘?”老堂主反应极快,“我还以为夫人是位彻彻底底的外地人,没想到居然还认得那位……不过她的手艺的确不错,老头子虚活这么多年,竟是没吃过比她更好的酒酿。”
老人放下汤匙,笑容之中也带了几分无奈的惆怅:“活得久了就是这点不好,眼瞧着一位又一位的从自己身边走了,明明有些甚至都算不上故交朋友,却也还是会有些放不下。”
“倒也不一定。”
他随口一句感慨,忽然听得那位夫人漫不经心地随口接了一句:“等你下去后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位白家大娘,重新吃到她做的酒酿圆子。”
这话说得摆摊的老板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一眼,倒是老堂主完全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想法很是不错:“人大抵是能见到的,只不过那黄泉乡也不晓得是用什么做酒酿,若是那位黄泉之主愿意让活人送些东西下去,那黄泉的酒酿我也是吃得的。”
“……”
女王陷入了沉思。
往生堂老堂主的三言两语旁人看来不过是随口调笑,可她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尚未被开发的全新市场,这一次和蒙德的苹果酒完全不一样,只要她还是黄泉之主,那么这份生意就是被她独家垄断的市场,绝对不会有第二位竞争对手——
好耶。
七月十四的日子渐渐确定,越来越多的璃月人知晓亲人朋友在黄泉乡执念未散便不得往生,虽说生死边界隔绝两界,可人类判定生死的概念却也没有那么死板,鬼在黄泉乡虽然无需饮食休息,可架不住亲人朋友挂念,自己也有几分执念未散,若是有机会能将生前惯用物品送下去,两边都是有好处的。
简而言之,很有赚头。
钟离:“……”
钟离:“夫人……”
经手璃月万千契约的契约之神反应速度何其之快,几乎是伊莱恩陷入沉默的那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沟通生死两界,若单纯只以商业角度来看这的确是笔天大的生意,只是这件事情可不是开通港口与邻国做交易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且以迭卡拉庇安过去走一步看三步的习惯,他可不觉得她若是迈出这一步后就会老老实实只做这么多。
*
“余晓得你要说什么,”伊莱恩心中有事,璃月港辞别往生堂老堂主后,她耐着性子返回林间小院,这才对钟离开口道:“‘除了七月十四之外,进一步连同生死两界的联系,允许生人将常世之物送入黄泉乡’,余的确是在想这件事情。”
“你既然有能力以金翎鸟掌控亡魂,我不担心你会做不到这件事,”钟离摇摇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伊莱恩,平静问道:“我所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若是真的做到了这一步,下一步你又打算做什么?”
女王挑起眉。
“这些人类亡魂的力量本质是什么,摩拉克斯?”
“若你是说常世的亡魂,那么一般是因为地脉的异变和淤积,极少数是受了业障和残秽的影响才得以具现化,怎么了?”
“那么,提瓦特的核心力量是什么?”
“自然是元素力……”
钟离声音一滞,忽然不说话了。
“提瓦特是元素力主导的世界,而高天之上则是掌握元素的核心所在,除了魔神一类的长生种与地脉孕育的元素生命,单纯地人类若是想要得到自身力量,那么就需要神明的认可,也就是所谓的‘神之眼’。”
摩拉克斯看着女王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可神之眼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哪怕以神明漫长的时间来看,有资格拥有神之眼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女王单手托腮,也跟着扬起嘴角。
“……但是比起可遇而不可求、堪称奇迹的神之眼,所有人都会死的。”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与元素力其实并不亲近。
需要导出,需要辅助,需要神明矜持又吝啬的恩赐才能得到链接世界的方式,神之眼被称为外置器官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可若是要将这样的存在称为“器官”,那么是否也证明了,在相当一部分人的眼中,没有得到神之眼的人便是缺失了这一部分器官的残缺者?
但比起不可预测的神之眼的归宿,所有人都会迎接命定的死亡。
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死”的资格,抛弃神之眼与元素力的归属,百年之后都会回归同样的起点。
——如果常世之物可以通过某种手段通过生与死的边界,那么人是否也可以,或者说,也可以得到一种除了依靠神之眼之外的成长形式?
若是跳出元素力便是力量本源的常识束缚,谁能否认亡灵不是一种另类的存在形式?
无论是英灵还是怨灵,同样都是一种力量的具现化。
“可如果这样一来的话,这是否会成为一种新的‘禁忌’?”
女王沉默许久,唇角却是荡开一抹轻笑。
“……不再是了,摩拉克斯。”
她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那片自由之地的地脉诞生于烈风之主的血肉与灵基,高天的神罚是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天理被迫认可了那片地脉的合理性,除非祂愿意切割提瓦特的地脉,不然哪怕是天理也要承认,那就是世界本身的一部分。
她的理想,她的坚持,她的信念,最终成就了汇聚一切理想与信仰的英灵王座。
“你有看到坎瑞亚的金狮旗吗?”
她笑着问道。
千年之后的英灵回应了她的声音,在亡国的废墟上飘扬的金狮旗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的骑士永远会第一时间为她证明,王永远正确。
“……我看到了。”
岩神微微颔首,轻声道。
“……余可是把迭卡拉庇安一侧的灵基都给烧干了。”女王嗤笑一声,也不只是在和谁感慨:“难道你以为当时就是捅了天理一枪就算结束了么?”
摩拉克斯看着她那副少见得意洋洋的样子,只是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么?
她从不后悔,从不回头,他看着那双青空般的眼睛在描述她曾经做过的一切时焕发出的光彩,却也会忍不住去想,她曾经在那场焚毁她全部心血和所爱之物的赤红地狱里,对着否认她全部理想的世界展现出什么样的姿态——?
他没看到,他不知道。
但是不难猜测,那依然是王应有的姿态。
她拼尽一切去抢来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未来,一份被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希望。
旧蒙德如此,坎瑞亚亦是如此。
而现在,她在璃月了。
你要怎么做,摩拉克斯?
在听到她描述的这些,在听到她那些若是以常理来判断堪称荒谬、几乎是要逆反整个提瓦特延续数千年法则的构想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他甚至能确定,只要自己现在摇头,那么她哪怕仍然坚持如此,也会想尽办法把自己和璃月独立分出去,他仍是提瓦特最古老的岩神,璃月的岩王帝君,这个国家仍然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
岩神垂下眼睫,不曾说话。
他想,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
——王的确永远正确。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璃月之主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他没有过多追问那段历史的细节,只是顺着最初的话题、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说道:“璃月仙人传说众多,凡人惯爱寻仙问道,若你需要,便由众仙家负责传授相关术法,如此也能培养出第一批可以沟通生死两界的弟子,你看如何?”
“这么痛快吗?”女王的诧异不过一瞬,很快就继续想了下去,“不过这样一来的确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方便许多,接下来的话,除了浮舍那边的药物就是调整相关术式了,还有人类承受的极限也不能太过随意,无论是仙人还是人类,长时间与黄泉死气接触都不是好事,术式的话肯定……”
一双手臂自身后伸出,默不作声勾过她腰间的那一刻,女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伊莱恩眨了眨眼,感觉到手臂缓慢收紧的力度,她有些不解地准备回头,却察觉到对方已经先一步低下头,将脑袋抵在了自己的肩上。
“……摩拉克斯?”
女王见他没有反应,沉吟片刻后试探着换了个称呼:“……钟离?”
“没什么。”
他低声道。
只是那两条岩臂再度收紧几分力气,像是想要借着这样的机会把她勒入自己的骨血深处。
“……我只是忽然想要确定一些事情。”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确定一下她的确还在这里,仅此而已。
第164章 尾巴
赤红的火光之中,响起无数妖精与人类混合的凄厉哭嚎。
仓惶的脚步,烈火焚烧的伦蒂尼恩,鲜血与死亡的悲鸣取代了欢声的酒宴,众望所归的新王死于妖精献上的毒酒,为此付出无数努力的救世主沦为煽动者和背叛者,那些满怀期待的笑容和太过纯粹的喜爱瞬间便可转化成最极致的恶意和怨毒的诅咒——
因为已经没有用了啊。
妖精如此说道。
无论是作为可以帮助他们的救世主,还是单纯作为可以带来快乐和满足的存在概念,她都已经没有用了啊。
没有任何迟疑的挥下刀刃。
没有任何压力的施加诅咒。
即使她是救世主,即使她为了不列颠的新生已经努力到这一步——对于妖精来说,“无聊”、“无用”、“稍微有点不喜欢”这样的概念,就已经可以作为全部的理由了。
在那片赤红扭曲的地狱之中,最后的救世主手上染满新王的血,眼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明亮的光彩。
又失败了,又失败了,这一次又失败了……
但是她没有听见怨毒的诅咒和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痛苦,风声取代了一切。
呼啸的烈风卷碎了诅咒和刀刃劈砍的声音,所有执起刀刃的妖精被暴风压迫四肢被迫匍匐原地,仍无力跪坐在新王尸体旁边的救世主连眼泪都来不及流下,她循着陌生的风声望了过去,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走。”
她看见那个人抓住自己无力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对自己说道。
救世主茫然的抬起眼,对上了一片烈火地狱中突兀出现的温柔青空。
她被风带去安静的庇护所,耳畔听不到风之外的声音,仓皇逃跑的脚步声,筋疲力竭的破碎喘息声,随着那片被抛在身后的赤红地狱渐渐远去,终于一点点掺杂了救世主崩溃破碎的哭声。
“呜……呜……呜呜……”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脚步渐渐也开始变得踉跄又沉重,肺腔的空气被反复挤压出去,在尚未来得及注入新鲜空气的时候就已经被压抑不住的哽咽呛咳打断了呼吸的节奏,梣死死抓着那个人的手臂,她跑得跌跌撞撞,感觉到领着自己往前走的那个人立刻停下来转回身,用另一只手撑住自己。
在救世主无力支撑自己的前一秒,她已经被对方牢牢地接住了。
“我在这里,摩根。”
救世主感觉到那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听不见风声之外的诅咒和恶意,神明的手臂庇护她毫无防备的后背,允许她在这里宣泄一切的愤怒和绝望。
于是……她知道了,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在这个不被允许存在的世界里、在这个无人存在拯救价值的世界里,唯独这个人的怀抱是安全的。
“呜……呜……”
筋疲力竭的救世主,只剩下啜泣着去反复念着她名字的力气。
“伊莱恩……伊莱恩……”
泛人类史的不列颠属于人类,异闻带的不列颠被妖精的恶所掌控,她的同伴拥有各自的立场,唯独她的伊莱恩,她机缘巧合之下召唤而来的英灵,与她一样不属于这个不列颠的乐园的妖精,这是唯一彻彻底底只属于她的存在。
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血亲,我的姐妹,我的神明——
……
其余的一切,全都拿去吧。
放弃拯救了,放弃希望了,救世主也好、正确的选择也好,所谓理想的国度也好,全都无所谓了。
她只要她所能掌控的一切。
……
伦蒂尼恩被毁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其余的伙伴在混乱中失散,玛修最先找到了她们,只是比起看似已经再次振作起来甚至还能独立处理问题的救世主梣,性格温柔的妖精骑士明显还未来得及从那场绝望的灾难中走出来。
“没关系的,”伊莱恩温声安慰道,“梣已经去过一次了,我们这一次只是去把其他同伴找回来,不用担心太多,玛修。”
是这样吗?
少女习惯性地想要相信她的声音,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还有就是,伊莱恩小姐……”少女犹豫着,无比迟疑的看着伊莱恩,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您没有没有看到,在伦蒂尼恩附近的‘牧场’……”
“牧场?”对方的脸上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伦蒂尼恩附近有牧场吗?上一次我和梣去的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诶?
少女瞪大了眼睛。
而在她找到自己心中那片漆黑不安的源头所在的上一秒,救世主梣已经开口了,“是你记错了吧,玛修?”
梣微笑着,像是看着总是容易记错事情的另外一位同伴一样,满眼无奈的看着她。
“伦蒂尼恩附近什么也没有哦?”
“可是梣小姐……”那里分明的确是有——
“不要这种表情看着我啊,好像是我记错了什么故意在骗伊莱恩一样。”梣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就连声音也与过往没有任何的区别。
“还是说,你要再去看看亲眼确定一下吗?”
她平静地反问道。
“——我可以和你保证,伦蒂尼恩附近的确是什么也没有的。”
……
*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后,摩拉克斯发现自己已经甚至开始可以能勉强习惯梦中的一部分故事,忍耐那些原本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东西了,他依旧不知道那样的世界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因为一时兴起就摧毁无数人用无数牺牲和努力积累而成的心血,这种事情……
摩拉克斯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的大脑仍在因为梦中的某些东西隐隐作痛。
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伊莱恩在魔神战争之前的确是有了一段异世的游历,那段时间说不定要比她身为蒙德之主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只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找到任何她会愿意留在那种鬼地方的理由,在那样一切皆可化身为纯粹恶意的世界里,她的神性和力量都不会有任何的成长。
璃月的神明缓缓吐出一口气,强制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好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异世的故事已经与她再无瓜葛,至于那段过去……就让它以梦的形式存在,并到此为止吧。
仔细换好常服的钟离推开卧室的门,惯常先去后院的工坊看了一眼,没见人影,也算是意料之中。
与尘世大部分神明都不一样,伊莱恩无论是身为蒙德女王的当年还是作为黄泉之主的现在,对于饮食和睡眠的需求都是几乎为零的程度,这段时间钟离已经习惯了早上起来除了她自己的房间以外哪里都有可能找到她的情况,伊莱恩不在工坊的情况虽然少见,但是也算是正常。
只是今天早上他里里外外绕了几圈,就连不远处的山顶都走了一遍,哪里都没看到人。
“……”
摩拉克斯最后站在空空荡荡的工坊门口,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她的房间一如既往毫无变化,说好听点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说直白点就是准备了以后伊莱恩几乎就没用过,而这间本该最受主人关注的工坊此时也是空空如也,岩神的神之心放在那里,孤单,寂寞,且没人管。
……
…………
……所以说,他夫人呢。
神之心下面压了张纸条,是伊莱恩的字迹。
纸条上只说她暂时回一趟黄泉乡,神之心这玩意她暂时用不上所以先还给他,至于去做了什么、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对方一概没提。
“……”
岩神心平气和地收回了自己的神之心,倏然充盈的元素力让那双石珀金瞳隐隐显出龙种的细长瞳孔,神明无心控制稍显混乱的元素力,便任由龙尾从长袍下伸出,以本相加快恢复的速度。
尚未恢复正常循环的岩元素在鳞片上镀了一层如金流光,只是金尊玉贵的龙尾这次并未矜持抬起悬在身侧,而是带着几分不耐烦地直接砸在了地上。
岩峦的神主再如何控制也压不住自身天然的威慑,龙尾砸在地上的动静并不小,正准备在院外敲门的魈跟着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从门口看看里面,地上盘着的东西让院中灵猫都躲到了树上,仔细一看,金纹褐鳞祥云尾,正是帝君的龙身法相。
魈:“……”
少年迅速收回视线,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口,陷入了沉思。
夫人之前让他来这里取给浮舍准备好的药……只不过这个画面,好像自己不是很适合进去啊。
“怎么在这儿愣着不进去?”
伊莱恩的声音响得猝不及防,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夫人?您不是……”
“想起来有些东西没拿所以先回来一趟,怎么了?”她看着少年神色犹豫,顺着目光方向看了过去,摩拉克斯抱着手臂站在院中,在他们交谈的功夫里他的目光跟着看了过来,眼神平淡,神色如常。
伊莱恩一脸莫名。
她先是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除了在树上下不来在那里炸毛喵喵叫的灵猫以外,并未察觉到任何违和的地方。
这不是挺正常的?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把尾巴放出来了?”
“刚刚收回神之心,体内元素力的运转尚且有些滞涩所以显露本相,问题不大。”
这个理由听起来没有问题,女王点点头,只是她进了院子后没走几步就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钟离。
“把你的尾巴抬起来,摩拉克斯!”她怒道,“不要再压我裙子了!”
第165章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在女王愤怒的注视中,岩龙的尾巴终于慢吞吞地抬了起来,她立刻拎起裙摆快步走入工坊之内,魈碍于帝君显露出了龙身法相不敢贸然进去,便只是乖乖守在门口,安静等候。
浮舍的情况的确很严重,毕竟是岩王帝君麾下第一夜叉,所以当钟离跟着一同进来的时候伊莱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她被盘在脚边的龙尾绊了第三次后,女王的表情终于有些变了。
“……此间狭窄,绝非故意。”
她面无表情盯着钟离,龙尾在她的注视中终于小心翼翼缩回身后安静蜷起,钟离的表情还算淡定,只是配合他那条在脚边绕了两圈才勉强放下的祥云龙尾,说这话的时候怎么看怎么透出点无奈的乖巧。
女王盯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又看看他垂在身后怏怏无力的尾巴尖,不由得蹙眉问道:“……真的不能收起来?”
钟离摇摇头,神色不似作伪:“神之心乃是尘世七执政最关键的证明之一,无论在此之前如何,我毕竟也都用了几千年的时间,取出神之心就如河水截流,减少分流的影响并不明显,只要适应后也并无太大区别;但拿走后再突然放回,便和上流河堤开闸一般,不好管控。”
伊莱恩盯着那怏怏耷拉着的龙尾巴尖,犹犹豫豫,迟疑不决。
钟离看着她的表情犹豫盯着自己的尾巴,一双石珀金瞳忽然一弯,无奈笑起来:“……夫人未免也太过容易心软。”他再度迈开脚步,岩龙龙尾随之自身侧绕开,虽仍是垂在地上,却也没有之前看起来那样有气无力。
他走到伊莱恩的身边,龙尾小心抬起不再去压她的裙摆,并顺便转手递给她正准备拿的一份药剂,这才道:“梦中所见名为梣的少女……你也经常会对她心软。”
伊莱恩微微皱了皱眉。
梣。
……摩根。
她有些愣怔,琢磨着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位,便听得钟离忽然又问:“是因为她是你的御主,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若是从灵基构成来看,她应该算的是我的血亲,类似于姐妹一样的关系吧。”女王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相性来说的确是最好,至于其他的……余其实并未太过认真考虑过原因,想做就做了,想太多为什么只是浪费时间。”
“如此。”
钟离眼睫微垂,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从夫人的角度来看,迄今为止的御主一职,是那名为梣的少女较为合适,还是我做的更好一些?”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究竟从何而来啊。
女王神色微妙。
而且就这么自发自觉地把皮耶罗排除掉了吗……啊不过那家伙的契约的确不算完整,如果要论完整的契约关系,把他排除掉也没什么问题。
“御主对我而言的意义啊……倒也称不上什么做得好不好?毕竟从英灵契约来说我只是回应愿望的对象,而对于皮耶罗最开始对英灵的认知,被他叫起来的迭卡拉庇安大概是连‘对象’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具有知性的道具’一样的存在。”
钟离眉头微蹙,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愿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许下的,”提起旧事,女王的反应仍然很从容,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妖精国的情况,更多是那里的摩根我认为不能扔下她不管……坎瑞亚,那是王最初已经做好的承诺,余许诺可以再帮助人类一次,所以只要他们达到了要求,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竭力去完成。”
这无关御主的定义和应尽的职责,只是王已经许诺,所以她自然会做到。
“不过这一次的话,严格来说余还没有作为英灵回应过你的愿望?”女王说到这里也跟着陷入沉思,“好像除了和你解释了一下英灵契约的定义,余其他的也没做什么……?”
最初的黄泉乡只是顺手,具体搞起来的还是璃月自己,她并未插手太多;至于其他的,她现在在做的更多是她自己的愿望,不算回应御主的期待。
“也许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一下这个‘没做什么’的具体范围了。”钟离无奈失笑,“璃月不是坎瑞亚,更不是妖精的国度,就算有了什么问题,这里同样一切有我。”
而伊莱恩询问的那份有关御主的权力、由英灵回应的愿望……
摩拉克斯没有马上回答。
一定要说的话,自然也是有的。
但是他不需要她来费尽心血去为了璃月做什么,牺牲什么,他不希望这是所谓王的承诺,即使那同样是她的心甘情愿绝不后悔也不可以。
若她要做,若她愿意为了璃月点头,必须要是像是之前那样,讨论起未来是眼眸闪闪发光灿若群星的样子——须得是她自身理想的延续,无关契约的影响和御主对她许下的愿望,仅仅只是她想要这么做,于是她便要去这么做。
想到这儿,摩拉克斯却也跟着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夫人。”
他低低叫了一声,这一次的语气与过往略有几分不同,像是多了几分慎重,几分认真,伊莱恩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她看见对方忽然抬起手,拢起自己耳畔一缕滑落的发丝,这才低声道:“若是可以的话,我只希望夫人可以偶尔停下脚步,璃月不同你过去经历的国家,这里凡事有我,无需太过担心。”
那双石珀金瞳凝视着她的眼睛,无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温柔流光,他的目光有些不安,也有些恍惚,他似是无意识地叹息起来,低声道:“……若是夫人愿意稍微放松一点,停下来歇息片刻,那就最好不过了。”
伊莱恩一怔。
“……这样的愿望也能算么?”
她没听过这么虚无缥缈的愿望,感觉上很好做到,但是好像又不是那么适合用计划规定一步一步亲眼看着如何完成的感觉。
可摩拉克斯却认认真真的反问道:“为何不算?”
“你我既为夫妻,希望妻子疲惫时愿意回到自己身边休息片刻本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若要以你概念中的契约关系来理解,那我也可以说这是我身为御主的希望,也是我作为丈夫的义务。”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无奈叹息:“只是夫人行事作风一贯雷厉风行,虽为夫妻,却似乎从未给过我这样的资格。”
伊莱恩:“……”
为什么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做错了?
“还是说,那位梣小姐对契约的定义不包括这一部分?”
女王抬眼看了一眼钟离俊美无瑕的侧脸,无奈笑道:“先不说契约在妖精国是怎么定义的,如果摩根真的知道了我在这里签订了新的契约,比起和我计较细节区别,怕不是会先嘲笑我好一会吧。”
类似于“新的契约居然是选择了这样的家伙作为丈夫,你的品味实在是令人担忧”之类的……
钟离原本是站在她身边的,听到这里便跟着微微倾下身子看着她,笑问了一句:“那,为夫可是给夫人丢脸了?”
女王闻言挑眉,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伸出双手捧住了钟离的脸颊,认认真真打量起来。
岩神仍维持着那个微微俯下身的姿势,为了迁就女王伸手的高度,他的肩膀和头颈也随之垂得更低,神明俯首垂眸,一双石珀金瞳微微弯着,安静地任由妻子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好一会,看着她眼中从一开始的三分挑剔变成了十分满意,这才矜持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对他点点头:“不会。”
伊莱恩很流畅的回答:“至少从王的审美来看,你的脸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从这一点反驳摩根的话,她还是可以胜利的。
钟离这才重新站直身子,龙尾在身后微微弯起,笑着问道:“这样回答,夫人不觉得那位梣小姐会生气?”
“生气?她可能会因为我在这里没有等她而是直接签了新的契约生气吧,不过其他的有什么好生气的?”
伊莱恩莫名问道,“妖精的伦理观很奇怪的,且不说会有家伙说得出‘妻子和恋人是完全不同的品种完全可以共存’,就连芭万希那孩子都说过‘希望在和母亲大人结婚后还可以和我结婚’,而且余可是认认真真结束了和摩根的契约后才回来的,完全想不到她有什么生气的理由。”
啊,不过非要说的话其实也有的。
女王有些心虚的想。
比如说离开妖精国以后的确是再也没想回去什么的……按着摩根的脾气,气疯了也很正常。
但是她在坎瑞亚那次召唤不成功也不算是她的问题,虽说同为乐园妖精的灵基共鸣极高,可握着她灵核的是奥伯龙,摩根那边只是有着极高的共鸣和相似度,奥伯龙则是直接捏着她的一部分,提瓦特之外的英灵座又不是她管的想叫谁就叫谁,当然是按着基础优先度来嘛。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呆,不由得警惕道:“还是说璃月这边的情况……”
“璃月绝对是一夫一妻制,夫人。”钟离答得很是流畅,“所以哪怕你的那位旧相识找过来了,她和你之前的关系也不能算数的。”
伊莱恩瞬间松了口气。
然后她一愣,自己为了这种事情松口气做什么。
女王苦苦思索许久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于是她选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算了那不重要。
第166章 第八元素
黄泉乡,抱着名册匆匆忙忙经过的伯阳在看到那道熟悉无比的身影一头冲进冥主府的时候,他是沉默的。
在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精心设计并努力推行的上三休四和自己积累至今还没来得及用的假期;想到了冥府日益增高的工作量和他现在也没死下来的老弟,想到了一位明明有着三年多的假期结果这才刚过了一年就冲回来重新开始兢兢业业的新老板……
要不,我还是去跳了轮回吧。
伯阳心平气和的想。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绕了一圈后就暂时放在角落里落灰了,再怎么想跳轮回他也得休完自己的假再去跳,于是伯阳拍拍脑袋,认命地去敲了冥主府的大门。
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必须要提醒黄泉之主:有些假期虽然合规合法,但是领导不休息,他们是不可能有胆子休息的!
*
“这话说的奇怪,余又没有拦着你们去休息。”黄泉之主一脸莫名其妙,在伯阳上门后,很快怀峰也跟着来了,她看着这两位自己在黄泉乡最熟悉的属下,耐着性子听完了两位的对她类似“假期没休完提前跑回来上班不利于员工心理健康”的委婉控诉后,女王眨眨眼睛,也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一下原因。
“只是在上面的时候想起来一些事情,索性在上面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先回来了,余自己想做而已,不耽误你们的正常休假。”
怀峰摸摸胡子没多做评价,只是一脸惆怅的叹口气,幽幽道:“这璃月的岩王爷也就是一年一次神谕啊……”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主子都回来了他们总不能再往外赶一次,一次可以说是君臣和睦亲密无间不会计较这种小细节,两次三次就是有那么点目无尊上的的意思了,他简单和女王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冥府的状态,并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按着伯阳兄的说法,黄泉之主一开始并没有太多出手干涉璃月生死界的想法,但是眼看着这位一步一步走过来,老头的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
作为前任天权星,怀峰说不好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是从目前的冥府规格来看,这位能做的绝对不止于此——这不单纯是说她抬手便可落下冥府随手可做轮转镜台的强悍能力,也是说她的心境眼界,以及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份温柔本心。
伯阳在这里嘀嘀咕咕抱怨假期却始终没有离开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
果不其然,女王开口了。
“余的确有个构想,”她思忖着如何开口才最合适,难得带了几分谨慎慢慢道:“简单来说,第一步,是许可生者将常世之物送入黄泉冥府。”
伯阳与怀峰面面相觑。
他们两位一个是前任璃月七星之一的天权星,另一位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天才术士,自然不会说这种事情乃是小事一桩无需太过谨慎,在黄泉之主出现之前,璃月生死两界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往生堂既是生者的引导者,也是死界的看门人,冥界之主七月十四开启鬼门关,本质上回归尘世的仍是亡魂,而且时间一到,他们仍然是需要回来的。
可一旦要是突破七月十四这个限制,将常世之物送入黄泉冥府……
伯阳若有所思:“那么这第一步严格来说并不是冥府的许可,而是谁来送,怎么送,以及用什么方法送。”
女王眉头一挑,眼中已经带了笑意。
“反应真快。”
“以及,就算我们选中了合适的对象,要如何将常世之物包裹黄泉死气送入冥府?是如同拥有了神之眼的人一般可以将元素力引入其他构造里形成动力源之类的么?可黄泉乡这地方的阴气又不是七大元素之一,这第一步要如何迈出去……恕属下无知,暂时想不到要如何去做。”
“看开些,伯阳,”黄泉之主笑眯眯的答道,“元素力的循环是提瓦特的一部分,可这亡者阴气如何又不是了?用些方法,提前在尘世选定合适的对象,便如你的术法一般,为常世之物镀上阴气引入黄泉冥府,人类虽天然不可与元素力共鸣,可天然却是要死的……元素力没有,但是人人生来便有‘死的资格’。”
“……”
伯阳听得一脸痴呆。
黄泉之主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不过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他完全没办法这么想。
死的资格?黄泉死气?
和需要神之眼共鸣导向的元素力不同,是人人天生都可拥有的东西?
这位主子轻飘飘几句话,随口扯出来的是提瓦特数千年不变的元素循环法则之外的另一套力量体系!!!
伯阳已经不需要呼吸,可他仍然想要倒吸一口冷气,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因为某种压抑到极致的高昂情绪而开始痉挛颤抖,他用力握了握拳头,结结巴巴地问道:
“可、可是这如何管理……如何调整……”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神之眼才拥有沟通元素力的资格,将这种小小的石头称作外置器官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神之眼的拥有者寥寥无几,可一旦黄泉之主的构想是成立的,可行的,那么不止是璃月,可能连提瓦特本身的规则都要被彻底推翻改写。
“所以这也是余接下来要说的,为何要提前挑选术士作为最初的一批人?”女王沉思片刻,开口道:“他们得到了资格的同时生前一言一行也会被冥府记录在册,自然,这些凡人仍然归于提瓦特的循环轮回之中,但是他们的往生和记录将由冥府掌控调整而不是直接进入,若是按着常世凡人的善恶观念来看,便是‘善者进轮回,恶者入地狱’;
最初的限制可以以生前阳寿为限,你们可以可以根据生前所作所为,进行相关调整……若是提前透支了,那么就也不用考虑所谓的轮回往生,直接去砌墙或者当花肥吧。”
伯阳听的糊涂,下意识问道:“可冥府才初初建立,如何追溯前世,记录来生?”
“璃月是契约与商业的国度,”女王竖起一根手指,笑吟吟的问道:“你是璃月本地人,难道不晓得‘赊账’的道理?”
“……”
伯阳愣愣听着,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将黄泉死气以人为载体,借由黄泉轮回一点点开启扩大,并在最后纳入整个提瓦特的元素循环体系之中……
这不就是……人类天生便能拥有的……第八种元素?
他冷汗涔涔,四肢肌肉因为强压情绪而隐隐有些痉挛,伯阳这边的脑子还一团浆糊,那边的怀峰已经一脸肃然的起身在屋子里迅速绕了一圈又一圈,捏着胡子的手背绷起青筋,老人思索片刻,忽然道:“……可行!”
他脚步一顿,又喊了一遍:“可行啊!”
伯阳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就可行了!”
“这一构想的确可行,”怀峰沉声道,“无论是由冥府负责这些人的轮回记录还是凡人对此的接受程度,都可慢慢推行成功——冥府为何亡魂众多徘徊不散?黄泉花海绵延百里为何常年不败?难道不就是因为生前怨恨无法散去,只能祈求冥府最后一次公正评判?若冥府重罚能与常世形成共鸣,对常世亦是大功德。”
只是要做到这一步的话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就目前来说,果然还是先从黄泉之主口中所说的“常世之物”开始吧。
“那么……”老人沉思一瞬,忽然对着黄泉之主笑道:“第一步便按着陛下说的去做吧。”
伯阳瞬间瞪大眼睛。
女王眨了眨眼,只是笑着默许了他的称呼。
“你们来挑人吧。”
她笑着说道。
“术法的运用和相关禁忌余会亲自负责的,至于其他的……余可以相信你,是吧,怀峰?”
老人神色肃重,对着躬身一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此时伯阳仍是脑袋一团乱麻一般,等到老头把自己拽出了冥主府,走出好长一段路后他才反应过来,惊恐道:“怎么就陛下了?怎么忽然就喊陛下了?”
“怎么就不能了?”
怀峰看着比他还理直气壮:“你是术士,比我更清楚这第八元素究竟代表了什么,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此之后凡人将迎接一场堪称脱胎换骨的新变革,此等大造化,如何称不上一句‘君’?”
“那也不是你先喊啊!”伯阳大怒:“此等大事难道不该事先祭天……哦不对咱用不着这个,但是黄泉之主的封禅大典各类仪式典仪总不能少啊?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喊了算怎么回事啊?”
“那不是老夫要管的了,不过你可以等之后看看主子的意思,反正第一家资格肯定有你的份,等你忙完再说吧!虽然我不觉得这位会和岩王爷一样对各类仪式感兴趣……”
怀峰絮絮叨叨念叨完后一扭头,一张老脸此刻神采飞扬,兴奋不已:“老夫现在要休假!休假七天!”
伯阳:“……你一下子要那么多干什么!”
“去给上面那群不下来的老东西们托梦!”
老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黄泉冥土八千里只是个开始,和岩王爷干一辈子也就是个璃月七星了!看看老夫!冥主身侧第一臣子,老夫配享太庙!!!”
第167章 黄泉引渡人
自之前梦中一别又过许久,也许是这期间又经历了不少事情,再度于梦境中兄长重逢时,做弟弟的表情已经可以很淡定了。
知兄莫若弟,当年的感伤痛悔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他不靠谱的亲哥态度一同渐渐淡去,只是也许是当年层岩巨渊一战消耗太大身心俱疲,虽说这些年稍微养回来一些,可毕竟年纪和底子摆在那里,哪怕金翎鸟没有出现,他也总觉得应当就是这一阵子。
伯阳的身影再次于梦中出现时,做弟弟的虽然知道自己这位在黄泉乡呆久了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亲哥这趟过来大概也没准备什么正常人愿意听的话,但还是絮絮叨叨和他说了些家里最近的近况,兄弟俩就着些琐碎小事细细聊了许久后,弟弟这才摸了摸膝盖,低声感慨道:“兄长倒也不必这样反复催我,想着应当再过不久,我就能前往黄泉乡与兄长重逢了。”
伯阳一怔,那副犹豫迟疑的样子让对方只以为兄长终究是还有些兄弟情谊,舍不得让自己早早离开,便笑着安慰道:“兄长不必难过,从世间常理来看我虽然算是死去,可去了黄泉乡依旧可以兄弟团聚,仍然是好事情。”
伯阳:“哎呀……”
伯阳:“那个,其实……弟呀……”
他这么一开口,做弟弟的额头就是反射性青筋一跳。
“下面政策变了,弟。”伯阳拍拍弟弟的膝盖,犹豫道:“你还得坚持多活几年,不怕,这次不找大夫哥哥也能帮你,总归还需要你再多活个……呃,十几年差不多应该能够?”
弟弟:“……”
*
那日清晨,家中许多人听到某位老祖暴怒的咆哮声。
一众小辈闻声赶来,就见这位老祖拎着个上吊绳四处寻找合适的房梁,旁人慌慌张张上前阻拦反而引得他怒火更胜:“莫要拦我!!!”
对方不知为何一大清早就是怒火冲天的样子,在一众小辈无比头疼的劝告中拼命挣扎,一个不注意就是摇着绳子准备挂到家中那棵老松的树枝上,一边挣扎一边张牙舞爪的咆哮道:“都说了不要拦我!撒手!我今日就要下黄泉乡去看看伯阳那个老东西到底怎么想的!!!”
……亡者托梦在璃月已经不算是什么大事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位战场功臣家中老祖一言不合就上吊去黄泉乡就是为了找他那位同胞兄长理论的。
一大家子鸡飞狗跳手忙脚乱陪着这位闹脾气的老祖折腾了一个上午,勉强也算是安抚成功。
事实上,这样情况在璃月不算少见,只是不知为何,在那之后,这户人家常常紧闭院门拒绝访客,昔日亲友也是联系寥寥,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至某日,家仆持了一份拜帖,却是送去了往生堂。
往生堂的老堂主在接下拜帖并与其见过面后,一改往日老顽童的散漫姿态,闭门七日不见外客,至于堂中白事典仪主持悉数交于儿子处理,七日后,老人将长子叫入屋中,同他解释了一些事情,嘱咐了一些事情,也决定了一些事情。
“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儿可会怪我?”
“儿子自然是听爹的意思。”
老人摇摇头,无奈失笑:“我想听的绝非这样的回答,若你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父亲才愿意点头同意,那么我们现在改了主意也还来得及。”
“爹说笑了。”老父亲满眼忧心忡忡,对方却是摇摇头,坦然笑道:“比起那些身外之物,儿子只是想起来您老人家很久之前说的一句话,‘有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也始终有人愿意去做’……儿子同意的原因和你我父子无关,哪怕您现在不点头,儿子未来也会去做出差不多的决定吧。”
老堂主愣了愣,只是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
*
再过两月,便是璃月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
每年的这一日,岩王帝君都会赐下神谕指导未来一年璃月的经营方向,只是今年除了按着过往惯例七星传达的帝君神谕,在仪式的最后,须发皆白的往生堂老堂主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上前一步,从容踏入了七星的视线之中。
再往前一步,便是仪式的祭台,在那之后是只有璃月七星与其沟通的岩王帝君,只是老人看不见帝君的龙身法相,但他的目光坦然又平静,哪怕是凝视着璃月七星或是不悦或是不赞同的目光,他的神态也是温和的。
在这磐岩的国度,人民习惯于神明慷慨的引导,璃月是黄金的国度,是繁荣的国度,是与神同行的国度,所有人都能从神明的指引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方向,唯独这一点,无人会去怀疑。
可老堂主站在那里,他背对着所有人站直了身体,像是透过璃月七星的身影,透过他们身后的那片璀璨华光凝视着什么,这是璃月的神明,亦是璃月的君父,他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缓缓躬身,沉声道。
“往生堂第四十七代堂主,胡一生,请辞‘璃月’往生堂堂主一职。”
“老堂主不要闹了……”闻听一片窃窃私语声,台上玉衡星不由得低声道,“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回去商量就是,怎么好拿到请仙典仪上来说……”
“玉衡星误会了,”老人直起身子,不卑不亢的答道:“此次请辞的关键,不在于往生堂堂主,而在于‘璃月’的往生堂。”
众皆哗然。
不再是璃月的往生堂……难不成这位老堂主的意思是要自此脱离璃月,自认不再信奉岩神,不再归于岩王帝君的意思?
七星神色各异,只是岩王帝君不曾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也不便多言,玉衡星与老堂主平日私交还算不错,此刻见他越说越夸张不由得面露急切之色,正准备再低声提醒一句却被另一人按住了手,玉衡星满眼不解,顺着同僚眼神示意跟着一看,却又是一愣。
老人神色清明,分明是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的。
——他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今日所作所为,在璃月人看来已经完全称得上大逆不道。
脱离璃月,背弃帝君,放弃对岩神的信仰——无论哪一种都是荒谬绝伦难以想象的叛逆之举;但是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去做,正如他长子所言,哪怕他现在不做,未来的某一天,他的儿子也会做出和今天的自己同样的选择。
往生堂所为如何?
维护生死边界,引渡不知归处的亡魂再入轮回往生。
他们这样做了数千年,也这样坚持了数千年,以渺小又脆弱的人类躯体重新划开生与死的边界,亲自完成了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老人都发自内心的认为:这就是他们的使命了。
这就是他们能做到的一切了。
直到他在不久之前接触了一家方士世家,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术式,一种几乎可以说是逆天改命自此彻底改写凡人生死规则的的术式。
老人闭关沉思的七天,想了很多很多。
黄泉乡,金翎鸟,
七月十四,鬼门关开。
这并不是他们的先祖为之胆寒畏怯的生死模糊,死的边界反过来入侵生的世界——黄泉之主彻底改写了生与死的规则与相关的界线,死不再是绝望的,未知的,恐惧的,会有更多的人得到真正的救赎,而这也仅仅是那一位踏出的第一步。
那么他们呢,他们能做些什么?
老人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
——为生者护生,为亡者渡魂。
若黄泉需生者引渡,再造凡人生死轮转大道,那么往生堂愿为其一。
璃月七星不曾回答老人的声音,而在那片象征着岩王帝君的金色流光之中,岩神的龙身法相现身于结界之外,那条威严庄肃的古老岩龙垂首俯视凡人的老者,答曰:
“善。”
***
“……那之后,璃月七星便解释了这最后一条、也是此次请仙典仪中最重要的一条神谕:岩王帝君与黄泉之主签订生死魂契,一者护持璃月生境,一者掌管黄泉死域;此后璃月凡人死后入黄泉,生前一切是非功过皆有冥府记录在册,可谓是,‘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黄泉冥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老堂主于最外面的位置听了片刻,见说书人仍是滔滔不绝,却也没了后续再多听几句的意思。
“老堂主不听了么?”身侧友人问了一句,老人笑着摇摇头,说道:“这说书人的故事虽好,只是后续的故事应当属于璃月,不再属于我了。”
见对方神色似是有些不解,老人笑道:“昨晚院中见到了金翎鸟,今日索性闲来无事,便请钟离小友最后喝杯茶,与你说声道别话。”
钟离一怔,脸上却不见死别的苦涩和悲伤,只是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如此,也算是了了你的一件心愿。”
“果然,老头子还是喜欢和小友聊天,”老人大笑起来,“那些个小辈看到金翎鸟就哭丧着脸,明明小雀可爱得很!当真是不知风趣。”
“好了,不与你聊了。”
老堂主拍拍钟离的肩膀,最后叮嘱一句:“你日子还长,未来记得好好和尊夫人过日子,莫要总是惹她生气,老头子下去后可就没空再帮你铺台阶了。”
钟离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很认真的点点头:“……多谢老堂主好意,我记下了。”
在他这里满足了一番老人家特有的唠叨习惯,老头终于心满意足,点点头地离开了。
*
他对生死一事早已看开,金翎鸟引渡黄泉乡,对他来说也是新奇更多:冥府鬼城,黄泉花海,万鬼齐聚此处,若是不看这满眼的骷髅白骨死后惨状,某种意义上倒也与常世的城镇并没有太多区别。
老堂主看得兴致勃勃,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又是一乐。
“怀峰兄!”
“晓得你今日下来,特意过来接你。”怀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七星请仙典仪上当着岩王爷的面公然说要转到冥主这里来,也就是你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了。”
“过奖过奖,”老堂主摸摸胡子,一脸得意洋洋:“不过是此前有些猜测,想着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的关系说不定还算不错罢了。”
“那看起来我应当也无需劝你入轮回了?”怀峰见老友理直气壮地对自己点点头,便跟着笑笑,同他示意道:“既然如此,我为你引见黄泉之主吧。”
老堂主笑眯眯:“嗯嗯,在哪儿呢?”
怀峰:“……这不就在这儿站着呢么。”
胡一生:“嗯嗯,我说我已经看到夫人了所以我问你黄泉之……”
胡一生:“……”
胡一生:“?”
第168章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老堂主僵住了。
老堂主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以一种罕见的严肃谨慎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转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怀峰,肃然道:“我是死了对吧?你也的确是死了好久对吧?”
怀峰:“……我是不是还得确定一下你死了以后会带着脑子一起下来。”
胡老堂主一脸沉痛,他快走几步来到了伊莱恩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神色看起来愈发悲伤了:“夫人呐……您怎么现在就下来了?”
比起某个近在咫尺的事实真相,还是下意识选择了自己更能接受的说法么。
女王沉默一瞬,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微妙的同情,但是为了避免这个误会在未来造成更大的困扰,她还是干脆利落的回答道:“余一直在这里,只是休假的时候会上去逛逛。”
胡老堂主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悲伤了。
“哎呀……”
老头摸摸胡子,幽幽道:“不得不说,哪怕您现在说一句您刚下来不久,老头都不至于这么难过,说句实在话,老夫下来之前不久还特意去见了一次那位‘钟离小友’,都想着您下来了他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提前在花娘那里给他个预约个空位也算是圆了这段忘年交的情谊了。”
女王闻言失笑。
不过如此一来,之前的明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很清楚了,胡老堂主幽幽叹息,却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他以为的明夫人实际是冥夫人,好家伙,他还琢磨着眼看着那位钟离小友也是位一眼看着金尊玉贵的贵公子,夫人怎么就连声“钟离夫人”都叫不得,他娘的谁胆子这么大敢直接给黄泉之主冠夫姓……
胡一生:……
胡一生:…………
等会。
在来到黄泉乡之前,往生堂老堂主总是告诉所有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娘的这次的架势他真没见过。
胡一生:“夫人呐……”
现在也别怪他没改口了,老人家叫习惯了以后也很难改过来,不过比起接下来他想问的这些都不算是重点了,老头颤巍巍的问道:“一般来讲,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您夫君的,对吧?”
“这是自然,”怀峰没有任何迟疑,比起女王的慢半拍,他先一步不假思索抢着回答道,“这位可是黄泉之主、冥府之君,怎么可能……”
怀峰:“……”
怀峰:“……等会。”
怀峰:“什么夫君,什么夫人???”
前任璃月七星之一天权星,现任冥府七司之一,瞬间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了黄泉之主,悚然道:“您成亲了!???”
胡一生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之前他还在头疼,什么帝君允诺,什么关系较好,什么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的生死魂契,他还说自己都相当于放弃璃月籍当着岩神的面说要改拜黄泉之主,岩王爷他老人家怎么还能答应得那么痛快——
你们两口子……玩的挺大啊。
不过现在老头看着老友这副瞳孔地震的样子,瞬间就平衡了。
很好,他又快乐了。
“自然是老夫还活着的时候知道的事情,”胡一生摸摸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嗯,不过现在一看应该是这个‘冥夫人’了……”冥夫人的身份已经揭晓,那么他那位“钟离小友”究竟是谁好像也并不难猜测——
能有资格和冥府之君并肩的世间寥寥无几,但是胡老堂主面对着只差一层窗户纸的真相干脆利落地选择放弃思考,毕竟想透对方身份对现在的老人家来说还是精神冲击太大了。
他现在的确已经死了,不用像是活人那样担心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但是不代表老人家的精神就可以变得随意摧残。
胡一生冷静下来了,但是怀峰又不行了,崩溃道:“我都不知道您是成过亲的!!!”
女王眨眨眼,而胡老堂主摸摸胡子,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活力充沛的老友。
他刚死没多久,怀峰老头就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据说才在璃月七星的梦里挨个嘚瑟过一圈,现在让他的脑子从冥府琐事里挣脱一下,稍微活跃一下大脑也不错。
“余的情况有些特殊,若要离开黄泉乡就只能通过签订契约这一种方式,摩拉克斯又是唯一清楚余身体情况的存在,所以才——”
怀峰:“您等等。”
老头听着这种类似于“为了出门通行证顺便和人家结了个婚”的发言表情明显有些发懵,不由得迟疑道:“说到底也就是签订契约而已,居然还需要您去成个亲?”
女王眨眨眼,表情也很疑惑:“英灵契约乃是最高规格的契约之一,不过提瓦特目前对英灵一无所知,换算理解的话,难道不就是人类社会里的夫妻关系?”
怀峰:“……”
胡一生:“……”
“……来,老胡,扶我一把。”怀峰对着身侧老友淡定伸手,“老夫大概是上了年纪,不但耳朵听不清楚了就连腿脚都有些站不稳了。”
胡一生反射道:“那你要是实在老得不行了就去跳轮回吧。”
“胡说八道!”怀峰大怒:“老夫脑子还清醒着!若按生前年计算你比我还老了十几岁,要是真的要凭年纪跳轮回的话那也应该是你先过去!”
这对老友顺着岔开的话题随口吵了几句,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跑题,但是不得不说和老友一同扯皮也帮怀峰稍微带回来一点清醒,怀峰缓过神来有点发颤地清清嗓子,强自镇定地问道:“这个,陛下……您理解的夫妻关系,和我们这些真正的凡人理解的夫妻关系,他是一个意思么?”
女王眨眨眼睛,也很诚恳的反问道:“余需要理解凡人的夫妻关系做什么?”
“……”
怀峰揉了揉脸。
亲娘啊,怎么在这儿出了问题。
“这个,所谓凡人的夫妻关系呢,若是以璃月的传统来解释,讲究的是‘赤绳早系,白首永偕’;绝非轻描淡写一两句便算数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这才称得上是璃月传统中最理想的夫妻嘛。
女王思索片刻,仍是满眼疑惑:“璃月凡人夫妻的定义余大致理解了,可是除了说法不同,具体要求和英灵契约有任何区别么?”
御主拥有支撑英灵存在的义务,而英灵同样有着回应御主心愿的义务;神明寿数漫长,所谓的“白首永偕”大抵做不到和凡人那样共度一生一世,但是只要契约不曾断绝,那么这段关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怀峰:……
怀峰:咿呀——!
……头疼。
老头咂摸半天没想出破解之法,于是开始无能狂怒。
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照理来说黄泉之主对夫妻概念的理论认知没有任何毛病,但是最关键也是最不好直说的那一部分就是同时被忽略过去了。
“臣冒昧多问一句,”怀峰摸摸胡子,谨慎道:“您的夫君可是……”
女王答得毫不犹豫:“摩拉克斯。”
“……”
一个已经猜到但是同时不敢确认的答案。
但是比起其他听都没听过的,这位至少听着靠谱,是吧。
看着两位的疑惑终于停了下来,女王终于开口道:“两位聊完了,轮到我了?”
怀峰与胡一生同时神色一肃,道了声不敢。
“无妨,这趟过来更多也只是好奇老友团聚时会说些什么,不得不说蛮有意思的,”女王笑笑,眼中并没有多少被冒犯的意思,“只是老堂主既然有意留下,那么我想您自己应该有想做的事情才对?”
“哎呦,黄泉乡这么自由,还能允许老头子自己挑挑拣拣?”
怀峰嗤笑一声:“也就是现在了,一切都在开始,你是往生堂堂主,有些事情反而比死了多年的鬼要有经验,你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胡一生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坦然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客气了,那黄泉隔绝生死边界,却是无人看顾的样子,您若是不觉得老头子腿脚慢,麻烦在那里设个差事给老头子做做吧。”
“如此也好。”
黄泉之主语气温和,便顺着老堂主的建议说了下去:“之前怀峰也曾提过,金翎鸟太过分散,不如直接在黄泉之上建桥,生死边界入口处设立界门威慑误入此地的生者,之后的金翎鸟在常世的作用不变,往生堂既然自诩引渡之人,那么这项工作便交给你了。”
老堂主思索片刻,俯身行礼道:“遵命,陛下。”
*
最后简单闲聊几句后,伊莱恩无意打扰两位老友的重逢谈话,很快便离开了,两人目送黄泉之主离开,脸上松弛表情也跟着不约而同地收了起来。
怀峰沉默片刻,回头看着身侧老友。
“你说我要不要放心?”
胡老堂主:“……我刚下来,你问我?”
“我怎么就不能问你,我又不知道陛下上去一趟就成了个亲,你好歹还看到他们两个怎么相处的,老夫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两个老头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关系还行?”
“如果从我的角度来看,也许还能说一句蛮不错?”
怀峰思路一跳,忽然问道:“那这将来的少主,接的是岩王帝君的位置,还是黄泉之主的位置?”
哦不对,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大概不用和凡人一样考虑繁衍子嗣……
那就是纯名声上的,神明之间的婚姻关系说不定就是纯粹精神状态的联姻?
怀峰思索片刻,满眼狐疑。
但是若是未来真的有个小少主的话……
怀峰摸摸胡子,想象了一下未来穿着玄色华服的小少主,可能是男孩子,也可能是长相肖似陛下的可爱女娃娃,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家伙跌跌撞撞从冥主的御座高台上跑下来,一叠声喊着“怀峰爷爷,抱”……
而他作为冥主麾下第一臣子,这小少主的教育一事自然也是当仁不让,未来可为太子老师,辅佐下任冥主继承大位……
怀峰:……
老头清清嗓子,目光游移。
也、也不是不行。
第169章 他应该可以
尘世璃月一年一度的七星请仙典仪之后,街头巷尾惯常讨论最多的,依旧是帝君此次赐下的神谕。
其中,黄泉之主的生死魂契引起了不小的反应,但是普遍接受度却超过了璃月七星对此的预估,就连看似最为离经叛道的往生堂也没引起太大的浪花,比起预期中所谓背弃璃月背叛帝君一类的说法,大部分人倒是觉得,往生堂本就是负责送凡人最后一程的地方,这种主管丧葬白事的特殊机构不信岩王爷转而选择信奉黄泉的冥主娘娘,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且怎么说呢……
不但不觉得奇怪,还微妙地有一种“求神拜仙这么多年终于找对主家”的感觉?
不过这件事情,反而轮到璃月的普通人反过来觉得璃月七星有些大惊小怪:七月十四在璃月这么多年都成了默认惯例了,便如海灯节一般,以霄灯为引,夜海明灯是璃月人对历史上护佑璃月的英雄的信仰和一切美好祈愿;
而在七月十四的夜晚,不知何时开始,家家户户也跟着将金翎鸟绘在灯笼上悬在自家门口,哪怕自己的家中今夜没有亲人要回来,他们也愿意用这一盏灯作为这一晚的路引,引那些不知归途的亡魂回家再看最后一眼。
金翎鸟图案的灯笼在七月十四的晚上亮了一个又一个的晚上,延续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对这一天有了个默认的叫法。
——七月十四,百鬼归乡。
其为归元节。
有归元节先被璃月大多数人接受的前例在,之后这往生堂的事情对比一下自然也就是风声大雨点小的典型;不仅如此,在帝君于七星请仙典仪上承认了与黄泉的契约,亲自认可了黄泉冥府的意义和概念后,先是璃月七星以官方名义认可了归元节的定义,其后便是一种全新的产业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冒出,快得甚至超乎了自诩对此已有准备一众仙家的想象。
新任往生堂的堂主倒是不觉得奇怪,短生种的寿命限制注定了他们的易变属性,人类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往往要比神明想象的还要快,在大多数人看来,黄泉冥府既然真实存在,那么人死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过日子罢了;既然如此,那么常世的生活理论自然也是可以套过去的。
人既然要过日子,总得有东西支撑着过日子才可以吧?
除去那些以各类夸张噱头卖出去的,更多人其实只是需要想办法如何把这些东西送过去而已:几件惯穿的衣物,生前喜爱的糕点,写着心思的书信……旁人眼中零零碎碎的不值钱,在某些人眼中却也是千金难换的宝物。
亡者的确无需饮食睡眠辛苦工作,可常世之物比起实际用途,这种时候更多意义上往往是作为思念的载体所存在的,亲人朋友身处常世的异乡尚且会百般挂念,黄泉乡——谁能说不是一种另类的异乡呢?
往生堂的部分仪倌表示他们有办法,接下了这些“将东西送去黄泉乡”的工作,璃月人一开始也就是存个念想并未太过认真,直至他们之中在第二年的归元节发现这些东西的确能送到那边去,明面上没有爆发,但是往生堂的生意的确突然就好了不少。
能连通阴阳沟通生死两界之人少之又少,大多数做着类似白事生意的都没那本事把东西真的送过去,这连带着也让不少商人恼得头疼:大家都是借个名头最后赚点辛苦钱罢了,怎么就你们家真的能送过去啊?
岩王爷同意了还不够,底下那位也点头了是吧,两边通吃了不起是吧——
除了部分商人恨得牙根发酸脑壳疼,极少数人也注意到了一些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说到底这黄泉乡再如何被认可,那也是彻彻底底的亡者死域,往生堂的仪倌能将东西送过去,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普通,却也不普通。
说是普通,因为这种事情就像是拥有了神之眼的人类一样,普通人无法利用自然的元素力,但是对于神之眼的拥有者来说,使用元素力不过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情。
说是不普通,答案也很简单。
——这些负责沟通阴阳两界的人,他们的身上没有神之眼。
这是信仰黄泉冥主的回应,还是璃月本地特有的仙人术法?
越来越多的人渴求这个答案,璃月绝云间求仙问道的影子也越来越多,只是绝云间孤峰林立山势险峻,大多数人只是凑个热闹的一时兴起,中途打了退堂鼓的也不在少数,即使如此,习惯了清净的一众仙家们也觉得最近明显烦了很多。
于是他们认为,这种时候就应该推出去一个脾气最好最喜欢人类也最不介意被打扰的家伙出去。
被集中投票满票当选第一名的归终表示,你们选了我,我可以理解。
毕竟她现在再怎么清闲,当年那也是归离集的缔造者之一、本性天然爱人的魔神,比起一众连同事社交都常常拒绝参加的仙家们,她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
“但是为什么你们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不带上我呢?”
尘之魔神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众仙家:“……”
……咳!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归终,”在一众仙家尴尬沉默的功夫,歌尘浪市真君淡定开口了:“你很久之前不是就很想研究烈风之主的术法?如今她给出的是针对人类的体质设计的,远比风暴之锚简单多了,若是能借此机会研究透彻,说不定和她的关系也能顺便再拉近几分,这样一来你无论是单纯想要找她聊天、还是想要问当年那些没搞懂的问题不都方便多了?”
阿萍!伟大的阿萍!
下次去璃月港玩的时候肯定请你吃饭啊阿萍!
众仙家纷纷附和,归终眯起眼睛,她面无表情插着腰环视一众同僚,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看在阿萍和许愿之神的份上,好吧。”
都是多年知己老友,倒也不至于真的会因为这点心领神会的小玩笑生气。
不过,他倒是的确有些问题想要现在就问个清楚。
无关术式,亦是无关璃月——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摩拉克斯?”
“老友说这种话,是信不过伊莱恩,还是信不过我?”
归终撇撇嘴,没跟着他的思路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摩拉克斯。”少女姿态的魔神单手托腮,幽幽叹息:“当时众仙家全都在,很多问题我没有细问下去,但我又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对人间常识一无所知,伊莱恩的认知很多地方不太对劲……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
钟离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归终叹了口气,眼中并无怒意,她平静的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老友,温声道:“你们两个这所谓的夫妻关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挂了名字的假夫妻,当然了,日常如何相处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何况我始终信得过岩王帝君的品性,也清楚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伊莱恩都不会是会先一步背弃契约的那一个……但是在此之后呢,摩拉克斯?”
她不去关心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清楚。
“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契约都有结束的时候?”她问,“这段所谓的‘夫妻契约’如果真的也要在未来的某一天迎来结束,你能接受么?”
摩拉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便是归终最担心的地方。
但是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沉默的侧脸,他那双石珀金瞳望向这绝云山间的缥缈雾海,眼中映不出任何实质的存在。
“……我不否认我的确存有私心。”
他能语气平静地承认了这件事,归终反而松了口气。
“若未来的某一天她真的选择与我断开这段契约,终止这段关系,我可以接受。”
归终单手托腮,眨了眨眼。
“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真的假的……不过也难怪,毕竟你是摩拉克斯嘛。”她哼哼两声,却也没继续刨根问底。
“……将来你若是真的能点这个头,那我不说什么了。”
而摩拉克斯看着老友潇洒离去的背影,仍然坐在那里思考着她的话。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能接受么?
岩峦的神主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一双恢复平静的石珀金瞳,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他想,他应该可以。
……他只是动心起念,尚未用情至深。
如今一切走上正轨,她如今所做皆为她心中真正所求所想,这便已经算是满足了他最初对她的期待。
这已经够了。
神明对自己强调着。
哪怕未来某一天需要配合她放弃这段徒有虚名的夫妻关系,以她的一贯行事作风,哪怕不再是夫妻,也绝对不会影响璃月大局。
摩拉克斯从来都不会去怀疑她的心,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存在归终所说的契约结束、且是由她亲自和自己开口的那一天的话……
只要她开口,那么他就会点头。
第170章 地上凉
归终在告别了摩拉克斯后,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大摇大摆的进了岩神尘世的隐居之所。
她太了解那个老石头了,这种话说完后他一般不会乱动或是再找一个人陪他一起聊清楚,非得是安如磐石在原地稳稳坐到想明白了——或者说自认为已经想明白了——琢磨出接下来的各种可能性和相关准备,这才会恢复如常。
但哪怕这一次是岩王帝君也没可能那么快的想明白,就算想明白了,这种事情之后应该也应当是克制几分不会这么快回来,换句话说,她的时间可是非常充分的!
归终满意地点点头,在附近绕了一圈,果然在院中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新的术式尚在开发研究阶段,如今往生堂仪倌们用作仪式的术法不过是些最简单基础的小技巧,能让摩拉克斯那家伙开口让仙人插手的事情怎可能就只到这种程度?归终做好了伊莱恩可能会在黄泉乡的准备,这么顺利就能找到她完全称得上意外之喜了。
不过看到她身边的应达和伐难倒也不难猜测原因:应该是浮舍的情况尚未完全稳定下来,仙众夜叉的两位便在这里一边帮忙一边陪她。她们站在院中聊着什么,看女王的表情不像是有什么大事,更像是被强行从工坊里拽出来透透气的,虽然仍是一脸头疼的样子,但也没有立刻转身回去。
尘之魔神的脸上立刻挂了笑。
“伊——莱——恩——”
归终和歌尘浪市平日里亲近惯了,之前刚刚在摩拉克斯那里讨了几分嘴皮子的好处,一时间也忘了某种角度上这也是位不能随便胡闹的对象,拉长尾音叫着名字张开手臂扑过去的时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哎呀。
她看见诧异之色在伊莱恩的眼中出现的那一刻,就想着要遭。
但是昔日的蒙德女王如今的黄泉之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接了她一把,归终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在伊莱恩的胳膊上僵了一会,干脆放弃思考,直接扑了进去。
赞美许愿之神——!
归终干脆卸去身上大部分力气,仗着自己如今只是轻巧的人偶壳子,外貌年纪比魔神战争时期还要小上几分,她迅速把自己挂在了对方身上,抬手一环腰,脑袋顺势埋在对方胸口时的表情可谓是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伊莱恩自然是没说什么,而身边传来仙众夜叉带着几分亲近调侃的轻笑声,归终从她怀里抬起头,对着那两个做了个简单的鬼脸。
女王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归终,你这样我没办法继续工作……”
“有什么关系嘛,”在一边准备好接人却发现不需要,很自然地跟着收回手站在一边看着的伐难笑眯眯的说道,“归终大人兴致这么好,您顺便休息一会也好呀?”
“就是就是。”应达也跟着凑热闹一样的附和起来:“反正浮舍大哥最近情况好了不少,最后这一点小毛病就先让他自己忍着吧,先前瞒了金鹏那么久那孩子可还生着气呢,您这边的进度慢些,也让金鹏多熬些偏方苦药去给他喝~”
归终眨眨眼,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谈话。
本来她想和伊莱恩聊聊摩拉克斯和契约的事情,伊莱恩对契约和夫妻的认知太过奇怪,摩拉克斯那边看似已经松了口退了一步,可关键还是在于她这里。
可她此时听着仙众夜叉们和她相当熟稔地讨论起腾蛇太元帅的事情,语气口吻比起和摩拉克斯相处时还多了三分亲近随意,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
和看似一直都在迁就着伊莱恩的摩拉克斯不同,她始终觉得说清楚真相对伊莱恩才是最公平的。
……可是在那之后呢?
看清楚了所谓的真相,断开和摩拉克斯的契约,一切从头开始吗?
旧蒙德已经成为漫长历史中不被人所熟知的落灰一角,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早在千年之前的魔神战争就已经死去,哪怕璃月仍然愿意接纳认可她的存在,也只能承认“黄泉之主伊莱恩”而已。
没了这段契约的认可,没了这段关系的牵绊……她要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
归终得不到答案,便叹口气,不说话了。
女王并未注意到归终的变换的心思,只是看着那两个嘻嘻哈哈的仙众夜叉,无奈道:“黄泉乡那边也还有许多事情……”
“那就更不用急了呀,”应达放软声音,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反正黄泉乡都是一群鬼了,无需考虑凡人寿数,您也无需抢这一时片刻的功夫。”
“就是就是!”归终忽然也跟着支棱起来,她从伊莱恩的怀里跳了出来,高高兴兴跑到一边抱起了一只趴在那里晒太阳的灵猫塞到了女王怀里,笑眯眯的附和起来:“来休息吧,伊莱恩。”
女王下意识抱住了塞进怀里的软绵绵一团,她手臂环绕的动作并不是常见的搂紧猫咪的动作,这种柔软又灵巧地生物总是会自发自觉地寻找最舒服的角度,若是抱着不舒服他们自己就会自发跑走,可被塞进怀里的猫咪的确有些不满,但也没顺势从她臂弯里跳出去,正相反,他抬起脑袋对着主人娇滴滴喵了一声,在这双纤细手臂里拧着身子,努力寻找自己最满意的姿势。
归终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看着女王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很是快乐:“明明那么喜欢毛绒绒的小东西,怎么好像是从来都没怎么认真抱过的感觉啊?”
伊莱恩坐在了院中石凳上,灵猫终于在她腿上找到了安稳感觉,惬意眯起眼睛直接打盹,她摸了摸猫咪头顶的软毛,只是笑着对归终摇了摇头。
旧蒙德时期的高塔是由神官阿莫斯负责的,对身为长生种的神官们来说,人类的寿命尚且显得短暂易变,更何况是寿命最多只有十几年的动物?
初代对比其他普通人已经算得上长寿,可他们的离去依旧对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磨损和太过真实的痛苦——对阿莫斯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可怕的。
“高塔之中,从来都是只有神官。”
归终怔了怔,却是感觉不到任何感动的情绪。
——旧蒙德爱她,比任何存在都要爱她,这毋庸置疑。
但是他们同样把自由又温柔的风困束成了高塔的孤王,不被历史认可的暴君。
这还能说是对的么?
这还能算是正确的爱么?
女王的手指始终只是矜持又小心地抚摸着灵猫的头顶和脊背,归终安静地看着,忽然俯身上前一步,捉住了伊莱恩的手,塞到了猫咪柔软温暖的肚腹之下。
灵猫软绵绵的叫了一声,跟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也顺势压住了她的手腕,很温柔地把主人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肚子下面。
伊莱恩一下子就僵住不动了。
“你看。”归终对她笑笑,温声道:“你那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其实区别也只是从摸摸头到揉揉肚子而已,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的;不止是你在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你呀。”
伐难跟着抬头看了看头顶,轻笑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呢,陛下,”仙众夜叉中的水夜叉对着女王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我们过去随军远征的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天气,随意找个地方躺平晒着太阳小憩一会,类似这种邀请就连金鹏都很少能拒绝。”
“您的房间是哪个,这个嘛?”应达左右绕了一圈,确定后直接走了进去,火夜叉的温度将始终无人用过的冰冷被褥变得干燥又温暖,归终瞬间心领神会,跟着欢呼一声跑过去,和火夜叉一起将被子铺在院中一棵老松之下。
这里的角度正好,有着头顶树荫半遮半掩,阳关温暖却不会太过刺眼,伊莱恩被两位夜叉有点半强迫意思的领着按在了那里,素来习惯姿态端庄脊背挺直的女王陛下难得没什么形象地按着肩膀靠在仙众夜叉为她临时准备的位置,她曲起膝盖坐在那里,仰头和笑眯眯的夜叉们面面相觑。
怀里的灵猫喵呜一声,只是用两只爪子的肉垫压住了主人的纤细手腕。
伊莱恩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想要起来,其他的灵猫已经轻轻巧巧的跳了下来,两只直接卧在了她的裙摆上,那只被她摸的最多的白爪黑猫直接跳上了她肩膀,在她胸口躺了下来,脑袋偎在主人颈侧,有些委屈的娇娇喵了一声。
伊莱恩眨了眨眼。
归终看着这群开始群聚在此疯狂吸人的猫,不由得啧啧称奇:“他们这么粘你你居然都没感觉?”
“这个……”女王的表情也有些迟疑,“因为他们比起我,好像更不想靠近摩拉克斯的样子……”
而基本上她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钟离都不会和她拉开太远的距离,所以……
归终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了。
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蹲在旁边和伊莱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多是些不需要思考的日常琐事,两位仙众夜叉不约而同地放轻手脚,笑眯眯的看着被猫咪团团围起来在树下休息的伊莱恩。
也许是猫咪的触感太过柔软,也许是因为今日的阳光足够温和,女王原本有些僵硬的脊椎不知不觉间卸去了力气,她开始放松自己沉重的躯体,清空自己的大脑,任由自己更进一步陷入身下柔软的包裹之中。
归终早已不知何时不再说话了,她单手托腮,看着伊莱恩的眼睫缓缓垂下,并且不再继续抬起,勉强自己继续注视着眼前的世界。
少女轻轻松了口气。
——她终于睡着了。
脚步声打断了院中静谧安详的氛围,安静欣赏对方睡颜的归终忽然觉得脊背一阵陌生凉意,应达和伐难原本欣慰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慌慌张张,但是无论是来者还是归终与仙众夜叉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份默契的沉默,仍蹲在那里的归终眨眨眼睛,仰头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钟离。
归终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这次想通的速度居然这么快吗?
但是那不是现在需要计较的事情,尘之魔神压低声音,虚声警告道:“她刚刚睡着哦?”
钟离有些无奈地瞥她一眼,压在伊莱恩裙摆上的灵猫早早惊醒跳到了一边,唯独一开始就腻在主人怀里抱着她手腕和贴在她颈侧的两只灵猫只是抖了抖耳朵没有动弹,钟离安静地看了一会便慢慢地俯下身,无比自然地伸手勾过她的颈侧和腿弯,稳稳地把睡在树旁的伊莱恩从地上抱了起来。
岩神的手臂足够稳健有力,被猫咪和归终成功哄睡着的女王并没有因此被他吵醒。
见归终依旧盯着自己,他思索一瞬,还是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地上冷硬,我送她回房间休息。”
在这儿蹲了一会就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想找凉糕吃的归终:“……”
尘之魔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
呵。
第171章 霓裳花
伊莱恩,伊莱恩……
现在的话,能够【看】得非常清楚了吧,伊莱恩?
奥伯龙总是这样问她。
你指什么,奥伯龙?
“醒来之后的世界是最真实的,”虫龙对她微笑,“你现在醒来后,是不是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王后从来都没有回答。
——比起绝大多数妖精的猜测和想象、以及迄今为止妖精国的女王对王后展现出的那份堪称毫无底线的偏爱,妖精的王后与女王的相处模式却并不算是亲密无间的风格。
她们并不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很多时候日常相处的时间还不如侍奉在侧的妖精骑士来得多,只是除了那些繁琐的公务之外,王后在晚上也并不与妖精女王同处一室。
开始,是因为她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
后来,是她的眼睛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必须要保持独处才能维持从容不迫的冷静。
“王后殿下的睡眠时间正在减少……”
“是的,虽然理论上来说的确不需要,但是王后殿下毕竟不是一开始就没有这种习惯的类型……”
忠诚的骑士忧心忡忡,换着花样来询问王后是否身体有所不适。
“我很好。”
王后总是这样回答。
独自一个房间总是很方便的,又一个清晨醒来后,王后安静地坐在床边,她抬头看着这冰冷的宫殿,神色如常。
在其他妖精的眼中,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想来应当是华丽的,庄严的,令无数妖精心生向往的。
可王后的眼中映出的却是腐烂发白的尸骨堆积而成的世界,密密麻麻的虫群在上面蠕动,祂们编织出灰白的虫网,一层又一层的遮住了那些腐烂的血肉。
……没有关系。
她想。
她在那里安静地坐着,直到重新掌握眼睛附近的魔术回路修正视觉,眼前的虫网覆盖的血肉地狱画面渐渐消散,重新变回了华丽的宫殿墙壁,在确定自己的视野再也没有任何变化后,她这才站了起来,脚步如常地向外走去。
睡眠并不是必要的东西。
王后面无表情地想着。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切存在如非必要,便可直接舍弃。
无论是妖精国的,还是她的。
***
——所以,从那以后,她究竟有多久没有放下防备的睡过一次呢?
旧蒙德时期的女王合上眼睛的次数依旧是寥寥无几,一来是因为早已没有这方面需求,二来则是因为她的时间似乎总是不那么够用。
……但是来到这里后,似乎一切的节奏都开始变慢了。
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这些事情她可以不用去做,有太多的人按住她的手对她说,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
慢慢来吧,伊莱恩。
去休息吧,伊莱恩。
睡醒以后依旧可以一切如常,无需担心会有什么失去掌控。
猫咪的呼噜声打断了她的浅眠,伊莱恩难得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睛,维持着睡着的姿势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灵猫将脑袋枕在她的颈子上眯着眼睛打盹,发出一阵阵惬意的呼噜声,另外一只盘成一团守在她的枕头旁边,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睛安静看着她,见主人醒来,又是娇滴滴的喵呜一声,撒娇地上去蹭了蹭她的额头。
伊莱恩抓了抓撒娇的这只的下巴,又捏住这只压着自己脖子的灵猫后颈把它拎了起来,身心都有些过分放松的猫咪并没有因此醒过来,而是顺势直接在床上摊成一团软趴趴的猫饼继续睡了过去,伊莱恩摸了摸它毫无防备的柔软肚子,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确是在院子里被归终哄睡着的。
……所以她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璃月传统风格的房间格式布局对她来说仍然有些不太习惯,女王伸手撩开垂下的素色床幔,只是脚尖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眼前画面惊得一怔。
——霓裳花。
——这一次自梦中醒来睁开双眼,她看见了满屋欣然盛放的霓裳花。
并非璃月市井见最常见的妖艳香雅的山阴锦簇,而是只生长在山野林间名为飘缈仙缘的野生品种,花色寡淡,香味清浅却极为持久;这满屋的花枝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随意堆砌,而是以花瓶和各类不同装具错落有致的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非但不显得混乱不堪,反而额外增添了几分鲜活灵动的自然风雅。
女王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桌边时动作一顿,她若有所思的掀开茶壶盖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果然,连这点小地方也没放过。
茶壶里倒是没继续泡着霓裳花,而是撒了一把清心花瓣,花茶的气息清冽微苦,倒也能中和几分霓裳花特有的甜香。
好吧。
伊莱恩注意到自己的唇角正在上扬。
御主可以看到英灵过往的记忆,伊莱恩的确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或是羞耻的地方,但是要要说她对此有多么赞同却也不尽然;她并不希望摩拉克斯太过沉浸其中,如果可以的话,她同样希望他能看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这是第一次。
她想。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让他看到那些东西,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伊莱恩的手指抚过柔软的花瓣,它们甚至还带着山林雾海之间的一丝潮湿凉意,她在一只细瓷花瓶前驻足良久,有些出神地想着,也许她将来再想试着小睡一会的话,可以用霓裳花的香膏作为替代。
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但是这份好心情的确少见,所以女王也并不吝啬带着笑意开门,院中立着一道高挑人影,难得是在俯身逗弄几只灵猫,只是猫咪对他的试图亲近敬谢不敏,见另一扇门后的主人终于走了出来,立刻喵喵叫着飞快凑了过去,迅速躲到了她的身后。
钟离这才撑着膝盖起身,转过头来。
他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踩着满园碎光向着自己轻快走来。
矜持内敛的神明脸上恍惚之色一闪而逝,但他下意识转过身来,在原地站定脚步。
他们相处时间也不算短,稍显亲近的肢体接触也的确有过,只是这种眉眼温和唇角带笑的柔软样子对钟离来说仍是少之又少,像是终于愿意卸下一层疏离优雅的防备,为他稍微露出了一点更加真实的本相。
但是她这样的表情,说不定在旧蒙德时期能见到的也是寥寥无几。
石珀金瞳微微一眨,看着伊莱恩走到自己身边来,仰头对自己直接问道:“那些霓裳花是哪里来的?”
钟离乖乖答道:“尘之魔神素来喜爱摆弄花草,仙府洞天也有自己培育的花圃养着一些琉璃百合之类,正巧之前她也在这里,便从她那里拿了一些过来。”
伊莱恩有些诧异:“归终居然同意了?”
“只是简单折了几枝霓裳花而已,没什么不同意的。”钟离淡淡道。
事实上这次的归终给的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听摩拉克斯和自己讨要霓裳花的时候更是没有丝毫迟疑,只是摩拉克斯感觉当时的归终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有点嫌弃,有点期待,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在摩拉克斯的院子里埋上百八十个星螺全给录下来”……
对此钟离只能表示,如果未来某一日归终真的要那么干的话,他大概就只能先做好另一处禁止随意出入的仙府洞天搬进去以防万一了。
伊莱恩眉头一挑,不予评论。
“其实……用霓裳花装饰房间的想法很久之前我便有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
钟离抬手拂去伊莱恩发丝间粘上的一片花瓣,温声道。
女王眨眨眼,疑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送给我?单纯送花余也会很高兴的。”
钟离只是笑笑。
“那并非我的本意,伊莱恩。”
单纯送花自然是很简单的。
可那没什么用处。
以花香清雅的霓裳花作为睁眼醒来的第一个小小惊喜,这份微小的喜悦他不知晓是否能够取代那一个个梦魇的绝望清晨,但是至少可以让她从此以后的梦境变得不那么糟糕。
她真的已经做了太久的噩梦了。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被那一场漫长的梦魇提前夺走了太多的东西,可是她偏偏清楚要如何忽略那些疼痛,她形容那些过往的态度总是太过轻描淡写,仿佛连她自己都已经从那场梦境之中真正地走了出来。
可他不希望她只是单纯地遗忘他们。
当然,他也不需要她再去直视他们。
那些碎掉的部分、磨损的部分、残缺的部分,被她的灵魂血肉包裹着被迫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它们并未来得及重新拼凑在一起,只是囫囵堆在一起藏在了某个角落,稍稍触碰便是尖刺横生的鲜血淋漓,他要做的绝对不是去切开她的血肉、剥开她曾经的伤口,而是一场等待,一场需要无限耐心的漫长等待。
等到新的习惯取代旧日的磨损,等到霓裳花鲜活的香气换走记忆中腐烂的血肉地狱。
无论未来如何变化,至少此刻他能看到她醒来第一眼是满眼雀跃的欢喜,这便已经让他感到心满意足。
伊莱恩看着那双石珀金瞳,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露出一抹温柔浅笑:“只是每次都用霓裳花的话就太浪费了,我想要睡觉的时候不多,不需要你这么麻烦。”她轻声感慨起来,眉眼放松,笑意温和:“我记得璃月港还有会做香膏的地方,以后我若是不在璃月生境,用香膏代替霓裳花,应该也能睡个好觉。”
如此。
钟离安静听着,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背在身后。
香膏的确是个不错的代替,无需仔细寻找新鲜的霓裳花,省去了许多麻烦,如此一来,未来他若是真的结束契约后需要抽身离开,至少这件事也可以无需太过担心……
他的沉默太过突兀,伊莱恩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问道:“怎么了?”
“无事。”
摩拉克斯握了握有些莫名僵硬发紧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回道。
第172章 若陀龙王
伊莱恩的磨损与若陀截然相反。
前者的记忆是磨损的本源,她记得越清楚,她的痛苦也就越清晰;而后者的磨损则是来自他一点点被迫失去的记忆,若陀龙王对过往美好遗忘的越多,他的恨意和绝望也就愈发明显。
“若是能两相中和一下就最好了,你说是不是?”许是被霓裳花的香气熏染太久,不自觉地放松了一贯紧绷的神经,伊莱恩随口开了个玩笑,感慨道:“若是余将这不能遗忘的固执转走一部分送给若陀,说不定他也会轻松一些吧。”
钟离张了张嘴,许久后也只是轻声提醒着:“……那同样也是对你的磨损,夫人。”
无论那份记忆多么糟糕,那也是只属于她的东西,选择放弃自己的一部分去填补其他人的遗憾,这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两全其美”。
女王唇角的笑弧淡了几分,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固执的石头脑袋……我还以为你会同意我忘掉那里的故事呢。”
钟离沉默了许久。
“……你不会愿意的。”
若她真的会觉得那份记忆痛苦到不愿忍耐,认为忘掉才是最好结果,那么以她的心性就不会愿意一直待在那里,早早地放弃才是更好的结局。
两人此刻在院中静坐,不约而同地不想去打扰这份难得的清净,伊莱恩的手肘撑在石桌上单手托腮,微微垂着眼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的清爽,而钟离看着她,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归终的疑问。
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终于放弃了妖精国……但是那样的世界里,无论什么原因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奇怪,她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无人应该再去苛责一位将自己磨损至极致的神明;
但是在提瓦特,若是伊莱恩选择结束契约,他好像也只能想到两种理由。
一种,是她自认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便如同当年的旧蒙德一般,王选择将一切交付给人类,自己退居幕后,而当年的高塔孤王尚可走下王座去想想其他更加自由的生活,如今的黄泉之主在结束这段契约后,可能只会前往某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另一种,则是她在未来某一天心有所属,终于明白了何谓真正的夫妻,于是选择和他结束这段玩笑一般的约定去选择另外一人的怀抱,只是英灵的契约并未结束,那时她应该还会是黄泉之主,他们还会是朋友,盟友,知己,唯独不是夫妻。
比起前者,这应该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最完美的结局——所有的一切将回归最初的“正确”,正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正如他和归终承认的那样。
……
伊莱恩注意到了钟离罕见的心不在焉,但她并未多想,也没有多问,只当是先前的霓裳花带起了他一点不好的记忆,不过索性正巧聊到了若陀龙王,她也跟着重新提起了这件事:“说起来,我们之前不就是要去看看若陀的情况?只是后续各种事情,阴差阳错也都错过去了。”
钟离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的确,当时他本来就是想带着伊莱恩去看看若陀的情况,因为她当年为夜叉种下稳定情况的碎片,若陀的情况正在变坏,但是她能让他的情况变得不至于太坏;之后便是弥怒突然出现岔开了话题,之后她又开始忙碌黄泉乡的事情,这件事情好像就被同时抛诸脑后了。
“……”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将老友抛诸脑后这件事,岩王帝君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很快就跟着点点头:“那便一起去吧。”
他本来想顺便感慨一声若陀还不知道他们已为夫妻,可莫名想起归终那句提醒,下意识地将这句话压在舌尖下面,没有多说什么。
摩拉克斯的表情并不如同平日里那样轻松惬意,正相反,他的眉峰微微蹙起,显出几分岩峦神主的凛然肃重之色。
……他是否真的要一直对旁人承认这段虚假的夫妻关系?
他将自己的私心放在名为钟离的凡人身份之下,一切只是浅尝辄止点到即可的程度,好像这样做的话所有便都尚且可控,钟离自然不会吝啬这一点小小的好处,可随着他想要说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原本自认清晰不可逾越的底线也跟着一次又一次的拉平放低。
我还能控制多久?
摩拉克斯默不作声地想着。
先是钟离的身份,随后是璃月的一众仙家,现在又是被封印在地下的若陀龙王——
他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因为这些人他可以信赖,因为在这个范围里,他仍能守好最后的底线。
但是,若陀龙王之后呢?
契约之神见多了自诩理智之人在契约底线的反复试探,能够真的在最后一步之前停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更多的都只是一种不愿直面真相的自欺欺人。
***
对于岩王帝君的造访,已经被封印在此处的若陀龙王并未做出太多的反应。
他的状态并不算太稳定,偶尔因为一时恍惚暴怒引起附近山峦震动,更多时候他会选择以沉睡对抗精神的磨损,摩拉克斯前往此处的次数渐渐减少,一来是因为他不想打扰老友的休息,一来也是若陀龙王能够不把他当做敌人对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不幸中的万幸,伊莱恩出现的这一次是若陀龙王少见的真正清醒状态,他若无其事地和摩拉克斯打了招呼,这才将目光转向他记忆中的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若陀龙王死死盯着她好一会,才抬起爪子指了指,平静地说道:“我都不知道我发起疯这么可怕,原以为遗忘已经是极限了,但我居然都看到迭卡拉庇安了,摩拉克斯。”
“不过说起来是不是你看到她比较合情合理?”若陀龙王疑惑道,“毕竟我和迭卡拉庇安可没什么交情,顶多就是认识。”
摩拉克斯闻言失笑。
“是她本尊在这里,若陀。”他看了一眼神色温和的伊莱恩,这一次却是迟疑了许久,才转过头来轻声道:“她现在……是我妻子。”
若陀龙王:“……”
结界之中的龙王沉思许久,然后他有点僵硬地转了半个圈过去,伸出爪子开始对着四周岩柱封印左挠挠右抓抓,然后开始嘀嘀咕咕的计算着什么。
他这副样子看得摩拉克斯一脸无奈:“你在干什么,若陀?”
“看看我的封印时间到底是多久,是不是睡得太久脑袋糊涂了,过去的年头一不小心少记了一个零,”若陀龙王幽幽道:“不但看到了迭卡拉庇安的幻影,甚至听到了你和烈风之主成亲的消息……我的磨损实在是太严重了,我当年对你们两个也没太大信心啊……说不好,有可能再过个几百年我都能看到你带着孩子过来看我,小号的摩拉克斯,太可怕了,想想都觉得自己正在磨损。”
女王站在原地,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摩拉克斯:“需要余来做些什么证明的确真实存在吗?”
“摩拉克斯!我的情况好像越来越可怕了!”若陀惊悚道:“我的天哪!我都听到她说话了!!!”
伊莱恩:“……”
伊莱恩:“余能确定他的磨损的确很严重了,这个精神状态真的还有挽救的必要吗。”
岩神轻咳一声,努力试图替老友挽回一点已经不多的清白名声:“毕竟若陀磨损掉的乃是记忆,他很多时候连我都会视作敌人……他一时恍惚,将你看做昔日幻影也很正常。”
“我没有恍惚!”若陀不满道,“我还听到你说你们两个已经是夫妻……唉等会诶我——!”
伊莱恩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忽然被捂住了,她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若陀龙王骂骂咧咧的在结界里绕来绕去,倒是看不出来也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什么,只不过从摩拉克斯此刻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很适合听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捂在她耳朵旁边的宽大手掌才有些迟疑地挪开,若陀龙王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点,而站在她身后的摩拉克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但是该说不说的,女王现在并不是很想动手了。
“你确定我现在动手的话,帮他固定住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
伊莱恩有些狐疑地问道。
“……我不太确定。”若陀先一步开口,龙身状态下的若陀龙王无法从外表上辨认情绪的起伏变化,他重新盘卧在那里,无比沧桑的叹口气:“烈风之主的好意我能理解,不过从各种角度上,我都建议阁下等我缓缓后再来。”
该说不说的,伊莱恩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夫人可以先走一步,”摩拉克斯放缓语气,对她道:“我与若陀还有些话想聊。”
若陀龙王趴在那里,看着烈风之主的身影离开了地下封印之地,跟着冷哼一声。
“夫妻……”若陀又是哼哼一声,阴阳怪气的感慨起来:“你要说这里面没什么别的猫腻,我第一个不信。”
摩拉克斯难得苦笑一声。
面对清醒状态的若陀,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具体情况和前因后果,龙王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也只是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
“……总而言之,就是归终的话你听进去了,但是烈风之主的契约同样也是真实的,你和不少老朋友承认了这段所谓的‘夫妻关系’,但是担心知道的人越多情况越难控制,所以又开始在这儿担心将来有一天她若是真的转身要走,要如何解释之前的情况是吧?”
“这有什么问题?”若陀龙王打了个哈欠,感慨起来:“你摩拉克斯既然自认已经守住了底线,哪怕那一天真的来了又怎么样?能配得上她的人世间本就寥寥无几,且不说那一天是否真的会出现,哪怕是现在你们这所谓的夫妻也不过是配合烈风之主的错误认知,你自己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可摩拉克斯却选择了沉默作为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不知是在回答若陀,还是在答他自己之前的质问。
“——若我问心有愧呢?”
摩拉克斯缓缓抬起头,平静至极的反问道。
他没有那么清白,也没有那么坦荡。
他在最初点头叫出第一声“夫人”的那一刻,分明就已经全是私心。
“……”
若陀龙王静静看着他,忽然嗤笑一声。
“你自己的夫人,你问我怎么办?”
他换了个姿势,重新趴了下来。
“你带她回去吧,摩拉克斯。”
龙王幽幽道。
“——我与烈风之主非亲非故,受不得她这么大的恩惠;但是若是友人之妻愿意看在往日情谊上出手相助,看在的确欠了杯喜酒的份上,这还是使得的。”
第173章 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伊莱恩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静坐等待着,见他过来了也不曾起来,只是仰头看着他,问了一句:“不用我帮忙吗?”
钟离摇了摇头。
“若陀的情况较比夜叉来说更加特别,他会尽力将自己的身体状态调整好,在此之前无需担心他。”
“不过,我与他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他也能给我一些尘世执政视角之外的建议。”
黄泉之主提出的第八元素并非不能推行,这不仅仅是指迭卡拉庇安曾经以自身血肉灵基铸造英灵基座重塑蒙德地脉、开创了这一全新循环的可能,也是因为提瓦特本身就具备这样的漏洞……亦或者说,可能性。
身为元素孕生的龙王,若陀天然就比身为魔神的摩拉克斯知晓更多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迭卡拉庇安在戴冠式上的那顶宝冠,”若陀说道,“当然,我说的不是你送她的灵玉,而是作为宝冠基座的珊瑚枝。”
那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若陀龙王含糊说道。
在提瓦特用特殊方式转化元素的并不只有黄泉之主一人,换句话说,她现在的做法哪怕没有新地脉作为支撑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是被世界的法则本身允许的行为,你们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那边的人类。
女王眼睫微垂,陷入沉思。
“宝冠的白玉珊瑚枝是我在第一次准备去稻妻的时候,奥罗巴斯送我的。”
那个时候的奥罗巴斯说的含糊不清,应该也是触碰到了同样的禁忌吧……天理未曾降下惩罚,但是祂需要奥罗巴斯去死。
蛇神最后看似毫无理由的疯狂,同样也是他最后能抢来的东西了。
钟离看见她在发呆,不由得轻声问道:“夫人不想去么?”
女王沉默着。
“我不知道我怎么去,摩拉克斯。”
她很平静地回答着,“所有的尘世执政都知道,坎瑞亚召唤出的神明残骸是名为迭卡拉庇安的魔神,而对于稻妻来说,坎瑞亚毋庸置疑就是杀死真的真正凶手。”
坎瑞亚召唤出了她们昔日的友人;
而为了阻止这一切,她的姐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影的心中,我只是被坎瑞亚强行召唤出的残骸,真更是因我而死……你觉得我若是出现在到了稻妻,她会对我留手么?”
而当暴怒的雷神做出反应,天理难道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么?
蒙德没有留给旧王的位置。
稻妻将昔日的挚友视作杀死血亲的仇人。
璃月愿意留给她一席之地,却也只能立于生死罅隙,必须藏起旧日神名。
“……伊莱恩。”
钟离的声音有些发哑,忽然很轻地叫了她一声。
“什么?”女王温顺的回应着,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而钟离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声问道:“我在坎瑞亚的那一次若是没有抓住你,你会怎么样?”
女王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
“若是按着我最初的构想,在最后一次完成坎瑞亚的愿望后,我就会真正离开了。”
在那场同时代表着毁灭和新生的大火之后,迭卡拉庇安的灵基已经等同于英灵座的基座,王在宝冠中寄存的不止是她最后一次对人类的许诺,也是她最后的魂灵所在,新生的英灵王座即为她本身,当她回归王座的那一刻,她将会成为祂。
以英灵座发展的稳定性和目前的发展速度来看……她最后的意志应该会被基座本身同化吸收,新的法则已经生成,天理留下的残缺需要去填补完善,这个世界本身也需要新的力量去压制深渊与妖精国的入侵,不出意外的话,她会随着英灵座的成长一同成长,最终让自己的意识与其同化,成为这个世界里类似抑止力一般的存在。
王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有哪里不对。
在不去准备任何替代品的前提下,这是最合适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会为自己的理想和坚持支付全部的筹码,无需他人来为她代劳。
摩拉克斯的喉结微微滚动着,他抓住她的手,低声问道。
“……你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吗,伊莱恩?”
宝冠的力量根本不是她留给自己的东西,她已经将自己能拥有的全部献给她所深爱的一切,唯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可女王轻笑起来,眼中只有宽和的无奈:“但是我本来就是在千年之前死去的魔神啊,摩拉克斯。”
于是岩的魔神终于从那双眼中得到了答案。
她的眼中映出世界的未来,但是唯独不曾包括自己。
坎瑞亚并没有让她复活。
自己也没有让她复活。
他在那片漆黑的废墟中只是捧起一捧安静的余烬,只是因为如风一般轻盈让他误以为自己的确拢住了那一缕千年之前的流风,可事实上她的血与骨早已在千年前的烈火之中焚烧殆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下一次机会了,摩拉克斯。
他现在松开手,她就会真正地、彻底地死去……而她甚至不会因此感到遗憾或是愤怒,因为她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她所构想的未来里既然不包括自己,自然也不会包括他与她的故事。
归终毫不留情地问他,若是她选择契约结束,你要怎么办?
而若陀也反问他,你既然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现在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我意难平,心不甘,问心有愧,从她愿意对我点头的那一刻已经满心满眼全是私心。
我不去主动开口,不去主动提醒……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一切就只是到此为止罢了。
伊莱恩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抓得有些紧,她有些疑惑,看着钟离忽然起身,且不忘抓住自己的手,她有些茫然地跟着一同站了起来,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钟离转过头,石珀金瞳是一贯的沉稳内敛不动声色,只是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垂下扣入她的指缝,并让她的手臂贴入自己的手臂内侧。
他看着妻子顺从地站在自己身边,这才低声道:“我们回家。”
*
……他还需要弄清楚一个真相。
伊莱恩这样的性子,她不会主动放弃妖精国,也不会放弃她的御主。
即使那个世界已经为她展现出了最残忍最恶劣的本质。
妖精国不仅仅是空想的世界,也是原罪铺就的世界;一切都是为了妖精的存续,一切都是为了妖精的欢愉。
他们当然明白什么是重要的,珍贵的,绝无仅有的。
因为神明很重要,所以他们会很爱护神明骸骨做成的土地;
因为人类仅此一只,所以要很珍惜的使用。
最初的妖精把最初的人类分得很细很细,从肢体,骨肉,血液,细胞,因为只是从最初的一只上得到的碎片,所以只能用魔术来强行制造全新的人类个体,不完整,不健全,但是可以使用。
救世主比她的同伴更早一步注意到人类的本质,所以在她们的旅途中,她的同伴从未真正接触过人类。
在这一路上,梣将那双眼睛保护的很好。
伊莱恩看不到的地方,她会把那些东西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这样就可以了。
神明正在对这个世界渐渐失望,但是她在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眼中仍然会有温暖的光,救世主无比清楚,同伴终会离去,妖精只会背叛,正确的世界不曾留下属于她的位置,而在这空想的妖精国里,这就是最后的珍宝,也是独属于她的神明——
但是有一天,救世主发现那双眼睛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因为这里的人类,因为这里的妖精,因为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因为她。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救世主匍匐在她的膝上,啜泣着,呜咽着,请求着,在身为救世主的最后,在作为妖精女王的最初,她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想要让那双眼睛重新亮起来。
不要这样看着我啊,伊莱恩。
……对我笑一笑吧,伊莱恩。
王后的眼睛冰冷无光,但她仍会回应摩根的声音,她代王摄政的千年之间无数次推翻了自己的尝试,妖精是善变的,是纯粹的,用一切常规的方法去管理他们最后都只会失败,但是如果摩根仅仅只是需要这个国家的延续,那么她会选择最简单直白的方式来满足她的愿望。
——从圣枪伦戈米尼亚德解构得出的一种变化术式,足以遏制妖精摩斯化的关键一步。
如此一来的话,哪怕是妖精们也会真心爱着你一段时间了吧?
——这样天真的话,是摩根对她说的。
说是安慰也好,说是想象也好,妖精女王抓住她的手,对她露出微笑。
“没有关系的,伊莱恩……”她将王后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会让他们爱着你的,我们一同支配的这个国家,只要不会变化,他们就会爱着你。”
的确。
在那之后,王后听到了许多发自内心的赞颂。
赞美女王,赞美王后,赞美不会迎来摩斯化的未来。
但是——
这·并·不·是·全·部。
“……王后啊,会不会太显眼了一点?”
“摩根陛下把她捧得太高了,这样一来本该作为陪衬品的王后不就比女王更加耀眼了吗?”
——那就杀掉吧。
面对妖精的质疑和询问,影子这样回答着。
可妖精的脸上却露出了拒绝的神色。
“你在说什么啊奥伯龙……那可是妖精王后呀……”
“王后不代表一切就可以结束,说到底,阻止妖精们摩斯化的术式也只是阻止,在此之前积累的痛苦不会有任何变化,对于接受了术式的妖精来说,在不久之后也会因为这份无法解脱的痛苦而开始诅咒王后的吧?”
阴影之中的人影缓缓走出,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曾在坎瑞亚与坎瑞亚最后的女王并肩同行,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哎呀呀……这样一看的话,王后难道不就是妖精国未来的灾厄之源吗?”
奥伯龙感慨着,叹息着。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眼底写满了感同身受的悲哀。
“但是妖精国失去了最美的王后也没关系啊,这并不是妖精国的损失,而是赐福才对。”
他看着眼前的妖精,微笑着感慨起来。
“——毕竟我们还有最美的妖精,不是么?”
不曾因为灾厄动摇的妖精,不曾因为妖精们的摩斯化动容的妖精,终于在奥伯龙的声音中有了反应。
“但是……王后毕竟也是做了这么多呢。”
她语气柔柔的感慨起来,在奥伯龙的注视中,这名妖艳华丽的妖精忽然弯起眼睛,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
“——啊,不如这样吧?”
“我们来为王后殿下举办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如何?”
第174章 最后一课
王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哪怕她亲手交出了那样的术式,也是基于在她无比了解妖精本性的前提下交出去的。
“没什么好后悔的。”
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唯一的访客这样说道。
明早就是妖精们准备的盛大酒宴,为了歌颂王后,歌颂伟大的术式,歌颂他们不会再迎接摩斯化的未来,但是仅仅一门之隔的房间内仍是一片冷漠的死寂,那些欢声笑语唯独与她无关,因为妖精们关注的不是“王后”,而是“庆祝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很清楚一件事:
哪怕他现在就杀了她,妖精也是不会发现的。
奥伯龙沉默地挖走了她的灵核,任由王后的身体摔落在了地上。
她在这样一个冰冷又安静的地方感受着时间的流逝,神色冷漠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王后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只是任由自己的体温渐渐散去,任由自己胸腔内的血渐渐流干——
还有事情要做。
在晨曦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想起来今天的安排。
这就是最后一课了,摩根。
这是我最后还能帮你的一件事。
没有人能拯救这个国家,没有人能正确的延续这个国家,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我们做了什么,答案都是一样的。
你如果还要延续这个世界,就不能有任何的弱点。
于是王后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起来,神色如常的换下染血的华服,花露可以遮掩血腥,术式可以藏起空洞,妖精眼的确可以看透一切,但是只要她真心实意不觉得痛苦,那么哪怕摩根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更何况她清楚摩根想要什么。
所以耐心等候在门外的妖精女王终于等到了王后推门走出,在清晨的阳光中,她惊喜地看到伊莱恩正在对自己微笑,于是在那个瞬间,女王认为自己可以为了这个容忍一切的肮脏之物。
只要她还愿意对自己微笑,那么一切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只要她还留在自己身边,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的血亲,她的姐妹,她的妻子,她的王后。
只属于她的桂妮薇尔。
女王与王后共同前往欢庆的酒宴,妖精们发自内心的接受并认可了女王应与王后共享王座的事实,他们如此纯粹,甚至连谎言的遮掩都不会;所以哪怕是妖精女王也清楚,至少此刻的妖精,他们的崇拜与期待,以及那份对王后的喜爱的确发自真心。
于是女王允许他们满怀欣喜地献上如蜜的美酒,并由自己亲手端起酒盏,递到了王后的唇边。
妖精们开始了宴会的狂欢,在一片忘情投入的欢声笑语之中,唯独只有手捧酒盏的女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扶上了王后苍白的面颊,试图抹去她唇角那一缕蜿蜒的血痕。
“……伊莱恩?”
摩根看见自己的王后张口想要回应,却是吐出了一口腥浓的毒血。
她的王后躺在自己的怀里,从口中涌出的赤色血污瞬间染红了伊莱恩的脸颊和自己的双手,摩根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抹掉她脸上的血色,可是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一个人能吐出的血会这么多?
女王试图重新恢复呼吸,试图去叫她的名字,可是却只能感觉到疯狂痉挛的喉管和收缩到极致的肺腔——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欢宴高涨的气氛迎来的高|潮的时刻,响起了女王凄厉绝望的崩溃悲鸣。
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不是已经满足了你们吗!?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不会变化的未来了吗!?不是真心实意的送给你们珍贵的术式了吗!???
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容忍你们,最后的最后却连唯一的宝物也不愿意留给我吗!!???
妖精们的欢笑被宴会主人的绝望强行打破,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但是他们只是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
有人下毒?
这是反叛吗……可女王还在这里啊?
……接下来要怎么做啊,过去看看吗?
不要啊,全都是血,脏死了。
感觉王后已经活不下去了啊。
等一下直接从露台上面扔下去就好了,反正王宫后面那么大的一个洞呢。
“哎呀,哎呀,这可不行啊摩根陛下,”妖精们凑上去,慌慌张张地试图触碰被女王紧紧抱在怀中的王后,“还请您快些救好她,术式尚未完善,此等伟业只有王后才能完成……”
然而风中传来了妖精肃然的低语声,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同为妖精的同胞,以及我等最为尊贵的女王啊,请您放弃妖精国王后吧。
那不是我等妖精的同胞,甚至不是属于不列颠的妖精,那是此世之外的魔神,以虚假的灵基迷惑了妖精们的眼睛,她是不列颠之外的敌人,手中的术式并不是真正扼杀摩斯化的救赎,而是意图覆灭这个国家的灾厄之源……
“——她并不是妖精王后伊莱恩,而是‘魔神迭卡拉庇安’。”
……好吵啊。
他们好吵啊,伊莱恩。
魔女抬起空洞无光的双眼,注视着想要走上台前的妖精们。
他们知道你是谁了,怎么办?
没有办法了,看起来只能把听到声音的全部杀一遍让他们忘掉这件事了。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伊莱恩……没有事的,他们全部循环一次就不会记得你是谁,不要害怕,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为他们做什么了,你只要作为我的妻子存在就好了,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存住了你的灵核,所以没有关系,无论需要我再去尝试百次、千次、万次……我都会努力的,只要一次成功,我们就可以重逢——
满身血污的魔女俯下身子,她扯开王后胸前的衣服,却只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冰冷空洞。
【虫】在她胸前编织起灰白的网,将她最后的灵基作为滋养的养分,一点点蚕食掉她留存世界最后的痕迹。
……灵核不在了。
魔女怔怔地想着。
她跪坐在妻子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魔女终于小心翼翼的俯下身,摸了摸她仿佛只是沉睡的冰冷面容。
在弥漫血腥味的死寂大殿之中,摩根小心摇了摇她的手臂,怯生生的叫着。
伊莱恩?
***
“……伊莱恩?”
梦中与现实的声音恍惚重叠,伴随着灵猫撒娇的呼噜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璃月风格的装饰映入眼帘,霓裳花的香气久久不散,伊莱恩维持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姿势,午后的阳光正好,让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失温的胸腔记忆太过深刻仿佛已经刻入灵基,可偎依在胸口的灵猫体温驱散了那种梦中的冰冷,此时门外又是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她撩开床幔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在门口映出的高挑人影。
“夫人?”
钟离又叫了一声。
她起身过去开门,钟离神色如常,比起上一次,他这次的反应淡定地让女王有些微妙的不太习惯。
而且不知是阳光太过明媚还是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地打量他的眼睛,她总觉得此刻注视着自己的这双石珀金瞳更加像是龙的眼睛,不像之前那般认认真真不露出任何魔神本相的细节……是哪里不舒服了?
“怎么了?”
比起她的疑惑,钟离反而是神色平静的反问着,女王一怔,摇摇头:“没什么……不过忽然找我是有事吗?”
“之前我记得夫人曾经提过工坊的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只是常世的院落多少还是有所限制,不太方便。”钟离温声答道,表情语气平稳如常,“所以我另造了一处仙人洞府,现在正是来请夫人一起过去。”
这种小事伊莱恩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她看着钟离的眼睛,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来:“要做点什么吗?”
钟离注视她许久后才缓缓垂眼,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次,当绕过身后的手臂再次收拢时总觉得力气比上次大了许多,扣在腰间的手臂也让她无法靠自己用力只能顺从贴上对方的胸口,这种仿佛全身心都依靠进来的感觉对她来说稍显陌生,但是伊莱恩眨眨眼,并没有拒绝。
啊,这种事情果然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呢。
女王有些感慨的想着,很熟练地抬起手臂拍拍他的后背,钟离在此时松开了手臂,她跟着向后拉开一点距离,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石珀般剔透纯粹的金眸。
莫名地,她感觉这个距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钟离?”
女王的手指撑在他的手臂上,声音有些少见的拘谨不安。
“嗯,我在。”
他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回应,女王的眼睫微微一颤,看见钟离低下头,那双石珀金瞳也跟着再次拉近距离——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额头碰上了另一个微凉的温度。
摩拉克斯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距离近得可以听清呼吸的频率,可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垂着眼,与她额间相抵。
这样就好。
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无助的颤抖。
“……至少现在,让我这样确定一下你还在就好。”
第175章 我来教你
在住处方面,伊莱恩从来都没有太多的要求。
因着她的特殊情况,很多事情不能大张旗鼓的对外宣布,而且哪怕是钟离如今的住处也算得上是尘世隐居,日常所求更多是无人打扰的清净悠闲,夜叉虽然算得上往来频繁,但也还是矜持守着规矩,通常在见到帝君后就不会再强求见到另一位。
最初察觉到不对的是归终。
她身上还带着所谓的任务要求,一开始归终并未把这点小事情放在心上,这世上求仙问道的人虽多,但是能有心性毅力越过绝云间的云山雾海并成功完成仙家考验的寥寥无几,反正摩拉克斯要仙众们帮这个忙,应该也不是指望他们开坛讲学一次收上几百几千个,更多也就是帮着冥主多留下些许痕迹罢了——
归终是仙家之中最乐意往璃月港跑的人,要说璃月港的千年变化她的了解程度可能不亚于璃月之主岩王帝君本尊,闲暇时她也乐意在茶馆路口听一会说书,许是因为之前七星请仙典仪上岩王帝君的那句“生死魂契”,最近璃月港的各个话本故事,明显多了些不同的类型。
比如说,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的关系。
再比如说,这两位之中莫须有的爱恨情仇,和不约而同的大团圆结局。
……
在听了不知道第多少个版本的冥主传说后,归终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了。
私下她找了相熟的说书人,偷偷摸摸打听了一番最近璃月港流行话本的风格变化问题。
“嗐,我还以为您说什么大事呢,”对方倒是大大咧咧,不以为意:“说白了,璃月经典故事就那么些个,岩王爷老人家的故事再经典再怎么爱听,那也得要有个头吧?
冥主娘娘就不同啦,这故事和主角都新鲜,而且又和岩王爷不一样,人家可是管着下面的,黄泉冥府那地方除了死人谁说的清楚怎么回事?终归这‘生死魂契’是七星请仙典仪上岩王爷亲自承认的,冥主娘娘不熟,但是岩王爷大家熟啊!绕着这个说再加点岩王帝君的故事,问题不大。”
……懂了。
归终神色微妙的点点头,这就是想着知道黄泉之主的故事理论上都死了,所以仗着自己是活人就开始放飞自我胡乱编故事了对吧?
但是璃月人说归说,她还是转而跑去找了当事人想要再仔细问问。
*
可惜不太巧。
人不在。
尘之魔神在院中里里外外绕了几圈,最后只能和抱着手臂看着自己在这里绕来绕去的摩拉克斯面面相觑。
归终:……
她许愿之神呢。
她那么大一个许愿之神呢——!
摩拉克斯看着归终叉着腰瞪着自己的样子,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们能明白什么是隐居的意思,归终。”
岩神的眼中多了几分莫名地沉重。
“我明白啊,”归终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所以我又不是找你,我找伊莱恩。”
“她现在不在这里,”摩拉克斯摇摇头,淡然解释道:“黄泉乡前往人间的过程有些麻烦,她毕竟身份特殊不好随便乱走,所以我另造一处仙灵洞天直接与黄泉冥府连接,如今她住在那里,不在这。”
“……”
归终沉默着,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抵在腰间的双手。
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摩拉克斯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还有事?”
当然有。
归终用力瞪他一眼。
没有找到许愿之神,但是找到了契约之神也能凑合用,摩拉克斯听完了归终有关璃月话本的疑问,神色仍有些疑惑:“这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归终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前一阵子表示不会把这件事情说的太多,夫妻关系仅限于仙众了解的不是他一样,愕然道:“你不是之前还……”
钟离看着她,叹了口气。
“七星请仙典仪上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他神色平和,像只是听到什么意料之中的玩笑,对着归终摇摇头,耐心解释:“至于璃月流行的话本里所构想的那些我与她的关系……我假设你还记得迭卡拉庇安执政时期的旧蒙德,千年之前蒙德剧院上演那些和王有关的故事,可远比这奇怪的多得多。”
归终:“……”
这倒是没办法反驳。
归终垮下一张气势汹汹准备质疑的小脸,悻悻转开了视线。
这算什么,千年前伊莱恩做过的事情在千年之后形成回旋镖打到我身上来了?
不过伊莱恩的确也是这样的性子……当年写迭卡拉庇安的故事多离谱的都有,她连那个时期直接用了自己魔神本名的故事都是十二分的宽容态度,更何况现在璃月这些只是含糊提及几句“冥主娘娘”的小故事了。
而且在她看来需要提醒的地方也只是说书人口中反复提及的冥主娘娘和岩王帝君的生死魂契,毕竟岩王帝君每年一次降下神谕,岩王爷眼皮子下面不好说的太过直白,所以大多数故事里也只是含糊提起两人之中有那么些暧昧情愫,归终会直接找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任由璃月继续这么传下去,那将来若是伊莱恩真的想走了,到时候又要如何解释?
单纯劝摩拉克斯,归终还有那么几分底气,可如果要说伊莱恩不在乎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为别的,因为她真不在乎。
“……那,”归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你也不能让伊莱恩一直在仙人洞府里面不出来啊?”
仙人洞府和这种尘世隐居经常用作聚会闲谈的小院不同,对仙家来说那是真正的隐秘禁忌之地,哪怕是千年交情也没说过可以随意闯入对方洞府的说法,归终想了又想,还是只能从伊莱恩身上寻找突破口。
“我怎么可能让夫人不出来。”摩拉克斯眼中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不过她毕竟是风属性的魔神,黄泉冥府虽好但也是千里黑夜死气沉沉,你应该记得当年旧蒙德风景,比起黄泉冥府的景色,她当然会更喜欢待在仙人洞府里。”
……这倒是。
“哪怕如今换了居所,夫人依旧是出入自由的,”摩拉克斯耐心解释起来:“但是她的脾气,……无论是仙家聚会还是去璃月港,都是我带她去她才同意去的。”
当然了,高塔孤王嘛。
凡人看起来就是不懂人心的行为,换长生种的角度理解,就是给她一个工坊,伊莱恩就能轻轻松松自己过到地老天荒。
尘之魔神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摩拉克斯把她从黄泉冥府拽出来,她再过几百年都不一定不知道黄泉冥主是谁。
归终:……
你妈的,为什么。
尘之魔神感觉自己好像掉到了什么死循环里面。
归终啧了一声:“我感觉你在准备做点什么,但我找不到证据。”
摩拉克斯神色如常。
“我不曾违逆她的任何意愿。”
他如此说道。
“不过你若是不信,也可以一同来看看。”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归终便只觉得毛骨悚然——换做之前那样样子她还能找些他不愿承认的细节,若是摩拉克斯坦坦荡荡示意他们可以寻找破绽,那往往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最完善的准备。
但归终想了想,硬着头皮答应了。
*
岩王帝君亲自准备的洞府天地自然是极好的,云山雾海,山峦起伏,晴空万里温度宜人,的确是很符合昔日烈风之主在旧蒙德时期表现出的喜好。
归终看见小路两侧错落盛开的霓裳花,若有所思。
她终于找到了另外一处违和之处:“这里难道不全都是按着你的喜好来的么?”
但是这次,摩拉克斯没有回应她。
他快走几步越过归终身边,声音也跟着放缓许多:“夫人。”
归终循声望去,又是一呆。
——嚯。
好家伙。
女王惯穿各类繁复华丽的长裙,无论是蒙德还是后期,哪怕是到了现在的黄泉冥府也不曾更改过对衣服风格的习惯,只是今天这一身虽然仍是长裙大袖的款式,却是璃月常见的裁剪模式,玄底金纹,杏叶缀边,稍微靠近些,甚至能闻到她的身上飘渺仙缘的特殊香气。
伊莱恩有些疑惑地看着呆站在那里的归终,茫然道:“怎么了?……的确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很奇怪么?”
归终:“……”
少女满脸痛苦。
她快走几步来到伊莱恩的面前,一脸郑重地捧住她的手,呜咽道:“我叫你许愿之神是夸你厉害……但是不要真的变成摩拉克斯的许愿之神啊。”
女王闻言失笑。
“只是换身衣服而已,倒也不至于这样吧?”
归终迅速摇头:“不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这身衣服一看就是他的品味啊!不要太顺着他啊!衣服风格都被管了将来其他的可怎么办哦……”
伊莱恩眨眨眼,还是没能明白归终的意思。
“可我在高塔时候的衣食住行同样也是由阿莫斯负责,如今既然算是璃月境内的黄泉之主,着装风格也应该向着璃月靠近一些?”女王有些不太确定,“但是我过去无论哪一段经历都不是特别了解璃月的风格,所以这件事由摩拉克斯来做,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还以为归终会埋怨她让璃月的岩王帝君去做这种小事,但是现在一看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归终:“……”
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要太顺着他啊,伊莱恩,”尘之魔神一脸的忧心忡忡,“你不是王嘛?王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品味和喜好吧?全让他来选择算是怎么回事啊?”
她当然是王。
女王一脸的莫名其妙。
但是王的选择从来都是直接选择最好的,所以——
“璃月境内还有谁是比钟离更会讲究的么?”
伊莱恩一脸诚恳地问道。
归终:“……”
你妈的,没有。
少女一脸愤愤不平。
……她琢磨明白了。
无论是现在看到的一切,还是她之前问过的那句话。
伊莱恩只要点头他就会同意……契约之神的亲口承诺,当然无需担心毁约的问题。
但是,就像是这璃月近期流行的话本、此处的仙人洞府、伊莱恩身上的这件崭新裙袍一般,谁能说这不是顺着伊莱恩的意思来的?
哪怕是归终来答,这一桩桩一件件,也实在是挑不出任何伊莱恩会反对或是讨厌的地方。
……但是,的的确确全都是摩拉克斯的意思。
“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点头”。
——只要她永远不会主动开这个口,他自然也就不需要点头了。
想透这一层的尘之魔神控诉的眼刀瞬间杀向了摩拉克斯,然而岩神神色如常,全然无视对方的满眼控诉,只是俯身和妻子说着什么。
伊莱恩正蹙眉和他抱怨着璃月的方杯子好奇怪,摩拉克斯顺口答了一句等一下换一种就好,感觉到归终望过来的微妙目光,那双石珀金瞳便也跟着转了过来。
与那双眼对视的刹那,尘之魔神沉默一瞬。
然后,她当着摩拉克斯的面,选择坚定且坚决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伊莱恩。
你再看!
少女一脸愤愤。
见对方顿时只余下满眼无奈,归终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感觉。
太悲伤了。
归终幽幽想道。
她的许愿之神要变成这个老石头的许愿之神了。
但是她能怎么样呢,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走。
嘤。
她拉开一点距离,摸了摸伊莱恩纤细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
“……将来如果有小龙崽子,我说什么都要给他起小名叫‘飞沙走石’。”
归终愤愤道。
伊莱恩:“?”
摩拉克斯:“……”
*
又闲聊了一会后,尘之魔神终于一脸悲伤的走了,留着伊莱恩一脸问号,转头问向摩拉克斯:“什么飞沙走石?”
对方闻言失笑。
“只是一点过去的小玩笑而已,夫人不用在意。”
钟离说完这句后便提起另一件事,又问了一句:“不过,过些日子便是海灯节了,夫人有兴趣去看看么?”
“海灯节……”
伊莱恩的脸上有些不解,“与我有什么关系么?”
她倒是知道常世将七月十四这一天命名为归元节,可海灯节本就是璃月自己的节日与她毫无关系,钟离见她迟疑不决,便握了握她的手,随之俯下身,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需要有关系也可以去的,我们只是去逛逛,看看风景。”
女王眨了眨眼。
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他开始热衷于一些类似十指交握或是额头相抵的亲密动作,这种感染另一个人温度的小细节,王其实并不讨厌。
风本就是容易被外物侵染的存在,无论是霓裳花的香气还是摩拉克斯手指的温度,对她来说都还算得上新奇。
既然是新奇又陌生的存在,自然就不会连带着想起她的过去。
于是王只是有所迟疑,但是没有拒绝。
“好。”
她答应的很快,手上却传来一些紧握的力气,伊莱恩微有怔愣,却也只是笑笑,无奈问道:“怎么啦?”
钟离沉默着,再一次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
“……你若是不想去,我们也可以不去。”
“不是你刚刚才说要去的么?”伊莱恩眨眨眼,轻笑起来:“我没有那么脆弱,摩拉克斯,你以为我连一次凡人庆祝的节日都扛不住么,这太夸张了。”
那双眼睛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才缓缓笑起来。
“是我有些扛不住了……”
他叹息着,感慨着,伸手扶住妻子的腰肢,有些倦怠地低声道:“所以还要夫人帮忙撑住我才好,虽说现在只是凡人钟离,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分寸,也还是会给夫人丢脸的。”
他想要引她来到正常的世界里来,可临到那一步,却反而是自己开始心生怯意。
钟离的手覆上妻子的后背,隔着布料仍能感觉到那里完整且温暖,可他总是会在某一个瞬间生出满眼恍惚,仿佛是她刚刚换上了熏香的华服,神色如常的走在妖精国的金红长廊之上,准备去奔赴一场盛大的欢宴;
又好像是她坦然无视自己的胸腔空洞鲜血淋漓,慢慢走上坎瑞亚最后的王座,回首等待尘世执政的诛杀与判罚,等到一把横在她面前的金玉长槊。
是我么?
是我在某个毫不自知的时刻,亲手重复你的噩梦么?
在他垂下眼睫的时候,女王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是余亲自认可并选定的丈夫,摩拉克斯。”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说出这个词,比起缱绻爱语和甜蜜的承诺,这更像是一份溺爱,一份只为他而存在的、几近毫无底线的溺爱。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那么就来相信王的选择吧。”
她如此说道。
——王从来都是正确。
所以,她所选择的丈夫做出的判断,也一定是毋庸置疑的正确。
摩拉克斯感觉到对方的双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那双青空般的眼含着柔软的笑意,同他反问道:
“这难道不是你最骄傲的璃月么?”
“证明给我看吧,摩拉克斯。”
王笑着对他说道。
“你所信赖的璃月,你让我相信的这个国家……”
证明给我看,她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错的。
摩拉克斯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扬起嘴角,轻笑一声。
“好。”
他声音有些微妙的低哑,隐隐含笑。
“不过在那之前,夫人,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坚硬的石珀仿佛瞬间融化成流淌的金河,他询问的声音近乎虔诚,满眼都是小心翼翼。
“我可以吻你么?”
伊莱恩猝不及防,瞬间瞪大眼睛。
“什——”女王被这句疑问打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压住了对方的手臂,又羞又恼:“余又不会……”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捧住。
“无妨。”
龙尾不知何时已经卷住了她的小腿,她的丈夫眼中含笑,扶住了她有些慌张的身体。
在某个刹那,她被那石珀融化而成的温柔金河蛊惑了心神,下意识遗忘了拒绝的反应。
于是她听到对方的低语声,近在咫尺,与缠绵的呼吸同调。
“我来教你。”
第176章 海灯节
妖精是纯粹的、只会享受快乐的存在。
即使不愿意接受,但是乐园妖精的这一灵基的确也已经成为了伊莱恩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她既是提瓦特自由的风的魔神,也是早已失去归处的乐园的妖精。
钟离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妻子和那些妖精是同类的存在,但是在某些方面上,他们本该一样。
比如说,能够坦然接受快乐这件事上。
不仅仅是指心上的欢喜,也是天然就该接受的属于本能的快乐。
她本该是纯粹又直白,比任何人都理直气壮地接受着一切,可当他俯下身的那一刻,却的确察觉到了她的抵触和不安。
好消息是她的抵触不是针对他的触碰。
坏消息,是她所厌恶的东西是自己的本能。
六千年的磨损,甚至让她开始无意识地排斥自己身为乐园妖精带来的本能,一切能让她联想到妖精的她都厌恶,一切让她感到欢喜的她都会选择排斥。
伊莱恩身为王的一面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完美,她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对王的供奉,小到日常精细的各类奢华器物,大到他人的爱意和子民的崇拜,这些她都会认可。
因为这些对于王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昔日神官的恋慕之情便也是如此被她轻描淡写归到“王应该接受这些”的范围之中,但是一旦将这个范围圈定成伊莱恩这个单独的个体上,她又是在拒绝的。
……微妙的,摩拉克斯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她从不吝啬自己的宽容与呵护,让风精灵在王的溺爱中自由自在地成长,王只是从风精灵的快乐之中得到属于自己的满足,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与旁人的相处模式都是如此。哪怕是在旧蒙德最和平安稳的那段时间里,和风精灵的相处之中,她更多的也是施与者的身份。
是王,也是神明。
神爱世人,于是便仅仅只是从他人的欢喜之中便可得到属于自己的满足。
但是你自己呢?
伊莱恩听见自己的丈夫如此低声询问道。
只属于你自己的快乐在哪里?
因为他此刻得以亲手去触碰她,所以才发现她掩藏在重重平静面纱之下的千疮百孔。
爱人之间的亲近和触碰,本该是令人感到无比满足和欢喜的一件事。
如果她愿意接受,那么他有太多种方法可以让她遗忘这些不安和慌张……可那六千年的磨损让她甚至对自己乐园妖精的本性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触碰,拥抱,亲吻……她不会抵抗这样的行为,可她会下意识拒绝自己为此感到欢愉,拒绝自己追随本能沉溺其中。
于是身为引导者的那一方便温顺地停了下来,无奈且满怀纵容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交缠的呼吸不知何时染上了霓裳花的香气,是精心炼制的香膏,也是院中肆意盛放的鲜花,这个拥抱已经维持了太久的时间,四周的温度仿佛也在渐渐上升,熟悉的朦胧花香晕开一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的暧昧,让那双青空一样的眼中生出少见的不知所措。
第一次唇齿间的触碰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持续下去。
伊莱恩的手指仍有些颤抖,却还要强自镇定地开口询问:“……这就是常世夫妻需要做的事情?”
她听见一阵低沉的笑音。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她的丈夫如此回答。
“这的确是常世的夫妻会做的事情,”钟离轻轻蹭过她的额间,低声道:“……但是这也是我想对你做的,无论你我此时是否是夫妻,我都想做这样的事情。”
她面色一怔,少见慌乱的试图闪躲,于是困束她脸颊的双手便随之松开。
不要惊动我爱的人。
神明心想。
等她自己情愿。
但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怀抱,而是希望她可以继续习惯自己的体温和手臂之间的力度。
若是可以,岩峦的神主也可以让磐岩风化流沙,去填补风中呼啸的空洞。
那双抵在他手臂上的纤细手指迟疑着,有些无自觉的颤抖,伊莱恩看着那双仿佛石珀融化成金河一般满是温柔的眼,并没有强迫自己从他手臂之间逃离。
“不要因为义务和责任就要求自己迁就我的欲望,伊莱恩。”
他低声又道。
“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想爱的人。
“我清楚这个词的含义,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仅仅只是出于妻子的义务才回应我,我要你是你,我想听到的是你的声音。”
她安静地听着,眼中仍然是一片懵懂无措的茫然。
可他能怎么办呢?
钟离满眼无奈,又忍不住去心生怜惜。
这又不是她的错,他总不能真的埋怨他什么也不懂。
于是他想,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为御主需要同英灵许下什么样的愿望了。
“……先学会如何爱着自己吧,伊莱恩。”
他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
摩拉克斯的声音带着叹息,有些无奈,有些感慨,更多的仍是温柔的纵容。
等你学会如何爱自己,再来试着爱我吧。
龙是贪婪且狡猾的生物。
契约的神明手握流通大地的一切银钱,他已经掌控了这个世界的契约和黄金的权柄,所以他只会贪要那份价值更在其上的宝物。
——我想要的,是那份除了王和神明之外的、未来只属于我的爱意。
*
欢愉不是爱。
快乐不是爱。
爱可包容两者,但绝对不仅仅局限于此。
早已习惯在疼痛与磨损中挺直脊背的女王对此手足无措,爱与欢愉有着本质的不同,她擅长以王的身份去爱护她所拥有的一切,也能以神明的慈悲呵护她所深爱的一切。
“丈夫”这个词,对她仍然显得太过陌生。
她仿佛在一瞬间被剥离了施与者的身份,被置于一个被爱者的位置上。
但是讨厌么?
伊莱恩反复思索,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了。
王轻轻叹了口气。
特别是摩拉克斯的那句话……让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
“倒是没想到夫人居然真的这么认真地思考了这么久……很难理解么?”
海灯节的当天,恼得她好一阵子都是一脑子浆糊的罪魁祸首却对她笑吟吟的问道。
每年第一个月圆之夜,就是璃月的海灯节,在这一天,夜间亦是灯火如昼,人群熙攘,欢笑不绝,他们并肩走在海港旁,今年除了惯例的霄灯和明霄灯,不少摊位上还多了花样繁多的水莲灯。
“海灯节是璃月人辞旧迎新的重要节日,”钟离慢慢为她解释着,“而往年的霄灯是为了纪念英灵所放,璃月人相信夜海明灯会护佑英魂归乡,但是因为冥主庇佑,海灯节也加了些新的说法。”
他示意她去看海港中飘荡的无数明亮灯火,眼中含笑:“生人去不了黄泉乡,但是既然同为水流,终有一条是可以通往冥府的黄泉吧?”
伊莱恩神色迟疑:“可是这些水莲灯并未经过术法加持……”
“只是祈愿而已,夫人。”钟离温声道,“凡人比神明更清楚自身的价值,神明的赐福是吝啬的,所以今日万盏灯火也不过是求一份心安的祝愿,同时也是对‘冥主娘娘’的祷告和信仰,你无需为他们做什么,只需要你存在,他们便安心。”
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位妇人在水莲灯上写了几句话,她与其他人一样将灯盏送入水中,妇人满眼虔诚,双手合十目送着水莲灯随着波纹飘荡而走,口中仍是念念有词:“岩王爷保佑,冥主娘娘保佑,愿我儿无灾无忧,无病无害……”
余可没有那样的权能。
她若有所思。
摩拉克斯是契约之神,也管不到灾病上面,同神明祷告,难道不该是以神明拥有的权能为基础么?
但钟离已经上前一步,买下了另一盏精致的水莲灯。
伊莱恩见状挑眉。
“你也要放水莲灯?”
钟离从容解释道:“为夫一介凡人,不过是顺着海灯节这个名头顺便求冥主娘娘庇佑罢了。”
伊莱恩闻言一呆,脸上微有些无奈之色:“你在闹什么啊……”
“若是我的水莲灯真的能飘去黄泉乡呢?”钟离却是一脸煞有其事认认真真,他接过摊主顺手递来的笔,只是沉思片刻,便落笔写下了第一句。
伊莱恩有些无奈,也有些好奇,不由得跟着凑过去,嘀咕道:“你有什么好求的……”
“自然是有的。”
钟离低声道。
海灯节的漫天灯火将他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他注视着自己笔下的字迹,轻声道:“愿冥主娘娘庇佑我妻,此后无灾无难。”
她倏然怔住。
钟离的字极好,但这一次捧着小小的水莲灯,却是如稚童初次落笔般小心翼翼,满眼严肃,他的每一笔都落得缓慢而郑重,伊莱恩屈膝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边写字,一边轻声念着心中所愿:
“一愿无恨无忧。”
“二愿身心常健。”
“三愿……”
他将最后半句藏于舌尖之下,并未直接说明。
但是当那盏水莲灯顺着水流飘飘荡荡地流向远方,她还是看清了那句祝词的后半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177章 暗流涌动
绯云坡商业发达,不少亭馆楼台都可俯瞰璃月港全景,只是今日今日其中视角最好的一间却早早被贵客包了去,让不少客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他的位置。
对此,留云借风倒是有些小小的意见。
“这里好是好,但是价格上多少还是有些虚高了,是否有些太过铺张浪费了些?”她环视一众同僚,答应了归终邀请的比她想象得多,只是仙众夜叉另有任务安排,他们一走便显得这房间空空荡荡。
在留云借风真君看来,反正这地方最多也就是个视野绝佳的好处,但是仙家自然无需考虑凡人的限制,想要俯瞰璃月港全景,他们有的是比这合适的免费好位置。
“有什么关系?”归终趴在窗户边上心不在焉的看着什么,懒洋洋地答道:“反正仙家用不着凡人那样为了银钱日日奔波,这些摩拉放着也是放着,海灯节拿出来不是正好?”
留云借风仍有几分不赞同:“既然如此,大家去街上走一走不是更好?普通店家也有普通的好处,这里的视野虽然不错,但是我们又用不着这个。”
“哎呀,你不懂……”归终对她嘘了一声,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飞快凑了过去,眼中满是兴奋:“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你就找到了……”
留云借风随口感慨一句,顺着她视线方向跟着看了过去,顿时一噎。
“你……”
远处并肩走在璃月港街头的其中一位脚步忽然一顿,钟离侧身挡在妻子旁边,默不作声地回头看了一眼。
“!!!”
削月筑阳与理水叠山真君两位本来正对坐闲聊,忽然见原本趴在窗户旁边的归终和留云冷不丁一个蹲下去一个迅速躲在窗户后面,不由得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
留云借风一脸若无其事,仍蹲在窗户下面的尘之魔神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咕咕哝哝地应着。
老石头的热闹不能乱看啊。
她煞有其事地感慨着,忽然眨眨眼,疑惑问道:“阿萍不是说去帮我们买烤吃虎鱼了么?怎么还没回来?”
众仙家面面相觑,留云借风摸摸下巴,沉思道:“说起来,今年还真的可以说是谁都不在呢……”
类似海灯节这样的聚会,对于众仙来说也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今年帝君情况特殊姑且不提,但是夜叉们一位也不曾出现,这其实是有点不对劲的。
虽然往年也鲜少能见仙众夜叉齐聚赴约的样子,但是其实自从有了归元节后,原本需要夜叉镇压的业障冤魂已经少了不少,所以一般至少也会有弥怒或是伐难过来先陪着坐一会,不至于出现全员缺席的情况。
留云借风沉思片刻,却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归终:“你平日里经常在璃月港闲逛,有不少熟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归终颔首同意,一众同僚们并未说太多,只是目送着留云借风下了楼,四处寻找阿萍的身影。
*
今年的海灯节,他们格外不希望被打扰。
留云四处绕了一圈,并未瞧见熟悉的身姿窈窕的妙龄女郎,反而看见身材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阿萍站着的位置较为僻静,身着黑袍的陌生人带着某种奇异的兴奋与她低声说着什么,老人煞有其事跟着用力点头,又嗯嗯啊啊的附和着,把对方哄得愈发高兴了。
留云有些无语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清了清嗓子,板正表情走了过去。
“……阿萍。”
“哦,我家来人了。”
老人笑眯眯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只是那黑袍之人见到另外的陌生人靠近后,明显有些慌张过头,他匆匆忙忙与老人说了几句话后,便一扭头顺着小巷的阴影处离开了。
留云抱着手臂不曾追上去,只是转头看着不知为何变成这副样子的歌尘浪市:“怎么回事?”
可歌尘浪市没急着回答,反而幽幽道:“老身这个样子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尊重一下老人家,叫一声萍姥姥。”
留云一脸无语。
老人一脸笑眯眯,玩笑过后很快就将外袍重新披在身上,在与留云重新踏入房间的瞬间她已经恢复了那副同僚们更加熟悉的清丽样貌,歌尘浪市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众仙家随之看了过来,简单解释了几句后,这才重新接上留云先前的疑问:“冥主的传说最近算得上璃月话本的热门题材,应该知道吧?”
“这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事了,”留云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了?”
“刚刚我之所以变成老人家的形象,就是因为在许多人眼中老人更加容易被说动,换个角度来说,就是更容易得到情报,”歌尘浪市沉吟片刻,沉声道:“刚刚与我谈话的人并不是璃月本地人……他的服饰很奇怪,气息的感觉也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他对冥主的称呼,你想想,我们一般若是称呼那位的话,怎么叫的比较多?”
“普通人的话,称岩王爷和冥主娘娘,规矩些叫黄泉之主的也有,至于我们嘛,”留云扫视一圈,答道:“归终直呼其名或是许愿之神,削月筑阳他们还是习惯称呼烈风之主,最初的魔神之名应该没人会叫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歌尘浪市犹豫片刻,还是答道:“他的称呼是‘死亡的暴君’。”
几位仙家瞬间皱起眉头。
“这什么意思?”
黄泉之主如今在璃月人心中是掌控生死边界轮回往生的神明,这样的定义和理解在外地人听来多多少少是有些奇怪的,畏惧死亡乃是人类的本能,璃月人对黄泉之主谈不上多么信仰,但也绝对称得上一声尊重。
但是那个身着黑袍的外乡人在了解黄泉之主的传说后态度却很奇怪,他好像很不理解为什么璃月人会尊敬这样一位神明,反反复复和他人强调着“那是带来死亡的灾厄,掠夺人类生命的暴君”“为何要信仰那样的暴君,她不会为你们带来任何好处”……
留云脸上的表情从严肃渐渐变为无语,无奈问道:“那璃月这边的反应呢。”
歌尘浪市只是耸耸肩。
这么多年了,所有璃月人都坚信一个道理:冥主要你三更死,哪个敢留过五更;再加上往生堂辛辛苦苦解释多年,璃月人坚信生前功过死后冥府悉数记录在册,死后自有冥府七司公平论断,所以面对这种一看就不懂本地情况的外地人发言,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差不多的:
哥们,你一个外地人……这是犯了多大的事才让咱璃月的冥主娘娘给盯上了?
璃月人对黄泉冥府和执掌死亡的神明印象先入为主,很难代入理解这种外乡人的话,但是大多数璃月人也知道外地人不能理解冥主娘娘的好,那种看似宽容聆听实则左耳进右耳出的敷衍反应,反而更能让人气厥过去。
歌尘浪市特意化作老人姿态与他聊天,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套出些别的话来。
留云听了一会,琢磨明白了。
但她仍有几分不解:“若是顺了他们的意思,璃月认为冥主乃是象征死亡的暴君,放弃了对她的信仰……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
“有啊。”
归终冷不丁的说道。
她还维持着那个蹲在墙角的姿势,不过已经改成了屈膝坐在地上,尘之魔神单手托腮目光放空,面无表情地感慨道:“魔神若是失去信仰,那么与死亡无异,伊莱恩如今是靠着和摩拉克斯的契约强行延续存在的复生魔神,迭卡拉庇安的历史已经被彻底抹杀殆尽,若是连璃月人放弃了对黄泉之主的信仰,那么她可能真的就没办法存在了。”
众仙家面面相觑。
“可是那一位如今是璃月的冥主,行事又不曾牵扯他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搞这种肮脏的小动作?”
“非也,非也~”
归终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肃然道:“不是都说了,黄泉之主和‘死之暴君’有着极为相似的侧面?同样都是不容拒绝带走人的生命的行为,如果要勉强联想的话,也不是不能凑到一起去。”
“他们想让璃月放弃黄泉之主?”
歌尘浪市沉思一瞬,摇摇头:“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否认’……他们不希望璃月接受这样一位神明,最好是从未存在过这样的程度才好。”
“具体原因暂且不知,”归终拍拍裙摆站了起来,轻笑道:“但是看起来,至少‘和死之暴君极为相似的黄泉之主根本不存在’这件事,对他们很重要。”
至于单纯只是出于憎恨,所以连带着存在相似面的陌生神明都不希望存在;
还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死之暴君的手中,比任何人都迫切期待对方尽快消失,这就不是她现在就能琢磨明白的了。
“看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仙众夜叉今年不在了,”归终笑眯眯地说道,“这儿也吃不到烤吃虎鱼,准备出去逛逛,就是不知诸位……?”
削月筑阳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我想起来我的花还没浇,先告辞了。”
*
璃月港小聚之处,众仙家纷纷告辞离去,而比起港口繁华灯火如昼,郊外便显得格外安静,夜间风声簌簌,无人惊扰的草丛中虫鸣此起彼伏,听着莫名聒噪,又有几分远离人烟的寂寞冷清——
这样的地方,猎物的挣扎和呜咽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和璞鸢划过利落的弧线,钉住了地上一截残破的黑袍。
隔着夜叉傩面,那双鎏金瞳眸凝视着地上再也无力挣扎的猎物,眼底只有冰冷的杀意。
“……金鹏。”
弥怒远远走来,神色平静。
他拍拍少年肩膀,放缓声音:“我来吧。”
少年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于是弥怒按着他的肩膀上前一步,他掀开来者遮掩面容的黑袍,露出深渊访客的奇异面容,面上的微笑甚至还是温和的:“你好呀,远道而来的客人。”
“今日是璃月的海灯节,照理来说,远来皆是客,所以无论是谁我们都要好好接待,这才是璃月的待客之道。”
弥怒心平气和地笑着,稍微揉了揉手腕。
“只不过我们实在是很好奇阁下口中有关‘死之暴君’的情报……不知道能否看在我家小弟认真招待过诸位的份上,稍微多说一些?”
“哦……看起来诸位不太愿意。”
心猿大将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他叹了口气,很快就重新扬起一抹温润浅笑。
“无妨。”
他笑吟吟地说道。
“……我们今天晚上,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客人’。”
第178章 先不死了
璃月一年一度的海灯佳节,此番良辰美景若是被外物打扰,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好在今夜的聒噪源泉不过是不成气候的魍魉两三只,以夜叉的速度来说一夜便可清理干净,且时间上尚且绰绰有余;弥怒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四处又检查一番,遇上郊外赏月、外出消食、在荻花洲寻找花种等等不同理由,但是据说都是正巧路过的仙家几位。
挺好,都挺巧的。
弥怒客客气气和几位告辞后,天也差不多已经大亮了。
*
“——所能寻到的情报便只有这些了,帝君。”
弥怒俯身一礼,沉声道:“属下失职,并未探听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座上那位许久不语,转了转手上白玉扳指,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时间上不得不说……比我最初预想的要晚,但现在来看,我却忽然又觉得来得有些早了。”
他说的有些自相矛盾,但弥怒却也并非不能理解:“冥主情况最近才刚刚稳定下来,从夜叉私心来讲,的确太早了些。”
钟离轻轻叹口气:“在你们之前,归终也来找过我了。”
璃月港内能得到一些消息,归终靠自己也能推测出七七八八,的确,那些人不过是不成器的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正因为他们这些人的慌不择路,反而更能凸显出其后影子有多么难缠。
“我前往坎瑞亚的那一次,应当没有与你们详细说过。”
弥怒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其实已经从昨晚的“客人”嘴里撬出来了一部分的真相,昨夜一整晚,降魔大圣连杀气也极难控制的原因也正是为此。
黄泉之主,死之暴君,的确是存有一些共同之处的。
“他们其实并不知晓璃月今日的黄泉之主到底是谁,”钟离平静道,“但是正如归终猜测的那般,若是他们是以‘死之暴君’的消失作为前提才得到了今日的位置,自然是要比任何人都恐惧她的回归的。”
深渊的势力并不是尘世七执政可以随意了解探听的对象,当年的坎瑞亚开启了深渊的大门,而对于那个国家最后的无辜牵连者来说,尘世七执政与天理的判罚的确来得太早。
摩拉克斯不知道那样一个早该死去的国家是靠着谁在继续苟延残喘,但是答案似乎显而易见:除了至冬那边以外,的确有这么一位正在延续着女王意志、并的确是被已经被深渊同化的坎瑞亚人认可的继承者存在着。
选择为了女王尚未做完的那些事情,尚未来得及庇护的那些人,义无反顾地留在了深渊。
但是摩拉克斯同样记得清楚,在尘世七执政降临坎瑞亚的那一天,王的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位存在。
若是有,她不会不去为对方安排后路——便如旧蒙德时期的末期,新任的风神保留了蒙德的火种并在那之后接任神主之位,成为了如今的尘世七执政之一,风神巴巴托斯;如果坎瑞亚也有这样的存在,坎瑞亚不会走到绝望到只能堕入深渊这一步。
所以说,这位继承者的确存在,也的确被坠入深渊的坎瑞亚遗民认可接纳……但是对方并不知晓坎瑞亚灭亡的全部真相,所以他会选择接纳坎瑞亚留下的全部,包括早该修正、却还没来得及被女王修正的那一部分。
“……”
岩神微微垂眼,不动声色。
如此一来,这些试图污染璃月港的秽物到底是什么,摩拉克斯也已经很清楚了。
他们是坎瑞亚最后的女王未曾来得及修正的错误,也是在灭国的阴影下苟延残喘的蝼蚁,新任的继承者并不知晓他们背后的真相,将他们视作遗民一视同仁;为此,他们恐惧着女王真正存在,却又需要她的影响继续存在。
国家已经毁灭,女王也已经死去,为了自己还能继续保持现状,他们必须要确定已经死去的王永远不会回来。
“……黄泉之主哪怕只是和死之暴君存在相似的侧面,也不行。”
摩拉克斯抚摸着指间的扳指,慢慢地说道。
“只是这些人的话,靠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很难想象他们会成功,”弥怒皱起眉一同分析起来,他忽然一怔,想起来一件事情:“除非——”
“除非背后之人,亦或是深渊的其他势力的确正在默许这样的行为,”钟离慢慢道,那双金瞳不知何时早已变得冰冷又坚硬。
“毕竟对于深渊来说,常世的神明与他们毫无关系,若是只是权能相似的神明,那么消失了也无所谓。”
可如果从他们口中确定璃月的黄泉之主真的是坎瑞亚最后的女王,那么今日在璃月港游走的就不是这么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了。
不难想象,若是黄泉之主被璃月厌恶抵触,并因此导致女王放弃黄泉乡,与璃月成功割裂开——
弥怒恍惚道:“……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用这些蝼蚁作为‘清君侧’的踏脚石,借名将他们清理干净的同时,也可将那一位迎入深渊之中。”
说到底这些人只是一次试探,是不值钱的探路石,王本就比任何人了解这个国家的肮脏和丑陋之处,绝对做不出迁怒的行为;
而一位能得到遗民认可坚守女王意志至今的继承者,那一定是一位在很久之前便被坎瑞亚人知晓的“被王所爱着的孩子”。
不难想象,如果这一步挑唆成功后,哪怕只是为了那个被深渊蒙蔽的孩子,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前往深渊。
如此一来,唯独深渊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璃月不是被牵扯入局的对象,那么心猿大将说不定真的要感慨一句漂亮。
“……帝君。”
弥怒眉头紧皱,低低叫了一声。
昨夜的清理还远远称不上打草惊蛇的地步,可黄泉之主的传说存在一日,深渊的窥视就一日不可能停止,黄泉之主就是坎瑞亚最后的女王,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事实。
这次的敌人可是真正毫无底线的存在……深渊又不会在乎常世之国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受损又如何?毁灭又如何?
——他们只要女王。
心猿大将注视着岩王帝君的表情,心中泛起些许压抑的不安。
“帝君。”浮舍忽然开口打断了僵硬的气氛,神明微微抬眼,看向最近气色明显已经缓和许多的腾蛇太元帅,只是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浮舍笑笑,大大方方的说道:“深渊所能探听的消息范围有限,他们有什么手段我们暂且不知,但是若是只说黄泉之主相关的故事,那么至少在情报方面现在我们仍处于主动方。”
“既然他们是以两者相似之处入手,那么我们只需要竭力扩大这不同点就好了?”
浮舍看了一眼弥怒,平静道:“所以属下的意思是,我身上第二次的术式碎片无需陛下再费力种入,而是直接借此机会与冥主前往黄泉乡。”
他说的轻描淡写,同时引得其余夜叉与岩王帝君看了过来。
“浮舍……”弥怒微微蹙眉,脸上不赞同的神色却意外的没有太多,浮舍对此亦是一脸的意料之中,他转头看向帝君,沉声道:“深渊试图割裂冥主与璃月,明面上依仗无非就是璃月百姓对死的恐惧和本能的抵触情绪,另一层也是觉得冥主与黄泉乡的关系并不紧密,哪怕陛下真的走了,黄泉乡也不会对深渊造成威胁,可若是仙众夜叉成为冥府之将,这情况却又是有所不同了。”
说到底这也是陛下过去经历留下的坏印象,无论是遗忘了神代历史的蒙德,还是只是将她召唤出来的坎瑞亚,王都早已不是国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是可以随意离开的单独个体。
可如果仙众夜叉这一级别会直接转化为冥府之将,那么无异于直接证明了黄泉死域与璃月生境的密不可分,毕竟黄泉冥主的传说是近几年流行的,可仙众夜叉却是流传千年的仙家故事,在此基础上是否还要继续招惹冥主,深渊可能就要重新琢磨琢磨了。
不知从那句话开始,摩拉克斯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耐心听着自己的腾蛇太元帅认真分析现在的情况,并未开口打断。
“你若是要去黄泉乡,该问的不是我,而是我夫人。”
钟离慢条斯理地开口回了一句,话音未落浮舍已是愁眉苦脸:“别呀,您帮忙定一下不行么?”
“不可,这是契约的一部分,”钟离气定神闲,语气亦是不紧不慢:“提瓦特大陆你要去哪里我都可点头应允,唯独这黄泉死域不是说去就去的,若要去,去找夫人。”
浮舍挠挠脑袋,想了想还是没胆子开口真的去和陛下说我不活了您直接带我走吧。
别的姑且不说,这会金鹏可还陪着陛下一起呢……他可不想脑袋上顶着和璞鸢走来走去,怪丢脸的。
见帝君两手一推完全不打算搀和进来的清闲样子,浮舍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那我若是不开这个口,帝君准备怎么做?”
钟离这会却又不着急说话了,他端着茶盏轻飘飘抿了一口,见两位夜叉还眼巴巴等着自己,这才放下杯子,慢悠悠地说道:
“七月十四,递送三书。”
浮舍:“……”
浮舍:“恕属下愚钝,敢问帝君,这三书,是哪三书?”
摩拉克斯耐心回答:“自然是三书六礼的三书。”
浮舍:“……”
浮舍:“?”
他这是又不小心睡过去了?
进度一下子怎么改了这么多???
腾蛇太元帅再一次感觉自己跟不上帝君的脑回路。
见自己最得意的部下此时满脸茫然,摩拉克斯眼中流露几分笑意,开口道:“若是按着腾蛇太元帅的分析,最能直接证明两者区别的便是我的态度;坎瑞亚的死之暴君和尘世七执政,两者之间难道不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浮舍:“……”
懂了。
岩王帝君会娶黄泉之主,但是绝对没可能和坎瑞亚最后的女王成婚对吧。
若要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那么无论是两者的共同性还是深渊肆无忌惮的依仗,全都不存在了。
浮舍呆滞了一会,忽然扭头看着已经面无表情的弥怒:“……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弥怒冷冷道:“你说你要死。”
浮舍哦了一声,悻悻缩回了脑袋:“那我先不死了。”
第179章 余选择夜叉
浮舍他们与帝君谈论正事的时候,伊莱恩在后院里优哉游哉地坐在树下晒太阳。
她并非对璃月港的小麻烦一无所知,可她莫名没有一点想要跟着动手搀和的打算——只是这一次不去过问的原因与坎瑞亚时期却还有着本质的不同,她不觉得自己有插手的必要,也不觉得如今的璃月需要她来担心这种小事。
比起那些只是徒增烦扰浪费时间的小麻烦,她现在更想放空大脑在这里休息一会。
伊莱恩靠在树上垂眼小憩,此刻院中微风徐徐温度绝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渐渐变得放松起来,一种松弛慵懒的倦怠感开始出现在她的眼角眉梢之间。
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只是在单纯地闭目养神。
是否要去打扰呢?
守在不远处的少年满心迟疑,一贯轻盈的脚步也有些犹犹豫豫,只是在他徘徊不定的时候,昔日的风的君主已经先一步感知到了细微的变化,睁开眼看了过来。
魈怔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夫人。”
他小小声叫着,拘谨的表情看得伊莱恩有些无奈,“不和浮舍他们一起去找摩拉克斯,来找我是有什么问题想问么?”
少年先是反射性摇了摇头,但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又点了点头。
女王无奈失笑。
“说吧,想问什么?”
魈的嘴唇被他自己抿得有些发白,他看着女王的眼睛,这双眼被璃月的风水细细温养呵护着,过了这么久才被养回一点温润的光彩,本就寡言的少年这一次更是沉默许久。
他还在犹豫是否真的要问,是否真的要在这种时候重新提起那些旧事。
有关深渊,有关毁灭,有关注定死去的王国和他们作为祭品被召唤出来的最后的女王。
神明的残骸。
人类的傀儡。
——仅仅只是作为祭品而存在着的王,连最起码的尊重也不曾得到。
“……没什么,夫人。”魈放缓自己的表情,一双金瞳剔透清澈干干净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无需担心,我完全可以处理。”
伊莱恩眨了眨眼,她没有多问,只是直接靠在树上很惬意地放松自己的身体,轻轻感慨起来:“真可靠啊,降魔大圣。”
少年颧骨微红,却还要强自镇定地站直身子,女王笑眯眯的看着,又忍不住笑道:“其实完全不用这么紧张的,摩拉克斯既然单独叫了浮舍他们去聊,那就没什么问题。”
“您知道?”
“余毕竟也算得上坎瑞亚正统继任的女王,有些事情比你们要更加清楚,”对于那些魈连提也不想提的事情,王却答得漫不经心,“坎瑞亚是深渊看中的踏板,会盯上和死之暴君权能相似的黄泉之主,余并不意外。”
少年眨眨眼。
“您不担心?”
“这种事发生在璃月生境,那自然就是你们的岩王帝君要管的,和余又有什么关系?”伊莱恩一脸的理直气壮:“那是摩拉克斯的事情,不要来问余。”
魈见她眼中光彩的确不曾因此变化,这才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女王弯起眼睛,笑道:“怎么,担心我会因为这种旧事生气吗?”
魈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女王眼中笑意更深,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像过去那般去摸摸他的头顶,忽然想起来这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以战俘身份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夜叉,而是如今璃月备受尊重的降魔大圣,伊莱恩的手指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只是还没等她来得及收回手,少年已经温顺地垂下头,将自己的头顶送到了她的手掌之下。
她的瞳孔微微一颤,随即轻笑起来。
在徐徐清风中,魈听见了她的一声太过轻柔地叹息声。
“也已经长大了啊……”
少年忽就喉中一哽,说不出什么话来。
夜叉大将虽仍是维持着少年姿态,但千年时光毕竟哪怕对长生种来说也仍是显得太过漫长,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让她恍惚察觉到,的确已经有太多的东西与她擦肩而过。
王的手指拂过少年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最后也只轻轻拍了拍。
“的确,已经是值得依靠的护法夜叉大将了。”
她如此笑道。
伊莱恩收回手的那一刻少年的眼睫有些细微的颤抖,但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女王那双含笑凝视自己的眼睛。
“既然魈都这么说了,那么我接下来就不会再多问了。”
魈点点头。
“那我去了,夫人,”他认认真真的说道,面上却不见对岩王帝君的恭敬姿态,反而是在反过来叮嘱她的严肃样子:“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坎瑞亚与深渊相关自有夜叉负责,您无需担心。”
伊莱恩被那双煞有其事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愣,无奈笑起来,点了点头。
“好。”
*
钟离踏入院中的时候,所见便是夫人满眼无奈含笑的样子。
那是太过柔软的笑意,少见的在她眼中驻留不散,钟离感觉到此处仍留存风元素的气息,也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难得见你心情这么好,魈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伊莱恩笑眯眯的回答,“只是感觉他留在璃月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千年时间虽然漫长,但留下的也不是全都是遗憾。
“倒是你,和浮舍他们聊了这么久是在说些什么?”女王是真的有些好奇,在她看来既然护法夜叉都已经亲口承诺,那深渊的一些小动作接下来无视就行了,岩王帝君和腾蛇太元帅煞有其事研究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在讨论什么。
钟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过她腕间肌肤时寻回几分久违的安心,这才答道:“简单来说,就是昏礼上的一些细节。”
伊莱恩:“……”
伊莱恩:“?”
“婚礼?”女王满眼茫然,“什么婚礼?”
钟离只当她不理解璃月风俗,耐心解释道:“昏礼所需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有许多细节需要补充,大概还需要认真商量一阵子。”
女王眨眨眼,她的脑子有些乱,好在感觉自己的表情仍能保持冷静。
“说的挺热闹,”旧蒙德的女王一脸镇定,仗着自己对璃月风俗了解不多,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过我还是不懂婚礼是什么意思?”
钟离并未隐瞒,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和这场昏礼的重要性,女王沉思片刻,感觉这个逻辑的确没有问题,单从事实来看,这个方法的确是最简单有效的一种。
“……可是,”她仰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从容反问:“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不能要夜叉呢?”
钟离:“……”
岩王帝君的那双金瞳微微眯起,与妻子四目相对。
王神色淡定,毫不退让。
于是钟离只能心平气和地回答:“在璃月,夫妻成亲需要的不止是一份契约而已,昏礼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合二姓之好,故君子重之’,你我即为夫妻,早晚也要有这一步完成。”
“余可以接受,”女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满脸诚恳:“但是比起你口中的婚礼,余还是更想要夜叉。”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我还以为你早就放下对夜叉一族的执念了,迭卡拉庇安。”
“怎么会呢。”
王平静道,忽然从他口中听到旧日神名,女王的眼中却满是揶揄笑意:“余当年可是在你手中吃了大亏的,摩拉克斯;如今你的夜叉元帅主动要到余这边来,哪里还有不许的道理?”
岩神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沉沉叹了口气。
“那看起来应当是不用心猿大将继续忙活了。”
千年之后女王终于拿到了夜叉,自是毫不掩饰的一脸心满意足,而岩神却松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转到一边去了。
“……”
伊莱恩眼睛一眯,跟着走了一步绕到他的面前。
只是平日里几乎称得上对她有求必应的钟离此刻垂眉敛目神色肃然,并未顺势转头与她对视,温声问一声夫人。
习惯了那双温柔的石珀金瞳的存在感,见他侧过头避开视线相对,女王不由得轻咳一声,小心问道:“生气了?”
“你应该仔细了解一下璃月的传统了,夫人。”
钟离仍未抬眼看她,但声音还算平和:“你我夫妻契约已成,可在璃月境内,无媒无聘,不算成婚。”
“……”她一个蒙德出身的,哪里知道璃月规矩那么麻烦。
伊莱恩有些微妙的心虚。
她拍了拍这个老派传统璃月人的胳膊,很好,没有反应;于是再接再厉转身来到他的面前,倒是没有不给面子的转身就走,钟离的眼睫微微垂着不去看她,女王略一沉吟,选择上前一步,走入他的视线之中。
她这一步后站得实在太近,甚至没给自己多少安稳立足的余地,钟离下意识伸手扶住妻子的腰肢。
这样亲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姿势,女王看起来却完全没有后退的打算。
钟离垂下目光,看见那双青空一样的眼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距离近得令他心颤。
……太近了。
掩在衣领下的喉结微微一滚,那双石珀雕琢般的眼仍是安如磐石的不动声色。
可伊莱恩的眼睫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在他想要开口提醒的时候,她的手忽然扶住他的手臂,在那双金瞳愕然睁大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仰头凑了上去。
那双覆在她腰上的手背倏然绷起筋骨分明的清晰轮廓。
错愕只是一瞬,属于男性筋骨绷紧的宽大手掌最终也只是弄乱了修长手指下的寸许衣料,克制地捏出凌乱皱褶,他仍稳稳扶着她的腰肢,直到那双撑在他手臂上的属于女性的纤细手指开始颤抖起来,从单纯扶住他手臂的姿势变成有些恼怒的推搡,最后更是气急败坏地用力拍了起来——
龙尾不知何时徐徐舒展放开,有些讨好的卷上妻子的小腿。
……然后就被女王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第180章 可以休息了
飘渺仙缘的香气被渐渐升高的体温熨烫出陌生的味道,钟离垂眸看着重新站稳的妻子,双手也不再箍住她的腰肢而是松松扶在旁边,伊莱恩侧过头去,用手背掩着嘴唇,呼吸仍有几分凌乱急促,她的眼尾晕开一点浅淡的红,脸上亦是从未有过的狼狈羞恼。
他抬手抚过妻子面颊拢起她耳畔滑落的凌乱碎发,低头去蹭她额头时,满眼都是温柔的欢喜。
“我很高兴,伊莱恩。”
被蹭着额头的伊莱恩仍是用手背掩着嘴唇,向后缩了一下却没拉开太远的距离,便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钟离只是笑,好声好气地回着:“是我的错。”
他无比流畅地开口道歉,手指勾过发丝时下意识流连过她的眼尾,女王抬眼看了过来,便瞧见了钟离眼尾晕开的一抹丹砂赤红。
她眯起眼睛,眼中略有几分不满。
钟离若有所觉,他跟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比起她完全无从掩饰的狼狈,自己的确显得太过游刃有余了些——虽然想说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尚且还好,但是夫人既然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里,他自然也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夫人好像没有上妆的习惯。”
他已经愈发习惯伊莱恩嘴硬的脾气,那一眼觑来的暗示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明显:她还不习惯这样的反应,下意识想要将眼尾红晕掩在妆后的丹砂赤红之下,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但若是能让妻子重新镇定下来,他自然也不介意配合她完成这一点小小的隐藏要求。
伊莱恩干巴巴的答道:“……没有。”
钟离又是一声轻笑。
*
魔神的躯体生来便是完美无瑕,蒙德女王更是拥有被无数吟游诗人吟唱传颂过的美貌,对这样一张脸来说,任何装点和修饰都显得太过多余;所以钟离也只是取了上等的玫瑰膏微微挑取一点,于镜前小心捧住她的脸颊,细细打量起来。
他目光掠过妻子温顺垂下的眼睫和仍然艳色未褪的嘴唇,抬手正准备落笔替她掩住唇上艳色,素来平稳的手腕莫名一抖,染在唇上的红便越过了界线。
钟离难得有些局促的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想用拇指抹去了她唇间晕开的红。
可随着这一点艳色在他手下散开染上她的脸颊,这双稳稳捧着妻子脸颊的双手忽然一颤。
……伊莱恩?
那不是他的声音。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梦中某个人无措又慌怯的呼喊,他的手,妖精女王的手,仿佛在这一瞬间忽然重叠起来——
精心挑选的胭脂在她唇间晕开的玫瑰色,又在她的脸颊上被自己用手指蹭开……
只是染红她脸颊的这抹红,究竟是胭脂带来的红艳丽晕,还是她痛苦呛咳时口中不断涌出的毒血?
……摩拉克斯死死盯着她唇间被自己亲手抹开的红色,呼吸频率几乎是瞬间就乱了。
伊莱恩对此毫无所觉,而他的手慢慢从她的脸颊上滑到她修长的脖颈之上,那里的温度清晰又鲜活,于是摩拉克斯试图用这个来安慰自己——
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如此想着,反反复复的和自己强调着。
那是提瓦特之外的故事,她如今已经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了。
她就在这里,就在自己身边。
几次重复后似乎真的起了些作用,钟离强自镇定的收回握笔的手,只是合起胭脂盒时细微颤抖的磕碰声还是暴露了些许破绽。
女王抬起眼,看见钟离已经错开了眼神,只是他的目光不曾盯着自己,却也不曾认真看着任何东西。
女王侧头看向镜中,瞥见唇角晕开的胭脂红后,若有所思的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边。
摩拉克斯挑选的胭脂颜色很纯。
只是落在她唇间的一点并未完整化开,于是便染开了如血一样的红。
岩神侧过头去,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绷紧了下颌的线条,却还要若无其事地同她说道:“……这次的胭脂不太好,下次吧,夫人。”
女王的手指擦过唇边溢出的红色,牵住了钟离的手腕。
“你给我涂得太多了,”她轻声道,语气不再是如同之前那般恼怒,只是仍然带了几分柔软嗔怪的不满,伊莱恩引着钟离的手重新覆在自己脸上,平静地对他说道:“我自己看不清楚,你来帮我擦干净吧。”
“没关系的。”
她轻声安慰着。
这一次的话,可以擦干净的。
钟离静静看着她,许久才用有些微妙发哑的声音回了一声。
“……好。”
先前缱绻缠绕的温情暧昧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再度俯身时钟离认认真真擦去了妻子脸颊上的胭脂,此时伊莱恩的神态也已经安静下来,先前满脸的羞恼红晕早已淡去,唇色恢复如初,无需再用胭脂色加以遮掩。
在擦干净的那一刻,他认认真真松了口气。
但是擦干净胭脂后,钟离明显对这样的东西产生了一种本能地抵触情绪,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几盒精挑细选的胭脂盒扔了出去,伊莱恩想了想,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扶住丈夫有些冰冷的脸颊,便如同他常常低头与自己表达亲近一般,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
“还好吗?”
她轻声问着,对方温顺又安静的任由她捧住自己的脸贴着额头,感受着她的气息和温度环绕在自己身侧,许久才轻声道:“不太好,夫人。”
她在自己怀中愈欢喜,愈放松,那染血的欢宴带给他的磨损和痛苦就会愈重。
但是神明知晓自己应当承受这样的痛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说自己对此甘之如饴……可越能感受痛苦,他也就抑制不住的愈发怀疑起来。
——那位妖精女王若真的爱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留在那样的世界,承受一场长达六千年的绝望噩梦,直至死亡才能得到解脱?
“……大概永远也好不了了。”
他喃喃道。
于是伊莱恩对他张开手臂。
岩神思索片刻后便伸手揽过妻子的腰肢,他在房间的最里面坐下来,也让伊莱恩坐在自己的怀里,女王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发现自己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岩神优越的肩膀线条,金褐的龙尾垂在地上微微蜷着,也压住了她垂在地上的裙摆,将她严严实实的圈了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里。
那双青空一样的眼始终温和又耐心的看着他,默许他在此时做出任何的事情,岩龙沉思许久,便稍微调换了一下姿势,将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胸口。
坎瑞亚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空洞胸腔留给摩拉克斯太过糟糕的印象,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他现在也仍然不敢去直接确定她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
女王只是带着安抚意味的拍拍丈夫的头顶,没有说话。
“你之前的意思我会去和浮舍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才低声开口,无论他的心境如何,至少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魔神战争已经结束,夜叉天性好战,如今的璃月生境并不太适合他们,长久拘束的安稳生活对他们也不是好事,去了黄泉乡,以你的脾气他们应该也能过的自在些。”
伊莱恩拍拍他的后背,轻笑道:“这又不担心我会过度溺爱了?”
钟离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终于从妻子怀里抬起头,与那双眼对视片刻后,钟离极自然地俯身碰过她的唇角,这才继续说道:“仙众夜叉随我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若是他们都不值得被你溺爱,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对象了。”
女王沉默着,许久才轻声道:“……等夜叉和冥府的事情稳定下来后,和我讲讲璃月的三书六礼到底怎么回事吧?”
钟离一怔,下意识转头看着她。
“夫人?”他此时反而不急了,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刚刚不还说不想要么?你若是只是为了哄我,倒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女王拍拍他的肩膀,顺势在他怀里调整一个更加惬意的姿势,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磐岩稳定的存在感,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松弛状态,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一点力气也不想用。
“余现在只是感觉有些累了,摩拉克斯。”
她喃喃道。
“英灵的时间是停止的,在所有人看来,从旧蒙德到坎瑞亚已经度过了几千年的时间,可对于我来说,妖精国,旧蒙德,坎瑞亚……他们发生在同一个瞬间。”
她不在乎,因为王习惯了自己往前走,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习惯了没有人跟得上她的脚步,也习惯了去代替所有人去做最后的选择。
事实上,她在璃月也不曾真的停下来过。
让她往前走的是人,而如今让她不知不觉间察觉到自己已经可以停下来的,同样也是人。
“璃月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王轻声说着,眼中有着安然的欢喜,那并不是与旧蒙德一般满怀欣慰的骄傲,更多的是一种放松,一种信任。
他们正在做出自己的选择、正在认认真真的同神明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是冥府七司还是往生堂,是人类自己选择站在她的身边,不止是为了追逐王的脚步,更多的,是他们选择为了他们的同胞驻留原地。
王已经可以放手,在这里真正的松一口气。
在这个基础上,她愿意去做一些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
因为清楚自己真的可以停下来,所以才迟钝地感觉到久违的疲惫和倦怠,在这里,她休息一会也没关系,停下脚步也没关系,因为人失去了她的搀扶和引导,也可以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而这一次,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与他们拉开太远的距离。
“你的确做到了,摩拉克斯。”
无论是相信璃月,还是相信你。
“所以你现在可以和王讨要应有的奖励了,我的丈夫。”
对此,钟离只是微微垂下眼,将一个太过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
女王感觉到他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然后将下颌抵在自己的头顶,低声说道:
“不是累了么?先休息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