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安国公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桌子,李蔼垂眸,他们都很清楚孟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的,鉴于刚刚发生了荣氏母女的事情,不难猜出,以孟蝶的为人她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安国公:“我明日命东方先生去你一趟你府上?”
李蔼刚刚也有这个念头:“万一对簿公堂,东方先生去我们府上一趟,被人看到怕是说不清,不如我先问问东方先生一些常用的方法,给她写个回信,顺便问问她用不用东方先生过去。”
安国公:“也好。”
从帅帐出来,李蔼看了一眼天色,月上中天,这会儿东方先生八成是睡了,他还是明日去找人吧。
李蔼紧赶慢赶,孟蝶依旧是在两天后才收到他的回信,信上详细的写了几种辨认的方法,尤其是残肢断臂的辨认写的十分详细,一看就是咨询过专业人士。
孟蝶又将信件看了一遍,又在心中默默背诵了一遍,确定自己全部记住后将信纸投入到了炭炉中,提笔写了个“假”字,晾干后交给玫红:“打发个人去你们二爷的军营,找一位姓东方的先生,问问他。”
玫红不懂孟蝶的意思,怀揣着疑惑把事情交给了夏帛,夏帛也不懂,只是按照孟蝶吩咐的照着做。
东方先生看着那个力透纸背的假字,沉吟片刻,笃定的点点头:“什么都可以。”
得了东方先生这句话孟蝶转头就去找了荣氏,原本她是打算年后行动的,但是想想自己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都不好过了,谁也别想好过。
就这么两天的功夫,荣氏整个人的精气神比刚来的时候强了一倍有余。孟蝶这里的人都很和善不说,一日三餐顿顿都能吃饱,屋子也暖和,小桂花每次睡着之后脸上都带着笑容。
孟蝶到的时候,荣氏和小桂花正帮着几个婆子浇水照顾蘑菇,小桂花很喜欢肥嘟嘟的蘑菇,一边浇着水一边自己傻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
“二奶奶。”众人纷纷打招呼,就连小桂花也龇着漏风的牙喊:“爱奶奶。”
“哈哈……”大家纷纷笑出声。
孟蝶眉眼带笑:“看来小桂花是真的很爱我。”
荣氏抿唇笑,看向女儿的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孟蝶:“你这会儿有空吗?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荣氏连连点头:“有空有空。”说完看向小桂花:“娘和二奶奶去说话,你和婆婆们在这里可以吗?”
小桂花重重的一点头,不见两日前的胆怯。
荣氏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扩大。跟着孟蝶回到她们娘俩暂时居住的屋子。
孟蝶率先坐下:“你也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荣氏连忙道:“二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孟蝶:“这事儿关系到方方面面,我慢慢同你说。可以这么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我前两日同你说的,你先在我这里住到正月十五之后,然后去我工厂里做工,虽然不能大富,养活你和小桂花绝对没问题,不过你去我那里做工得咬死了小桂花的爹给她定过亲这件事,免得木家听到什么消息又或者不死心,又来抢小桂花,咱们必须先在言语上把这件事彻底坐实。谎话成真。”
荣氏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若是去上工,谁问我都说老三生前给小桂花订了亲。只是……这定亲的对象呢?”
孟蝶:“这个不难,军中那么多人呢,家里有小子的不少,定个亲还是容易的,将来等两人长大,若是彼此有意那就真的结亲也行,若是彼此无意,过了这么长时间,亲事作罢又能如何。”
荣氏连连点头。
孟蝶沉吟了一下:“这条路好就好在你不用同木家人对峙了,自己能好好生活,不好的点在于木老三留下的银子,你和小桂花一文都拿不到。”
荣氏:“拿不到就拿不到,只要能让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有手有脚的,我能养活我自己和女儿的。”
孟蝶点点头:“你先别急,你可以再听听另一条路。另一条路就是你去告官,到时候不用你说什么,我会让露微去说,而你只要在公堂上哭得凄惨就行了。”
荣氏一愣。
孟蝶:“我倒是忘了,露微现在不在我的院子里,你不知道她。”
荣氏:“我知道的,赵婆婆同我说过的,露微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现在的工厂就是露微姑娘在管,她还给二奶奶打过官司呢。”
孟蝶笑了:“看来你和她们相处的不错。”
荣氏抿唇一笑:“婆婆们人好,疼我,也疼小桂花。”
孟蝶:“这个官司如果打胜了,你就能把木老三留下的银子全部拿回来,更有可能,你们的事情被朝廷当做典型,与你和小桂花有同样遭遇的寡妇幼女也能拿回属于她们的那份银子了。”
荣氏呆住。
孟蝶:“事情重大,你不用立刻做决定,明……”
“不,二奶奶。”荣氏红了眼眶,眼底写满了坚定:“我愿意,我愿意去告官。”
对于荣氏过激的反应孟蝶不解:“你……”
“二奶奶。”荣氏擦了一把眼睛:“我和小桂花有了好运到遇到了贵人,宁军爷先把咱们娘俩儿接了出来,我们又到了府上,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说实在的,老三那份银子给我当然好,没有我也不想争了。”
孟蝶:“那怎么……”
荣氏又擦了一把眼睛:“我娘家有个小姑姑,小时候我吃不饱饭,都是她偷偷给我弄一些吃的,她、她后来嫁了个行商的,那一年我那姑父生病死在了外面。”
荣氏哽咽了一下:“我姑父头七都没过,我姑姑和侄女儿就被姑父的族人卖去妓院了,他们家的宅子和屋里的东西被族人分了个干净,我那姑姑为了护着侄女儿不被糟蹋,在妓院里被活活打死了。侄女儿至今我也不知道死活。”
啪——孟蝶摔了自己手中的茶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荣氏:“二奶奶,要是,要是真能帮别人,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半天孟蝶才缓过这口气:“行,明日一早我就让露微带着你去京城府尹那里去告状。一旦木家来人拿你愿意再嫁的事儿说嘴,你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不必给自己立什么贞洁烈妇的人设。”
荣氏不懂什么叫人设,但是她听懂了孟蝶的意思,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孟蝶从荣氏处回来立刻吩咐:“玫红,你打发个人去把你露微姐姐叫回来,手头的事情让她都安排出去,今儿回来就不回去了。”
“诶。”
露微得了消息赶紧将手头的事情都交给瑞雪了,不得不说,到底曾是温氏的大丫鬟,瑞雪不单单算账是一把好手,在管理上同样是一把好手,露微将事情交给她那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露微回来的时候孟蝶正半躺在软塌上发呆,听着外面喊露微姐姐回来了,顿时精神一阵。
露微挑帘进门:“二奶奶,可是有急事?”
孟蝶一笑:“算不得急事,不过是件要紧的事儿,明儿一早你带着荣氏去京城府尹那里告状。”
冬日的京城十分寒冷,屋顶上或者是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还能看见上一场没融化的雪,这时候稍微有点底子的人家都不会早早的起床,冷冰冰的天气谁不想在热乎被窝里待着呢。
勇毅侯府的后门处反常的在天刚亮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车夫抱着马鞭坐在车板上摆出经典的农民揣姿势,悬空的两只脚不时互相的碰撞两下促进血液循环,免得腿脚一会儿就被冻得冰凉麻木。
没用车夫等多久,吱嘎一声侯府的后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名妇人,最前头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厚实的细棉布衣服,手中还捧着个暖手炉。
她身边跟着一名含胸驼背低着头的妇人,妇人鬓角斑白,面容上隐约可见风霜之色,不过衣衫倒是厚实,就是不大合身,看得出这应该不是她的衣服,她的手里也有一个暖炉。
她们后面是两名婆子,一名婆子手中提着暖壶,一名婆子提着食盒。
车老板连忙从车板上跳下,一名婆子快走几步到车老板面前:“这里面是热水,你可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另一婆子也走过来将小巧的食盒放在车板上:“这里面有几样糕点,都是刚出锅的,这么早估计你也没吃饭,先垫吧垫吧。”
“哎呦,谢谢。”
两名婆子又扶着露微和荣氏上马车。两人坐稳当之后车老板正好吃完了两块糕点又喝了热水,顿时浑身暖洋洋的。
重新坐在车板上,车夫一扬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脆响,马儿迈开蹄子哒哒哒的奔着目的地前行。
车内,露微看着紧张不已的荣氏安慰道:“木家人不在京城,今天肯定不会宣判,你到了公堂之上不用开口,一切我来说就成。”
荣氏:“大人若是问话……”
露微:“大人若是问话你不必着急回答,我若是不开口,你就实话实说,若是不知道的就直接说不知道,不用硬撑着什么。等到了地方,临下马车之前你就把外面的棉袄脱了。穿你自己的衣服过堂。”
“诶。”
京城府尹唐沐年今年刚刚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最近天儿冷,再是年富力强遇到这天气人也是懒洋洋的,不是有那句话嘛!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睡觉好时节,可见这冬天就是睡觉捂被窝的好时候。
打着哈欠来到公堂旁边的暖阁办公,看见师爷同样是一脸睡相:“一会儿你安排人去街边买些热豆浆,再买些胡饼,我估计大家伙儿都没吃早饭。”
师爷眉开眼笑:“大人英明,我这就安排人去。”
唐沐年:“再买点刘大婶的酱八宝。”
“好嘞。”
有府尹请客吃早餐,无论是师爷书记官还是差役们都吃了一顿满意不已的早饭,就是吃完更困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瞎贫,有些人还打起了盹,这么冷又这么早的天谁会来告状……
咚咚咚,衙门外鼓声突然响起,打盹的衙役激灵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杀威棒,又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帽子。
唐沐年放下手里过往的卷宗也有一瞬间的呆愣,京城分八个县,百姓们平时告状都是先去县令那里,只有大案要案才会到他这里,这么冷的天,直接到他这里告状,生平仅见。
有人告状就要升堂,唐沐年进入公堂坐下后:“把人带进来吧。”
等人一进来,唐沐年的脑子嗡了一下,缩着身体的妇人他不认识,露微他可太认识了,咳咳,当初露微替孟蝶打官司,他还偷摸儿去看了热闹来着,对露微印象极其深刻。
“奴婢露微拜见大人。”
“民妇木荣氏拜见大人。”
唐沐年:“起来回话,你们是哪里人士,要状告何人?”
荣氏哆嗦了一下,露微起身顺便扶了荣氏一把:“回大人,荣氏原是徽州熙县荣家村人士,后嫁予徽州熙县溪下村木老三,前几年朝廷征兵,木老三服役,荣氏在木老三走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桂花,这些年荣氏母女就是跟着公婆生活。”
“大人,虽说咱们这次是打了胜仗,却也依旧有阵亡的兵士,这木老三就是为国捐躯的一员。”
唐沐年的目光落在荣氏单薄的衣衫上。
露微继续说:“大军归来,阵亡将士的骸骨都带回来了,按照当年太/祖定下的规矩,为国捐躯的英烈骸骨埋在皇陵。除此之外,大军还带回来了一些遗物,其中就有木老三的,荣氏就带着女儿进京想将遗物拿回去,以后也留个念想。
唐沐年连连点头:“可怜她们孤儿寡母还有这份心。”
露微:“是,我家县主也是这么说的,又想着她们母女若是住在军营多有不便,便干脆接了她们母女到侯府暂住,想着等过了年天儿暖和了再让她们回徽州。”
唐沐年:“你们想告何人呢?”
露微踌躇了一下:“大人,是这样的,荣氏从离开徽州上京的路上一直到住进我们侯府,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亡夫一身破烂,向他哭诉日子艰难,快要无以为继了。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是思念亡夫过度,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昨晚她再次从梦中醒来,说亡夫穿得破烂,胳膊还掉了一个,好不凄惨。二奶奶大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沐年:“哦?怎么说?”
露微:“木老三阵亡之前确实失了一条胳膊,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将那条胳膊拼回去的,因着这算是惨事,无论是当初向木家报丧的兵士还是后来,咱们都没说过这事儿,**氏梦到木老三掉了条胳膊,这、这……”
唐沐年也怔住了,这事儿可真不好说。
露微:“我们二奶奶又仔细问了问荣氏,怎么给木老三处理的身后事,荣氏说公婆和两位大伯办的丧事,大伯家的二子木耀给木老三摔的盆儿,衣冠冢也是立在家族的墓地里的。二奶奶听着没问题,又问荣氏,说是梦中木老三除了说日子艰难,可还有说别的。”
唐沐年:“荣氏,梦中木老三可还有说什么别的?”
荣氏哆嗦了一下,眼泪霹雳吧啦往下掉:“说、说……”泣不成声。
露微:“大人,二奶奶问的时候她倒是说了,木老三在梦中说过路钱都是兄弟们接济的,还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问荣氏为什么不给他烧纸钱烧衣服过去,让他死得都不安生。”
除了露微和荣氏,公堂内所有人齐齐傻眼,这事儿有点儿离奇,但不离谱。这时候的人坚信人死后是有地府的,在那里生活所需要的钱物都需要活人烧过去,若是没有个后人没人给烧纸祭拜,在那边就无法生活,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露微:“大人,二奶奶也知道这无凭无据的仅仅凭借梦境就告状实在是不合常理,只是想着那木老三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荣氏又哭得凄惨,思来想去,只能命奴婢陪着荣氏来告状,就告木家人,他们到底是怎么给木老三做的丧事,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心诚意的给木老三烧纸钱,有没有给他送纸衣送纸人的。若是都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着大人的面彼此说清楚也好告慰英灵啊。”
唐沐年顿住,这事儿牵扯到前线军确实不能等闲视之,现在大军还在京城之外呢,他若是不管,荣氏又到处嚷嚷,到时候岂不是寒了三军将士的心,皇帝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
抬眼又看向荣氏,发现她只哭得凄惨,裸露在外的手布满了老茧,显然是一名勤快的农家妇人:“这京城到徽州来往一趟……”
露微躬身:“大人,请恕奴婢无礼,眼瞅着要过年,过年又是祭拜故人的时候,木家若是未曾尽到应尽职责,这年要怎么过呀。”
唐沐年一顿,露微最后一句指的是木老三在那边儿怎么过年,这倒也是个事儿:“横跨两地,这事儿你。”唐沐年一顿,他原本想说这事儿应该去刑部,说一半儿想起来了,刑部尚书是孟县主的亲祖父。荣氏暂住在孟县主那里,刑部必然是要避嫌的,带着人来他这里告状,可谓是十分合适的。
推脱不过又不能不管,唐沐年只能道:“本官这就派人前往徽州带木家人进京,你们等候传唤吧。”
露微:“谢大人。”说着扶着荣氏:“走吧,咱们先回去,你晚上若是做梦又梦到,你就说已经告官了,等着大人裁决就是了。”
唐沐年默默的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今天格外的冷。
目送露微和荣氏离开,立刻书写相关手续将其交给两名衙差:“你们见到木家人之后只说荣氏告了他们,至于内容不要泄露。”做梦告官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不说出去的好。
“是,大人,卑职明白。”
看着两名衙差离去的背影,唐沐年随便找了个借口上马车去了大理寺,他与大理寺卿董洪杰的关系不错,这事儿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董洪杰同孟蝶接触过,他去问问对方的看法。
董洪杰最近非常清闲,去年这个时候永平伯府出事,勋贵官员们被梳理了一批,今年权贵们都格外老实,他也就轻松下来。
今儿天冷,他这会儿同衙门里的人一块儿喝热茶呢,还使人买了一些小点心回来。整个大理寺上下过的都贼悠闲。
唐沐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悠闲的景象,心头一酸,他本来也可以这么悠闲的,结果,哎!
董洪杰看唐沐年的脸色站起身:“走,里面说。”
进了董洪杰专属的办公之地,唐沐年立刻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他问:“这事儿我怎么想都想不太明白,贤兄与县主接触过,故此我想来问一问兄长。”
董洪杰沉思片刻:“往日县主做事都极有章法,有理有据的,这件事听起来属实有些离谱。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不过我对徽州倒是有些了解,那边尤其是治下有几个县,最喜欢吃绝户,欺辱孤寡妇人。县主对妇人一贯怜惜,说不得这荣氏被欺辱了,想为她出头。”
唐沐年回想了一下荣氏单薄又破旧的衣衫,还有饱经风霜的容颜和长满厚茧的双手,点了点头:“那荣氏看起来确实过得困苦,只是她若是真的被欺辱,凭县主的性子八成是要直接打上门的,怎么会弄出做梦这个稀奇的理由呢。”
董洪杰看向唐沐年,屋内陷入静默,好一会儿董洪杰迟疑道:“难道说荣氏做梦是真的?”
唐沐年哑然,这个离谱的理由反而是最能说得通的,否则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凭借着孟蝶一贯的性子,凭借着她的身份地位,她想收拾木家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何必绕这么个弯子,完全没必要啊!
第142章
孟蝶不知道唐沐年和董洪杰这会儿有多懵逼,她就知道露微回来禀报过后,她连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得到缓解,她看向荣氏:“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你离开木家的时候,东西都带着了么?那木家人应询的时候八成会说你不守妇道,说不得还会将你的东西给予别人,以此作为证据。”
荣氏一听这话直接笑了:“当初他们骗我说是给我找了户好人家,我想着小桂花什么都没有,就把我衣服能改的都改了,只留了身上穿着的两身,除非他们把小桂花的衣服拿去,不然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孟蝶沉默了一下,她没想到荣氏竟然穷困至此:“没有就没有吧,正好裁缝来了,你带着小桂花去量体,做两身厚实的棉衣。”
荣氏:“二奶奶,这可使不得,而且等木家人来了,我穿……”
露微打断荣氏的话:“你还是听二奶奶的吧,你今儿去告状穿着你自己单薄的衣衫,能说明木家苛待你。等木家人来你再那么穿,那就是我们侯府苛待你了。”
“这……”
露微:“走吧。”
等露微带着荣氏离开,孟蝶垂眸盘算着,今年南方那边天气暖和,运河很多地方都没结冰,水路和旱路相互交叉,估计过了小年儿木家人就能到京城了,正好,能在年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二奶奶。”阿雪挑帘进来:“大奶奶有请。”
“知道了。”
年底本就是走礼的时候,今年又是李蔼回来的第一年,勇毅侯府需要走动的人家格外的多,哪怕这事儿主要是宁夫人和温氏在管,湖绿去学习也能搭把手,孟蝶还是时不时的被抓壮丁,就连姚氏也要跟着忙。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腊月二十二上午,将最后一份礼物打发人送出,凝萃馆中温氏直接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好了。”
孟蝶不雅观的锤了锤自己的腰部:“我可得好好歇歇,咱们中午就在凝萃馆吃吧,今儿好像有鹿肉。”
姚氏眼睛一亮:“让她们烤一点儿,算了,红缨,你去厨房烤一点儿。”
温氏眉眼弯弯:“让她们厨房再熬个海参干贝粥。”
“诶。”
温氏看向孟蝶:“正月十五的花灯节,按规矩每座府里都要出一盏花灯,你别把这个给忘了。”
长安侯府不住归不住,那也是一座正儿八经的独立府邸,该有的必须得有。
孟蝶震惊,她给忘了,忘得死死的:“你们说,我随便做一盏走马灯,会不会被人嘲笑?”
温氏:“嘲笑倒是不一定。”
孟蝶眼睛一亮。温氏补充:“耻笑是一定的。”
孟蝶……
“哈哈……”姚氏笑得好大声。
孟蝶看向温氏:“我就不信你准备咱们府里灯笼的时候没给我带份儿。”
姚氏看向笑吟吟的温氏,悟了,转头看向孟蝶:“二嫂以后改行去算命吧。”
孟蝶一扬下巴:“我要是学这个,不说混个国师当当,最起码也得是个钦天监的院首。”
“哈哈……”不单单是温氏和姚氏,她们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一会儿的功夫,烤鹿肉和海鲜粥以及各种小菜陆续端上来,妯娌三人边吃边聊,吃饱喝足,又将府里剩余的事情处理完毕,纷纷起身回自己的院子。
“咦?你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前两天不是还说过了小年也未必忙得完吗?”孟蝶进屋就看到李蔼刚把行礼放在桌子上。
李蔼笑了笑:“交接什么的都很顺,就很快忙完了。”
孟蝶看着李蔼熬眍?的眼睛也没拆穿他的谎言:“中午吃了吗?”
“没呢。”
孟蝶:“你先去洗漱,我让玫红去厨房那边拿些吃的,今天正好有红缨烤的鹿肉。”
李蔼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李蔼洗漱后狠狠吃了一顿,孟蝶瞧着他不停的打哈欠:“炕上那边被褥铺好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李蔼坐着不动。
孟蝶以为这人困傻了,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快去休息。”
李蔼反手将孟蝶抱满怀:“一起?”
孟蝶想想今天没什么事,同意了。夫妻二人难得的一块儿睡了个中觉。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李蔼回来的第一个小年,勇毅侯府格外热闹,不但开了宴席请了李大柱的后人和李三柱那一脉过来,还请了戏班子唱戏。晚上的时候又放了不少烟花,不少民众都往这边聚集看热闹,勇毅侯又命下人抬来两筐铜钱洒了出去。
腊月二十五,孟蝶得到了消息,木家人被带进京了,除了木家一家子还有木家族长以及村长全到了。
孟蝶看向李蔼:“走,带你去瞧瞧热闹。”
李蔼:“荣氏的案子?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在军营的时候大家也讨论过的,自己无子,侄子摔盆承继遗产这个从律法层面来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能要回来的唯独是木老三的主将额外给的那一百两,他可以指定给小桂花,再就是将小桂花定了亲这件事坐实,别的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再有,那就是纯粹的以权势压人了。
湖绿拿过来两个大氅:“二爷,二奶奶,公堂上估计有些冷,还是多穿点吧。”
李蔼看孟蝶披上了火红色的大氅,看了一眼自己同色系披风,这天儿还是挺冷的,披上吧。
李蔼和孟蝶也去,荣氏和露微乘坐的马车就跟在了孟蝶马车的后面。唐沐年那边也很快得了消息,长安侯和孟县主会过来旁听,唐沐年:想死!
来报信儿的差役继续说:“大人,孟县主还说,做梦这事儿无凭无据的,告官也只是想对峙一下,不妨公开审理,百姓们有兴趣的也来听听,大家一块儿评评理。”
唐沐年略一思考点头同意:“那就公开审理。”
唐沐年步入公堂,命差役打开大门。李蔼和孟蝶从外面进入,唐沐年站起身迎接:“下官见过长安侯孟县主。”
李蔼回了个半礼:“因为事关前线军,荣氏母女又暂住府内,故此我们夫妻今日也来旁听,叨扰了。”
唐沐年:“二位,请。”
衙差们早就准备好了椅子,李蔼和孟蝶双双坐下。
唐沐年重新坐回椅子上,下意识的要拍惊堂木,想了想作罢,木家上下现在不属于犯人:“将一干人等都带上来吧。”
露微陪着荣氏率先进入堂内:“拜见大人。”
紧接着木家一干人等包括族长和村长也被差役带了上来:“拜见大人。”
“都起来回话吧。”
这时候公堂之外陆陆续续多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唐沐年思索了一下,自己原本问案那一套不太适用于今天,他应该重新想一套说辞,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木老爹和木老娘双双重新跪倒:“大人,我们冤枉啊。”
木老爹:“大人,我儿为国捐躯的消息刚传来,荣氏就与别村的汉子勾搭在一起想要再嫁,甚至早早放出话来不会带着孩子,我们实在气不过才将她打了一顿,还说她出嫁我们是绝对不会出嫁衣的,大人,如她这样出嫁我们不给出嫁衣确实于礼不合,可草民实在是气不过,还请大人明察。”
木老娘:“我儿刚过头七她就订好了人家,哪怕是再嫁不熟悉的人家也得多方面打听打听啊,就这么急着嫁?”
孟蝶瞅着木老娘,这话说的还挺有水平,字字句句未提荣氏红杏出墙,字字句句皆指荣氏早已红杏出墙。
百姓那边儿果然也议论开了:“这哪有刚死了当家的就再嫁的,早就勾搭上了吧。”
“这还用说,不早早的勾搭上怎么就能这么快。”
“呸,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就应该乱棒打死。”
“听说今儿还是她告官呢,这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
……
唐沐年微微蹙眉:“肃静。木桩,你说的她要再嫁并且想要嫁衣一事,荣氏未曾向本官提过。”
木桩满面愕然:“她不是要钱?”
孟蝶侧头看向唐沐年,见唐沐年微微眯起眼睛,孟蝶笑了,重新将目光落在木桩身上,这个人自诩聪明,故意将要钱和要嫁衣混淆,却不想想,当官的办案多年,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引起唐府尹的警觉了。
唐沐年:“你就这么肯定她状告你们是要钱?”
木桩:“除了要钱她还能状告什么!大人,她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停的闹,我儿亡故时主将怜惜我家,额外多赏了一百两银子,她认为那银子不属于我儿的遗产,是主将怜惜我们全家人的,所以她也应该分走一份儿。”
“这什么女人,也太贪心了,就应该浸猪笼。”
“怎么就那么大的脸,人家将军怜惜,那也是怜惜年老的父母,与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大人,判她侵猪笼。”
“请大人判她死刑。”
“请大人判她死刑。”
唐沐年第一次拍了惊堂木:“肃静。”
唐沐年:“木桩,你可知官差到你家为何只说让你们上京应询,而非逮捕你们吗?那是因为荣氏状告你们时无凭无据。”
木家上下面上一喜。
唐沐年:“她连日做梦梦到木老三同她哭诉,说是在那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路钱都是兄弟们接济的,她只想问问你们为木老三办丧事时可诚心了,可曾为他多烧纸钱。至于你们说的讨要嫁衣,讨要银子一事,她只字未提。”
最后四个字唐沐年咬得格外的重,绝对是无论公堂内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程度。
木桩勃然变色,木是族长和村长隐晦的互看一眼,同样变了脸色。
本被木桩挑起怒火的围观百姓彻底哑火,这、这是怎么回事?人家状告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这些事。
木老娘:“她、她早早同一个汉子勾搭,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孟蝶噗哧笑了:“她同汉子勾搭,然后想办法给她前夫出头吗?”
……
百姓们大多对水性杨花的妇人深恶痛绝,稍微一点就炸,然而孟蝶这句话宛如在烧红的烙铁上泼了一盆冷水,大家伙儿的怒火随着孟蝶的嗤笑散了个干净。
孟蝶看向木老娘:“从你们进入这公堂起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指责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可这俗语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这可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人家不守妇道,那要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偷人生的呀。”
木老娘:“你、你别胡说八道。”
木族长和村长还有木桩等人齐齐看向李蔼。李蔼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你们看我干啥?
孟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好悬没笑场,李蔼没猜到木氏一族男丁的想法,她倒是猜到了,丈夫没开口,自己这个妻子先开了口,这是不给丈夫面子,丈夫合该训斥自己的。
眼见李蔼这个“窝囊废”不肯开口,木氏一族的族长终于开口:“大人,这荣氏想要改嫁总是不假的。荣氏,你要改嫁,这一点你认不认?”
荣氏冲着唐沐年行礼:“大人,民妇确实想要改嫁。”
木族长脸上出现明显的错愕,他没想到荣氏就这么大大方方在公堂之上承认了。
围观百姓又说:“这丈夫尸骨未寒就要改嫁,也太着急了。”
“也不怪她婆婆说她,这么着急的改嫁,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
孟蝶听着议论之声看向公堂之外的百姓,赞同的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我大易朝没有禁止寡妇改嫁,她想改嫁倒是没有触犯律法,只是这道德上委实有些过了,不说守着个三年五载,最起码也得把七旗烧完了再说这件事吧。”
“二奶奶说的是,犯法是不犯法,可太薄情了点儿。”
“是啊,哪有这样的女人。”
“会不会是他丈夫对她不好啊。”
木老娘几乎跳起:“我儿待她特别好。”
荣氏同时开口:“夫君活着时候待我极好。”
木老娘包括木家人再次愣住。
荣氏抽泣了一声:“我在娘家的时候没过过好日子,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嫁给夫君之后,他有一口吃的都念着我,没当兵那会儿,他还说要好好干活将来给我、给我打银簪子呢……呜呜呜……”
公堂内外齐齐没了声音,尤其是外面围观的百姓,对荣氏的恶感全部变成了迷茫,他们现在对荣氏“水性杨花”这件事不感兴趣了,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荣氏到底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丈夫刚没了你就要改嫁,这怕不是打击太大,疯了?
孟蝶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丈夫对你这样好,你怎么就急着改嫁,也不是说你改嫁不对,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也太薄情了点儿。”
荣氏泣不成声:“二奶奶,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娘家穷,木家也穷,原本他不当兵我俩跟着公婆努力还能把日子过好,可他当兵这一走,我又生了个女儿,多了我和女儿这两个吃白饭的,木家的日子就更难了。”
“女儿今年六岁了,一件新衣裳没穿过。原本他活着,我和女儿还有个念想,如今他去了,我想着,我这个吃白饭的赶紧从木家出去,女儿还能多一口吃的,而且我嫁出去,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改了一遍,免得她一天大过一天连件儿衣服穿都没有。”
……
围观的百姓震惊了,有人脱口而出:“你身上不是穿着厚实的棉衣吗?”
唐沐年开了口:“她十几日前来告状的时候确实身上只有两件洗得泛白又打着补丁的单衣。”
露微也接口:“眼瞅着过年,咱们府里请了裁缝给下人们做衣服,我瞧着她和她女儿身上全是单衣实在不成样子,就让裁缝也给她们母女二人每人做了两套。”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木家人身上,他们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棉衣,离得近的,还能看见木老大木老二和那个十来岁大的孩子额头上的汗,这大概是太暖和了吧。
“胡说八道。”两名军兵踩着怒气冲冲的步伐进入公堂之内:“侯爷,二奶奶,大人。”简单的打过招呼,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将士横眉立目的看着荣氏:“满口胡言,木三哥自从升职后攒了军饷的,他每年都往家里邮寄一封信以及二两银子,我问过他,他说是给妻子和女儿用的。”
荣氏猛然抬头望向将士:“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文钱我也没看到,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拿过这个钱,我愿意遭受天打雷劈。”
兵士瞬间傻眼。先不说荣氏说得有多么的情真意切,就冲着她开口就敢发毒誓,她这话的可信度是极高的。
荣氏娓娓道来:“自打他去当了兵,二年不到三年的时候给家里来了信,那是他第一封信,我请秀才回信的时候说给他生了个闺女,紧接着第二年他又来信,里面有五两银子,还有个拨浪鼓,给我和闺女的,那是闺女长那么大的第一个玩具,如今上京城来,闺女也一直抱着那个拨浪鼓不曾撒手过。”
围观的百姓不少人纷纷红了眼眶。
荣氏:“那五两银子我给公婆二两,余下三两因为那两年天实在太冷,我和闺女盖的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薄被子,我就咬咬牙花了二两银子用好棉花做了两床厚被褥,一床给了公婆,一床我和闺女盖着,一直到我们上京,我们娘俩都是盖着这个。最后剩下那一两银子我全买了棉花,一部分棉花给了大伯和二伯家,剩下的一部分做了厚厚的鞋子,同样给了公婆每人一双,我和闺女一人一双,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儿棉花,这些年就淘换着用了。”
李蔼沉下脸:“赵戈,荣氏说没拿到钱,银子你给谁了,都经了谁的手,今儿务必把这件事给我查清楚了,去,回军营立刻把经手过这件事的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赵戈:“是。”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都在讨论银子去哪里了,倒是没有人说荣氏拿了银子,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认为她没说谎。
孟蝶嘴角悄悄上翘一毫米,这就是大方承认再嫁的好处了。世人皆认为再嫁是不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遮遮掩掩,荣氏对于这般不光彩的事儿都能大方承认,这说明她是个一等一的实诚人,不会说谎的。
又一命兵士从人群中挤出来:“侯爷,兄弟们今儿都在听官司呢,当初送钱的是我,我确定每一年都把银子和信件交到了熙县县衙人手中,当初县丞也是给我开了条子按过手印的。”
唐府尹一顿。
“来人了。”
“又来人了。”
来的还是两拨人,一个是大理寺卿,这是唐府尹自己邀请的,一个出人意料的是林楚。
林楚进来:“侯爷,孟县主,二位大人,陛下说事涉前线军,特意派了奴才来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皇帝也派了人来关注,那么性质越发的不同了,董洪杰身为大理寺卿直接开口:“唐府尹,下公文直接命那县令将经手人员和一应手续全部送入京城吧。”
唐府尹点点头,证人证据皆远在徽州,看来他今日要先宣布暂时停审,择日重新开堂。
齐村长躬身施礼:“大人,县令那边将银子和信都安排差役送到了小老儿手里,草民又将银子和信件一并送到了木氏族长手中。”
木氏族长也赶忙道:“草民也将书信和银子一并交到了木桩手上。”
唐沐年看向木桩,眼睛却先扫了一下村长和木氏村长,刚刚不吭声,自己要提审他们县令他们倒是立刻认账了。这是担心县令不悦以后给他们小鞋穿了。
木桩连忙道:“信件和银子确实给了我,因着我不好同儿媳多做接触,将银子给了妻子,由她转交儿媳。”
公堂内外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木老娘身上,刺得木老娘狠狠哆嗦了一下:“我、我想着她、她年轻,怕她乱花钱,就、就替她收着了,替她收着了。”
嘘声四起。
第143章
荣氏也不干了:“我何时乱花过钱,三哥最开始给我的五两银子,我哪一分没花在刀刃上,婆婆是认为我这钱不该孝敬你们二老,还是不该买棉花做被褥做鞋?”
木老娘猛然嚎了一嗓子,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冲着荣氏跪下给她磕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家里实在是太艰难了,这才留下了三儿给你和桂花的银子。”
荣氏愣住,整个人都懵了。
木桩仰天长叹:“娶妻不贤,娶妻不贤呐……”
孟蝶猛然起身:“嚎什么丧!儿子死了没见你嚎丧,反而是明理暗里的骂媳妇不守妇道,逼得她要改嫁的时候怎么没说对不起她,这会儿开始嚎上了,还给荣氏磕头,你以为你装得惨一点儿大家就能忘了你做得恶事了,把人杀了,转头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那天底下还要衙门干什么。”
“来人,去侯府里把小桂花给我接来,在门外设两把椅子,荣氏和小桂花坐在上面,你去磕头,你不是爱磕头吗,今儿你要是不磕满一百个头别想起来。正好,来围观的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都给她数着。”
赵戈喊了一嗓子:“我去接小桂花。”
木老娘傻了眼,这不对啊,往日里她这样的长辈别说跪下磕头,就是随便口头上道个歉,她就算有天大的错误也会被原谅的,这、这怎么不一样了呢。
孟蝶发作完木老娘目光落在木桩身上,冷笑一声:“娶妻不贤?你也配说这句话,荣氏母女不是跟着你们一块儿住的,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看不到她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妻子昧下的银钱也都是花在你身上了吧,好吃好喝的时候你就聋了瞎了没看到,出事儿了就娶妻不贤把自己摘出去完美隐身了,真是癞蛤蟆都没你会赖。”
“哈哈……”围观百姓本来很气愤,这会儿哄堂大笑。
木桩面红耳赤,六神无主:“我、我家里实在贫寒才……”
孟蝶:“呸,徽州又不是那不毛之地,自古也算是半个鱼米之乡,贫寒还不是因为你无能没本事。那点子心眼儿不想着怎么多赚钱让一家老幼吃饱穿暖,反而整天琢磨着推卸责任怎么把屎盆子扣在妻子身上,让女人出去顶缸,别说你现在穷,就你这样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个穷命调。”
“对,二奶奶说的对。”
“还往妇人身上讹赖,老鸨婆昧银子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不知道。”
“农村人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放个P在另外一个屋都能听见,说不知道骗三岁孩子呢。”
“又不是只寄了一年钱,人家那是好几年呢。”
孟蝶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向唐沐年:“唐府尹,他们家具体是哪里人士啊,这么一个人物我可得知道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木氏族长慌了,他们木氏一族要是在京城丢脸丢出了名,等回到村子里,其他几个大族就能彻底打压他们了:“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儿,我们一个外人……”
“呦!”孟蝶强势打断他的话:“这会儿就是外人了?当初他们说荣氏不守妇道,不是你一口一个要沉塘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是外人了?果然呐,这推卸责任的手法是如出一辙,不愧是同一个老祖宗。”
李蔼冷笑连连:“堂堂男子汉不保家卫国,不护佑妻儿,反而欺辱孤儿寡母,还是一族的男人一块儿去欺辱,本侯今儿也开了眼了。”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彻底钉死了木氏一族欺辱孤儿寡母的名声。
木氏族长脸色铁青。
唐沐年同样对这个族长看不上眼,当即声音洪亮咬字极为清楚道:“他们是徽州熙县溪下村人士。”
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徽州的,记住没,以后绕着那地方走。”
“熙县的,我可记住了。”
“我也是徽州的,我可不这样,咱们徽州也是有好男人的。”
“这倒也是。”
“真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缸米。”
“一条鱼腥一锅汤。”
……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木氏族长脸色涨红,他实在不懂,平日里只要说女人不守妇道,那么接下来他们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就不好使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多嘴女人。
隐晦的瞪了一眼孟蝶,正接触到孟蝶看他阴森森的目光,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浑身遍布冷汗。
孟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满意得看到对方再次涨红的脸,笑得越发得意。转头看向唐沐年:“这等欺辱孤儿寡母的实在少见,一时气愤难当,扰了府尹办案,还望唐府尹海涵。”
唐沐年:“县主乃是真性情。本官自认阅人无数,如同他们这样的刁民也是生平罕见。木桩,你昧下木老三给予荣氏和小桂花的银子,本官判你如数奉还,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木桩跪下叩头:“小老儿愿意双倍奉还。”
李蔼嗤笑一声:“几两银子罢了,现在小桂花和荣氏也不稀罕你这个钱。”李蔼话锋一转:“原本对于托梦一事我是嗤之以鼻的,荣氏诉说时若非她说木老三掉了只胳膊,我是半个字也不信的,现在倒是觉得说不定这内里真有隐情。”
唐沐年点点头,一拍惊堂木:“木桩,你如何为木老三安排的后事。”
木桩发胀的大脑终于回了一丝清明:“回大人,老三阵亡的消息传来,我们家立刻就搭了灵棚,又请了镇上的纸匠扎了马,童男童女等等东西,又从棺材铺里拉的一口松木棺材回来,里面放的是老三的旧衣,是荣氏找出来的。”
“因着老三尸骨不在,家里也艰难,只停灵三日,最后由我三孙子木耀摔盆打孝子幡的,棺材也是埋在木家祖坟那里,埋好之后耀儿先烧的第一摞纸钱,然后孝子幡,马以及童男童女十件纸衣全部烧了过去。”
木氏族长也上前一步:“因着老三是英烈,咱们木家本家还额外凑了些钱另外买了一份童男童女,纸钱纸衣等物,一并烧了的。”
唐沐年与董洪杰对视一眼,这个丧事流程确实算不得隆重,但平民百姓之家大多都是这个流程,这个流程是没有错漏的。
唐沐年又仔细观察木桩,又看看木耀,从神情推测,他们没说谎:“本官听着倒也没什么问题,荣氏,他们可说的是实话?”
荣氏这会儿正在椅子上坐着,她婆婆给她和小桂花磕头呢,还有好事儿的在那里大声数数,荣氏原本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心彻底稳定了,想着这些年自己和女儿受的苦,这个头她越发受得心安理得,这会儿听见大人问话,她也没离开椅子,只是欠了欠身:“大人,他们说的是实话,所以民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而且一连几日。”
唐沐年得了回答顿感棘手,木家的流程没错,荣氏偏偏又做了这样的梦境,若是没审出这木家欺辱孤儿寡母一事还能草草结案,如今审出这桩是非,又惊动了陛下,他无论如何也得审出个子午卯酉来。
围观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到底为国捐躯的,这丧事还是简陋了。”
“他们家条件不好,简陋倒也说得过去。”
赵戈插言:“朝廷有抚恤金,每人十两银子,报丧的时候就一并送到了。”
百姓们这一次有了不同的意见。
“有十两银子就这么办,这也太小气了。”
“怎么说呢,死了的终究是死了的,活人还得活着不是,族里也给多烧了一份东西,也差不多了。”
“他们就是没安好心,小气。”
“我不是说他们家不小气,哎呀这怎么说呢,换了别人家我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毛病,省下点儿银子活人总要过日子,但是他们家你说的对,肯定是没安好心。”
“他说的也对,这活人总要过日子。”
……
百姓们议论的声音传入公堂,木桩的身体摇晃了两下,他家的名声这是彻底坏了啊!
李蔼看向孟蝶,孟蝶开口:“虽是简陋了些,倒也与别家无异,论理不应该出现什么问题,还是再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了。”
木氏族长一个没藏好,震惊的看向孟蝶,这个女人也能说句公道话了?
唐沐年颔首:“县主说的是。这大面的流程肯定不会有问题,毕竟是当着全村的面进行的。荣氏,可有哪个环节是你不在的?”
荣氏仔细回想了一番:“论理第一天要儿子守灵,夫君无子,木耀摔盆,所以第一天晚上就是他守灵,我和小桂花跟着守到了半夜,因着第二日还要哭灵,故此进屋眯了两个时辰。”
唐沐年看向木耀:“你守灵时都做了什么?”
木耀今年才将将十岁,原本上公堂就害怕,这会儿听到官老爷问话,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爹木老大往上叩头:“大人,耀儿年幼,守灵第一晚草民陪着的,我们一晚上都保持着长明灯(蜡烛)长明,引魂香未灭,纸钱也烧了整晚,一直到天亮泛起鱼肚白,本家子侄又来了许多人,草民才带着耀儿去休息的。第一晚除了草民父子,还有木氏族长和几位宗老都在,他们都没守着整夜,是互相轮换着的。”
木氏族长:“小老儿守的是后半夜,长明灯和引魂香绝没有灭过。”
唐沐年沉吟,引魂香据说是给亡者领路的,所以不能灭,长明灯是给亡者照亮路途的,也不能灭,烧纸是给亡者路途中用的,这三样是守灵的关键,世人皆知,在场那么多人,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差错。
所以这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董洪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眸,林楚突然压低声音问他:“董大人有何看法?”
董洪杰撩开眼皮看着木家人,一笑:“林大监又有何看法?”
二人相视一笑,他们有什么看法不重要,木家犯了什么错误也不重要,这事儿要看孟县主是什么想法,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董洪杰试探道:“本官倒是有个想法,求神拜佛都说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这木家上下能如此亏待木老三的妻子幼女,想必对木老三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无论是守灵亦或者烧纸钱皆是敷衍了事,说不得问题就出在这里。”
孟蝶:“这也有可能。只是从古至今孝子贤孙确实很多,这忤逆之子也不少啊,想来他们给父母烧纸钱的时候这心也不太成。然书中并无记载有人托梦哭穷一事。又或者这种事不好记载,所以书上没有?”
“而且这里还有个问题,族长说感念木老三是英烈,全族人又凑了一分钱,大家伙儿能凑钱,我相信他们肯定是心诚的,这部分钱怎么也没收到呢?”
董洪杰顿住,孟蝶说的太有理有据了。导致他一时间摸不清楚孟蝶是真的觉得他说的不对,还是他的说辞没说到孟蝶心中的点子上,才会被反驳。
孟蝶看向公堂之外的百姓:“诸位乡亲可有听闻类似的事情呀?”
百姓们不知道董洪杰心中的弯弯绕绕,大家伙儿听孟蝶问,纷纷就议论开了。
“忤逆子是有,不过也有好儿子吧,这好儿子给烧的纸钱就足足够了。”
“拉倒吧,我们老家有个寡母,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了,结果儿子不但不孝顺,还经常打骂她,觉得她是个老不死,就会吃白饭,她不到五十就去了,死的时候就剩下一把骨头,他儿子都没给停灵,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烧了点儿纸钱糊弄过去的。”
“怎么会有这么白眼狼的东西。”
“这么白眼狼身边就没有被托梦的人?”
“一个寡母,她就算穷她还能找谁去?”
“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村的村长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逼着那个忤逆子买了寿衣,扎了牛又买了童男童女和各种纸衣给送了去。那忤逆子也没得到好,老母被他逼死不过小二年,一天晚上他喝酒打翻了油灯,自己把自己烧死了。”
“该。”
“所以啊,这个寡母要是过得差,她可以找村长的,可见过得不差,我记得几年之后她邻居偶尔梦到寡母一次,说是穿着下葬时的衣服,样子则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挺好的。”
“这种儿子给烧的纸钱都行,他们这怎么就不行呢。”
“对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倒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荣氏说谎,还是那句话,从她能大方坦诚自己想再嫁的时候起,围观者对她的认知就是,这人有啥说啥,不说谎。
孟蝶听着百姓的议论之声,垂下眼眸,心里掐算着时间,她让范嬷嬷安排的人可以“畅所欲言”了。
人群之中这会儿就有人说:“哎呀,再怎么是忤逆子也是亲生儿子啊。”
“就这亲生儿子有什么用?”
“那不也比这侄子强?起码纸钱能给烧过去。”
“你这说的也不对,俺们老巷子有对儿老夫妻,没孩子,后来捡了个小乞丐养大,等老夫妻过世的时候,小乞丐给他们穿寿衣烧纸钱,咱们这些邻居也没谁梦到老夫妻说没钱用。”
“他们老夫妻没有儿子,一作了古,他们给谁托梦去?”
“哎呀,老夫妻又不是一块儿亡故的,老太太先去的,老爷子过了五年之后才去的,咱们也没听过老爷子梦到老太太的事儿啊。”
啊这……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公堂之内众人神色各异。林楚突然开口:“刚刚董大人说心不诚则不灵,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侄子本就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又不心诚可不就不行,养子虽然也不是亲骨肉,到底是心诚的,说不定就是可行的。”
董洪杰:“木老三族人肯定也是心诚的。”
李蔼接口:“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一个说法,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领头儿的心不诚,后面的人再怎么心诚大抵也是不管用的。”
孟蝶:“这话有道理。至于为什么忤逆子也可以,我把林大监的话自己琢磨了一下,诸位听听我这么解释可不可以?”
“都说养育之恩,父母对儿子有孕育之恩,儿子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故此哪怕是忤逆子,烧的一切也可以收到;养育之恩,这养恩在育恩之前,可见养恩大于生恩,小乞丐得了老夫妻的养恩,他又心诚,他烧的一切自然也可以收到。”
不少人听得频频点头。
唐沐年看向木耀:“这侄子既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自己也没养过,他又心不诚,可不就是不行。”
孟蝶:“唐府尹说的是,一个外人罢了,又不心诚,木老三哪可能得到他烧的一切。”
董洪杰微微蹙眉:“侄子怎么会是外人呢,侄子侄子顶半个儿子,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侄子不属于外人。”
外面也有百姓跟着说:“这侄子怎么能是外人呢,这侄子不都是自己家里人么?”
“对啊,这可是有血缘的。”
“有血缘有什么用,还不是烧的纸钱不能用。”
“会不会……”
“该不会木耀不是木家人吧。是他娘偷人生的。”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孟蝶差点儿忍不住扶额,果然舆论不是那么好引导的,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大家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木耀他娘偷人,只能说幸好不影响大方向的进程,
木老大的脸绿了,想着孟蝶的话,又想想围观者的说辞,看木耀的目光都不对劲儿了。
不单单是他,木氏族长和其余木家人看木耀的眼神都带着不善。如果他真不是木家的血脉,那今天这一切的一切岂不是都是他和他娘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造成的。
唐沐年的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事儿也是有可能的,木耀不是木家人,心又不成,那么无法给木老三当嗣子就完全说得通了:“那就滴血验亲,来人,去取一碗清水。”
滴血验亲的戏码百姓们都表示喜闻乐见,这会儿正好木老娘磕够了一百个头,荣氏抱着小桂花进入公堂之内看热闹。
木老娘磕头磕得头上见了血,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回到公堂看向木耀的目光宛如仇人,就是这个野种,害得她和木家都丢了大脸,她早晚掐死这个野种,还有他那个水性杨花的娘。
衙役端着一碗清水过来,木老大积极的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其中,木耀还在发呆,被他一把抓住手,不管不顾的咬破指头,痛得木耀惨嚎了一声。
血珠顺着木耀的手指顷刻间落入碗内。唐沐年起身走到碗边,懵了,碗中的两滴血液迅速融合到一起,很显然,这是亲父子。
木桩的目光猛然看向木老娘:“是不是你?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说,到底是谁?老大和老三谁不是我亲生的?”
嘴上质问着眼睛看向木老大,与他如出一辙的半截眉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桩看向木老娘的目光带了森森寒意:“老三,老三不是我亲生的对不对?怪道他长了八尺有余,一点儿都不像我们木家人。”
“啪。”木桩抬手给木老娘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了个野种还带累我们木家,今儿我就打死你。”
唐沐年:“不得在公堂上胡闹。”
木桩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求大人判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死刑。”
木老娘捂着迅速红肿的半边脸这会儿终于回过味儿:“大人,我冤枉啊,我从来就是格守妇道的,绝对没有偷人。”
唐沐年也傻眼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蝶同样愣了一下神,不过她愣神是委实没想到这神奇的走向,怀疑木耀还不够,竟然又开始怀疑木老三。不过这也侧面反映了侄子是自己人这件事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下意识的反应是老婆给自己带绿帽子,都不肯承认侄子是外人这件事。
第144章
孟蝶转头看向李蔼:“上次你同我说兵士尸首无法辨认身份的时候,会请血脉至亲到军营,让他们滴血到骸骨上,以此辨认尸首身份,可是?”
李蔼点点头:“赵戈,你回去找主帅,把这里事情说一下,请东方先生带着木老三的骸骨过来验明身份。”
“是。”
公堂内一时间都没了声音,围观的百姓们议论之声也小了些,为国捐躯是英烈不假,可若是娘偷人生下来的,这真的是白璧有瑕。
董洪杰和唐沐年下意识的都看向孟蝶,见孟蝶老神在在,董洪杰就知道稳了,当初他审讯师焕礼的时候,孟蝶就是这副表情。
林楚同样看向孟蝶,垂下眼眸仔细将孟蝶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林楚掀开眼皮看向被荣氏抱着的小桂花,他知道孟蝶剑指哪里,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赵戈的动作很快,没用所有人等太久就带来一位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者,老者手中抱着个不算大的盒子。
李蔼站起身:“东方先生。”
孟蝶同样跟着起身:“劳烦先生了。”
身份最高的两个人起了身,董洪杰唐沐年和林楚同样起身,唐沐年一抱拳:“劳烦先生了。”
东方先生拱手还礼:“大人客气。”
东方先生冲着门外百姓拱拱手:“诸位,咱们军营里有规定,所有兵士身上皆配有姓名牌,这样一旦阵亡,也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意外颇多,依旧有很多人会遗失姓名牌并且伤到容颜,这个时候用常规方法就无法辨认了,故此会将缺员兵士的父母或者同胞兄弟请到军营,骸骨经过处理之后,只要是血脉至亲的血液就可以渗入到骸骨之中,这种办法来源于滴血认亲。”
百姓们纷纷点头,有些人开始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我祖父活着的时候,说是我大祖父当兵,后来去了,他就去了军营一趟辨认尸身。”
“是有这么回事,我爹也同我说过这个。”
……
介绍完毕要进行的事项,东方先生打开盒子:“这里面是木老三的一只臂膀骸骨,为了确保真实,还请一位本地的差役先将血滴在骸骨之上。”
赵戈:“我来吧。”说着将手指划破,血液滴入骸骨之上。
血珠顺着惨白的骸骨流下,只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公堂之内所有人齐齐凑过去查看,纷纷点头,东方先生又将盒子捧到门口,距离近的百姓也能瞧了个真切。
“就一点痕迹,没融入进去。”有人大声给后面的百姓解释。
东方先生捧着盒子走到木老娘面前:“为了确定这是木老三的骸骨,还请你也滴一滴鲜血在上。”
唐沐年李蔼孟蝶董洪杰林楚赵戈连忙凑过来,木桩也小心的凑过来盯着。
“我滴,我滴。”木老娘迫不及待的划破手指,将好大一颗血珠滴在骸骨上,这颗血珠并没有如同刚才赵戈那颗那般直接流淌而下,而是在骸骨上颤动了一下,慢慢的变小,最终在骸骨上流下一颗宛如红痣的存在。
东方先生:“是至亲,如此就能确定这是木老三的骸骨了。”
“我来。”木桩划破自己的手指也滴了一滴血上去。血珠在骸骨上颤抖,慢慢成为了一颗新的红痣。
木桩傻眼。东方先生捧着盒子再次给外面的百姓观看,百姓们同样傻眼,这木老三就是木桩的亲骨肉,木老娘没偷人。
“那侄子咋就不好使呢?”
这句话问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林楚推波助澜了一句:“这侄子真是外人不成?”
孟蝶冲着林楚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心中忍不住赞叹,不愧能在皇帝身边伺候,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果然了得。
唐沐年心神震荡,眼睛看向木老大,难道说木老大不是木桩亲生的?
显然,木桩也是这么想的,他仇视的看着木老大,木老大同样傻眼,不用人说,再次弄破自己的手指,迅速滴了一滴血上去,血珠颤动,留下一颗红痣。
唐沐年目瞪口呆:“东方先生,劳烦你验一验木耀的。”
木耀的血珠如同木家所有人那样在骸骨上轻轻颤动了一下,就在木家人松口气的时候,血珠迅速滑落,只在骸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与赵戈的血珠相差不大。
东方先生将盒子捧给围观的百姓观看,离得近的人纷纷失声。所以侄子真的是外人?这个想法不期然在每个人的心头涌现。可他们又忍不住的怀疑,侄子又怎么会是外人呢?明明有血缘关系的。
木老大问出了大家心中的想法:“这、这亲侄儿怎么能是外人呢?”
孟蝶看了一眼木老大:“还是有区别的,木耀的血珠曾经在骸骨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然后才流下,这短暂的停留应该就代表了血缘关系,只不过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不是就不是,只能是短暂的停留,最终同陌生人无异。”
木老大满脸茫然。
唐沐年和董洪杰久久不语,林楚半垂着眼皮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公堂内外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发出声音,整个空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可能是过了一会儿,也可能是过了好久,人群中有人道:“那这没儿子又突然死去的咋办啊!”
说话人的声音并不大,与其说他是在问别人,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整个空间过于安静,他的自言自语也被所有人清晰的听到。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公堂内外的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小桂花身上,突然接触到这么多意义不明的视线,小桂花瑟缩了一下,紧紧的贴着荣氏身体,将头埋在荣氏的脖颈处。
作为一个被家族式教育了几十年的人,唐沐年的三观认知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动荡,他的认知在一步一步的崩塌,这哪是审案啊,分明是他的一场揪心历程。
深吸一口气,唐沐年冲着荣氏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荣娘子,能让小桂花也试试吗?”
荣氏低头:“桂花,要在你手中扎一下,不会很疼的,马上就过去了。”
小桂花没应声,倒是蹭蹭荣氏,颤巍巍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十分乖巧。
东方先生捧着盒子走到小桂花身边,盒子里骸骨森森。
小桂花贴着荣氏,偷偷看了一眼东方先生,六岁的孩子她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出了一些端倪:“娘,那是爹爹吗?”
荣氏眼眶一红:“是,是你爹的骸骨。”
小桂花在荣氏怀中挺直身体,直视骸骨:“是给我拨浪鼓的爹爹吗?”
荣氏声音梗咽着:“对,亲手给你做拨浪鼓的爹爹,你爹活着的时候就是用这手给你做的拨浪鼓。”
小桂花将一直抱着的小拨浪鼓拿在手中,将手伸入盒子,细瘦的手连同着拨浪鼓碰到指骨:“爹爹,我是桂花。”
无论是围观的百姓还是公堂上的众多人,几乎在瞬间齐齐红了眼眶,有些人更是没忍住直接抹了一把眼睛。
想想刚刚木耀见到骸骨时脸上明显的惧怕,再看看眼下小桂花对骸骨展现的亲近,不用再去验证,侄子就是地地道道的外人,如何能比得上亲骨肉。
东方先生沉默了一下,依旧在荣氏的帮助下给小桂花手指上划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血珠凝结,东方先生牵着小桂花的手,将那滴血珠滴落在骸骨之上,血珠颤抖,最终留下一颗朱砂红痣。
公堂内外再次静默,好一会儿诸多议论声陡起:“侄子真的是外人?”
“怎么不是外人,你是生了他还是养了他。”
“那不是也有血缘关系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亲,远亲不如近邻。那么点儿血缘关系有什么用?还得是自己的亲骨肉。”
“就是,还说什么女儿是外人,我可去他的吧,这才是正正经经的骨肉,能给自己摔盆烧纸的人。”
提起摔盆烧纸,百姓们又静默了一下,这就牵扯到继承问题了。如果说女儿摔盆烧纸,那遗产就要给女儿了,家里的产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外人?银子不也跟着别人姓了?
“都说商人精明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你这说啥呢?”
“看看海家,多大的家业,那海老板有多少个侄子,现在不是放出风声,要给海二姑娘招婿了嘛!瞧瞧,人家可不要什么外四路的侄子来继承。”
“外四路的侄子”几个字明显刺激到不少人的神经,然而他们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明晃晃的证据就在公堂之内,侄子不过就是一个有点点血缘关系的人罢了,侄子侄子半个子,纯纯的笑话。
唐沐年重新回到椅子上犯了难,这案子不太好判,律法在那里,他不能违背律法判木家人将木老三留下的银子还给木桂花。若是不将银子给小桂花,他又不好判小桂花为木老三守灵摔盆烧纸。
林楚站起身:“此事到这里真相已经大白了,我先走一步,回去向陛下复命。”
唐沐年等起身:“林大监请。”
林楚临走时还看了木家人一眼。
送走林楚,唐沐年深吸一口气,遗产和摔盆之类的有律法横在这里,他今日判不了,别的方面他还是可以判的。
一拍惊堂木:“木桩,造谣诽谤荣氏不守妇道,掌嘴三十下。木桩,木老大,木老二,对英烈不敬,敷衍其身后事,每人仗责三十,木耀同样对英烈不敬,敷衍其身后事,念其年幼无知,改为仗责十五,由其父代为受罚。至于摔盆烧纸一事,本官今日将会上本,由陛下圣裁。”
“好!”唐沐年话音一落,围观百姓中就有叫好的。
“大人英明,就应该这么判。”
木老娘缩了缩肩膀,她这会儿觉得头不疼了,仗责可是会要人命的,磕头不会。
李蔼侧头看向孟蝶:“咱们也上本?”
孟蝶颔首:“好。”
官兵们一拥而至。
“大人饶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衙役们在木家男人凄厉的声音中将三人分别按在长条的板凳上开始打板子。不说他们本身就对木家人十分鄙视,长安侯,孟县主还有那位叫赵戈的兵士看着呢,他们必须下狠手。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唐沐年冷飕飕的目光看向木氏族长:“你身为一族的族长,是族人们的主心骨,做事当公平公正,有怜弱之心才对,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谢大人教诲。”木氏族长脸上火辣辣的,他今儿确实没挨板子,但是丢人丢的不比木家人少,这对他来说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还有一些隐忧,靠着木老三阵亡这件事,木家宗族近日是隐隐压在其余几族头上的。
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儿,他们木氏再也不能借木老三遗留下来的光辉了,而且事情搞成这样,族人也不会放过他,回去之后他的族长之位肯定保不住,他给儿子铺的路也毁了,想到成为族长之后得到的好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村长小心的偷看一眼唐沐年,他怕挨打或者被教诲,结果发现唐沐年根本连个目光都没施舍给他,心里的忐忑瞬间变成难堪,这种无视真的比被打板子还让他难受。
木桩到底有了点儿年纪,三十板子没挨完,人就昏过去一次,被衙役用冷水泼醒,到底是生生挨完了三十板子,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出气儿多入气儿少了,唐沐年吩咐人请了大夫为他诊治。
木老二年轻,三十板子打完人也昏昏沉沉的,不过到底还能扛着。
木老大虽然也年轻,他还得代替儿子挨十五下,四十五板子过后彻底人事不知,同他爹一样出气儿多入气儿少。
惨兮兮的样子在平时绝对能勾起正常人的恻隐之心,不过这会儿没人觉得他们可怜,偶然有升起怜惜之心的人,看看二十三岁就花白了头发的荣氏,看看小桂花细瘦的小手,知道的她有六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有三四岁呢,两个苦主就在那里,这些人无论怎么惨都激不起围观百姓的怜悯之心。
唐沐年一拍惊堂木:“木家一干人等暂时不许离开京城。退堂。”
热闹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唏嘘着,侄子是外人这件事无疑是打破了民众多年的认知,不单单是打破,简直就是把这一认知碾压的稀碎稀碎的,很多人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可是侄子,半个儿子的存在,怎么就成了不如女儿的外人呢,明明女儿才是外姓人。
多少人自己没儿子的时候,那真是可这劲儿的对侄子好,将侄子当儿子的,现在你告诉他,侄子是外人,你们认为是外人的女儿才是能给你们摔盆烧纸的人,如此打破认知的事情谁都得好好消化一阵子。
回到勇毅侯府,李蔼和孟蝶默契的同时开始写奏本。
皇帝这会儿听了林楚的汇报也在思考这件事,其实在建国之初,太/祖曾经想改过这个继承律法的,可惜阻力太大,最终没能成行,只强硬的废除了贞节牌坊,就这件事那也是前前后后耗费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成功。
先是强硬表示刚刚建国,百废待兴,国库空虚,故此可以颁发牌坊,但是一应免税还有免当差的好处都是没有了的。
本以为没好处了就不会逼妇人守节,人造“节妇”了,没想到,依旧有些宗族为了在当地“德高望重”,仍旧人造“节妇”。
太/祖无奈,只得暗中派人散播流言蜚语,说那些守节的妇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守节,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比如说不能生,已经生过的就说这妇人克夫……总之让她们守节,就是家族为了掩饰不堪的真相才守节。那些家族的女人都有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给整个家族的女性“泼脏水”,相互博弈了近三年,宗族才不敢继续强逼女子守节,贞节牌坊也终于顺利被彻底废除。
如果说太/祖废除贞节牌坊是为了可怜天下女子,那么当初想改继承法,一是可怜寡母幼女,一方面也是为了弱化宗族权利,集权皇权。
皇帝不是昏君,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利益纠葛,眼下有个正好的机会,他几乎不用抗争什么,按照今天的事件,他只需顺水推舟就可以了,当即命林楚给诸位大臣传口谕,在勤政殿开会讨论此事。
不一会儿功夫,勤政殿内聚集了不少大臣,包括四位辅政,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鸿胪寺卿,京城府尹,李蔼孟蝶,安国公,符研修,还有大长公主和齐王等等。
所有人到齐之后,唐府尹作为审问这件案子的主审官由他做汇报,将事情前前后后详细说完,唐沐年:“陛下,臣斗胆奏请陛下更改继承法令,亡者无子,当由女儿继承,由女儿摔盆烧纸,未亡人只要不再嫁,当由女儿养老送终。”
李蔼和孟蝶双双出列:“臣附议。”
大理寺卿和安国公齐齐出列:“臣附议。”
其余大臣没有立刻表态,百姓们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他们更需要好好琢磨这件事,侄子是外人这件事给他们冲击是比对百姓们的冲击还要大的。
百姓们大多只有三瓜俩枣的,平日里过日子也都自家过自家的,尤其是北方大部分地区,很多人成家之后只是户籍挂在家里,不少都是小夫妻搬出来自己讨生活。这时候自然也就谈不上和侄子有什么感情以及利益纠葛了。
真正牵扯多的就是有底蕴的大家族了,比如说唐沐年,他就出身名门望族,从小上的是族学,他考上进士做了高官之后,家中儿子侄子他都有好好教导过,甚至于侄子天份高他更喜欢侄子。如果他不是主审官,他没有亲眼看到侄子的血珠与陌生人相差不多,只在骸骨上流下浅淡血痕,他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孟庭义出列:“臣附议。”
不少人瞄向齐王,齐王与皇帝是亲叔侄,还是感情比较亲近的叔侄,皇帝肯定会给他面子,他若是不认同,这件……
齐王出列:“陛下,臣附议。臣以为这项法令本就不适合,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曾想过更改,可惜四下战乱,父皇忙于剿匪此事就耽误了。如今陛下拨乱反正,才是真正的顺应天理,造福于民。”
任清华忍不住道:“王爷,拨乱反正四个字是不是太严重了?”
齐王:“一点儿都不,就如这木家,想必就算当初木老三在世的时候,兄弟感情也是不睦的,与侄子的关系更不可能好,与陌生人无异,一个陌生人接收他身后的遗产,为他摔盆烧纸,这还不够可笑,不够乱吗?”
“甚至于朝廷的律法规定,不单单是侄子,只要五服之内的男丁皆可以。五服之内,本王承认,有那大家族,有百岁人瑞尚在的,一大家子确实还住在一起,关系也可能不错,但是实际上,四世同堂的都不多,哪怕老人没有去世,也多是早早分家自己同长子生活。这样的情况下,分出去的支脉多少是与主脉天各一方的?如此情况下,又有什么情份可言。”
任清华:“王爷,没有情份的固然是不适合摔盆烧纸,可若是有情份,又或者收养了自己的侄子呢。”
齐王一顿。
李蔼:“有情份就烧纸呗,谁也没拦着他不让烧。收养了自己的侄子,就在收养之初去官府登记,办好收养手续,办理身后事的时候这就是个凭证。”
任清华沉思片刻:“也是个办法。”
齐王点了头,次辅也退了一步,众大臣无不应允,皇帝顺水推舟下旨,就按照唐沐年说的,男丁死亡后,无子(也无养子)者由女儿摔盆烧纸,继承生前一切财产,未亡人只要不改嫁,则由女儿用继承的遗产奉养母亲,为其养老送终。
第145章
孟蝶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何事?”
孟蝶:“女子自来重情,多少女子因为男丁离去伤心过度跟着去的,臣以为,如果男丁过世,妻女伤心过度也跟着过世,剩余的财产当归当地县衙归县令调用。”
皇帝一顿,眼睛一亮。
很多人下意识的看向孟庭义,你孙女儿是真狠啊!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太狠了。法令更改,遗产就真的能到寡妇女儿手中吗?有一部分是能的,比如说寡妇娘家强大,有一部分不能全部得到,寡妇幼女需要宗族庇佑,就得给宗族一些好处,这两种还算是好的。
如同木家这样的,他们更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害死荣氏和小桂花,对外宣称荣氏伤心过度死亡,小桂花夭折——横竖这年头小孩子的夭折率很高。
这种事绝对存在,当初为了贞节牌坊的好处可以强迫女人与快死的人成婚,去守节,现在照样可以为了遗产去杀/人。
但是一旦加了这个定规就不同了,这家真正的绝户之后钱归县令,这是给了当地县令一个光明正大又合法的贪污机会。谁又会不贪呢?
杀/人的宗族捞不到一文钱的好处,更大的概率是被县令查出端倪,投入大牢秋后问斩。杀人偿命嘛!
县令和宗族联手这种事概率极小,百姓之家一共能有多少遗产?若是如同海诚那样全国有名的大商户,真有风吹草动,皇帝肯定会派人调查的。到时候只会便宜了皇帝。
电光火石间,勤政殿内所有人都想通了,大长公主眉眼含笑:“陛下,臣附议,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亡故后也应该回馈这一方水土啊,他留下的钱财就由当地的父母官处理,回馈水土回馈父老乡亲吧。”
皇帝:“姑母说得极是。孟蝶此法甚好,准奏。”
这件事高效通过,皇帝当即亲自拟旨,都确定无误后,立刻将两件事全部下了明诏。彻底结束了延续几百年的女子没有继承权这一习俗。
回到勇毅侯府,李蔼抱着孟蝶转了圈儿:“这下高兴了!”
孟蝶眉眼弯弯:“说得好像你不高兴似的。”
李蔼将人放在桌子上:“我也没说我不高兴啊!”
孟蝶压了压嘴角,发现怎么压都压不下,干脆破罐子破摔笑成了一个傻子:“我还得来点儿后续,把这事儿彻底的坐实了。”
李蔼:“陛下明诏都下了,还有什么不能坐实的。”
孟蝶:“你不懂,有些观念根深蒂固的,即使陛下下了明诏,有些人在心里依旧不认同这件事,到时候必然会阳奉阴违的,不然我干嘛要费这么的大劲儿又是告官又是滴血于骸骨之上的,就是为了让人打心眼里认同这件事,现在柴火有了,我再添一把火。”
李蔼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你打算怎么添把火?”李蔼不太相信这天下还有比明诏,比圣旨还管用的东西。
孟蝶心情好,干脆给李蔼详细解释:“唱戏呀。”
李蔼难以置信的看着孟蝶,满脸都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孟蝶笑得眼睛完成月牙,轻轻扯李蔼的唇角,将其扯出笑的模样:“我没骗你,我是说真的,你知道陈世美的故事吧,他明明是小说中编撰出来的人物,可现在呢,他在所有人的心中就是负心汉的代名词,甚至很多百姓坚定的认为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个人。”
“你直接同百姓们讲道理他们未必爱听,但是你把这个事情当成一个精彩的故事演绎给大家看,大家就喜欢了,喜欢了自然也就记住了,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淡化掉,慢慢的,就会从心里往外认可侄子是外人,女儿才是亲骨肉是自己人这件事。”
李蔼恍然大悟,一口印在孟蝶的脸上:“我夫人天下第一聪明。”
孟蝶嫌弃的擦了一把脸:“一下子的口水。”上翘的嘴角倒是没有压下来过。
说干就干,孟蝶当即在书房写起了话本子。
她写小说写的一般,就写个框架子好了,然后让范嬷嬷找人润色,润色之后她检查没问题就交给戏班改编成曲子。
到时候她包几个戏班让他们在大易朝从南到北的大街小巷里的传唱,用不了三年,这个故事就能彻底在百姓们心中扎根,彻底扭转他们的认知。
有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情节,大框架写出来非常容易,当天晚上范嬷嬷就将孟蝶写好的框架拿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阴历二十八,皇帝又下了个圣旨,加封李蔼的銮仪卫副使。
孟蝶问:“当初不是说过了正月十五重新开御笔的时候下旨吗?怎么提前这么多?”
李蔼没啥意外:“最开始是担心头年的时间不够磨合和交接,没想到一切都很顺利,前两天陛下就召集我们又重新商议了一番,说是让将士们在京郊帐篷中过春节太过于简陋,不如早早并入其中,一并过一个年,更容易培养感情。”
孟蝶颔首:“无论是京郊大营还是京城军又或者皇城军,住宿环境应该比帐篷都好得多,早早并入确实好一点。”
李蔼接过湖绿递过来的厚实衣裳:“我去那边盯着,晚上回来,大概率会在那边吃,给我留一碗面就可以。”
李蔼离开没一会儿,范嬷嬷就带了几个话本子进来。孟蝶兴致高昂,接过话本子,迫不及待的开始翻看,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紧接着气笑了。
湖绿:“二奶奶,怎么了?”
孟蝶将手中的话本子摔在桌子上:“你们也看看。”
湖绿拿起话本子和玫红并排挨着,两人一起观看,看着看着两人的脸就黑了。只觉得有一股怒气上不来下不去的。
故事的框架在这里,又是真实事件改编,润色的这个人倒也没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但是他的侧重点非常歪。
首先是木家人,他在文中几次提到,木家人也不过是按照传统做法为木老三摔盆烧纸,对荣氏和小桂花的迫害是只字不提。
其次就是对荣氏的描写,木老三对她的好描写得非常多,把木老三塑造成一个非常爱妻子爱老婆的人,这本无可厚非,给事件男主角加点儿美好的东西无所谓。重点是他对荣氏要改嫁那段儿写的也十分细致。
荣氏要改嫁的原因被他一笔带过。他重点写荣氏在木老三刚做完头七就坚持要改嫁,别说守个一年,就是七旗都(七天为一旗)都不肯守着,必须立刻改嫁。
玫红气得呼吸都沉重了:“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你说他一派胡言吧,他写的也都是实情,可、可这……怎么就不对呢,这、这……”玫红形容不好那个感觉,脸都憋红了。
孟蝶冷笑:“真真是好一个春秋笔法,好一个颠倒黑白,同样的故事情节被他这么一渲染木家人都是无辜的了,荣氏反倒是薄情寡义,以后怕不是要成为薄情女的代表!”
“对对对。”玫红连连点头:“这人也太可恶了。”
范嬷嬷傻眼了:“二奶奶,这里面都写的什么?”
小玉道:“嬷嬷,我给您念,您就知道了。”
孟蝶又拿起第二本,这一本好些,倒是没渲染荣氏薄情寡义,但是对方依旧强调木家人不过是照章办事,同样对迫害荣氏和小桂花的事只字不提。
一共六个话本子,就没有一个能看的,其中一个比第一个还恶劣,不但渲染荣氏薄情,认为木家人无辜,还三番五次提二百两银子,话里话外意思就是,荣氏并不是真心想替木老三出头,不过是觊觎那二百两银子罢了。
杨婉莹实在气不过,将这本书仍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我祝他断子绝孙。”
阿雪一叉腰:“呸,难怪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他的心歪成这样,能考上才有鬼。”
范嬷嬷面沉似水:“这些书生,一口一个能写好,交稿的时候还同我说写得妥妥的,戏班子一旦排演开唱,定然能获得满堂彩。结果就写出的是这玩意儿!”
孟蝶:“范嬷嬷,当初说给他们多少稿酬?”
范嬷嬷乐了:“当初和他们讲明了,最开始只给一两银子笔墨钱,若是稿子被二奶奶选中给戏班子排演,就格外给十两银子酬谢,若是没被二奶奶选中给戏班子,但二奶奶留下了,也有五两银子的酬谢,若是二奶奶觉得不行被退回,那就没银子拿。”
孟蝶想了想:“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
范嬷嬷顿时就急了:“二奶奶怎么还给他们银子,别说五两就是五文钱他们也不配拿,给他们还不如拿去喂狗。”
孟蝶:“他们都是读书人吧?接写话本子的生意是因为家境不好,实际上他们是想考科举的吧?”
范嬷嬷:“是都想考科举的,这里面其中有两个原是不接话本子的,听说是二奶奶要的,他们才接着的。”
孟蝶冷笑:“想借着我的名头一鸣惊人啊!我就给他们出出名,教教他们,应该怎么考科举。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把这六本书给范宏,让他亲自唐府尹手中。”
范嬷嬷不解:“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孟蝶:“一群蠢货,这案子是唐府尹判的,木家男人人人挨打,为什么挨打?因为他们心不诚,敷衍木老三的身后事,愧对英烈,他们现在这么写,岂不是在说唐府尹断案不公?把话本子给唐府尹送去,唐府尹会处理的,他们这辈子都不用考科举了。”
范嬷嬷眼睛一亮:“这个好这个好,我回去就让老范立刻送过去,这群脏心烂肺的玩意儿,呸。”
孟蝶:“你去庄子里问问那对儿老夫妻会不会写话本子,若是愿意,就请他们也写一稿。”
范嬷嬷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今儿一定办妥。”
夜幕降临,杨家姐妹抬着食盒进来,玫红一一摆放,知道今天孟蝶情绪不高,今天的晚饭特意选了几道重口菜,比如说红烧肉,比如说大盘鸡……
孟蝶失笑:“平日里总说晚上不能吃得太油腻,今儿如此丰盛,看来是湖绿大管家开恩了。”
湖绿脸一红:“二奶奶就是会调侃人。”
“二爷回来了。”
孟蝶拿起筷子的手一顿,不是说今晚大概率不回来吃饭么,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李蔼进屋立刻脱掉了厚实的带毛衣服,简单的去洗漱了一下看着孟蝶:“怎么还没动筷?”
孟蝶微微眯起眼睛,李蔼这反应可不太对,大概是在军营苦惯了,李蔼在口腹之欲上他是从来不掩饰的,环境安全,看到好吃的他下意识就会拿起筷子吃两口,今儿这绝对是月亮从西边升起了,不然这只大馋鬼怎么没拿筷子先吃两口然后才说话呢?
接触到孟蝶的目光,李蔼心虚的更甚,目光下意识的闪躲开,强装镇定宛如平常那样拿起玫红刚刚拿来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入口中:“还是这个好吃。”
殊不知他一开始就漏了馅,孟蝶早就察觉到了他与往日的不同:“说吧,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
嘴里的肉瞬间就不香了,李蔼眼珠子乱飘,一通细嚼慢咽后装傻:“我什么都没做。”
孟蝶懂了:“所以对不起我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你亲自做的。”
……
啊啊啊啊啊!夫人太聪明怎么办,为什么她一下子就能猜到事情真相呢!!!李蔼几乎想仰天长啸。
孟蝶稳稳当当的夹起一块红烧海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想好了再说。”嗯,这海参滋味儿真不错,好吃。
李蔼夹红烧肉的手一个哆嗦,肉块重新掉回盘子中。这饭是没法吃了。李蔼无奈的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被阴霾笼罩,好像一株生长在黑暗角落里的蘑菇。
孟蝶没搭理他,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饭。
李蔼偷偷抬头观察孟蝶,孟蝶的手大概因为常年握笔的缘故显得并不细瘦,反而充满了力度,此时,这只充满力度的手拿着一双乌木筷。宛如一名蓄势待发的猎手。
猛然,筷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稳稳的夹住盘内最上面那块光泽诱人颤颤巍巍的红烧肉——捕猎成功!
李蔼莫名看得心潮澎湃,转眼接触到孟蝶的目光,李蔼颓了,他现在就是被捕猎者盯上的羔羊。可是这事儿他要怎么说?
“杏黄姐姐回来了!”小玉的声音充满了惊喜。
孟蝶唇角勾起个弧度:“当事人可回来了。”
李蔼震惊:“你怎么知道和杏黄有关系?”
孟蝶:“杏黄是去做饭的。大军在今日并入其他三处,她还给谁做饭?早晨中午也就罢了,晚上应该比你回来的早才是。”
李蔼……
“二奶奶。”杏黄挑帘进来了。
孟蝶看了李蔼一眼,发现这人已经破罐子破摔瘫在椅子上了,挪开目光,看着杏黄精神奕奕白里透红,似乎比离开前时还丰腴了一些的模样,孟蝶第一次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晚?走夜路也怕遇到危险。”
杏黄眉眼弯弯:“没事,屠英送我回来的。”
孟蝶的眼睛刹那间眯起,李蔼打了个哆嗦,紧张得直搓手:“这个、那个,这个吧……”
“晚饭吃了吗?”孟蝶看着杏黄,她直觉对方吃过了。
果不其然,杏黄点点头:“吃过了,就是吃完才回来的。”说完,杏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二奶奶,我……”
自己也吃了八分饱,孟蝶放下筷子:“走吧,我们去书房谈。”
“诶。”
孟蝶没施舍给李蔼半个眼神,施施然带着杏黄到了书房,刚刚坐到摇摇椅上,就看到玻璃窗外一大坨的黑影。孟蝶抽了抽嘴角,李蔼他是不是忘了,家里书房的窗户被他换成了大玻璃,就算是晚上,那么大个人,就算你是猫着腰的,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好吧。
不过这会儿她懒得管李蔼,扭过头直视杏黄,就见一贯大方的杏黄这会儿颇有些扭捏,心中刚刚升起的猜测算是得到了证实,不过这种事她还是等杏黄自己开口比较好,万一,万一是她误会了呢?
杏黄扭捏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直言不讳的性格占了上风,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打了个直球:“二奶奶,我想赎身。”
孟蝶点头:“这是好事儿,确定了吗?”
杏黄皱了皱鼻子:“确定了,我想嫁给屠英。”
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孟蝶看向杏黄:“怎么就认准他了?”
杏黄回想了一下,眼底不自觉的染上细碎的笑意:“我刚到军营的时候指导火头军们做卤肉,他半夜去偷吃,被火头军拿着马勺追打了好一通。”
孟蝶失笑,原来是个吃货。
杏黄:“火头军看得太紧了,他根本偷不到,第二天他就偷偷摸摸的找到我,想从我手里买些卤肉,他说他昨晚一宿没睡,肚子里的馋虫全起来了,还说那些火头军好凶,完全没有面对将领时该有的尊敬。”
“我看他说得可怜,就偷偷给了他一些卤肉让他解解馋。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悉了。”
咔哒,外面传来枯枝被折断的声音。
孟蝶佯装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杏黄摇摇头:“他是个孤儿,其实也不是,他天生六指,被父母遗弃了,后来被一对儿不能生育的夫妻收养了,他六岁那年他的养父母生了个儿子,是他的大弟。又三年之后又生了他大妹妹。”
孟蝶:“不是说不能生育吗?”
杏黄:“能生,他养父母先头儿是有个儿子的,当初生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养母伤了身体,后来儿子夭折,身体就越发的不好,也就不能生了。收养了他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他承欢膝下心情变好了,还是因为他有福气,不过他们村儿的人都说是他带来的福气。他养母在三十岁的时候生了他的大弟,又生了他妹妹。”
孟蝶笑道:“看来他养父母很喜欢他。”
杏黄连连点头:“是,也没因为有了亲儿子就不要他,依旧一心一意拿他当亲儿子的待。本来他家在农村日子过得也挺好的,不想几年前家乡上游发了水,他们村子和隔壁村不少人也都跟着病了,其他人吃几副药就好了,唯独他养母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吃了无数的药才算是好利索,不过家里的积蓄花的一干二净,还欠了外债。”
孟蝶:“人没事就好。”
杏黄笑弯了眼睛:“当初屠英和我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只要养母在,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后来前线失利,陛下下旨征兵,他和他养父年岁都合适,一家有两个合适的,必须要出一个人的,他就去了,立了不少战功,一直升到都司一职。”
孟蝶点点头:“正三品。”
杏黄:“其实按照他的军功来论,他早就能到正二品了,不过他不想当官儿,就一直压着军功没报。”
孟蝶:“他想回老家?”
杏黄摇摇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不回老家。”杏黄兀自笑了一会儿才略有些腼腆的说:“二奶奶,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出去走走的,我想尝尝草原上的手抓羊肉,想用刚采集下来的桂花做桂花糕,也想吃一吃广东的肠粉,闽省的荔枝肉,江右省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芋头……我还想出海,也看看国外的人都吃些什么。”
孟蝶眼睛亮了。
杏黄:“我还想去各大酒楼拜访主厨,与他们探讨交流,每一样食材究竟有多少做法,又是哪一种做法最好吃。还有烹饪的手法,我觉得不只是煎炒烹炸焖溜熬炖蒸……这些基础的,还应该有其他的方法。就比如那个汽锅鸡,就不是纯粹的蒸,我想这世间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的烹饪方法,我想去学习去探索。”
杏黄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二奶奶,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第146章
孟蝶:“这有什么自私的,你是不是在心里犹豫了好久?”
杏黄点点头:“我是犹豫了好久,我舍不得二奶奶,也舍不得露微姐姐,雪青玫红湖绿她们,还有大家,我……”
孟蝶强势打断杏黄:“有一份自己极为喜欢的爱好,还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这是多难得的事儿,说是老天的馈赠也不为过。我不知道你拒绝后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杏黄:“二奶奶……”
孟蝶:“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我给你个任务怎么样?”
杏黄:“什么任务?”
孟蝶:“你这次出去是要精进厨艺的,想必以后做饭的窍门儿更多了,到时候都写下来,通过驿站给我,这样我也就能经常吃到新品了。”
杏黄挺直了身板:“放心吧二奶奶,我一定都写下来。”
孟蝶开始畅想未来:“这么多窍门,这么多菜谱,说不得以后就可以根据你书写的这些再写出一本食经来。”
杏黄:“食经?”
孟蝶颔首:“有农经,有诗经,为什么就不能有食经呢?”
杏黄也跟着畅想:“那我完全可以自己直接编撰成书。”
孟蝶眼睛一亮:“这也是个好主意,说不得你这本横跨大易朝南北,甚至于包括了海外饮食的食经能流传千古呢,到时候你就是食神,千百年后所有开酒楼的,做饭馆的,摆小吃摊的,开业之前都要给你这位食神上柱香,保佑他们做出来的菜香飘十里,顾客盈门。”
杏黄的脸瞬间爆红:“哎呀二奶奶。”
两个人拉拉杂杂又说了好一阵儿的话才又转到正经事情上。
孟蝶:“你放出去之后,是想自立一户还是同瑞雪在一起?”
杏黄想了想:“不用自立一户,暂时就先同瑞雪姐姐在一起好了。”出嫁之后,她的户籍就要同屠英并在一处了:“二奶奶,我想等雪青回来,然后在厂房那边出嫁。”
孟蝶一顿,原本她是想安排杏黄在长安侯府出嫁的:“好,都依你。”
杏黄又说:“咱们院子里现在这几个,小玉手艺不错,我打算过年这些日子就带带她。”
孟蝶:“好,我看她也不错。”
将事情都规划妥当,杏黄看了看天色:“二奶奶,时候不早了,您休息吧。”
“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今儿预料到你回来,湖绿给你的屋子里熏了栀子香。”
杏黄顿时笑逐颜开:“哎呀,那我今晚做的梦肯定是甜甜的。”
目送杏黄离开,孟蝶重新靠回躺椅。
李蔼在窗外观察了一阵,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书房,硬挤到孟蝶身边。
孟蝶无语:“得亏这椅子结实。”
李蔼得意洋洋:“当初我命人用铁力木打造的。”
孟蝶斜睨了一眼李蔼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呵呵冷笑:“不在窗户外面猫腰偷听了?”
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李蔼小心翼翼的看向孟蝶:“你不生气了吧?”
孟蝶:“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生气?”
李蔼:“不是认为你会生气,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杏黄,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可以迁怒的。尤其是,当初可是他把杏黄借走的,拐了杏黄的还是他同袍,这件事中,他怎么摘都是摘不干净的。
孟蝶板起脸:“现在不怕我迁怒了?”
李蔼弯起眉眼:“你现在很开心很开心。”
孟蝶的脸板不住了,唇角一点一点上翘,如同李蔼说的那样,她现在真的是心花怒放,份外开心。
李蔼:“为什么这么开心?”
孟蝶侧头,透过落地窗她能看见满天的星斗:“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没有谁生来就是做配的。”
李蔼抓住孟蝶的手,十指紧扣:“你开心于杏黄做了她自己人生的主角。”
孟蝶没回话,只是露出一个浅淡又满足的笑意,这份开心冲淡了应有的离别愁绪。
次日一早,趁着杏黄出去准备饭食的时候,孟蝶压低声音告诉湖绿:“你杏黄姐姐要成婚了,你帮我备一份嫁妆出来。”
湖绿瞪圆了眼睛:“杏黄姐姐……”
孟蝶:“军营里的人。慢慢准备就行,不用着急,她说要等雪青回来在出嫁。”
“诶。”
孟蝶吩咐完毕就去了凝萃馆,年底比较忙,温氏现在是一整天都在凝萃馆内坐镇,孟蝶和姚鸿雁也都是吃了早饭就匆匆赶过去。好在侯府现在虽然人口众多,整体较为和睦,下人们也都知道三位奶奶不好糊弄,故此烦心的事儿倒是没有,就是忙叨人了一些。
不过今儿是二十九,诸多事情都告一段落,老夫人又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下午未时刚过孟蝶就回了栖霞院。李蔼帮她揉了揉酸痛脖颈,孟蝶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范嬷嬷。”门外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孟蝶看向门口,范嬷嬷挑帘进来:“二奶奶,您看看这回这个话本子。”
接过话本子孟蝶看了一眼,封皮上写着《辨真伪》三个字,看来这出戏就叫这个了,孟蝶想了想,也还行。
范嬷嬷:“二奶奶快打开看看。”
孟蝶看向范嬷嬷,笑成这样,范嬷嬷事先请人给她读了一遍?怀着疑问孟蝶打开话本子,李蔼也凑过来一起看。
只看第一页寥寥几行,孟蝶就知道写话本子这位水平极高,简单几句话对方交代了木家的出身,皇帝为什么征兵这些背景。
第一场的切入点就是木家两兄长密谋,他们分别让他们的妻子去同木家二老撒泼。朝廷的规定是一户有两个成年男丁的才会被征召入伍,木家四个成年男丁肯定有一个名额。至于谁去,一般都是有了后代(有儿子)的去,这样才能保证香火不断。
但是因为木老大和木老二的密谋,他们妻子的撒泼,最终才成婚没几个月的木老三被征召入伍。
孟蝶嘴角上翘:“这个切入点好。”这件事在公堂上根本就说过,但是写话本子的人根据朝廷法令,木家的为人挖掘出这个细节点,足见这人是何等的心细如发。
第二场开始写的就是军营那边与敌国交战,木老三在阵前冲杀,晚上夜深的时候望着明月思念新婚妻子,同一轮明月之下,荣氏挺着肚子正在月色下做着小儿的肚兜,可惜没有好棉花,荣氏有些忧心。
然后就是木老三立功送信回家,荣氏欣喜若狂,第二年又拿到了银子以及木老三亲手给女儿做的玩具。银子她除了孝顺公婆,就是买了一大堆崭新的棉花。与第二场开头遥呼相应。
接着就是木老三每年都往家里寄信和钱,荣氏每次都能收到信件,银子却杳无踪迹,她和小桂花越发瘦弱,饥一顿饱一顿,小桂花长这么大无新衣可穿。
第三场写木老三战死的消息传来,荣氏哭成了泪人,在这里着重写木家人都换了新棉衣,然后木家人搭简单的灵棚为木老三送丧,在一片泛白中荣氏身着两件单衣抱着穿着旧衫的小桂花哭了一场又一场,最终她决定自己早日嫁人,给木家省粮食顺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改了给小桂花穿。
第四场写宁强上门送遗物,荣氏将连日做的梦说给他听,因为断臂之说,宁强震惊,带着荣氏和小桂花上京城,打算请主帅定夺。最后在孟县主的帮助下,他们一状告到了京城府尹那里。
第五场就写公堂事情了。将木家人的嘴脸都刻画得活灵活现,木老娘磕头的时候还给木老娘加了一个内心描写,我是长辈,我给你磕头,你不原谅我就是你不对,到时候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哈哈……”李蔼放声大笑。
孟蝶也乐了,写戏文的笔者把孟蝶骂木桩那句癞蛤蟆都没你能赖,重点加粗了。
孟蝶看向范嬷嬷,扬了扬手中的话本子:“嬷嬷,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先生。”
李蔼也跟着说:“真是个妙人。”
范嬷嬷捂着嘴笑:“二爷二奶奶,要不您们猜猜,这人您们是认识的。”
“认识?”李蔼懵懵的看向孟蝶。
孟蝶眨眨眼,笑了:“是董寺卿还是唐府尹写的?”
范嬷嬷一愣:“哎呦我的二奶奶,您是真神了,这是董大人和唐大人一块儿写出来的。”
孟蝶来了兴致:“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嬷嬷脸上的笑容扩大:“我昨儿回去就和老范一块儿去求见了唐大人,将那六个话本子都呈了上去,唐大人一看就沉了脸,问我这话本子哪里的,我就把二奶奶安排我的事儿前前后后都说了,唐大人就让我先回去,说不用再找人写话本子了。到时候他给一个。”
孟蝶乐了:“原来如此,我就说么,一般人想不到木老大木老二密谋让木老三去参军这种事。也只有他们长期的断案才能如此的抽丝剥茧,还原当时的情形。”
李蔼点点头,荣氏在军营说过当时两个嫂子撒泼的事儿,但是当时在公堂上并没有说,也就是说董洪杰和唐沐年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们根据案子的最后结果和朝廷的律法,推断出了木老大和木老二密谋的事情。
孟蝶看向范嬷嬷:“这一版好极了,你找几个靠谱的戏班子,让他们排练成戏曲,我听了之后,合格的我就包他们三年,这三年里每个戏班领一处地方,大街小巷的唱这出戏。”
范嬷嬷这下笑得更欢了:“现如今可不会有不靠谱的戏班子了。”
孟蝶一挑眉:“怎么说?”
范嬷嬷:“唐大人将那六个话本子给了几个说书的,从昨晚上开始起,京城各大茶楼酒馆就开始说上面的内容了。”
玫红急了:“这,那六个话本子的内容可……”
范嬷嬷笑着打断她:“嗐,你急什么?唐大人能不知道吗?他让那些说书的,说一段儿就点评一段儿,反问一段儿,将书里面的险恶用心一字一句的全给指出来了。我手底下的线人今儿一早就来回,说是六个书生家都被烂菜叶子给包围了。”
“该!真是解气。”湖绿说完就开始笑:“让他们颠倒黑白,哼!”
孟蝶也是神清气爽。有些人真的就是活该活得坎坷。
范嬷嬷:“还有那位帮了张二拴的文县令,查出来了,当初他派官的时候得罪了原吏部右侍郎,所以被分配到了偏远穷县做县令,后来吏部右侍郎告老还乡,他一直想要调动,可惜都没成功。”
李蔼:“这人我有印象,他算是帮咱们出了一口恶气。”
孟蝶倒是对他观感一般:“那张老汉早早就告官了,也没见他审理此案,还是后来张亮过去他才帮的忙,可见一开始他是无意详细了解情况帮助张二拴的。”
李蔼一顿。
孟蝶:“不过你说的对,到底是帮咱们出了一口恶气,来而不往非礼也。”孟蝶看向范嬷嬷:“现在驿站普通的信件已经不走了是吧?”
范嬷嬷:“是,要等初六才继续。”
孟蝶:“初六的时候你来拿信,然后给二妹妹那边寄过去。”见李蔼一头雾水,孟蝶给他详细的解释了一下:“妹夫辖下的县有山地,可以种植柞树,想要织丝毯肯定少不了染色这一关,文县令所在县没有山地,倒是能种茜草之类的东西,我给他在妹夫那里搭个线,妹夫从他那里收购染色的材料,这对于文县令来说就是政绩,至于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李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还了人情,两不相欠?”
孟蝶颔首。
转眼就是农历三十,这一年的勇毅侯府格外热闹,吃团圆饭的时候,勇毅侯和侯夫人看着满堂儿孙乐得合不拢嘴。高兴之余又命下人撒了不少铜钱出去,勇毅侯府,有钱!
初二孟蝶回娘家,李蔼这个姑爷终于在这一天正式登了孟家的门,因为是第一次登门,准备的礼物格外的多,孟家也开了大门迎接。李蔼和孟蝶一直住到初四回家。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初五迎财神后,孟蝶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正月十五。
今天是传统的元宵节,更是李蔼的生日,一大早李蔼就换了一身火红的衣袍,是真的红,红裤子红腰带红外袍,就连束发带都是红的,穿得比人家新郎官还要喜庆。
孟蝶看着几乎打扮成一个大红包的李蔼偷笑不已,幸亏李蔼的颜值过硬,但凡换了一个身姿不够挺拔,肤色不够白皙的人,这么打扮绝对是一场灾难。
小玉挑帘:“二爷二奶奶,正房那边酒席已备,马上开席了。”
李蔼和孟蝶双双奔到正房这边,两人一现身,李茂带头说:“寿星公来了。”平辈们纷纷喊着寿星公。
侯夫人冲着李蔼招手:“先吃长寿面,然后咱们再开席。”
千层端着面碗过来,侯夫人又道:“这可是你娘今儿一早起来煮的。”
李蔼看向宁夫人:“谢谢娘。”
宁夫人眉开眼笑的:“往日里我是不敢煮面的,今儿一早我又问了问杏黄,这才敢动手的。”
一碗长寿面下肚,宴席开始。另一边搭好的戏台子戏子们纷纷登场,唱的是近两年流行的恭喜发财等段子。
侯夫人听得眉开眼笑:“还是蝶丫头的想法好,这不比那些才子佳人的强多了。”
宁夫人也说:“就是,以前那会儿听戏总是要挑挑拣拣的,才子佳人的戏码能占一大半儿。”
侯夫人点点头:“你这还是好的,我年轻那会儿大多数都是这些戏码。家里面小的又多,后来我干脆就不听戏了。”
……
孟蝶一边分神听着侯夫人和宁夫人聊天,一边听着台上的唱词,听着听着孟蝶猛然抬头,不是,曲子怎么突然改了?她好像听到了《辨真伪》里面的词句?
“真是癞蛤蟆都没你能赖。”
侯夫人哈哈大笑:“蝶丫头,我觉得辨真伪里面过堂这一段儿的唱腔极好,就让她们单独唱了这一段儿,你觉得怎么样?”
宁夫人、周氏等也都跟着说:“母亲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段唱腔极好。”
孟蝶听着唱词,回想着当时木桩难看的脸色,点点头:“我也认为好。”一点儿都不带谦虚的。
其余人哈哈大笑。
夜幕降临,勇毅侯府一盏盏红灯被点燃,孟蝶和李蔼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一溜烟的跑到侯府后门处,正与那边鬼鬼祟祟过来的李芃和姚氏走了个对头碰。
孟蝶直接笑出声,很好,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芃/姚鸿雁:“二哥,二嫂,你们也想去看花灯?”
李蔼跟赶苍蝇似的:“走吧走吧。”
打发走了李芃和姚鸿雁,李蔼和孟蝶却有默契的并没有直奔花灯街,而是随便挑了个街道慢慢的逛着。
路旁的美食摊散发出各种各样的味道,香甜的辛辣的,偶尔还有让人精神一阵的臭豆腐味儿,绝对是提神醒脑的存在。
有人一脸崩溃匆匆而过,有人捏着鼻子吃得满脸开心。也有人如同孟蝶和李蔼这样,看着人生百态笑容满面。
又有一朵烟花在天空炸开,照亮了半空也照亮了周围一切,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正月十六,李蔼销假,早早去宫里轮值。
孟蝶昨晚睡得晚,今天醒得晚,一直到辰时末才懒懒的从炕上起身,简单的洗漱后一边吃饭一边听范嬷嬷汇报。
范嬷嬷:“二奶奶,学校彻底完工了。可以择日正式开、开学了。”
玫红:“可算是修好了。当初还以为能在年前完工呢。”
范嬷嬷:“可不是,谁知道墙壁砌好了还得晾一晾,当初盖厂房的时候其实也晾了,只不过盖得多,这边不动工弄那边,我也就没注意,这下倒是傻眼了。”抱怨了一句,范嬷嬷看向孟蝶:“二奶奶,风水先生给选了俩日子,一个是正月十八,一个是正月二十六,您看哪个?”
孟蝶咽下嘴里的东西,乐了:“当然是越早越好。”
范嬷嬷也跟着笑了:“我猜也是这个。”
孟蝶:“学校招满名额没有?”
说起这个范嬷嬷脸上的笑容扩大:“满了满了。只咱们厂里做工的就把名额给填满了,当初我还怕招不满人的,没想到大家伙儿都这么热情。”
杏黄:“范嬷嬷,能学认字,换我我也愿意啊,怎么可能招不满。”
范嬷嬷连连摆手:“你不懂,咱们学校招的都是六岁到十岁的,这个年纪虽说还没成年,可也懂事了,家里大人干活儿的时候都是能搭把手的,一般人家哪里舍得让孩子出来念书,这也就是咱们女工家里,在咱们厂里赚了钱,家里宽裕了才肯让孩子出来上学。”
孟蝶放下筷子:“报名的里面女孩儿多么?”
范嬷嬷一下子就笑了:“最开始那会儿女孩不多,与男孩子相比大概勉勉强强是二八分。”
孟蝶有些泄气,才二八分,她分明让范嬷嬷放出消息,说是学校也会教缫丝织造的,不对,孟蝶猛然看向范嬷嬷:“最开始?这么说来现在是变了?”
范嬷嬷:“变了,现在大概是四六分。”
孟蝶震惊,当初她预计能是三七分就不错:“这占比不低了,后面报名的全是女孩儿?”
范嬷嬷摇摇头:“头年的报名我截止到腊月二十二,那会儿只剩下三十几个名额了,男娃和女娃的比例就是八比二。”
杏黄嘴快:“那不对呀!就算年后报名的这三十多人都是女孩儿,这比例也到不了六比四吧?我在军营里的时候听说咱们学校第一批招收三千人的,难道不是?”
范嬷嬷点点头:“是三千人。男孩儿和女孩儿能变成六比四,是因为年后剩余的那三十多个名额报名的全是女孩儿不说,原本已经报名的男孩儿被撤回去了,换了女孩来。撤回去的男孩多是六七岁,换上的女孩多是八九岁,还有将近十岁的,大概是怕我不收,还故意往小了说,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做不知道。”
湖绿插言:“年后改的,是不是她们都是受了荣氏母女那个官司的影响?”
范嬷嬷再次点头:“就是这个。过年这些日子,唐大人那边也没命说书先生停下,继续说这段书,还把他和董大人写的那本书也让人说了。这大过年的,大家伙儿都清闲,多少家茶楼天天爆满,说书先生天天的说,而且这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当时围观的百姓也都跟着说,这可不就满京城都知道了。”
“原本咱们那里女工只要报名就行,也不拘着她们的什么亲人,所以最开始的时候里面有好些男童都是她们的侄子,现如今都知道侄子是外人,女儿才是亲骨肉,哪可能还把这名额给侄子?还有的觉得自家儿子年岁小的,女儿既然不是外人,是自己正经的亲骨肉,那不如先让女儿学一学,等学完了再让儿子学是一样的。”
洗脑果然是有用的,孟蝶美滋滋的想。
范嬷嬷:“二奶奶您说什么?”
呃,孟蝶一顿,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京城里的人改观念改的还挺快的。”
范嬷嬷:“不是改得快,任凭他是谁见到那个场景都得承认侄子就是个外人罢了。以前都想着女儿早晚要嫁人是别家人,不少骂女儿赔钱货的,现如今这么骂的都少了不少呢。”
玫红问:“嬷嬷怎么知道的?”
范嬷嬷:“我手下不是有几个线人么,他们说的,他们还同我说,往年过年之后青黄不接这段儿时间通常是卖/女儿到妓馆的高峰时期,今年倒是没有,今年京城的妓馆里,除了几座特别大的,给身价银子比较多的,剩余的小妓馆都没能买到人。不过,这也同她们生意不好有关。”
孟蝶眉目舒展,笑得越发开心,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第147章
孟蝶:“戏班子都找好了吗?一共找了几个戏班子”
范嬷嬷点头:“一共找了十三个戏班子,其中十个都有意同我们签订长期合约。我安排他们先给二奶奶唱一遍?”
孟蝶摇摇头,她对听戏不是很热衷:“不必了,你和露微她们听一听就行了,主要就是内容,必须是按照两位大人写的那一版唱,一个字儿都不许变。”
范嬷嬷:“这是肯定的。”
孟蝶想了想:“你还可以选两个戏班子,安排他们去两位大人的府邸唱,让两位大人也听一听他们的话本子改编成戏曲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诶。”
孟蝶:“确定都没有问题,就同他们签订契约,我包他们三年,这三年需要他们走遍大易朝各个角落,不是每个戏班子都要走遍,是这十个戏班子一共走遍就可以了,怎么划分地域让他们自己来。中途围观百姓若是给赏钱,他们自己拿着,我不收取。”
玫红:“他们这岂不是捡了大便宜,在二奶奶这里拿一份工钱,在外面唱戏还能得一份赏钱,可真真是旱涝保收了。”
范嬷嬷:“这话说的对,我要是同他们把这条件都说了,保准一个个全都愿意签订契约。”
孟蝶笑了:“若是原本无意的三家也愿意签订契约,就让他们到自古出产丝绸的地方唱这出戏。唱第二遍。”
“诶。”
送走范嬷嬷,玫红忍不住问:“二奶奶,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唱第二遍啊?”
孟蝶:“三岁稚儿怀抱千金在闹市都知道这是危险的,同样的,女子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反而有能赚大钱的手艺,这也是危险,你仔细想想,前朝的贞节牌坊是不是南方要比北方多得多。南方多丝绸。”
玫红想了想,猛然点头:“好像是的。”
孟蝶问:“湖绿,去年观星是年后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是过完十五不久?”
湖绿哭笑不得:“二奶奶,哪有那么快,去年海姑娘是过了龙抬头才回来的,今年说不得还要比去年晚些呢,去年拉走了那么多丝绸,到了那边估计要卖一阵子的。”
孟蝶宛如霜打的茄子,蔫了。这等待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等待的日子过得没有如同孟蝶想的那么难熬,一是李琅马上要出嫁,孟蝶,温氏,姚氏,三人作为嫂子自然要帮着忙里忙外,送亲这一天,李蔼和孟蝶又都去送亲,很是热闹了一番。
其次就是范嬷嬷三天两头给孟蝶汇报学生的进展,也不知道是拼音太简单还是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太高,学生们的学习进度非常快,不过几日的功夫,学习最快的那一批已经能自己看带拼音的三字经了,让孟蝶十分惊喜。
转眼就过了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孟蝶正在闲着无聊掰手指头数日子呢,阿雪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内:“二奶奶,雪青姐姐回来了。”
孟蝶猛然站起身:“回来了!”
“二奶奶。”雪青从外面小跑进来,直直的冲到孟蝶的面前,一瞬间红了眼眶。
孟蝶同样红了眼眶,抓着雪青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白皙的脸这会儿成了小麦色,整个人黑了最少两个色度,脸颊原本有一些肉,现在全没了,下颌骨十分明显:“瘦是瘦,瞅着倒是精神了。”
“哈哈……”孟蝶这一说话,屋里人都笑了。
雪青也笑了,把袖子往上一撸:“二奶奶您看。”手部握拳用力,清晰漂亮的肌肉瞬间显现。
孟蝶震惊:“这都有肌肉了!”而且雪青比以前开朗许多,以前哪怕屋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不会当众撩开袖子露出胳膊的。
玫红:“雪青姐姐,先口茶润润嗓子。”
雪青坐在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还是我们自己的茶叶好喝。”
杏黄凑过来:“走的时候不是带茶叶了吗?”
孟蝶笑她:“你个傻丫头,不同的水泡出来的茶味道是不同的,大易朝的茶只有大易朝的水泡出来才是最好的滋味儿。”因为那是故乡的味道。
杏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孟蝶:“这一路上可还顺畅?丝绸和丝毯卖得可好?”
雪青:“挺顺畅的,去的时候也是走的新航线,我们带去的丝绸和丝毯极为受欢迎,不过那里的宗教势力颇为庞大,他们比较忌讳黄色,因为在传说中,背叛者背叛那一天穿了黄色的衣服。”
玫红:“那以后大不了就不用黄色了。”
雪青:“这个倒是没什么,他们忌讳,还有不忌讳的呢,卖给别人就是了。二奶奶,窗帘真的是未来的商机,咱们工厂现在就改了吧!”
孟蝶:“那边玻璃工厂很多?”
“多。”说起这个雪青神采奕奕的:“观星都很吃惊,从她离开到回去还不到一年,那边的玻璃厂几乎是遍地开花,现在不单单是贵族们都换上了宽大明亮的玻璃窗户,就是一些小有家底的人家也都换了玻璃窗,他们现在真的是非常非常需要窗帘,二奶奶设计的那个波幔,他们也都非常喜欢,尤其是得贵族的喜欢。”
孟蝶点点头:“那你休息几天,然后咱们厂里就改,不织丝毯了,织窗帘。”
雪青连连点头:“好。”
孟蝶:“这次去,觉得那边怎么样?”
雪青笑了笑:“以前觉得孟府很大,后来又觉得侯府很大,再后来我觉得咱们京城咱们大易朝是无边的广大,等到了海上,方知我的渺小,看到了外族生活,突然发现大易朝的人确实很聪明,但是也不要小瞧其余地方的人,为了生活,所有人都是拼尽全力的。”
孟蝶感叹:“真的长见识了。”
雪青:“观星这次带回来的除了铁就是银子,都比较重,她又要办各种手续,大概后天能到。”
孟蝶连连点头:“好,这次一共赚了多少银子?”
雪青:“还是按照二奶奶当初定的价格,无论丝绸和丝毯都是四十两,这次确实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是我估计今年秋那次出行未必会这么顺利了。”
孟蝶:“卖的国家越来越多了?”
雪青点点头:“丝绸本就是普通的丝绸,比不上蜀锦浮光锦这些,丝毯想要仿制也不算太难,而且他们知道我们喜欢铁和粮食,铁在悄然涨价,粮食,每个国家对粮食的出口都是严格把控的。”
眼见雪青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孟蝶:“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好好歇歇。”
等雪青走了,就连湖绿都染上忧愁:“这仿造的也太快了,就算咱们改成窗帘,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仿造出来。”
孟蝶倒是不太在意,哪怕在各种布料层出不穷涌现出的梦中世界,丝绸在布料界中依旧有着无以伦比的地位,实在是太亲肤了。无论是做成衣服还是做成被褥,都是顶级的好物。大不了降价少赚一点,绝对不会没得赚。
晚上李蔼回来第一句就问:“雪青回来了?”
孟蝶一愣:“陛下得了消息?”
李蔼洗脸后道:“天津港那边巡逻的水师刚一看到打着大易朝旗帜的船就知道海姑娘回来了,稍微问了问情况,迅速派人快马加鞭给陛下送了消息,今早辰时正,消息就进宫了。”
孟蝶:“雪青是下午未时回来的,这信儿比雪青快得多。”
“二爷二奶奶,开饭了。”
孟蝶和李蔼坐下,李蔼拿起筷子突然笑了。孟蝶一脑袋问号,你这是啥意思?
李蔼:“突然想起来,今儿冉尚书红光满面的,瞅着一下子能年轻十岁。”
孟蝶也笑了:“当初陛下给了观星二十万条丝毯,十万匹丝绸,底价是每样三十两,这就是九百万的银子,快抵得上朝廷一年一半儿的税收了,户部还能不高兴,这下冉尚书再也不用说户部的库房耗子看见都要搬家了。”
李蔼哈哈大笑:“他说过这个?”
孟蝶点头:“说过,要不怎么最开始织丝毯是用徭役来充工钱呢,就是因为没钱。”
李蔼了然:“以后冉尚书应该不会再哭穷了。你是没瞧见,不单单是冉尚书,今儿我瞅着几位辅政大人也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孟蝶不怀好意的扯了一下嘴角:“没事儿,我给他们添点堵。”
“啊?”!!!
孟蝶说添堵就添堵,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上了一本,以有伤风化为由请求废除妓院。
皇帝上完早朝,照旧去勤政殿看奏折,现在四海升平,内忧外患皆没有,这一次孟渊依旧没做手脚,孟蝶的奏本还是放在了前排。
心里想着那笔巨款,皇帝的心情正好呢,看到孟蝶的折子他先是一愣,翻开仔细看了看将奏本放下,皇帝垂目想了想:“宣几位辅政大臣,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左右督御史,刑部尚书以及孟蝶到勤政殿议事。”
众人来的这个空档,皇帝将另外一些要紧的折子给批了,然后将孟蝶的奏本率先给了次辅任清华。任清华看完又将奏本往下传。
工部尚书苏瑜泉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看完规规矩矩将奏本重新交还给太监,一声不吭。
废除妓院。用的是有伤风化,这理由绝对的冠冕堂皇。除了孟庭义,其余大臣纷纷看向孟蝶,见孟蝶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好办。
左右都御史小心翼翼的互视一眼,双双头皮发麻,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论理应该他们参去废除,他们没参,现在孟蝶说要废除,他们就得驳斥孟蝶,为自己以前没参找个好理由。
左都御史林开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孟县主,青楼楚馆虽然有伤风化,却也有一定的用处,我朝律法规定,犯官家属一律充入教坊司,这一条刑法对于很多官员来说还是很有威慑作用的,违法犯罪的时候总要想想,不然妻子女儿母亲会被罚入教坊司的。”
孟蝶难得的没有据理力争,反而反常的退了一步:“林大人说得有理,这确实是需要考虑的地方,不如这样,官营的教坊司依旧保留,私人的青楼楚馆废除好了,这样既有威慑作用,也没有风化问题了。”
孟蝶难得的退了一步,林开德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反而难看得如同吃屎一样。
孟蝶看了一眼林开德,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我记得我们大易朝对于犯官处罚很重,家属若是到了要被罚入青楼楚馆的程度,犯官就是死刑。自己都不怕死了,反倒是担心家中女眷,可真是有良知啊!”
林开德的脸色更难看了,惨绿惨绿的。
右都御史宋剑桥不得不出头开始和稀泥:“孟县主,青楼楚馆在千百年前最开始时是为了安置无家可归的妇人,类似于现在的育婴堂,变成了如今的风月场所也是万不得已啊,她们无法养活自己。突然废除,她们又该如何?”
孟蝶笑了:“宋大人,青楼楚馆的来历我自是清楚的。无力养活自己那也是当初,那会儿战乱极多,朝廷尚且朝不保夕的,自然无力庇护她们。如今我大易朝国泰民安,想来养活一些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又或者户部就非得差她们这一口粮食吃了?”
冉鹏飞连忙表示:“这肯定是不差的。只不过朝廷养活她们,其他百姓岂非不悦?不患寡而患不均呐。”
孟蝶:“冉尚书说的有理,这吃白饭确实不好,毕竟她们也有手有脚的,现在丝毯丝绸大卖,便是手笨一点做不了纺织,缫丝染色总是容易的,总能养活自己。”
冉鹏飞抽了抽嘴角:“丝毯和丝绸眼下看着确实极好,但是先不说国外那边已经有了仿品,就说我朝境内,很多良家妇人尚且做不到这个工,只能眼热着,突然废除风月之所,命娼妓们做这个工,恐怕会引起良家妇人不满。”
孟蝶笑了:“我也是良家妇人,我就不会不满。又或者冉尚书认为良家女子多数都是小肚鸡肠的,一定要妒一妒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
冉鹏飞连连摆手否定:“不是不是肯定不是的。”他可不敢说女子善妒。
林开德赶忙接过话茬:“这个举措到底是不够公平,恐怕一些有心人会利用这一点鼓吹百姓,大多数百姓又比较单纯,他们未必能分得清这里面的是非曲直。”
这话顺耳多了,孟蝶也换了个说辞:“林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多造几艘船,可以将她们送往同样繁华的国外,想必她们在哪里讨生活不难,甚至也可以重操旧业,但我大易朝境内是绝对不能再有妓院了。实在是过于有伤风化,抹黑我大易朝的形象啊!”
孟蝶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浑身正气,仿佛是最古板的老学究,真的就是单纯的认为妓院有伤风化。
林开德彻底梗住。勤政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门口人影晃动,首辅乔万鸣从殿外慢慢慢腾腾进入:“臣,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赐座。”
乔万鸣坐下,小太监又连忙给倒了杯茶,也就是他有这个待遇了。
乔万鸣开口:“陛下,臣听闻孟县主上本废除青楼楚馆,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孟县主。”
皇帝:“爱卿尽管问。”
乔万鸣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向孟蝶:“孟县主可知前朝时期有多少男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娶妻的?”
首辅不愧是首辅,上来直接开大,掀了那层遮羞布,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蝶:“根据记载,前朝刚建国时期,除了一些身有残疾男子,大多数男子都能娶妻,但到第二位太宗皇帝晚年,男女比例极具蹿升,有一成半左右的男子终其一生娶不到妻子,及至前朝中期,一直维持在有两成男子娶不到妻子。”
“尤其是闽广一带,因为寸板不得下海的基本国策,那里尤为贫困,契兄弟在此地迅速流传开,甚至一段时期成为了习俗,直到前朝中后期和后期,娶不到妻子的男性数量到达巅峰,官面没有记载,但是诸多野史记载,那时候娶不到妻子的男性达到了惊人的四成,也是从那时候起,各地起义不断。”
乔万鸣颔首:“那孟县主应该知道这青楼楚馆的作用是什么,除非爆发大规模战争,否则定然会有一两成的男子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终身无法娶到妻子。没有一个稳定的家,他们就是当地的不稳定因素。”
孟蝶轻哼了一声:“首辅大人认为妓院在某种程度上是维/稳的存在,对吗?”
既然扯开了那层遮羞布,林开德也不左顾而言其他了:“妓院就是如此的存在,抛开天生残疾的,娶不到妻子的男子本质原因就是穷。然而他们并不会因为穷就不想娶妻子,甚至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们更想娶妻子,良家女子他们碰不到,妓院就是一个最好的场所。”欲/望两个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林开德含糊了一下。
孟蝶反倒是不管不顾:“你的意思是,这些男子年轻的时候凭借力气赚点钱,娶妻不够却可以到妓院发泄/欲/望,这样他们就不会到处惹是生非了。”
众人沉默,就是这么个意思。
孟蝶冷笑:“谁又为娼妇们考虑过,年轻的时候被拿出来**,年纪大了就算赎身出来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寡妇门前尚且是非多,何况是她们,所以她们赎身之后只能想办法嫁人,好人家的儿郎谁会娶她们?这时候她们只能找以前所谓的“老相好”。而这些男人本就是穷的,是不稳定的,他们一旦组成家庭,反而变得稳定了。简而言之,真是一女多用啊!。”
勤政殿内,别说众大臣,就是皇帝也忍不住面皮发热,这不单单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是直接把窗户给砸了。
宋剑桥硬着头皮开口:“可是维/稳……”
孟蝶嗤笑一声打断他:“远的不说,前朝没有废除妓院,最后稳了吗?还不是各种起义不断。”
宋剑桥乖乖闭嘴。
孟蝶:“陛下,臣想废除妓院,不单单是怜惜已经沦落到妓院的女子,而是认为相比较于**,妓院早已成为各个地方首屈一指的毒瘤。”
苏瑜泉:“孟县主,毒瘤二字未免过了。”
“过了?”孟蝶看向他:“花柳病的传播不是毒瘤?”
苏瑜泉老脸一红,没声了。
孟蝶不依不饶:“苏尚书可知京城一共有多少家妓院?苏尚书又可知一家妓院能催生多少不稳定的因素?”
苏瑜泉懵了:“催生不稳定因素?”
孟蝶懒得搭理他:“祖父。”
所有人齐齐看向孟庭义,眼里的控诉几乎凝结成了实质,孟庭义你也太不讲究了,你孙女要上本,你怎么不事先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啊!太过份了!
就连皇帝的目光都忍不住带了点控诉,孟蝶这张嘴,简直就是刮脸刀,专门把人脸皮撕下来的那种。
孟庭义无视所有人的控诉,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奏本:“陛下,这是最近半年京城周边拐卖/女子和拐卖/女童的所有案件,照比去年同期下降了三成有余。”
嘶——大理寺卿董洪杰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不查案审案不知道这个三成代表什么,他可太知道代表什么了,吃惊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孟大人,能降低这么多?”
孟庭义脸上露出微笑:“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皇帝接过孟庭义的奏本仔细看了看,转手交给了乔万鸣,脸上露出深思。
一件事通常是一体两面的,有一定的好处自然也有一定的坏处,妓院的好处就是**,虽然只是曾经,而坏处,一个是传播花柳病,还有一个就是会导致女性的被拐率上升。
一家妓院会导致多少上升率这一点没人知道,或者说并不好统计,从古至今也没有一个直观的数据,甚至于这一点只有一心为民的当政者才会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妓院会导致女性拐卖率上升。大多数不太关心的,甚至并不知道这两者有着绝对的关联。
眼下,上升率依旧没有,下降率却出来了。
第148章
孟蝶慢条斯理,继续字字诛心的介绍着:“因为师焕礼的事儿,所有人都知道很多赎身的娼妇在我手下做工,原本经常去妓院里享乐的人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干净,怕留下什么把柄,故此不敢继续去妓院。京城的一百多家妓院从去年开始起到今日,平均每一家生意最少少了四五成。”
孟庭义补全后面:“京城周边县城针对女子女童的拐卖案最近三个月降低了三成,并且这个数据只统计了紧挨着京城的几个县,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暂未统计,但是根据调阅的案件卷宗查看,那些地方拐卖案也在下降。”
乔万鸣将孟庭义的奏本又传给任清华:“绝不只是下降这些,很多人家女童就算走失也不会报案,拐卖案的实际降低率应该比统计的还要高。妓院当废。”
任清华沉吟片刻:“妓院确实当废,只是我觉得不能一下子全部都废,州,府,城的妓院废除。县,镇中的妓院依旧可以保留。”毕竟真正起到维/wen作用的,就是县镇的妓院。
谭正泽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裴济桓:“会有隐患,妓院只要存在,就会有人想去享乐,有人去享乐,县镇的妓院很快就会变成与州府的一般无二了。到时候反而因为县镇紧挨着农村,农村的治安还不如城里,那时候农村的女子女童在安全上更没有保障。”
冉鹏飞:“可是全部废除,那些人怎么办?”那些人指的是哪些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众人齐齐看向孟蝶,废除妓院是你提出来的,那后续问题你是不是也考虑了?
孟蝶还真考虑了,她还想继续夹带私货呢。
孟蝶一笑:“关于维/稳的事情我确实考虑过,大多数娶不到妻子的本质原因是穷又没本事,年前皇后娘娘曾言将在民间推广拼音之法,拼音学会之后普通百姓也能学着认字了,一旦认字出去做工的几率就高了很多,也能多赚一些钱。”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毕竟一旦推广拼音,那么我大易朝的百姓早晚有一天都会认识字,凭借着认字找工作,很快会失去优势。”
殿中众人齐齐点头。
孟蝶:“我大嫂温氏曾经同我说过,她的祖父是引盐御史,当年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能够成为盐商完全是因为敢于拼搏,太/祖尝试开海,他就是第一批勇于出海的人,最终赚下偌大家业。”
冉鹏飞:“你的意思是朝廷造船,送他们出海讨生活?”
孟蝶颔首。
勤政殿内沉默一片。在和平的年月,这些人确实是不稳定的因素,但是一旦起了战争,这些人却是最好的兵士。尤其是造船,那得多少银子!!!
孟蝶自然清楚他们在想什么:“送走的标准是我们自己拟定的,完全可以安排一个度,轮番出海,然后轮番回来。而且我一直坚信民间的那句俗语,树挪死人挪活,到了外面说不得就真的能挣一条出路呢。”
孟蝶最后又给加了一把火:“而且一旦送出去的人多了,出息的肯定会有,他们在国外有了自己的人脉势力,也能反哺给我们,至少在丝毯和丝绸的竞争中我们就可以占优势。”
丝绸,丝毯!一提起这个,勤政殿中的人就想起那九百万两银子,如果说生意不是一时的,而是年年的,冉鹏飞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心脏跳得委实过快了些。
不要嘲笑他们这些肱骨重臣,多少王朝的覆灭就是从朝廷没钱开始的。最简单的,国库不空虚,百姓受灾,他们起码能赈灾,没有银子又怎么赈灾?不能赈灾灾民会起义的。
从勤政殿出来,孟蝶坐在马车里忍不住美滋滋的开始一样一样的总结。
荣氏母女的案子,可以扭转世人的观念。想到这个,孟蝶的笑容扩大,当初她以为扭转观念这件事需要她布局个几年,一步一步来才行呢。万万没想到可以如此顺利的解决。
这个观念扭转太重要了,为什么从前朝开始溺弃女婴事件急剧蹿升,更早以前都是灾荒年才有,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家里没有儿子,他们的产业会被瓜分,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切,他们必须生下儿子。
现在不一样了,律法的改变保证了你的产业不会被轻易瓜分,荣氏母女案子的经过告诉了你女儿才是亲骨肉。
双管齐下的情况下,就算有些人依旧秉持着老观念,对新观念接受度一般,他也不会再去想要溺弃女婴了,毕竟真的生不出儿子,女儿可就是唯一的退路了,谁会把自己唯一的退路斩断呢。
有了这件事做榜样,都不用三五年,一两年以内女婴的存活率就会大幅度提升。女婴的生存权有了一定的保障。
废除妓院,女子们生活环境的安全性会大幅度提升。虽然现在买卖奴仆是合法的,但是除了妓院,在人牙子那里男性是比女性值钱的。更何况,被卖为仆的女童万一在大户人家得了志,人贩子恐怕就真的生死难料了。
安全性有了。
这一次海观星回来带回大批银两,这些都是女子凭借着双手赚回来的,太平年月,女子也可以养家糊口。
经济基础也有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次朝廷赚下大把钱,肯定会立刻就开始推动自己那本写满窍门书的普及,而要普及这个,就要先普及拼音,到时候男人能认字,女人自然也能认字,只要认字了,以后再想忽悠她们可就不容易了。
认字以后女子也就更容易参与到各行各业之中,最终取得相应的成就地位。当然,这一点不是短期内能出效果的,但是孟蝶相信,这世间聪明的女孩子那么多,只要给她们一点点机会,她们就可以冲破桎梏,破茧成蝶,一飞冲天。
次日一早,海观星在兵士的护送下携带着大批银两进京。
大臣们都知道今天要分/赃,啊不,分钱,早朝的时候都格外乖觉,走了过场就赶紧退下。
勤政殿中,又黑了一个色号瘦了一圈的海观星明确说出带回来九百万两白银的时候,哪怕是稳重如乔万鸣这般的,也觉得心跳加速,实在是太多了。
众人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孟蝶身上,今日是商讨内政,论理孟蝶不应该出现,但是皇帝偏偏叫来了皇后也叫来了孟蝶,这一刻,大家伙儿竟奇异得懂了皇帝的心思,孟蝶作为丝毯贸易的发起人,她有资格在勤政殿上亲耳听到这喜人的成果。
九百万!完完全全的净赚,工人都是用徭役替代的,不用给什么工钱,现在只要给商户们结清盖厂房的料钱以及织机钱,这部分钱早就统计出来了,一共花了将近百万的银子,剩下的八百万直接可以收归国库。
冉鹏飞满面红光:“陛下,臣这边统计好了,去年建造厂房的地区,在这个冬天百姓们几乎没有冻死的,尤其是一些较为贫困的村子,老弱妇孺的存活率大大增加。臣以为,在北方各个地区都应该建造一座这样的房屋,不为做厂房,而是作为冬天贫困百姓的栖身之地。”
皇帝颔首:“朕也看到了各个地方官员送来的奏本,都对厂房大加赞誉。说是极为省柴火。现在没有厂房的地区不少,全部建造厂房大约需要多少银子?”
工部尚书苏瑜泉格外有底气:“陛下,臣在孟县主的帮助下也算好了,大约需要三百万两银子左右。”
冉鹏飞顿时不红光满面了,有点儿傻眼:“这么多?上次咱们建造那么多厂房不是才用了不到百万银子?”
苏瑜泉:“这一次建造的厂房本就比去年多,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去年建造厂房没给工钱,都是用徭役代替的,今年再建厂房需要给工钱。”
冉鹏飞有点心痛,银子他还没捂热乎呢:“陛下,不如这一次依旧用徭役代替工钱吧。”
皇帝也有些心动,八百万银子一下子拿出三百万,他也是会心痛的。
孟蝶:“陛下,臣以为还是用工钱的好,给工钱,百姓直接拿到银子,有了银子他们大多数就会买一些东西,这样小摊小贩也能赚到钱,整个地区就能迅速繁华起来。”
苏瑜泉连连点头:“陛下,县主所言极是,而且徭役代替法去年已经用了,今年有很多堤坝沟渠都必须建造清理。”
皇帝颔首:“就依二位卿家,户部给工部拨款三百万两银子在各个地区修造厂房。”
冉鹏飞蔫了:“臣,遵旨。”
钱那是多少都不够用的,皇帝又下旨推广拼音,知道李蔼手底下的兵士学了拼音,就让他选择一些人去各个州府,先教衙门里的人和村长里长,再由他们教给百姓。
孟蝶自告奋勇的大出血:“陛下,臣最近买了个书坊,愿意捐献三十万册带拼音的三百千,以及十万册带拼音的写满窍门的书籍。”
这绝对是大手笔了,除了皇帝皇后,冉鹏飞就是最高兴的,孟蝶不出这些东西,最终还得户部拨钱,现在省了好大一笔。
孟蝶也很高兴,花点钱不算什么,种子已经撒下,剩下的就是静待花开。
从宫里回来,孟蝶瘫在床上,身体劳累精神却亢奋:“海家送帖子来了吗?”
湖绿:“送来了,海姑娘说后日来拜访。”
“二爷回来了。”
李蔼同样是拖着一身疲惫回来的,平日里值班不累,今天选教授拼音的人选,这些人,各个都想过一把当老师的瘾,吵得他头疼。
看见孟蝶刚换完衣服,他赶忙去洗漱:“海家这次又带什么新奇的东西回来没?”
孟蝶拿起筷子嘲笑李蔼:“你也真是的,观星刚回来,还不让人家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啊。”
李蔼:“倒也是。她什么时候过来?”
“后日。”
李蔼眼睛亮了:“正好,后日我休沐。看看又有什么好东西。”李蔼现在对于国外的东西具有十分的好奇心,实在是大玻璃太太太好用了,抗风又明亮,如果不是玻璃不够,他真的希望把两座侯府主要的房屋都换上这种大玻璃。
两日后海观星到访。
海观星这一次来勇毅侯府那真是一丁点儿紧张也没有了,照旧是湖绿来接她,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来到栖霞院正厅。
海观星:“参见县主,侯爷。”
李蔼迫不及待的问:“这回可带大玻璃回来了?”
海观星:“带了,这次带的更多些,有一百块,而且一块都没碎裂。”
李蔼得了这个答案心满意足。
孟蝶:“这回怎么保存的?”
海观星:“每一个都打了木框子,然后用棉花压实。如果不是铁太重,担心船的吃重问题,完全可以再多带一些大玻璃回来,这一次我回来,我家打算再建一条稍小的船。”
孟蝶:“到时候跟着大船出去,回来的时候多拉点货物?”
海观星点点头:“前儿我进宫,娘娘同我说陛下这回也会下旨造大海船,听那口气,恐怕不止一个。”
孟蝶颔首:“确实要建造大海船的。”一次生意皇帝就尝到了偌大的甜头,不想继续做海上贸易,那他就是纯粹的傻帽了。
李蔼插了一嘴:“陛下还有意在闽广一带建造一座造船厂。”
孟蝶:“闽广一带可大着呢,究竟想建造在哪里?”
李蔼:“原本选的是闽,说是那边有一种木头适合造船,后来又想起来海姑娘说过暹罗有木材更适合造船,价格还便宜,所以又想选择广地。闽地的布政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上本据理力争说他们那里也有合适的木料,广地的布政使不甘示弱,也上本了。”
孟蝶失笑:“所以现在是两位布政使吵架呢?”
李蔼重重的一点头:“吵得特别激烈,陛下现在看到两地的奏本就头疼。我同陛下说要不一个地方建造一个,冉尚书那脸瞬间就白了。”
“哈哈……”
笑过后,孟蝶问海观星:“除了玻璃,海外还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吗?”
海观星:“有的。我们的丝毯丝绸太受欢迎,很多大商人为了同我打好关系就给了我两样买不到的东西。”
丫鬟们捧着两个盒子进来,一个是长条形的,一个是四方盒子。
放到桌子上,海观星先一步打开那个长条盒子。
李蔼楞了一下:“鸟统,火绳枪?”
孟蝶迫不及待的打开另一个四方盒子,李蔼看了一眼:“燧发枪。”
孟蝶看向李蔼颇有惊讶:“你都认识,咱们大易朝也有这些?”
李蔼点点头:“前朝中后期就有,太/祖那会儿也研究过这个,可惜,就算是最好的工匠精心打磨出来的燧发枪一次激发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七十,很多都低于百分之五十,不过太/祖对这东西依旧看好,认为这个比我们的弓箭和刀剑都更有前景,可惜工艺就是提不上去,先帝对这方面倒是不太在意,工部那边也就闲置了。”当今也没重启研究,这一点李蔼没说。
海观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带回来的这个可不是那样,现在一次激发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九十!”李蔼震惊。
海观星点点头:“对,九十,不过这个东西也不是非常好用,他们说会炸膛,不过他们在给我观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生炸膛的事。”
李蔼:“炸膛几率他们有吗?”
海观星摇摇头:“这个不清楚,除了这种东西,他们还有大炮,前朝后期也有的东西。”
李蔼:“我们也有。”但是同样的,先帝不注重这些,现在大易朝的大炮还是太/祖时期遗留下来的,时间太长,早已生了锈迹,完全用不了了。
李蔼猛然看向孟蝶,他发现从火绳枪和燧发枪出来的时候,孟蝶就没怎么开口,这会儿一看孟蝶,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
孟蝶摇摇头:“观星,那些大炮我们能买来吗?”
海观星:“能是能,但是不建议。”
孟蝶用手抚摸着冰冷的燧发枪:“是因为他们肯卖的都是他们打算淘汰的是吧?”
海观星:“二奶奶英明,就是这样,他们那边国家众多,经常产生小规模的摩擦,所以对武器格外看重。虽然也有出售,但都是淘汰品。”
孟蝶垂眸:“他们那边的船只造的怎么样?”
说起这个海观星的脸上露出笑容,双眼奕奕放光:“非常好,他们在海洋里走了许多地方,发现了很多新的国家和陆地,他们还绘制了海洋图,可惜这些都属于机密,轻易不给外人看。我打算自己组建航队,等以后丝毯生意稳定,我就带着自己的航队也去海洋上冒险。”
孟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眉开眼笑的:“有志气,说不定你以后可以成为我大易朝的第一位航海家,那样可就是史书记载,千古留名了。”
海观星的眼里闪烁名为野心的东西:“我会努力的。”
月上柳梢,万籁俱寂,勇毅侯府除了守夜的人倚着门墙不停的点头瞌睡着,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睡。
孟蝶这一晚睡得极其不安稳,从十五岁及笄开始起,她就很少梦到关于另外那个世界的一切了,然而今晚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又梦到了那个先进的世界,但又好像不是。
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大火焚烧后遗留下的痕迹,明明是破败无比的场所,然而哪怕只是残垣断壁,也能从中窥视出此处曾经的风华。
眼前的景色骤变,残垣断壁变成了雕梁画柱,肆意生长的杂草变成了满地繁花,这一瞬间,孟蝶以为自己置身于仙境。她这是做了梦中梦?
不管了,先欣赏美景再说,孟蝶抬腿。
砰——爆炸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杂乱的枪响声。孟蝶回身,一队模糊的人影从外面冲进来,他们烧杀抢掠,他们破坏一切,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
转眼之间美丽不复存在,整处空间又恢复到最开始的破败。孟蝶猛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惊坐而起,她想起来了,梦中的孟蝶曾经学过一篇课文,那篇文叫什么她记不得了,但是有一句话无论是她,还是梦中的孟蝶都记得清清楚楚——落后就要挨打!
李蔼:“怎么了?”撩开床幔,下地点燃了蜡烛。
温暖的光晕散开,孟蝶如擂鼓般的心跳慢慢回归正常。李蔼将烛台放在床头,看了一眼孟蝶,递给她手帕:“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接过丝帕,孟蝶擦了擦冷汗:“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李蔼:“梦都是反的,你有好事要发生了。”
孟蝶:“嫁妹妹吗?”
李蔼秒懂:“妹妹成为举世无双的大厨,或者干脆成为一代厨神绝对是好事。”
孟蝶失笑,从梦中带出来的阴霾不虞散了大半,重新躺下这一次睡得香甜。
三月初六宜嫁娶,一大早天没亮李蔼和孟蝶就双双起身,收拾好自己之后,孟蝶第二次来到自己的工厂。
工厂的小木门大开,传送带送到了别处,厂房周围包括厂房不少地方都挂着红幔,远远望去,这里宛如一片红色的海洋。
露微她们住的小楼更是装点一新,孟蝶一到,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孟蝶连连摆手:“你们赶紧都忙你们的。”
瑞雪搬来一把椅子:“二奶奶,您先做这边吧。”
孟蝶颔首。看着樱儿和桃儿帮杏黄换上嫁衣,这嫁衣是樱儿和桃儿过年这段时间赶制出来的,裙摆上的凤凰秀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展翅高飞。
雪青捧着托盘进来:“二奶奶,红盖头我绣好了,一会儿您给杏黄盖上吧。”
孟蝶点头:“盖头整个儿都是你秀的?”
雪青摇摇头:“哪能啊,我才回来多久,樱儿和桃儿做了大半,只把龙凤呈祥里面的龙凤眼睛留了出来让我绣。”
孟蝶乐了,拿起盖头看了看:“都说画龙点睛,你这是绣品点睛!效果还真别说,好极了。”桃儿和樱儿的绣工到底比不上雪青。
“哎呀不行,这脸也太红了,不要这么浓的妆。”
孟蝶抬头,喜婆在给杏黄化妆,杏黄不太喜欢,喜婆正在劝:“新娘子都是这么画的,脸颊和嘴唇要红润一点才好看的。”
杏黄不为所动:“不行,这么厚的妆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平日里我都是很少化妆的。”
喜婆还要再劝,孟蝶笑着打断:“今日新娘子最大,就按照她说的,画个浅浅淡淡的妆就是了。”这时候的粉大多都含有铅,孟蝶从小就不太化妆,跟在她身边的人也都有了这个习惯。
喜婆无奈,只好给杏黄简单的化了个妆。
第149章
喜婆给杏黄梳头戴好首饰,一切准备好,孟蝶拿着红盖头走到杏黄身后:“我只说一句,人生在世,唯心而已,在不违法犯罪也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自己开心最重要,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诶。”
玫红从外面端了几个小碟子进来:“吃几口点心垫吧垫吧,不然要挨饿的。”
孟蝶:“是应该垫一垫。”
杏黄被玫红喂着吃了几块小点心,又用茶水润了润唇,喜婆赶忙用口脂又给杏黄的嘴唇补了妆。一切妥当,孟蝶将红盖头盖在杏黄头上。
外面鞭炮齐鸣,接亲的队伍来了,孟府那边今天也给杏黄的全家放了假,杏黄的哥哥被湖绿领进来背着杏黄上花轿。
孟蝶以娘家人的身份进入送嫁队伍,在屠英的家与李蔼汇合,吃席的时候李蔼连连赞叹:“果然长进了。”
孟蝶:“嗯?”
李蔼压低声音:“今儿做席面的厨师是原本前线军里的火头军。”
孟蝶恍然:“怪不得这味道带了一股的熟悉味儿。”孟蝶话锋一转:“一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先去长安侯府,有事想和你说。”
李蔼沉吟片刻:“是关于前些时的噩梦么?”
孟蝶惊讶于李蔼的细心,不过也不算意外,她这些天确实神思不属,经常发呆:“是。”
“好。”
孟蝶和李蔼吃完酒席来到长安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湖绿点燃了玻璃灯,明亮的灯光驱散了黑暗,照亮路途。
孟蝶和李蔼在花园中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李蔼率先问:“你那天究竟梦到了什么?”
孟蝶没回答:“你说太/祖那会儿的工匠为什么造不出来激发率更高的燧发枪呢?”
李蔼:“工艺不行。”
孟蝶笑了:“工艺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你这太也笼统了。”
李蔼想了想:“工部的匠人手艺肯定没问题,会不会是从一开始制作方法就错了?”
孟蝶脸上露出惊讶:“你怎么想到的?”
李蔼:“玻璃,你说过的,大易朝的玻璃与国外的玻璃制作方法是不同的。”
孟蝶一条大拇指:“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李蔼将自己的手放在孟蝶的手上,包裹。
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孟蝶打了个直球:“我想出海。”
李蔼瞬间绷紧了身体。湖绿瞪大了眼睛,玫红赶紧捂住嘴。
孟蝶曾经的规划是一步一个脚印将大易朝带上工业社会的道路,虽然工业社会依旧有弊端,但是最起码绝大多数人都能吃饱穿暖。科技真的能改变生活。
而且从私心里讲,工业社会女子可以操纵机器种地,也可以利用热武器去打仗,农业社会导致女子社会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可以在工业社会轻松解决。工业社会女子的社会地位无疑要比农业社会高得多得多。
然而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她以为她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实际上没有人会等她,想到梦中的残垣断壁,现在富饶的大易朝又何尝不是一块肥肉?
这件事还不能交给别人,虽然她自己在梦中世界没学到什么高深技术,但她见过梦中世界的一切,她能辨别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无用的。她既然希望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能够长久的安享太平,安稳度日,她就必须走这一趟。
“对不起。”孟蝶郑重给李蔼道歉。她与李蔼的婚姻是她亲口答应的,她当时对李蔼有好感,她也知道李蔼会是婚姻上的好伙伴儿好搭档,她以为她能做到自己的承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背弃自己的承诺。
李蔼沉吟半晌:“你不准备回来了吗?”
孟蝶一愣:“这里是我家,我肯定要回来的。出海只是为了去学习更好的方法,更先进的技术。”
李蔼:“既然要回来那还说什么对不起?”
孟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蔼:“当初我在前线打仗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开始那会儿也就算了,后来孟家起复,孟蝶得封县主,如果她想要另嫁他人,她绝对是有办法从勇毅侯府脱身的。
孟蝶看向李蔼,李蔼看向孟蝶,两人心照不宣一个眼神达成一致。事业最重要,孟蝶走的时间若是李蔼变心,两人可和离,若是孟蝶变心,同样可以和离,若是都继续专注搞事业,那就维持原样。
李蔼:“去海外是为了燧发枪吗?”
孟蝶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我认为火器的前景不仅仅是大炮和燧发枪,还可以有别的。”孟蝶试探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炮打出去可以毁灭一座城?”
李蔼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是不是还没从噩梦中醒来的表情。
孟蝶摊手:“没见过确实很难想象。但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很多,我们想不到不代表别人想不到。”
李蔼又想了想:“你认为国外会努力研究燧发枪和大炮,最终研究出的成品超乎我们的想象?”
孟蝶:“这些东西的威力很大,不亲自走一趟国外我不安心。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蔼歪头:“从大姑父那边借人手?”
孟蝶:“嗯。我想出海只能从海家借船,论理人手也应该从他们家借,但是观星刚回来,那些水手也刚回来,身体还没修养好,再次出海不适合,还是从大姑父那边借一些退伍的水师比较好。”
李蔼颔首。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决定了这件事立刻着手去做,李蔼去找勇毅侯,孟蝶就请来了海观星。
海观星:“二奶奶,船现在重新刷油保养呢,想下海得过几天才行。只是上次跟随我一起出行的水手现在身体都没怎么调整过来,立刻出海恐怕身体吃不消。”
孟蝶:“不用他们,人手我有,你只要给我安排三四个走过新航线的人就行。”
海观星:“这没问题。”说完欲言又止的看着孟蝶,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二奶奶,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我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海上风浪大,每一次出行都是在搏命。
孟蝶摇摇头:“究竟需要什么东西,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还有件事要麻烦你,我出海不可能一直借用你家的船,我也打算造一艘海船,这方面我是个外行,就拜托给你了,需要的银子你直接去荣掌柜那里拿就好。”
海观星:“这个容易,正好我家也要建造一艘略小的海船,正好一起了。”
孟蝶颔首。送走海观星孟蝶又紧锣密鼓的回了一趟娘家,要出远门,肯定要同家人作别的。
孟蝶的祖母胡夫人一听就炸了:“你要出海,你说什么浑话呢,我不同意。”
一直比较支持孟蝶的孟庭义也微微蹙起眉头:“怎么突然间想出海?”
孟蝶:“祖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您说具体,我认为国外有更先进的技术,我想去学习。”
孟庭义:“技术?什么样的技术?”
孟蝶环顾四周,这一次海观星带回来的大块玻璃比较多,除了勇毅侯府,孟蝶自然也送到了孟家几块,如今孟庭义的书房就换上了大大的落地窗,上午巳时,阳光通过玻璃洒落满室,书房内光线极好,绝非往日糊纱罗的窗户可比。
孟庭义沉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除了这些生活用品还有其他方面也比咱们的好?”
孟蝶肯定的点点头。
孟庭义思考半晌:“路上小心。”
没等孟蝶回答,胡夫人又炸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同意了?你……”
孟庭义给孟蝶一使眼色,孟蝶麻溜的脚底抹油,踏出书房她还听到孟庭义说:“夫人呐,孩子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是……”
搞定了娘家,孟蝶又同侯夫人和宁夫人诉说,侯夫人的眼眶顿时就红了:“蝶丫头,你惯是个有主意的,我不拦着你,只是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能不能见到。”
孟蝶顿时头皮都要炸了,侯夫人的段位比自己的亲祖母高,脸上赔着笑,孟蝶挨着侯夫人坐下:“祖母,您老寿比南山,定会长命百岁的,何况我也只是出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宁夫人:“很快是多快?一年?”
呃!孟蝶继续赔笑:“一年时间可能不够,不过我肯定会尽量早日回来的,毕竟我是去拿技术的,拿了好东西好技术不跑,那不就成傻子了嘛。”
宁夫人冷哼:“我可记着你这句话呢,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孟蝶连连点头下保证:“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一定尽早回来。”
从正房出来,孟蝶整个人都萎了,心中忍不住再次感谢自己的亲亲祖父,感谢他挡住了自家祖母的怒火。
姚鸿雁:“二嫂,你这次去需要什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别同我客气。”
孟蝶笑了笑:“放心吧,若是有用到你的地方,你就算不想帮都不行。”
温氏:“听说你从大姑父那边借了人手,他们虽然都是熟手,到底以前都在近海处,我娘家那边有两个出过海的老人儿,这次就跟着你一块儿去吧。”
孟蝶没推辞:“那就谢谢大嫂了。”
回到房间,孟蝶刚一坐下端起茶杯还没等喝呢,玫红噗通一声跪下了。
孟蝶连忙放下茶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不。”玫红第一次反驳孟蝶:“二奶奶,我问您,您这次出海,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带我出去?”
孟蝶一顿,眼睛心虚的闪了闪:“你又没出过海,跟着去做什么?”
“二奶奶也没出过海,谁还没有个第一次了。”
孟蝶梗住,她家玫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玫红:“我是二奶奶的梳头丫鬟,二奶奶去哪我就去哪儿,二奶奶要是不带着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没等孟蝶劝说,湖绿挑帘进来同样噗通跪下:“二奶奶,您是不是也没打算带着我?我也是您的贴身丫鬟,我是一定要跟着的。”
孟蝶:“这不行,湖绿,你跟着我去了走礼怎么办?便是重新培养一个人也要时间的。”
湖绿一顿。
孟蝶继续:“何况你已经学了一年,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可是我的大管家,你若是也跟着去了,谁帮我把家守好安排好呢!家里不得全靠着你嘛!”
一碗一碗的迷魂汤灌下去,湖绿果然动摇了:“这……”
孟蝶再接再厉:“你就安心留下来看家吧,何况,你二爷也得你照顾着呢。”
湖绿终于点头:“那我给二奶奶守好家,就让玫红跟着去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孟蝶一顿,接触到湖绿疑惑的目光,连忙点头:“好好好,就让玫红跟着去。”
湖绿和玫红双双起身退出,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偷偷压下唇角的笑意。
孟蝶端起茶杯顿住,好像有哪里不对!琢磨了琢磨,呵呵呵呵,拆屋效应,提出一个对方肯定不能答应的条件,然后再退一步提出一个条件,对方就会答应了。她,当初将这个谈判技巧详详细细的教给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微笑jpg
“二奶奶!”
孟蝶一哆嗦,怎么是杏黄的声音。
杏黄插着腰气势汹汹走进屋:“得亏我和屠英没立刻启程离开京城,二奶奶您要出海怎么不告诉我?”
孟蝶尴尬的笑了笑:“当初不是说立刻就走的吗?”
杏黄冷笑连连:“父亲和母亲头一次来京城,还不许他们多住几天,我和屠英也带着他们好好走一走,逛一逛嘛。”
孟蝶看着紧随着杏黄而入的露微,笑容越发尴尬:“那肯定要走走逛逛的。”
露微更直接:“二奶奶,我把事情已经都安排给瑞雪了,她管理着工厂绝对没问题。”
孟蝶:“不是,你这怎么还带先斩后奏的?”
露微也没客气:“二奶奶都要把我甩下了,我这先斩后奏又算什么。”
孟蝶扶额,得,她这算是犯了众怒了,不过带出去也好,露微能帮她管事,杏黄更是大宝贝,孟蝶相信,无论哪里的人都无法抗拒美食,杏黄绝对能帮她更快的打通人脉。
杏黄:“二奶奶,您到底带不带我去?”
孟蝶:“带,肯定带,当初你不也说要去国外看看都有什么美食,有什么烹饪方式么,这会儿就正好提前去了。”
杏黄心满意足。
晚上李蔼下值回来,距离二门还有段儿距离他就发现有个人在那里不停的转圈儿,一见到他的身影,立刻冲了过来:“二爷。”
李蔼挑眉:“贾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贾宁噗通一声跪下:“求二爷带小的进去面见二奶奶。”
李蔼轻轻踢他一下:“起来说话,什么事儿?”
贾宁看了看四周,李蔼带着他进了二门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说吧。”
贾宁:“二爷,我想向二奶奶求娶玫红,这次二奶奶出海,我和玫红都想跟着二奶奶一块儿去。”
李蔼莫名:“你们二奶奶好像不打算带玫红一块儿出去。”
贾宁:“玫红同我说了,她已经和湖绿商量好了,湖绿留下,她跟着出去。”
李蔼:“我带你进去可以,不过具体怎么说你自己来,我是不会帮你的。”
贾宁:“谢谢二爷。”
李蔼带着贾宁回了栖霞院,还没等进屋,玫红就急匆匆从屋里进来了:“二爷。”转头看向贾宁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贾宁:“我去求二奶奶,我和你一块儿出海。”
玫红:“你……”
孟蝶挑帘出来了:“怎么回事?”
贾宁进入外屋跪下给孟蝶磕头:“二奶奶,小的想求娶玫红。想陪着玫红跟着二奶奶一块儿出海。”
孟蝶看向李蔼,李蔼摇摇头表示不是很清楚细节。
玫红急了:“二奶奶,我、我……”
孟蝶摆摆手又冲着李蔼一点贾宁,李蔼将贾宁带出外屋,其余人也都退了出去,独独留下玫红。
孟蝶:“别我我的,我这里没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说,在我这里唯心而已,你们若是两情相悦,那便是好姻缘不要考虑其它事情,你实话告诉我,你自己乐意不乐意?”
玫红脸一红,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点点头声若蚊蝇:“我愿意。”
孟蝶:“你怎么不早说。”看两人的样子应该是早就彼此有意才对。
玫红:“二奶奶,您真的不厌弃他吗?”
孟蝶乐了:“我为什么要厌弃他?做下混账事的是贾义,又不是他,认真算起来他还是受害者呢。摊上了那么样一个叔叔,搞得自己家家破人亡的。”
玫红擦了一把眼睛:“二奶奶不介意我今晚也去同梅儿说一声。”
孟蝶:“放心吧,她也不会与你生份的,她不是迁怒的人,不然又怎么会养了小侄女呢。”
玫红破涕为笑:“诶。”
贾宁得知孟蝶应允了,一蹦三尺高,李蔼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稳当点儿,那边到底是异族之地,做事之前都多想想。”
贾宁连连点头:“二爷放心,我和玫红一定会伺候好二奶奶的。”
李蔼点点头。
贾宁:“二爷,我去给大奶奶辞行。”他现在给温氏管着事情呢。
李蔼一摆手:“去吧。”
“诶。”
李蔼进屋同孟蝶相对而坐,小玉那边把晚饭端上来。孟蝶边吃边问湖绿:“玫红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和贾宁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熟悉的?”
露微和杏黄也很惊讶,这会儿仔细听着。
湖绿笑了笑:“二奶奶是不是担心贾宁没安好心?”
孟蝶摇摇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玫红在我这里一日,贾宁他就不敢翻腾出花来,我只是担心他与玫红在一起是因为玫红在我这里伺候,想通过玫红讨好我。若真是这样他虽然不敢翻腾出花儿来,以后过日子这上心和敷衍终究是不同的。”
湖绿:“二奶奶为玫红操心了。不过二奶奶放心,贾宁和玫红是从小就关系不错的,贾家那会儿没被撵出去的时候,贾宁和玫红彼此就有意,只是那会儿贾宁年岁尚小,玫红她爹又不着调儿惯了,这才一直没说。”
露微惊了:“玫红这嘴巴可够严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湖绿:“贾宁兄妹三人重新回来,老夫人给松花和贾安都立刻安排了活儿,玫红冲口而出问贾宁呢,我才怀疑的。”
孟蝶眨眨眼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所以他们这是青梅竹马了!这样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杏黄:“他们怎么从小就认识了?我去范嬷嬷家几次,虽然都在一条街上,可这得脸的和不得脸的住得距离远着呢。”
湖绿:“是挺远的,不过贾岗总管活着的时候对我们这样的下人并不刻薄,府里一旦办酒席边角余料就多,厨房的人分不完,他就会命人将这些分给府里混得不好的人家,贾宁那会儿年纪小,经常做这件事,玫红的爹又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两人可不就认识了。”
孟蝶和李蔼了然。
湖绿压低声音:“松花被送入妓馆一事,刚回来那会儿换了个别人就算有老夫人压着,估计也是免不了被嚼舌头,松花当年也跟着贾宁经常送东西,府里上下但凡有点儿良心的都念着那份好,不曾说过她什么。”
孟蝶点点头:“贾嬷嬷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不假,想来他家原本也是不刻薄,不然也不可能在府里得势这么多年。”
湖绿:“二奶奶英明。厨房原本不是木有福两口子管,是现在管着夫人,太太奶奶们出行的王嬷嬷夫妇管着,那王管事特别的刻薄,边角余料厨房的人一分完,剩下的他全扔了,就是不给府里混不好的人家,一来二去大家都厌烦他们,他们差事也就被顶了。”
李蔼重重的一撂筷子:“该!自作自受。他们家现在还那么刻薄吗?”
湖绿:“现在他们不管着厨房,想刻薄也刻薄不了,而且自打丢了差使,他们两口子也就老实了,不敢拿鼻孔瞧人。”
李蔼这气儿才算是顺了。
府里办席每次都会多买一些东西,李蔼以前听宁夫人嘱咐过下人,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就是给全府上下都打打牙祭的,是特意多买的。
孟蝶吃好了饭:“光顾着玫红的事儿了,今儿你进宫,陛下怎么说?”
李蔼:“陛下说你说的对,趁热打铁,能卖多少算多少。陛下下旨从金陵那边调集丝绸过来,以及去年秋到现在又织出了将近二十万的丝毯。这一次给你一并带走。”
孟蝶笑了:“这样更好些,我到那边更容易拓展人脉。”
李蔼:“你后日出发?”
孟蝶:“嗯,明天正好与梅儿她们聚一聚,后日一早出发。”
李蔼:“我已经同陛下说好了,我送你到天津港。”
孟蝶心脏处揪紧了一下:“我一定会早日回来的。”
第150章
孟蝶和李蔼并肩立在岸边,巍峨的大船停靠在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仆从将一匹匹丝绸,一条条丝毯有条不紊的装载到船上。
杏黄指挥着屠英把她准备的几箱子调料全都扛到船上,湖绿领着丫鬟们将孟蝶的衣物以及常用物件也都小心翼翼的搬到船上孟蝶的房间。
海风拂过,带来腥咸的味道。
李蔼笑了一下:“我的祖籍明明是天津,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洋。”
孟蝶在梦中世界看过海洋,她在大易朝也是第一次看到海洋:“很壮观是吧。”
李蔼:“从未有过的壮观。人真的太渺小了,我想你是对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孟蝶微微侧头,从见到李蔼第一眼起,她就知道李蔼长得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蔼最近好像越发的耐看,孟蝶眨眨眼,原来心脏处没来由的酸涩是分别的滋味儿。
垂眸失笑。
李蔼不解的看向孟蝶。
迎着李蔼疑惑的目光,想到了昨天收拾随身物品时抽风的决定,孟蝶脸上的笑容扩大:“怎么,原本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不认同海外有更好的技术这件事?”
李蔼:“我没觉得你胡说八道,也认为有更好的技术,只是我以为差别没那么大。”
孟蝶懂了:“差别很大的,只不过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大易朝和海外完全走向了不同的赛道,一个依旧农业,一个已经准备进入工业化。
“二奶奶,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马上开船了。”
李蔼侧身看向孟蝶:“保重。”
孟蝶同样侧身与李蔼面对面:“你也保重。”说完干脆的转身大踏步登上甲板。
目之所及,孟蝶的红色披风在海风中翻滚,李蔼那一瞬间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仿佛被人用手狠狠的抓了一下,耳边的号角声,号子声通通远去,蔚蓝大海远不如那一片红色醒目。
李蔼抬起胳膊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成功登上甲板的孟蝶转回身也挥了挥手。
直到巍峨的海船消失在茫茫海面上,李蔼彻底收回目光,转身就看到满脸泪痕的湖绿范宏等人:“走吧。”
“是。
李蔼说的走并不是立刻回了京城,皇帝给他放了三天假,他打算去自家和自己的庄子上转转,明日再去探望大姑姑和大姑父,这样的行程,完美错过京城中宛如暴风的舆论。
孟蝶要出海,这个消息一出就迅速席卷京城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
工厂的女工们是忐忑的,后来露微给大家讲了话,不但说孟蝶早晚会回来,就是露微自己走以后工厂也不会随便交给别人,而是会交由瑞雪管理,大家的忐忑瞬间消失不见,都祝福孟蝶露微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工厂的人是这样想的,而大多数不明就里的人则认为孟蝶有病,好好的日子不过这就是纯纯在作。
不过议论最多的还是后宅,从李蔼带着一身战功回来,他就荣登京城乘龙快婿榜单第一名。可惜孟蝶横在那里,大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富贵迷人眼,多少人还是不死心,甚至借着姚鸿雁的事情试探侯府试探孟蝶的态度,结果就没然后了,白白挨了一顿骂。
就在京城众人对李蔼这个乘龙快婿死心的时候,咣当一声,孟蝶出海了。死去的心瞬间活跃起来,纷纷摩拳擦掌打算结亲,别说下妻傍妻,就是当个贵妾良妾也行,只要能赶在孟蝶回来之前先一步生下儿子,说不得泼天的富贵就到手了,李蔼身上有爵位的。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李蔼还没从天津回到京城,勇肃侯府就仗着亲戚的身份,几位正当嫁龄的表姑娘来到勇毅侯府串门做客。
宁夫人更是一天之内收到的帖子摞在一起能有一尺高,就连温氏和姚鸿雁都收了不少帖子,搞得婆媳三人纷纷黑脸。
这些李蔼都不知道,看完了自家的庄子又拜访过大姑姑和大姑父,同自家的表兄弟们联络了一下感情,他一刻都没在天津多待,带着范宏湖绿直接回京。
回到西霞院已经月上柳梢,李蔼简单的洗漱之后开始吃晚饭,第一次发现,自己一个人吃饭挺没滋没味儿的。
“郑嬷嬷!”
“嘘!”郑嬷嬷宛如做贼一般进入屋内:“二爷,夫人命我告诉您一声,几位表姑娘来咱们侯府做客呢,您自己一个人在家恐多有不便,最近这些日子不如就回长安侯府住着吧。”
在旁边伺候的湖绿,那脸瞬间就黑了。
李蔼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几下,咽下:“不去长安侯府。”
湖绿的脸色这下同她的名字一样了。
李蔼:“湖绿,你给我多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会儿我带进宫。”
湖绿一愣,紧接着脆生生的应了句:“诶。”
李蔼是皇城军的副使,名义是副的,实际上銮仪卫使古舒志已经退居二线,他现在和李蔼正在一点一点的做交接,一二年之内他就会彻底退下。在这种情况下,李蔼在宫里是有属于自己的宿舍的。
吃了饭,湖绿正好把东西都收拾了:“二爷,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就只收拾了一套略厚实的衣服,刮风下雨天穿的,剩下的衣物都是比较薄的。”
李蔼看了一眼收拾好的大包袱:“把我常用的那个枕头也装起来吧。”自从睡了孟蝶的软枕,他就再也不肯睡硬枕头了。
湖绿一顿,然后若无其事道:“二爷的那个枕头被玫红给装走了。”当初李蔼去军营偷拿孟蝶的枕头就是玫红给装的。
李蔼一愣,随即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可惜没成功,干脆破罐子破摔,李蔼笑成了一朵花:“你找个软枕给装进去吧。”他一直以为他愿意与孟蝶结为真正夫妻的主要原因是他们适合,当然,几分好感也是有的。甚至于他认为孟蝶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想法。李蔼觉得,他们夫妻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做不到琴瑟和鸣,但可以做到相敬如宾。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李蔼努力回忆,也没想起个所以然来,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孟蝶的从容就让他心折,又或者在一次次书信往来中,他那份欣赏早就变了质。
难怪当初他去找皇帝请延后下旨的时候,主帅就说他对孟蝶情根深种,可惜他当初一门心思认为他和孟蝶只是适合,无关情爱。好在他脑子反应虽然慢了些,行动力反应倒是挺快。
李蔼这会儿满心的庆幸。想到被拿走的枕头,他更开心,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人和他一样,脑子反应慢了一点儿,行动力反应倒是挺快。
“二爷,我装了两个软枕,还备了两个枕套。”
李蔼回神,一把将两个包袱抓在手中,又拿出一块腰牌:“你留下好好看着院子,有什么事就让范宏拿着这块腰牌进宫找我。”
“诶。”
李蔼晚上住进的宫中宿舍,第二天一早就满京城皆知了,有男人怒其不争骂他过于软弱惧内的,也有女子羡慕孟蝶,许愿将来也能得个这么一心一意郎君的……纷纷扰扰,这些都与李蔼无关,啊不,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皇帝和几位辅政大人轮番来探他的口风。
皇帝和几位辅政大人包括首辅乔万鸣都是不赞成孟蝶出海的,当然,他们并没有认为孟蝶作。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孟蝶是人不是神,肯定也有失手看走眼的时候。他们认为孟蝶看走眼了,海外并没有过于领先大易朝的技术。这一趟海外肯定是白跑一趟。
不知不觉中,京城又有人开了赌盘,他们纷纷开始打赌孟蝶什么时候回来,绝大多数人认为这个秋天海商回归的时候,孟蝶就会回来了。咳咳,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有点儿思念孟蝶的,他们就是、他们就是哎!
孟蝶在的时候多好啊,三五不时的搞出点东西给大家带来新鲜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个京城宛如一潭死水。所以孟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不单单京城上上下下关心,就连深受其害的御史台都很关心,虽然孟蝶那张嘴要人命,但是,只要她那张嘴不对着自己,尤其是她对着自己同僚的时候,可比听戏有意思多了。
就在这种人人祈盼的情况下,秋天悄然来临,树叶染上了黄色,种地的百姓们脸上带起了笑颜,京城中的商户们纷纷做好准备,随着大船靠近港口,京城中伸着脖子的人越来越多。
海商们都有些惊奇,大易朝这两年算上去年新开的辽港,照比太/祖时期多了三个大港口,来来往往的海船更是多了不知道有多少艘,现在海商包括舶来品对于大易朝上上下下已经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了。海商被大家追捧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
但是,海商们今天又尝到了当年被追捧的滋味儿,一下船就被团团包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等等,你们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你在海外有没有看到孟县主?”
“你在海外有没有看到二奶奶?”
……
终究是错付了!摔!
各种杂乱中,一名穿着长袍的高大男人从海船上下来,大概是晕船了,他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码头有工人过来:“这位爷,有行礼要搬吗?”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非常适合对大易朝语言不太熟悉的人。
男人眼睛一亮,点点头:“有的。”
搬运工人很高兴,一挥手,人群里又出来三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四个人一起跟着高大男人进入船舱,搬运属于他的东西。
那是三个箱子,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木框子看起来非常精致结实,搬动的时候四个壮汉楞了一下,竟然不重,他们一个人就能般起一个箱子,与他们设想的需要两个人抬或者四个人抬完全不同。
将三个箱子搬出船舱,搬运工看着这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这位爷,有人来接您吗?或者您要去哪里?用不用我们将箱子给您搬过去?”
另一名搬运工还有眼色的拿来一碗茶水,就是那种用茶叶沫子泡的茶:“不是好茶,不过味道很浓,喝一口能压一压恶心感。”
男人道了一声谢,也没嫌弃,狠狠灌进去一大口,大概是效果真的很好,他的脸色瞬间舒缓不少,将碗还给搬运工:“没有人接我,我找二奶奶。” ?
搬运工们先是一愣,这是天津港的码头,与京城百姓不同,京城百姓习惯说二奶奶,出了京城百姓们更习惯称呼为孟县主,所以这个男人说二奶奶,四个搬运工一时愣住。
他们愣住不代表别人愣住,码头上人来人往,海商回归,多少京城商行的大管事都在这边接人,还有他们的小厮。
二奶奶三个字一出,那就仿佛在耳边响起一道炸雷,多少人头上那根虚拟的雷达瞬间就转动了,距离外国男子的一个小厮扔下自家货物,蹭的一下冲到外国男子面前:“二奶奶?你想找二奶奶?你是二奶奶派过来的吧?”
外国男人茫然了一下,蹭蹭蹭,又有几个人冲到他面前,把那四个还在茫然的搬运工都给挤开了:“是不是二奶奶派你回来了?”
“你的东西是不是二奶奶的?”
……
七嘴八舌,外国男人眼睛里的懵逼几乎要凝成了实质。
终于有人吼了一嗓子:“你是要去勇毅侯府吧。”
外国男人眼睛瞬间亮得闪瞎人眼,他一把抓住那个小厮:“勇毅侯府。”
嗷!不打自招了,这人真的是二奶奶派回来的使者。一瞬间,那三个木箱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肯定就是二奶奶让人带回来的东西了,到底是啥啊!
来自于海外的传教士——纳斯,非常高兴,当初那位叫孟蝶的女子告诉他去勇毅侯府,如果找不到路,什么都不清楚,那就大喊一声二奶奶就行,当初他觉得这非常离谱,现在他觉得那位女性真的了不起,她全说对了。
自从他喊了一声二奶奶之后,什么都不用他做,一路上都有人帮着他完成了,这会儿他带着三个大箱子来到了勇毅侯府门前,还有人帮他去与门口守着的小厮交涉。
今天李蔼值班,但是他毕竟是当头的,分配好大家的事情之后,他就只需要四处走动巡逻不需要站岗,正溜达呢,一名兵士嗖的一下子跑到他面前,速度快得都带起了一溜的烟尘。
“头儿,二奶奶回来了。” !
李蔼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她回来了?心跳不受控制的开始疯狂跳……
“啊!不对不对,是二奶奶派人回来了。”
吧嗒,心跳停止了一拍,李蔼半眯起眼睛,满脸的乌云密布:“到底是怎么回事。”短短几个字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兵士一缩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是、是二奶奶派人回来了,现在就在勇毅侯府。”
李蔼深吸一口气:“去,安排两个人把他带来。”
“是。”其实已经有人去请人了。
李蔼回到自己的宿舍等着,眼睛彻底放空,孟蝶派人回来了,派得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她在海外过得好吗?
纳斯很快带了进来,纳斯很纳闷,侯府富丽堂皇的十分漂亮,他没觉得异样,因为他同二奶奶的丫鬟们聊天,知道二奶奶在大易朝很有地位,有地位的人住的地方好正常。
那为什么这位据说是二奶奶丈夫的男人住的地方这么差?难道说他要见的不是丈夫,而是情人之一?看来二奶奶对情人不太好,也可能是不得宠?
其实李蔼住的地方并不差,就是对比侯府过于惨烈了点儿,毕竟这只是宫中的宿舍。
李蔼打量着被带进来的男人,对方身形高大,肤色白皙,金发蓝眼,是典型的海外人长相,看年纪有四十多岁,但是李蔼不敢肯定,他摸不太准海外人的外貌:“你好,纳斯是吗?”
纳斯点点头:“我叫纳斯,是一名传教士,李长丰?”
李蔼眉眼柔和了一瞬间:“对。”
纳斯很开心的从怀中拿出两封信:“这是二奶奶托我给你的信,还有东西,我也都带来了。”
李蔼接信的手有些颤抖:“她在海外好吗?”
纳斯:“二奶奶很好,杏黄做的菜非常非常好吃。”说着还一挑大拇指。
“哈哈……”李蔼失笑,果真是食色性也,无论哪里的人都一样。
两封信,一封是给孟庭义的,一封是给他的,迫不及待的拆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信,看着那一笔风骨极佳的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是安全的。匆匆浏览一遍信件,李蔼将信纸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信封中揣回怀里:“纳斯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我先安排人带你去休息休息。”
纳斯同意。
李蔼这边刚送走纳斯,刚准备将信件看第二遍,林楚满脸堆笑的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了:“侯爷,陛下听说孟县主送东西回来了。”
李蔼……
李蔼带着三个木箱子跟着林楚一起到了御花园的千秋亭,让他意外的是,不但皇帝在,四位辅政大臣和孟庭义符研修古舒志也在,皇后太子太子妃,还有青仪殿下也在。
皇帝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长丰,听说孟蝶来信了?写的什么?还带回来了东西,快拆开看看。”
李蔼的脸木了。
皇后忍不住用帕子掩嘴而笑。几位辅政大臣也纷纷轻笑出声。
李蔼先拿出一封信:“祖父,这是孟蝶给您的。”
孟庭义接过信件,珍惜小心的将其揣在怀中。
李蔼开始带着几个小太监拆三个大箱子:“这个箱子里的是望远镜,据说同千里镜差不多,但是要比千里镜好一些。”
众人一听有些失望。千里镜很早以前就是舶来品,刚到的时候确实很稀奇,大易朝的将领们还将其应用到了军事上,斥候去探查敌军情况的时候都会给配一个,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千里镜终究不能看千里之远。
等木箱子拆开,拿掉防止损伤塞进来的棉花,大家愣住了,千里镜就是一个圆筒子,这个望远镜是个——架起来的圆筒子。不过到底是外形不太一样,大家又有了那么点兴趣。
李蔼回忆了一下信件,孟蝶说的很清楚,担心他们不会调整,所以这个就是调整好的,直接拿来就能用。
这里是后宫,他当然不能乱看,想着整个皇宫的布局,李蔼将望远镜对准了西面。京城的布局是东贵南富西平北贱,平指的是平民百姓居多。从这边望出去没有宫妃的居所,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架子很高,李蔼微微矮一点身形即可,当他的眼睛挨着那个小圆孔之后,李蔼瞬间瞪圆了眼睛。
干净的街道边,一名身强力壮的男人穿着一件单衣,一抬手将直径有一米的蒸屉盖子轻松拿下,下面蒸屉里的白胖包子露出。李蔼甚至能看到包子散发出的白色热气。
一名妇人从荷包中拿出六枚铜板,老板娘乐呵呵的给对方装了两个大包子。妇人将其交给领着的孩子,孩子接过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李蔼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这包子是肉馅的!
“怎么样?”孟庭义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李蔼站直身体,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祖父,您看看就知道了。”
孟庭义站起身,学着李蔼的样子看了看,这一次买包子的人换成了一名幼童,他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大包子,没给钱接了包子就跑,但是老板和老板娘脸上都笑吟吟的,显然他们认识。
孟庭义站起身,同样有些恍惚,这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从宫里到外面的街上,这都多远了,怎么可能这么清晰,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买包子的小男孩手上有一道疤痕。八成是淘气留下的。
连续两个人都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符研修第三个过来的,还是那家包子铺,只不过老板将卖空的蒸屉拿下了,买包子的换了两名书生……
皇帝还想问结果呢,结果就见他一贯稳重的表弟也傻了。皇帝彻底懵了,不是,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仗着年轻人身手敏捷,成功超越几位老大人第四个观看,值得庆幸的是他看完没傻,但是也不太正常就是了:“神物啊,这绝对是神物。”有点儿疯。
皇帝实在按捺不住了,刚一站起身就发现几位辅政大臣已经冲到了望远镜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