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25
虞楚黛眼神向往,跃跃欲试,“可、可以吗?”
高龙启嗓音低沉,“嗯。”
这声简略无比的应允,于她而言,却是诱惑难抵。
虞楚黛眸光熠熠,笑眼盈盈,扬起脸,缓缓靠近他。
高龙启身材颀长,她踮起脚也触不到。
她伸出双手,圈住他脖颈,他难得配合,微微弯腰,垂首,朝她靠近。
虞楚黛唇碰上他的唇,软软的,温热。
但她可没忘记自己的初衷是尝一尝。
她轻启贝齿,咬下去。
“唔——”他闷哼一声,却并未放开她。
反而,他抬手扣住她后颈,不准她后退,加深这个吻。
血沿着他唇角流下,亦落入她唇中。
虞楚黛尝到一股淡淡的腥咸,挣扎起来。
她松开他,双手抵在他肩上推他,却撼动不了半分。
直到感到她连挣扎都逐渐无力,他才放开她。
虞楚黛仿若获救般,大口呼吸,刚才那种窒息感,好可怕。
高龙启摸下唇瓣,手指沾上鲜红。小猫今晚发威,下口还挺重。
他抬手擦掉唇角血迹,不以为意。她的唇,经过一番蹂躏,微微红肿,唇上沾染了他的血,鲜红艳丽。
很好,他喜欢。
虞楚黛蹙眉,嘴唇发出噗噗噗的声响,妄图摆脱这股腥咸。
摆脱不掉,她开始生气,朝始作俑者追责,“你骗我!一点儿都不好吃。”
高龙启看得饶有兴趣。
喝醉了,脾气比平时大许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有道理。
高龙启忽悠她,“你说甜,结果却是这样。明明是你骗人。”
虞楚黛一脑袋浆糊,被他一句话搅晕,好像是她说很甜,骗人是小狗……
她晃晃脑袋,盯着他,倔强道:“不对,我是说我家的樱桃又大又甜。我没骗人。是你骗我,你说你甜。”
“嗯,是我骗你。又如何?”高龙启唇角压都压不住,这人,傻了但没完全傻。
虞楚黛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高龙启提醒她,“你要如何罚我?”
“罚?”她眼神中透出迷茫,她没罚过人,不过罚过宠物。
从前她养的小狗偷跑出去,差点被马车撞到,她气得逮住狠狠骂一顿,还饿了它一顿饭。
原本她打算想饿它两顿,但小狗嘤嘤嘤哭得很可怜,她扛不住就投降了。
眼前这人,要罚他不准吃饭吗?
她还没想明白,窗户吹风进来,她连连咳嗽几声。
高龙启随手关上窗,再次好心提醒她,“你有风寒。据说,只要将风寒传给别人,自己就会好。”
虞楚黛:“真的吗?”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真的。骗你是小狗。”他眼眸一暗,眉梢微挑,“你不是正好想罚我吗?将风寒传给我,一举两得。”
虞楚黛不知道该怎么做,定定看着他。
眼前之人,一身赤红艳色,不像人,倒像只妖。
高龙启带上点笑意,“很简单,只需如此……”
他缓慢低头,抬手扼住她的后颈,唇再度压上她的唇。
他的吻和为人一样霸道,她躲不开。
五觉全被他占据。
口中不似方才腥咸,而是淡淡的竹盐香气。
她并不讨厌。
她抬手,轻轻搂住他脖子。
她不躲开,他的进攻便不如之前那般激烈,放缓的步调竟显露出几分缠绵意味。
“咳咳咳——”
直到,虞楚黛猛咳几下。
高龙启放开她。
她晃神片刻,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边咳边骂他道:“你又骗我,我还在咳……风寒根本没好转。”
高龙启再是忍不住,大笑不止,她着实好骗,这种随口编的话居然还真敢信。骂他时,口齿含糊不清,声势不足,窝囊有余。
他忽然停笑。
呼吸急促起来。
头痛欲裂,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虞楚黛见他神色不对劲,双眼血丝遍布,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很痛苦。
“无碍。”高龙启冷笑,捏住她的下巴,“想玩点有趣的吗?”
虞楚黛点点头。
高龙启拉住她的手腕,走到血墙边,站在她身后。
她抬眼看,满墙血色斑驳,深深浅浅,暗红鲜红。
高龙启拿出把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他走到墙边,抬手,将手腕压在墙面,徐徐而行。
随着他走动,红色在墙面洇染扩大,尚且温热的血液成为最鲜亮的新红。
虞楚黛望着一大片血红,“你画的什么?”她看不懂。
高龙启笑起来,他浑身,血液如沸,每一寸经脉和皮肤都在痛。
放血,是为舒缓一二。
是他经年累月中寻觅到的良方。
她却问他画了什么。
高龙启望着自己的作品,道:“你觉得是什么?”
虞楚黛看了好一会儿,绽出个笑来,问道:“你画的是我,对不对?”
高龙启:“……是吗?”
他画了她?
他怎么不知道。
虞楚黛指着那片鲜红,微微羞涩,“你看,圆圆的,中间是暗色,虞美人花就是这样。”
高龙启愣住一秒,继而大笑不断。
中间的暗红是从前的旧迹,她倒是会看敢想。
高龙启:“答对了。”
他抬手,在鲜红血迹下,补上一道茎叶,看上去,还真有点儿花的意味。
虞楚黛沉浸在答对题的喜悦中。
高龙启目光沉沉,问她:“想试试吗?”
虞楚黛看看他,又看看血墙。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在自己手上比划,疑惑道:“是要横着划,还是竖着划?”她看着高龙启,“我没有划过。”
高龙启两指捻住匕首刀刃,扔去一边,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至她身前,“不用。我的足够。”
虞楚黛望着他涓涓流血的伤口,她感觉很疼,但他却那般平静,似乎没有任何痛楚般淡然。
她伸出手指,轻轻蘸过,在巨大的血花旁,画上一只小小的蝴蝶。
* * * * * *
虞楚黛醒来时,寝殿内早已不见高龙启踪影,唯有结香在床边守候。
结香见她醒来,笑道:“主子,你可算醒啦。奴婢这就去传宫女们过来伺候梳洗,之后太医还要问诊。”
虞楚黛点点头,结香出去。
她坐在床上,望见血墙上多出一片醒目猩红。
上面添有新的血……发生过什么?
她心中一惊,连忙低头摸遍自己全身。
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除了手背的齿痕,也没有其他伤口。
不是她的血,她还健全。
那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按理说,整出这么大片……行为艺术,动静应该很大才是。
她就睡在这里,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虞楚黛努力回想。
昨夜……她喝过姜酒,脑袋晕乎乎。
估计,之后她就睡着了吧。
难怪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必是她入睡后,高龙启又发疯,弄出这么大块红色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提供的颜料。
她盯着墙上痕迹,细细品。
圆圆的,下面一根棍。
糖葫芦?
糖葫芦只有一个葫芦?
看不懂。
这绝不能怨她。
高龙启这厮的暴力美学,放眼天下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理解。
沉思间,结香带着宫女们进来。
她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今日才算有点儿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宫女们托盘上放置有各色衣物首饰,样样件件,精致华美。
虞楚黛看到,不确定道:“你哪儿来的这些东西?我不记得我有。”
结香笑道:“奴婢当然没本事弄来,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眼前这些,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都在甘泉宫中。我只取来这几件供您今日用用。甘泉宫里已收拾好,主子随时可以过去住。甘泉宫离乾华宫很近,您以后再过来,就方便许多。”
甘泉宫有温泉,想想就开心,虞楚黛巴不得现在就飞去甘泉宫试试。
私家温泉,放心大胆随便泡。
泡澡的核心不在于洗干净,而在于放松身心。像她之前那样,偷偷摸摸跑去后山,洗个澡跟做贼似的,滋味并不好受。
虞楚黛催促道:“你快些给我梳妆,不用太精细,弄好了咱们就马上回甘泉宫去。”
她还没看过她的豪华新狗窝。
结香笑道:“别急啊,太医们还得给您看病,御膳房也候在外面。吃完早膳再回去,宫殿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洗漱事毕,太医们前来问诊。
高烧已退,咳嗽头痛还会持续几天,不妨事,喝药调理,会自然好转。
虞楚黛想起昨天小寿子悄悄跟她说过的事。
她晕倒后,太医们没看出她有心悸病,小寿子怕高龙启出于好奇,一时兴起剖出她的心看,就只是引导提了下心脉问题。
但太医们依然没诊断出确切疾病。
今日,院判也来了。
院判大人,德高望重。若非她恰巧晕在大殿上,得高龙启注意,以区区美人位分,很难请得动院判为她看病。
她便趁这会儿问问院判,“院判大人,我生来就有心悸之症,积病多年,这次晕倒,估计也是同此病有关。可否请您详细诊断试试,看看如今病情如何,有何对策。”
院判这几日天天来这边报到,为虞楚黛诊脉,知晓高龙启很是重视这位美人,不敢懈怠。
他召集太医们,说明病情,探讨一番后,轮番给虞楚黛查诊,望闻问切皆全。
问诊后,太医们再次聚在一起商讨许久。
院判前来回话,“此番诊断下来,同先前那次结论一样。美人你心脉偏弱,并未查出其他不同之处。”
虽两次皆是如此,院判说话倒也诚恳谦逊,“不过,世间疑难杂症多得是,我们虽身为太医,传承一身家学,但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病例。而且,说实话,太医院更擅长外伤,心症本身难以诊治,太医们在此方面也算不得精通。或许美人可求陛下,招来心症圣手,为您诊断。”
虞楚黛谢过院判,“这些日子劳烦太医院照顾,我已无大碍,各位先行回去休息吧。”
小寿子担心她身体,失望道:“这些人,难道没一个中用吗?”
虞楚黛道:“术业有专攻,不怪他们。倒是你,数你最机灵,还知道替我瞒瞒。太医院都诊断不出,我昏倒那日,你即使说出是天生之疾,也没什么用处。你们不用担心,说不定是我有所好转,才会诊不出来。”
这番话是安慰小寿子,也是安慰她自己。
虞楚黛确诊心悸病,过程十分曲折。她小时候常常犯病,虞右史寻医问药,请遍南惠宫中太医,甚至托人将退休养老的太医请回来替她诊断,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只模模糊糊说她先天不足,心脉微弱。
后来有一次发病,差点救不活,恰好虞母托人找到个江湖郎中,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是这位郎中诊出病症,并说她难以活过十八。郎中云游四方,走前给她留下汤剂和逍遥救心丸的药方,叮嘱务必心气平和。
虞家人想瞒着她,眉间哀愁却藏不住。她能读心,干脆说破,劝他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家天天哭丧着脸,她心情想平和也平和不起来,不如都看开些。
本想着,北昭国强盛,太医们也会强些,没想到整个太医院还是诊不出来。
* * * * * *
用过早膳后,结香和小寿子收拾好虞楚黛的随身物品,同她回到甘泉宫。
乾华宫是皇帝居所,她一个嫔妃,没有道理长居此处,病既然好了,就该自觉些,省得被人撵走。
她也是要点面子的。
看过甘泉宫,虞楚黛才明白为何初进宫时,庆和那么看不上合欢苑。
跟正经宫殿一对比,合欢苑简直像牲口棚。这不是贬低,而是事实。
甘泉宫中,处处雕栏玉砌,庭院中有小池塘和假山。
结香说,现在冬天萧瑟,等到了夏天,池中遍植莲花,莲叶田田,莲花朵朵,清香阵阵,锦鲤穿梭其间,颇得趣味。
虞楚黛开始期待夏日的到来,但现在,她更期待温泉。
她直奔温泉,泡进池中。
舒服。
太舒服了!
不用担心嬷嬷们忽然跳出来抓她破坏宫规,也不用担心高龙启忽然冒出来掐她脖子。
真正的身心放松。
结香坐在岸上替虞楚黛捏肩揉背,正要拿玫瑰露给她按摩,虞楚黛闻到味儿,阻止道:“不用这个了。”
宫中惯会看人下菜碟。即使她的位分依然只是美人,但得陛下赐居于甘泉宫,玫瑰露这些东西,底下人自会孝敬。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侍寝时才有资格用。
结香道:“为何不用?冬天干冷,主子皮肤娇嫩,得好好保养。”
虞楚黛无奈道:“我也想用,可是陛下不喜欢,说讨厌这个味道。”
结香眼神暧昧,但她是个沉稳老练的宫女,没拿这事继续打趣虞楚黛。
她离开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小瓶子,道:“这个是杏仁露,也能滋润肌肤,但味道很淡,不妨试试这个。”
虞楚黛高兴应下,“你做事就是妥帖。”
结香给她揉背,提醒道:“主子,你今日搬到甘泉宫,还未亲自跟陛下谢恩告退,这可不行。等会儿你洗漱完,休息片刻,便回去乾华宫给陛下谢恩吧。”
虞楚黛犹豫道:“宫里规矩,妃嫔非得召不得前去。我上回获赏赐后,擅自去谢恩,门口守卫和太监,不给我放行。”
结香笑道:“但陛下还是见了你啊。况且,你今日本就在那边儿住着,是回来清理洗漱罢了。陛下待你,不同于旁人。”
虞楚黛道:“早上醒来时,没见着陛下人影。他行踪飘忽不定,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便忘了此事。礼多人不怪,我也是该同他说一声。既是如此,我洗快点儿,收拾好就过去。”
* * * * * *
到达乾华宫后,虞楚黛说明来意,侍卫便让她进寝宫中等候。
若是旁人,侍卫断然不会放行。但这位美人在此住了好几天,自是特事特办。
虞楚黛在寝宫中从下午等到天黑,看遍血墙和每一尊兽头,都未见人影。
直到亥时,才终于等到高龙启回来。
他眼底青黑,淡漠看她一眼,不等她起身行礼,就径直往后院后去。
虞楚黛站在原处,看他又是那副熟悉的、半死不活的阴郁模样,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她眼神询问跟随而来的张泰田,“张公公,我来谢恩,但陛下好像不想看到我。我还是改日等有传召时再来吧。”
张泰田温和道:“陛下病了,心情不好才会如此。美人别多心,去看看陛下吧。他一整天,颗粒未进,奴才也担心。美人看着时机,若能劝着他吃点东西,便劝着些。”
虞楚黛点点头,但心中却没这个打算。
高龙启我行我素,哪里是她劝得动的。
她可不敢听过几句奉承话后,便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指点江山。他不想吃就不吃吧,一天不吃也饿不死。
他心情不好,跟他谢个恩,就赶紧撤退,省得留太久,惹他心烦自寻倒霉。
她想着,往后院走去。
乾华宫后院,她还是第一次来。
后院温泉以汉白玉铸成,洁白无瑕,雕龙画凤。
虽无自然温泉之野趣,却奢华典雅,尽显皇家大气。
高龙启双臂展开,靠在池边,长长的墨发飘散在水中,随波而动,如茂密海藻。
他闭合双眼,肌肤洁白,仿佛和汉白玉融为一体,眼底青黑在玉白皮肤上,格外明显。
他的唇不如先前那般红润,唇角有伤口,也不知是他自己还是谁咬的。
他消失一天,是去找其他妃嫔玩了?
虞楚黛心里闷闷的,但自己说不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起。
温泉水中,散开淡漠血红。
寻其源头,是高龙启垂在水中的小臂。
虞楚黛走过去,轻轻抬起高龙启手臂查看。
他小臂上的伤口又深又长,水泡过后,伤口发白,血流不止。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高龙启时,温泉中也是这般血色,那次和这次一样,都是他的血吗?
血墙……血墙上,难道是他自己的血?
她将高龙启的手臂抬着,从旁边托盘中拿块厚帕子,垫在他手臂下。
伤口不宜浸水,先这样吧。
看他这自闭模样,她一开口,必定又要说那句“闭嘴,安静”。
她索性不说话,在旁边安静坐着,思考到底要不要静悄悄溜走。
嗯……还是走吧。
高龙启听到动静,依然闭着眼,“你都搬去甘泉宫了,还回来做什么?”
虞楚黛见他开口,只好转回来,道:“回来谢恩。多谢陛下赐居。”
高龙启:“很喜欢?”她太好懂,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
虞楚黛笑道:“喜欢啊。有温泉,还有很多漂亮衣裳首饰,妾身都喜欢。”
高龙启冷笑一声,“眼皮子浅。”
虞楚黛垂下嘴角,讨厌,总这么说她。
转而又笑道:“陛下说得没错,妾身就是眼皮子浅。有好吃的好喝的,就开心。住得好穿得好,也开心。”
“庸——”
“因为妾身庸俗,开心就在这一饮一啄间。”
他的“庸俗”还未说全,她先抢他台词,让他无话可说。
高龙启反倒笑了。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见他不如先前那般阴郁,虞楚黛也轻松许多。
她扫一眼高龙启胳膊,道:“陛下,妾身带了药,给您伤口上点儿好不好?”
高龙启睁开眼,瞥她,“张泰田给你的?多事。”
虞楚黛讪讪缩手,摩挲着药瓶。
高龙启将手臂一转,伤口朝上。
他手臂上,除了现在这伤口,还有许多旧疤,想来是从前弄伤的。
也不知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跟不怕痛似的。
虞楚黛见状,立刻打开药瓶,小心翼翼给他涂药。
在此过程中,她明白了一件事。
高龙启太会用酷刑折磨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能下狠手砍,在这种环境下,太医们研习内症做什么?根本毫无无用武之地。
咱们陛下看上去是心脏会有问题的样子吗?天塌下来,他的心都能跳得稳健。
而对于缺胳膊少腿的外伤,太医们倒是十分擅长,技术精湛,各种外伤药物研发不断,惠及全宫上下。
听小寿子说,庆和公主都能走路了。挨过那么重的板子,涂过药后,才几天工夫就能下地,太医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虞楚黛心中遗憾,高龙启怎么就没跟她一样的病呢?但凡他也心脏不好,太医院怕是第二天就能捣腾出什么猪心换人心的神迹出来。
不行,她不该这么诅咒他。
心悸病很痛苦,大家还是都别得病为好,即使是高龙启这种人。
虽然她在大殿上发病,和他脱不了干系,但听结香说,这几天他对她很是照顾。
她可不是白眼狼,如今他有伤,她也该照顾一二。
高龙启望着她给他涂药,她动作极轻,似乎生怕弄疼他。
高龙启:“用不着这般束手束脚,一点小伤而已。”
虞楚黛停顿一下,脑子一抽,想起戏文里的经典桥段。
这种时候,是不是正好表表情衷啊?
上回来乾华宫,她想培养巩固下二人不存在的情谊,后来吃饭吃得太投入,浑然抛诸脑后。
今晚,英雄受伤了,她这美人替他疗伤,岂非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不能浪费大好时机。
虞楚黛捧着高龙启的手,含情脉脉,“瞧陛下这话说的……伤在你身,痛在我心。陛下可得爱惜圣体呀。”
高龙启:“……”
他一阵爆笑,手臂无意间拍进水里,溅虞楚黛一脸水。
有的女人,做作起来是恶心。
而虞楚黛,做作起来,会因为过分做作,刻意拙劣至极,就变成了搞笑。
被溅一脸水的虞楚黛:“……”
她抬手拿袖口擦擦脸。
这个反应不对吧。
这种时候,难道英雄不该很感动吗?
至少,场面应当是温情的,而不该是他在池子里笑,拍她满身水。
他果然有病。
她却总被他看似正常的表象欺骗,拿正常逻辑去对待他。
高龙启见她浑身湿漉漉,停下笑来,伸手,直接将人拽进水中。
虞楚黛忽然落水,呛了几口。
乾华宫这温泉池,比后山和甘泉宫的都深,慌忙间,她抱住高龙启,贴在他身上。
高龙启:“虞美人,你今晚来,还这般做作,朕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虞楚黛堪堪站稳,拨弄贴了满脸的头发,听之疑惑道:“那还能在什么?”
“你在勾引朕。”高龙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朕早说过,你是流氓。”
虞楚黛呵呵冷笑,看看,什么叫倒打一耙?
她盯着高龙启的唇角伤痕,反击道:“陛下不遑多让。建议您先把唇上的伤处理掉再说这话。也不知谁这般放肆,同陛下耍流氓都耍到明面上了。妾身可远远不及你们会玩。”
先前,她以为他不行,所以会比正常男人纯洁些,可如今看来,陛下是又菜又爱玩。
她洋洋得意,瞧瞧她这美妙的阴阳怪气,瞧瞧这明褒暗贬。她今晚观察力爆表,发言反击水平呈直线上升。
凭什么总是她被高龙启骂流氓?她受这欲加之罪,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真以为她没脾气呢。
高龙启本是靠在岸边,听她这话,站起来,绕着她走半圈,观察一番,道:“虞美人今晚很是伶牙俐齿,从前竟没发现。”
虞楚黛越发得意,他这么说,看来是被她说中了。虽然读不了他的心,但她毕竟读过百八十人,对人性的了解,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乘胜追击,压住得意,回想下德妃的沉稳模样,模仿道:“妾身口才是还不错。从前,只是陛下不够了解。”
他听出,她声音故意冷冷淡淡,道:“嗯,是。今晚气性也很大。”
虞楚黛哼一声,“妾身才没生气。妾身是平心而论。”
狗东西高龙启,不知道被哪个女人……也有可能是男人……咬过,还在她这里装清纯,她今天就要戳穿他的虚伪面目。
高龙启笑了,明明气得都敢跟他呛嘴了,还嘴硬说不气。
不过真论起来,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
高龙启将她按在岸边。
他身形高大,骤然靠近,压迫感极强。
虞楚黛害怕,强装镇定,“你、你做什么?说不过就要打人,非君子所为……”
话一出口,她后悔了。
高龙启跟君子没关系,他一向都在疯子行列。
要不……她给他磕一个?
现在磕还来得及吗?
就说,陛下呀,其实刚才人家不是呛嘴,是在表演单口相声。
她脑子还没转出解决方案,唇上痛感袭来。
“唔——”
她吃痛,本能抬手,狠狠拍他肩膀,想将他推开。
这点力度,于他而言,跟猫挠似的,根本毫无威胁。
反抗不在于轻重,而在于行为本身便是忤逆,所以该罚。
他变本加厉,再进一步。
“……”
她被滑软异物感惊到,呆住,别说反抗,连动都忘了动。
在她的认知里,舌头是用来吃饭的。
高龙启见她一动不动,放开她。
血渍染红她的唇,好看,不过这次是她自己的血。
高龙启:“瞪朕做什么,昨晚你就是这么咬朕,还敢恶人先告状。朕只是帮你回忆回忆。”
虞楚黛毫无记忆,坚信自我,“不可能。以妾身的人品,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高龙启也不生气,慢悠悠抬手,作势要抓她,“想不起来没关系,朕乐善好施,不介意再帮你一次。”
“想起来了!”虞楚黛慌忙一只手捂住高龙启的嘴,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我真想起来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其实一点儿都没想起来,她依然坚信自己是个好人,此番绝对是高龙启污蔑她。
只是,世道艰辛,好人难做,她得迂回点。
偶尔屈心抑志,乃大智慧。
高龙启放开她,再度靠回岸边,恢复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虞楚黛脸颊越来越红,越想越气,又羞又恼。
这个,应该算她的初吻吧。
以前她不小心撞见过哥哥和嫂嫂亲亲,缠绵悱恻,看得她小鹿乱撞。
轮到她……她摸摸嘴角,手指上全是血。
妈的,被狗啃了。
虞楚黛怒气冲冲爬上岸,士可杀不可辱,她至少要留下个冷酷的背影让他知道她在生气。
不想理他,不想看到他。
上岸挪动两步后,她转身返回,又泡进温泉里。
并非她不想离开,而是失算。
高龙启把冬天当夏天过,乾华宫里不烧地龙,不用炭盆,还喜欢敞着窗子吹北风。她吸取教训,今日过来之前,特意挑出最厚实的夹棉衣裙穿上。
人算不如天算,高龙启将她拉下水。
厚实夹棉一浸水,沉甸甸,跟铁块似的,坠得她挪不动步子。凉风一吹,又冷得像冰坨子,还紧紧贴着皮肤,冻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只能回来继续泡着。
高龙启半眯眼,望着虞楚黛在那里爬出爬进,折腾得水花四溅。
“虞美人这是……演哪一出?”
虞楚黛冷脸泡温泉,“没什么,泡麻了,上岸散个步又回来继续泡。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高龙启闷笑,瞥她两眼,瞬间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站起来,走上岸。
虞楚黛低下头。他才是流氓,不穿衣服动作间还敢这般坦然,她一个大活人还在这里呢。
高龙启捡起岸上托盘里的干净衣袍,披在身上。
虞楚黛暗自叫好,等他一走,她就可以用托盘里的帕子擦干上岸。
高龙启正要离开,转身回来,又拿起地上的托盘,将所以东西拿走,只留给她一句话。
“一报还一报。虞美人,你慢慢泡。”
他往寝殿走去,留下一道冷酷的背影。
虞楚黛:“……”
他这是在报后山温泉的仇。
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虞楚黛跟他斗法一整晚,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干脆把脸泡在水里吐泡泡玩。
有本事就泡死她,从此以后让乾华宫温泉多一只怨鬼。
高龙启,我诅咒你这辈子洗不了澡,最好北昭王宫所有温泉里都有鬼,所有人都别洗澡,一起发烂发臭。
不一会儿,几个宫女过来,替她洗漱更衣。
虞楚黛:“……”收回诅咒,吞掉作废。
白天时,虞楚黛让结香她们将所有东西全收拾带回甘泉宫了,因此乾华宫中没有她的衣物。
宫女拿来的,是高龙启的衣裳。
一件赤红牡丹金纹阔袖长袍。
她身材纤细,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跟高龙启比不得。
他穿着正好的长袍,披在她身上,就成了曳地裙。
宫女们簇拥她至寝殿中后,快步退下。
* * * * * *
殿中只余二人。
在换衣过程中,虞楚黛思考良多。
她觉得,以高龙启的性格,不太会拿她咬人这种事来骗她。
毕竟,他被她咬,也算不得什么很光彩的事。
骗她图什么?
昨晚她喝过姜酒,若当真是酒后做了点出格的事,虽九成罪过在酒,一成罪过在她,但终究,她也有错。
今晚温泉里,他也没真将她扔水里不管。比起那晚她把他衣裳抢走,扔在空无一人的后山……哎呀,话说那晚他怎么回去的?……不会真是裸奔吧?
咳咳,总而言之,大家也算扯平了。
默算一场账后,虞楚黛便不如方才那般有底气,看到高龙启时,微微心虚。
高龙启坐在床上,她见他也是一身赤色花纹衣裳,没话找话,夸他道:“陛下近日很喜欢红衣啊,这赤红色调得极正,染得也均匀。龙纹虽霸气,但偶尔穿穿牡丹花纹也挺有新意。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也只有牡丹才衬陛下。”
高龙启每次听她编些个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再用一本正经的酸腐念书语气讲出来,就忍不住想笑。
他望向虞楚黛。
他的衣袍宽大,她将衣裳上的系带围着腰绕了两圈,才固定住。
纤细身躯包裹在赤红衣裳中,衣摆曳地为裙,金纹牡丹虽艳丽华贵至极,竟未能压住她,反倒更衬其姿色。脸上未施粉黛,淡极,却显花更艳。
他忽然就觉得,她方才那番掉书袋的迂腐话,并非全无道理,用在她自己身上,并不为过。
高龙启收回眸光,仿若无事般,道:“此事说来,还拜虞美人所赐。第一次见朕,就烧了朕的衣裳。病倒这几天,喝一次药就洒朕一身。朕那几件玄色衣裳,全被你祸害光了不说,连赤色龙纹都没剩下。尚衣局来不及赶制,朕只能穿最讨厌的牡丹纹。”
北昭国皇族以玄青和赤红为正色,平时皇帝服制都采用这两种颜色,纹样则多用龙纹和牡丹纹。
高龙启更喜欢玄青和龙纹,鲜少穿赤色,因此先前虞楚黛只见过他穿所谓的黑色衣裳,不知赤红色也为正统。还以为是他纯粹是穿黑色穿得厌烦,换换口味。
他这样说话,虞楚黛没法接。
高龙启却不放过她,“怎么不说话?”
虞楚黛低头扯着袖口,偷偷瞄他一眼,道:“陛下这样说,妾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她把他衣裳都弄坏了,是事实,确实无法否认。莫说是龙袍御衣,哪怕是普通人家的衣裳,照理说都得赔偿。
做的事全是错,辩又辩不过他。
再说下去,按照最轻的惩罚算,她要么赔钱,要么挨板子。
赔钱,把她的俸禄罚到五十年后,她人早在土里化作白骨了,怕是都还不清。
至于说挨板子……就她这脆皮小身板,等于让她拿命还。
哪一样她都担待不起。
说来,高龙启自己也不无辜。
她泡温泉那次,他自己不好好待在乾华宫里享受私家帝王温泉,非要大晚上去后山装鬼吓人,她应激自保才抢走他的衣裳。
这次她生病,更该是他全责。
他骗她出去玩,说要送她礼物,却把她放在树上吹风,还带回个血淋淋的人头吓她,害她通宵逃命,早上还强拉她去看人受刑。
她昏倒后,明明可以把她扔去合欢苑让结香和小寿子照顾,非要把她放在乾华宫里。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不算他的错呢?
一番细想后,她的心虚减轻许多。
但这些话,她不敢说出口。
高龙启必定不会认,她懒得同他计较。
可不是因为在他手里吃过太多亏,她才怕了他。
绝对不是。
豚学要旨之一,不同傻瓜争高下。
今天她最大的错,便是听结香的话,跑来谢恩,自投罗网,自讨苦吃。
日后,不管是赏是罚,她都不会再主动送上门。
陛下就是个大傻子,她决定再也不要理他。
* * * * * *
高龙启见虞楚黛兀自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仿佛心事重重。
高龙启冲她招手,声音冷峻。
“过来。”
第26章 晋江26
虞楚黛抬眸,默默观察,见他脸色阴沉,刚搭建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
对错已不重要,关键在于,他脸色这么吓人,她过去准没好事。
难道他要亲自动手跟她算账?
“不了吧……”
她哼唧小声说话,试图婉拒。
高龙启单腿屈起,垂手于膝。
“过来。朕不会有耐心说第三次。”
既然躲不过,虞楚黛干脆扬起脖子,道:“来!就!来!”
她说得如此坚决硬气,梗着脖子朝床边走,姿态雄赳赳气昂昂。
高龙启不禁高看她一眼。
嘴笨怂包黔驴技穷,打算破罐子破摔?
很好,就让他见识见识她会如何造反。
虞楚黛走到床边。
难得今晚她站着,他坐着;她俯视,他仰视。
首先,她在气势上就压他一头。
虞楚黛思考片刻后,抬手将裙摆朝旁边一掀,滑跪在地。
她腰板挺直,跪得庄重、郑重、且稳重。
“妾身错了。妾身愿意自罚搬离甘泉宫,重回合欢苑,所有赏赐都还给陛下,以作赔偿。若是不够,妾身愿以月例抵扣,若俸禄还不够,每月药材、饭菜、衣裳等份例也可冲抵。”
她语气正经,好似下一秒便要英勇就义般豪迈。
高龙启抬手抚按额心,遮挡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声势浩大如斯,还以为她憋着什么大招等着他,结果,就给他来这一手?
他再抬眸时,已恢复肃穆面容,好奇问道:“虞美人,你这么能吃……扣去饭菜份例,朕很疑惑你要如何活下去。”
虞楚黛看向他的眼神瞬间不开心。
她怎么就能吃了?哪个女孩子喜欢被人说能吃啊?她只是对饮食颇有研究罢了。
他自己没品味爱挑食,还好意思说她。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得抓大放小,忽略这种小问题。
虞楚黛一脸清冷道:“陛下放心,妾身可以去后山挖野菜。绝对不浪费陛下宝贵的粮食,衣裳的钱,说赔给你就赔给你。”
高龙启点点头,“天天吃野菜,你确定?”
虞楚黛眼神坚定,“嗯,野菜健康,还能明目、清火、还……”
她编不出来了,其实,吃太多会面黄肌瘦,但输人不输阵。
她继续道:“总之,是有格调的好东西。古有陶渊明采菊,嵇康打铁,如今妾身挖挖野菜,何尝不是种名士风流?”
也不是不能接受,猴子吃水果能活,豚豚吃蔬菜能活,她吃野菜,也能活吧。
只要不打她板子,什么都好说。
她先发制人,把刑罚想好,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高龙启着实对她生出一丝佩服来,“虞美人,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朕活到如今这年纪,还没见过窝囊得如此理直气壮之人,你是头一个。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他这边还没下旨开罚,她自己就能想出一整套最窝囊的法子,她都不会觉得过于丢人吗?
虞楚黛理所当然道:“妾身弄坏东西,该赔。身在宫里也没办法赚钱,妾身就想法子省出钱来赔。挺有出息呀。”
甚至,她心底有点儿小得意,觉得自己不仅挺有出息,还很聪慧。
成功把罪责从损坏龙袍大逆不道转到钱财上,免于挨打。
这个叫,以退为进,声东击西,她小时候常常用来对付她老爹。
高龙启发现虞楚黛今晚格外嘴硬,觉得有趣,原本只是想拿此事吓唬吓唬她,继续看她如何呛嘴,没想到她这人行事太难预测。
嘴硬时洋洋得意仿佛真理化身,认怂时也毫无心理负担说跪就跪。
她像朵不断膨胀的棉花,看似巨大,一拳打过去,才刚碰上,就泄气瘪掉。
他遇到过无数敌人,从来都是靠刀剑斩杀。而她这种……让他莫名有种无力感。
罢了,既然是棉花。
就该作其他用途。
高龙启握住她手臂,往上一拉,她整个人直接飞上床。
坐在了他身上。
虞楚黛:“……”
不明白为什么严肃谈判谈到一半,他忽然拽她上来。
而且这个姿势……不太妥当吧。
虞楚黛咳一下,“陛下,妾身觉得……突然这样,有点暧昧了。”
她还没从风流真名士智斗暴君的氛围里走出来,他忽然大转弯,她很不适应。
高龙启听罢,眼眸微暗,双手扣在她腰间,将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密。
“那这样呢?”
虞楚黛跨坐在他腿上,被他拽得很紧,两人身体间只隔薄薄的蚕丝长袍,折得住视线,却遮不住彼此间肌肤相亲之感。
高龙启见她不说话,继续追问,“方才还伶牙俐齿……现在朕在问你话,这样又如何?”
“过、过于暧昧了。”
虞楚黛脸上红晕越来越重,挣扎起来,摩擦间总觉得难以言表。
高龙启扑床大笑,连带将她扑倒。
他抱住她,“不知你哪里来这么多歪门邪说。跟你算账,全是烂账。”
躺下比坐在他身上好。虞楚黛喘几口气,道:“陛下一时一个主意……现在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高龙启埋在她颈间吸一口,闭目养神,“闭嘴,睡觉。”
棉花,果然还是抱着最舒服。
虞楚黛被他弄乱心弦,轻轻晃他腰,语气绵软道:“陛下,别不说话呀。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是责是罚,你提前告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最怕忽然的袭击。
她现在睡着,明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正待行刑。
高龙启睁眼,她柳眉微蹙,双颊红晕未散,透着点儿焦急和担忧。
他视线缓移,落在她唇角伤口上。
是有点暧昧了。
他想。
她做事说话跳脱,偏偏又时常莫名适宜。
说她聪明,却也不该。
要是聪明人,此时绝不会追问如何罚。
若他当真要罚她,岂会浪费唇舌同她废话这许多。
高龙启握住她晃在腰间的手,控住她,叹口气低声道:“再敢多说一个字,就罚。”
虞楚黛听到,福至心灵。
听高龙启这话的意思……她不说话,就不罚?毁衣裳这件事就作罢?
他既然有这打算,何必板个脸还说那么严重,逗她玩儿啊。
虞楚黛很想发场脾气出口恶气,可危机一解除,她瞬间就没了这心气。
气性来得快,去得快,也是种烦恼。
罢了,她能屈能伸。
只要能轻轻揭过此事,别说现在不说话,让她这辈子不说话都行。
高龙启合目而眠,她的胆气又膨胀起来,也只有在这种缺少他眼神威慑的时候,她才能明目张胆盯着他看。
兴许是这两天他将自己折腾得太过,失血过多,他的体温不如先前热乎,唇色也变淡了些。
他唇角的伤口,结了层薄薄的、深红色的痂。
忽然,她脑子里就浮现出刚才在后院温泉那一幕。
他将她抵在池边,说帮她回忆回忆。
她脸上燃起一阵热潮。
照理说,她不该如此。
她在南惠帝和学士书生那里观看过的东西,比今晚这个尺度大得多。在那两人的脑海中,她甚至没有看到过“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二人眼中,此种行为过于平淡,他们不屑为之。
那个吻,如果它能称之为吻的话,其实并未持续很久。
可她内心却不可控地,被他留下潮湿柔润的痕迹。
她不明白其中缘由,思来想去,她找到一点源头。
他吻她时,她只觉心跳得极快,跟要发病时的症状很像。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样,她印象才如此深刻。
她的手被高龙启按住了,无法摸自己胸口,只好深深吸口气,感受心跳。
越感受越快。
她有点烦恼。
看来这种事很危险,以后得注意点儿。早知如此,今日高龙启说她昨天亲他时,她就该直接承认。
但她当真会这般大胆吗?即使她敢做,以高龙启的功夫,又怎会让她得手?
这一晚,虞楚黛思绪混乱至极,心乱如麻,想平息都平息不了。
她千载难逢地,失眠了。
* * * * * *
高龙启醒来时,虞楚黛已不见人影,本该是她躺着的地方,放了一盘子糕点。
他身上披着那件赤红牡丹金纹长袍,是她昨夜穿过的。
他坐起身,发现手臂伤处已重新上过药,并以棉纱包裹住。
“倒是会找机会装乖卖巧……”
他喃喃自语,想必是昨晚见他不罚她了,就又开始讨好他,以示投桃报李。
性子过分好懂,给点阳光就灿烂,逗几句就急眼,急不过再破罐破摔,搬出厚脸皮来顶。
虞楚黛给他包扎伤口,这件事本身,他并不觉稀奇,他疑惑的是,他睡眠本就少,即使睡着也睡得很浅,包扎伤口会碰到他,按理说,他该有所察觉才是,竟一无所知。
难道是最近发病过于频繁,他身体疲累,导致警惕性都下降了?
高龙启扯扯床头红带子。
张泰田进来,笑得满脸慈祥,不等高龙启问,便道:“虞美人一大早就醒了,说陛下睡得正好,便先回甘泉宫去,免得扰到您。这糕点是美人走前放这儿的,说是她觉得好吃。”
高龙启看着自己被包成白萝卜的手臂,心中清楚得很,恐怕,她不是担心打扰到他,而是怕他睡醒后反悔,又重新跟她计较衣裳的事。因此干脆卖乖后逃得远远的,将此事按定。
他哪有那么无聊?他在她心里就这般斤斤计较?怎至于骗她一个小女子。
……仔细想想,他骗她的次数确实也不算少,还格外喜欢玩趁虚而入,倒打一耙。
他被她提防,并不冤。
高龙启起身洗漱,换好衣裳后,随意取块糕点吃下,吩咐道:“张泰田,去给朕办件事。”
想躲他,他可没答应。
第27章 晋江27
按照虞楚黛的设想,她趁早回到甘泉宫,一来是防高龙启反悔,二来是平复下心情,睡个回笼觉。
整夜失眠的滋味,太难受。
人明明特别疲倦,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些有的没的。
她甚至怀疑,高龙启和她一样,也是什么罕见的特殊体质,比如说,吸睡气。
整整一夜啊,可怜她根本没睡着过,就瞪着一双眼死死盯他看。
而他,呼吸均匀,无知无觉。
她恨他睡得像根木头!
她无能为力,默默祈祷快入睡,只有菩萨知道她有多难过。
张泰田之前跟她说过陛下经常睡不好,摆事实讲道理,到底哪里不好了?
甚至早上那会儿,她给他包扎伤口,他都没醒一下下。
要么是张泰田说谎,要么是高龙启克她。
原因不重要。
总归虞楚黛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回到宫中,人还没坐下,结香就告诉她一个噩耗。
“今日为花朝节,德妃娘娘请诸位小主们前往流芳阁看戏。”
于是乎,她的回笼觉计划宣告失败。
虞楚黛洗漱一番后,匆匆吃点早膳便赶往去流芳阁。
* * * * * *
虞楚黛走在路上,入眼皆萧瑟。
北昭国冬季漫长寒冷,花朝节没有一朵花。
当然,有梅花。
可是梅花开得再好也只算一种,而花朝节得百花开,庆祝的必要性到底在哪里?还不如让大家好好待在家吃点爆炒韭菜花。
反正都是花。
虞楚黛心里抱怨归抱怨,人却不敢不去。走到流芳阁门口,恰好迎面遇到德妃。
德妃乘坐步辇而来,身后跟随着长长的仪仗队列,阵势浩大。她为后宫之首,仪仗华贵很正常。稀奇之处在于,庆和公主竟跟在她旁边,坐着软轿而来。
虞楚黛朝德妃行礼,“娘娘万安。”见庆和下轿,也行礼打招呼,“见过庆和公主。”
姜庆和翻个白眼没搭理她。
德妃下步辇,冲她笑笑,往流芳阁中走去,她随之进去。
流芳阁中间为舞台,德妃已让宫人们在院中安排好座位、炭火等物。
高龙启后宫中的妃嫔,大多都是靠熬资历升位分,他在位拢共才七年,妃嫔们最大也就二十来岁,普遍位分低微。
以虞楚黛的年纪资历和美人位分,该坐在大约三四排的地方。
她也想坐后面,图个自在,便自觉往后去。
德妃见她往后走,阻拦道:“妹妹如今独获盛宠,岂有坐冷板凳的道理。本宫特意给你留了好位子。入座吧。”
第一排靠中间,就在德妃旁边。
虞楚黛本想推辞,但听到德妃心声,她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可能让她躲去一隅,便只好应下,依邀落座。
姜庆和也坐下,座位就在德妃的另一侧。
众妃嫔逐渐入席,舞台热闹开场。
第一个节目为傩戏,一群带着面具的人,跳来跳去,驱鬼娱神。
台上舞得热闹,台下聊得更热闹。
德妃温和如故,道:“前几天听闻妹妹病了,本宫去乾华宫探望,可惜陛下爱护,本宫未能亲自见到你。今天你能过来,本宫也放心许多。”
虞楚黛道:“多谢姐姐费心关照。”
德妃继续道:“昨天丁香去甘泉宫传信,不巧又没见到妹妹。听结香说,你是去了陛下那边谢恩,才不在甘泉宫中。”
虞楚黛道:“是。”
德妃笑笑,看着虞楚黛,道:“妹妹可知陛下有过旨意,后宫妃嫔非召不得前往,即使是受赏赐,也不能。或许你来的时间短,尚且不清楚此事。”
未等虞楚黛回答,姜庆和笑出声,插话道:“德妃姐姐,您真是小瞧咱们虞美人了。我们进宫第一天,碧芳嬷嬷就说过这些规矩。只是,虞美人同我们不一样,行事做派独树一帜,规矩什么的,都不放在眼中。前有巫山神女之事,如今违抗命令谢恩,可陛下似乎就吃这套呢。姐姐您好心提醒她,她可不见得会领情。”
德妃假意斥责道:“姜采女,不可妄议陛下。虞妹妹年轻不懂事罢了,断不至如此。妹妹,你自己说。”
虞楚黛:“……”
看德妃和姜庆和一唱一和,一红一白,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了想,斟酌道:“多谢姐姐提醒,之前是妾身不晓事,以后会注意。”
姜庆和扣的巫山神女罪名,她没办法去争辩,在场妃嫔都是这般看待她,或许在旁人眼中,今日这一切也都是她靠玩弄心机得来。既是如此,她顺着德妃,让她出出气便是。
姜庆和娇臀上的伤还未好全,歪斜着身子,靠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朝向虞楚黛的方向。不看台上的戏,倒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彻。
还真就让姜庆和看出点东西来了。
姜庆和道:“虞美人,你唇角,似乎有伤啊?”
此话一出,德妃和周边几个妃嫔,眼神纷纷聚焦在虞楚黛唇上。
虞楚黛吸取上回脖颈齿痕的教训,这次出来前,她戴好围脖,特意穿了个袖子稍长的衣裳遮挡手背上的齿痕。
唇角伤口没办法遮住,她便抹了颜色偏重的口脂,不仔细看也就不明显。
可再不明显,经姜庆和这么直戳戳点出来,也变得明显了。
德妃声音都不自觉冷了几分,看着她,道:“确实有伤,怎么回事?”
虞楚黛肯定不可能说是高龙启咬的,便瞎说道:“吃虾时,不小心被虾头上的尖角划伤了。”
“是吗?”德妃听罢,冷冷一笑。
好巧不巧,昨天丁香去取东西,在御花园遇到高龙启,回来跟她说,陛下嘴角有伤。
她当时没多想,觉得不小心咬伤自己很常见。
偏偏现在虞楚黛唇角也有伤,且看伤口位置,在下唇边缘。这个地方,自己想故意咬到都难。
事实如何,显而易见。
虞楚黛听到德妃心声,知晓她看破了唇角真相,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依旧道:“是。”
德妃不想再追问此事,眼神转回台上,心思却一点没在戏上。
她暗中瞟虞楚黛,发现她虽扑过粉,但依稀可见眼下青黑……她这几天都在躺着养病,为何还会睡不好,眼底青黑一片?只有一种可能,人家夜里很忙。
一个妃嫔,睡在陛下的龙床上,还能是忙什么?
念此,她拳头都攥紧了。陛下对虞楚黛,未免太过纵容,也太过偏宠。
傩戏已结束,接下来的节目是舞蹈,百花迎春。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台上之人,全是南惠国女子,也就是同虞楚黛一同入宫那批。
当初有才艺的惠女们,都去了歌坊舞坊,虞楚黛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才会沦落至浣衣坊中洗衣裳。
现在,她却以妃嫔身份坐在台下,看昔日故人们跳舞娱人。
她心中不成滋味。她同这些惠女们也没什么深情厚谊,可大家毕竟都是南惠同胞,不得已和亲而来,她免不得物伤其类。
台上跳舞的惠女们亦是发现了虞楚黛,这人就坐在第一排,还在德妃旁边,想看不到都难。
惠女们难免心生怨怼,天寒地冻,她们身着薄纱,在台上扮演百花,跳舞逗乐。而虞楚黛却因邀宠而飞升,看她们笑话,着实可恨。
虞楚黛离舞台很近,可以听到这些声音。
看似风平浪静的流芳阁中,恨意妒意,铺天盖地。
虞楚黛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坚持到节目全部表演结束,德妃又宴请诸位妃嫔们,前往长春宫吃席。
伺候的人,则是另一批惠女。听说是这几天犯过错,临时被罚做粗使宫女。
席间,自然又是一番明枪暗箭。
话没几句好话,心声则全是谩骂和诽谤。
她还不能反驳,只能白挨着,装作无事发生。
她才大病初愈,昨晚还熬了夜,宴席未结束,她身体便撑不住了,起身行礼致歉,想先行告退。
德妃饱受酸楚,不想理会她,便由着她屈膝行礼,好一会儿都没应允。
姜庆和见状,立刻补话,道:“虞美人在陛下宫中吃惯了御膳,自然看不上咱们姐妹的粗茶淡饭,还是你眼光挑啊,这么多好菜,我都舍不得离席。”
德妃见虞楚黛面色发白,也怕她真倒在自己宫里,便道:“罢了,虞美人要走就走吧。只是,你行事确实过于放肆,若妃嫔们都如你这般,本宫便无法管理上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回去后,将《金刚经》抄写三次,好好平心静气,别总盘算歪心思。明日送来长春宫。”
虞楚黛应下,总算得以逃离是非之地。
姜庆和皱眉不满,对德妃道:“娘娘,抄三次经书算哪门子惩罚,您也太心慈手软了。她这种一天到晚不择手段往上爬,魅惑君心之人,起码让她跪上一整夜,再打顿板子。看她还如何承恩雨露。”
德妃瞥她一眼,“小惩大诫出出气罢了。争高下,不在这种小事上。本宫自有打算。”
虞楚黛离开,德妃也没心情再听一堆女人吹捧,散席作罢。
* * * * * *
回到甘泉宫中,虞楚黛将披风脱下一扔,瘫在床上,精疲力尽。
今儿这半日,挨骂可真是挨得酣畅淋漓。
德妃嫉妒她,庆和觉得她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惠女们和其他妃嫔则觉得她心机深沉,手段下作。
要不是这场聚会,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这般厉害。
她闭上眼,一宿未歇的疲倦席卷而来,困得她头昏脑沉。《金刚经》可以晚点儿抄,先让她睡一觉缓缓再说。
事与愿违,门外一阵喧哗。
结香进来唤她,“张公公来了,定是陛下有旨意,主子快起来。”
第28章 晋江28
虞楚黛起身整理下衣着,让结香请人进来。
张泰田走进房间,脸上堆着笑,是平日里惯有的慈祥。
他身后跟了个小太监,拿着个托盘,上头有只很漂亮的小罐子。
张泰田拿过小罐子,递给虞楚黛,笑道:“前几天,陛下将送给美人的糖罐子扔了,今儿特让老奴重新送来一罐,美人看看,可还喜欢?”
虞楚黛接过,这只小罐子上的花纹亮晶晶,色彩鲜艳,比上回那个小盒子还好看。
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圆滚滚的糖,很可爱。
她笑道:“这小罐子比我的妆奁还好看,才装几颗糖,岂不是可惜了。我以前听人讲买椟还珠的故事,还觉得那人傻,今天见到这个,才理解了故事中人。”
张泰田也笑起来,道:“怪不得美人这般想。这只罐子可有来头。它本身就是官窑里新研制出的贡品,今早还没入库,就给你拿过来当糖罐子。这上面装饰名叫珐琅,新奇玩意儿,老奴也是头一回见。”
虞楚黛听罢,没想到这罐子还挺贵重。她小心翼翼关上小罐子,笑道:“多谢张公公费心,您常在陛下身边,事务繁忙。这些事让个小太监跑腿便是,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张泰田道:“美人客气了。况且,也不止这么点儿小东西。”他往门外喊了声,“抬进来吧。”
两个小太监闻声进来,手中抬着个大桌子。后边还有两个小太监,则一人抱着一只大木箱。
虞楚黛仔细一瞧,竟然是高龙启带她出宫那晚,她想买的皮影戏。
小太监打开木箱,里头全是皮影,满满当当。
这是直接将小贩的摊位全搬来了吧?
张泰田见虞楚黛喜形于色,笑道:“美人,这都是陛下的吩咐,可还喜欢?”
“喜欢。”虞楚黛毫不犹豫。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小时候逛街,最大的梦想就是小手一挥,来句“全给我装起来”,但她爹娘没给过她机会,她哥倒是愿意,可有心无力,零花钱不足。
高龙启居然让她圆了个梦,可惜她没能亲自体验包场的快乐。
张泰田笑道:“美人喜欢就好,那随老奴回去谢恩吧。”
虞楚黛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这就去”。
关键时刻,她灵光一闪,及时止住。
不对劲,高龙启会这么好心?恐怕是陷阱。
给她点儿甜头,诱惑她去,过去之后,发现他在那里玩人皮做的皮影,阴森森问她好不好看。
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从此让她皮影变心理阴影。
她才不上当。
虞楚黛冷静下来,咳嗽几声,道:“陛下如此厚爱,妾身着实感动。我风寒似乎有加重趋势,担心滋扰圣体安康。张公公,您先替我谢谢陛下,我稍稍好转点儿就过去。”
张泰田应下,嘱咐宫人们好生照顾。
他一走,虞楚黛立刻将糖罐子往结香怀里一塞,蹦过去翻看皮影。
什么图案都有!超级满足收藏癖的求全欲望。
嘿嘿,白吃他鱼饵但不上勾,爽感翻倍。
小寿子凑过去看,道:“主子,你怎么不趁机跟张公公说下德妃罚抄的事儿啊?陛下知道后,肯定给你免了。或者你就去伴驾,没空抄,名正言顺啊。”
虞楚黛拍拍小寿子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太嫩了,且不够了解陛下。我去告状,陛下一听,哎哟,德妃罚得挺有文化,再给我来个翻倍罚抄。以他爱看人笑话的性子,很有可能。”
小寿子点点头,道:“也是。不过我瞧着,陛下挺宠爱主子。入宫三天就获封美人,赏赐不断,又是糖又是皮影,对你多上心。”
虞楚黛拿出夫子的教育口吻,指点小寿子,“瞧瞧,小寿子同学,你浅薄了呀。你看那猫抓到耗子时,也玩得很上心,可说弄死不也就弄死了?我同陛下才认识不到十天,德妃却在宫中伫立不倒长达六年。陛下虽然……”
她想了想,不能说圣上疯,换个说辞道:“陛下虽然比较特别,但他并不傻。我傻乎乎跑去告他的青梅竹马,谁给我的勇气?除非我疯了。”
小寿子听完,越想越有道理,“主子聪慧!”
有人捧场,虞楚黛说得更来劲儿,从来都是她当学生,今日轮到她当夫子。
她继续道:“况且,抄写三次《金刚经》,这种惩罚,谁听了都只会觉得不算什么,我若拿这件事去要说法,只会被人视作无理取闹。不如乖乖写完,德妃也就不好再继续找我茬。”
小寿子连连点头,“主子远见!”
“还好啦。”虞楚黛听得飘飘然,心里郁闷一扫而光,笑嘻嘻拿起木箱中的皮影,“不说这些了,咱玩玩皮影吧。”
结香提醒道:“你不抄经文吗?”
虞楚黛心思全黏在玩上了,哪里还能有经文的位置,随口道:“晚点再抄也没事,不就三次嘛,很快的……咦,这个怎么弄啊,我看人家摊贩很灵活。”
小寿子拿起一个研究,道:“我知道怎么玩,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个皮影师傅……”
结香再次提醒她,“主子要不还是先抄写吧,或者午睡片刻,你刚才说困。”
虞楚黛得到新玩具,瞌睡早就没了踪迹,道:“我不困,就玩一会儿,没事的。”
结香管不了她,自个儿去打理宫中琐事。
虞楚黛口里的玩“一会儿”,一玩就玩到了黄昏时刻,饭菜端进来才醒过神。
《金刚经》还一字未动。
她狂扒几口饭,填饱肚子就去写,重温赶作业的童年。
结香叹气,“我就说吧。”
虞楚黛边写边给自己打气,“没事,不慌。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从黄昏抄到亥时,虞楚黛的手已抄到发抖,一次都还没抄完。
她表情痛苦,“《金刚经》为什么这么长?怎么没人告诉我这玩意儿有八千字啊!”
结香道:“这难道不是常识?你们南惠国不流行《金刚经》吗?”
虞楚黛幽怨道:“我们那边,流行诵读《心经》。”
《心经》全文才两百多字。
结香噎住,“……别说了,快抄吧。”
她以为虞楚黛知道,且写字特别快,白天时才那般有信心。
南惠国和北昭国语言虽通,但字体不同,起笔落笔差异明显,她和小寿子即使想帮忙抄写,也帮不上。
虞楚黛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她困得呵欠连天,想流泪,但只能憋回去。
眼泪会染坏她的字,又得重抄。
真的好想睡觉,脑子变成一团浆糊。
* * * * * *
高龙启回到乾华宫时,没见到虞楚黛人影。按理说,她应该像昨天那样,在殿中等着他。
直到亥时,人还是没来。
张泰田前来提醒他安寝。
高龙启满脸阴郁,“她怎么还不来?”
张泰田转告过虞楚黛的原话,但高龙启这般问,他只能小心解释道:“虞美人说过身体稍好后再来,一般来说,身体转好至少也得休养一两天吧。”
哪有人中午说不舒服,晚上就能好啊,只是这话他不敢直接怼给陛下。
高龙启才不信虞楚黛的鬼话,抬脚就往甘泉宫去。
张泰田急忙跟上,吩咐后头的小太监,“摆驾,快快快。”
高龙启走到甘泉宫门口,见里头灯火明亮。
他对张泰田冷笑道:“看吧,就知道她在骗人。她那么贪睡,真病的话能这个点还不睡?”
张泰田擦擦汗,“可是美人没有骗您的理由呀。陛下待她这么好。想必是另有缘故。”他凑近些,“奴才听到个消息,说是美人今日被德妃罚抄经书,说不定是熬夜赶工呢。”
“她才不会那么听话。”高龙启不信,虞楚黛胆子大,连他的话都不见得听,装乖不是真乖。
他吩咐道:“你们就在外面,朕自己进去。”
高龙启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寝殿,一进门便见虞楚黛坐在书桌后,奋笔疾书,地上全是纸团。
他捡起一个纸团打开看,是抄错的经文。
虞楚黛听到动静,抬起一对熊猫眼,见是高龙启,本懒得搭理,但终究不敢,又怂怂行礼,“妾身拜见陛下。”
说完,继续埋头苦抄。
高龙启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她的字方方正正,棱角圆乎乎,有种小孩子刚习字时那种呆呆的认真。
他思索一下,他见过南惠国的文书,似乎也有点这种感觉。
难怪她都没让人帮忙舞弊抄写,这种字,北昭国的人写不来。北昭人喜欢写行书和狂草,正经楷书也是偏瘦偏长。
高龙启看她写得一板一眼,故意调笑道:“美人这是,挑灯夜读?”
看吧,她就知道,高龙启得知此事后,才不会帮她,只会落井下石。
虞楚黛经过一下午和半晚上的加班,已从怨气十足恢复到惯有的平静。
且满脑子都是《金刚经》,色即是空,一切如梦幻泡影。
抄经抄得她灵魂即将被超度。
高龙启的调笑激怒不了她。
她敷衍道:“是呀是呀,妾身深觉自己粗鄙,故恶补文化知识。陛下请自便,别耽误人家学习。”
她是求知上进的青年妃嫔,不像他,送她皮影,勾引她玩物丧志。
熊孩子一边儿玩去,她才不要理他。
高龙启见她嘴硬就是不肯提受罚的事,好奇戳穿道:“明明是德妃罚你抄经,你还装上了。朕倒是奇怪,你会这么乖顺,德妃让如何就如何?”
德妃再厉害,总不能随意处死妃嫔,若论害怕,她也该更怕他。
甚至他人都来了,还不跟他提及此事。
凭什么她这般听德妃的话?
虞楚黛默默腹诽,高龙启不会读心术,当然无法如她这般周到远虑。
在德妃眼中,高龙启对她偏宠不休,可她不能自欺欺人。这几天她在鬼门关来来回回数不清多少趟,所谓的“宠爱”水分有多大,德妃和其他妃嫔无法知晓,她自己心里清楚。
德妃罚她抄写经文,是以此试探她是否服从管教。如果她连这点惩戒都不顺从,德妃便会以“违抗宫规”和“以下犯上”的罪名,名正言顺地推进一步,罚跪毁腿,掌掴毁容。
事出有因,任何人说起来都只会觉得是她罪有应得。
高高在上的君主高龙启不会有错,执掌后宫、向来待人温和的德妃也不会有错,错的人只能是她。
谁叫她不安分,总是违背规矩往上爬?她这种人受到惩治,大快人心。
到时候,她瘸腿毁容,难道还能指望高龙启垂怜一二?
笑话。
她就像箱子里那些漂亮的皮影,再怎么漂亮,终究只是个玩具。
玩过了,或损毁了,便也束之高阁,淘气些的主人甚至扔进火堆中,烧着榨取最后一点乐子。
今日花朝宴上,她听德妃心声时还得知不少新消息。
东沧国也给高龙启进献了秀女,估计这个月中旬抵达王宫。
等新的皮影一到,她便自然而然成为旧物。
德妃在等候那个时机。如果高龙启转向新人,不再注意她,事情就更简单,哪怕死了,都无人在意。
但她不想死。
她从小就活在死亡倒计时中,比谁都知晓生命的珍贵。面对死亡是她的无奈,却不会成为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尤其是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凄惨离世。
她更愿意顺从德妃,从而活下去。
德妃是个爱面子的人,见她恭敬顺从,说不定便轻轻放下,彰显宽厚。等东沧国新人到达后,高龙启对她失去兴趣,她就能像其他妃嫔一样,成为后宫中的小透明。
君王宠爱,昙花一现,高龙启这种难以捉摸的君王,更是靠不住。
德妃执掌中馈,才是真正同她息息相关的顶头上司。
* * * * * *
虞楚黛越想越觉得自己如小寿子所言,聪慧有远见,进宫后,她成熟了不少啊,看来这几天,她不仅在长跑上有所增长,宫斗的智慧也是与日俱增。
高龙启现在戳破罚抄之事,她也不会冲动。
虞楚黛望着高龙启,思虑周全,作答道:“陛下大概对妾身有所误会,妾身向来乖顺。德妃姐姐为妃嫔之首,奉命管理后宫。妾身有做得不对之处,她罚一罚,是她职权所在。妾身不敢也不应该违抗。”
这么多年来,德妃肯定不止打压过她一人,高龙启作为其权力来源,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才不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跟他告状,得罪德妃不说,搞不好高龙启还会觉得自己恃宠而骄,替德妃教训自己一顿。
不如卖个乖,看,我可是很尊重你大老婆哦,你不要搞我。
高龙启听完笑起来,“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又是那股士大夫的迂腐酸味发言,他很好奇她到底哪儿学来的这种调调。跟她整个人气质很不符合,像小孩子偷偷穿大人衣服,还认认真真把自己当大人,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什么叫这样说话?”虞楚黛不解,他为何这么问。
她在很正经地说话,类似臣子和君主的那种正经,她爹说朝堂上的事时就是这个调调。难道是她还不够严肃?她调整下表情。
见虞楚黛表情更认真了,高龙启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他捏住她双颊,把她嘴巴挤成圆圈,“不老实,你没说实话。”
虞楚黛咕噜咕噜讲话,“就是实话呀……”
高龙启另一只手掐上她腰间。
虞楚黛痒痒,嘴巴又被捏住,想笑不能笑,呜呜乱扭,妄图躲开。
高龙启放开她的脸,“给你最后的机会,再不说实话,接下来可没这般轻松。”
他抬手,作势又要捏。
虞楚黛捂住自己酸痛的脸颊,求饶道:“别别别,我说就是。陛、陛下和德妃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日久情深,我自知比不得。哎呀你不要掐我了真的好痒啊!”
他另一只手还在掐她腰,她上下防备,忙得团团转。
高龙启听完她的话,脑子都空白了片刻。
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日久情深……他怎么不知道?
这三个词跟他和德妃有关系吗?
高龙启看着双手都很忙碌的虞楚黛,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虞楚黛流露出智慧的眼神,道:“这还用得着人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虽然进宫的时间还短,但我又不傻。”她的语气里暗暗有种看透一切的优越感。
高龙启抿唇,表情一言难尽。
他现在非常好奇,虞楚黛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他拉过椅子坐下,将虞楚黛扯到自己腿上坐着,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继续分析分析,若是分析得好,朕就放开你。”说着,他狠狠掐下她的腰,“但是,如果敢不说实话,朕就捏死你。”
威逼利诱之下,虞楚黛只好说出自己的一番高见。
起初她还小心翼翼,但高龙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特别捧场,比小寿子还会夸。
在他一句接一句的“没错”,“有道理”,“不愧是你”的肯定下,她越说越有信心,感觉自己由内向外都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皇帝亲自认证呢。
说到最后,高龙启都演不下去了。
他不停夸她,哄着她往下说,憋笑憋得很不容易。
全部汇报完毕后,高龙启望着怀中的虞楚黛,提问道:“你说这么许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想深了?”
虞楚黛说的每一句话,全都出乎他意料,但又奇迹般地符合逻辑,听得他都怀疑,她是不是活在另一个北昭王宫中且遇上了另一个高龙启。
她说了一大堆,只有一点说对了一半。
德妃所作所为,确实有他纵容的因素在。
一来是因为他懒得过问,后宫人多,总有女人忍不住跑去烦他。恰好德妃爱管,也管得住,就让她管了。
后宫清静就行,至于如何清静,那是德妃的事。
二来是因他偶尔闲来无事,也会特意封赏几个战斗力高的妃嫔,观赏这些人明争暗斗。
斗来斗去,还是德妃最厉害,会用计,会伪装,会循序渐进,还会拐弯抹角将敌人送到他面前,借他的手除掉,却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无所谓,他漠视这一切。
如果德妃被斗垮,还会有淑妃、良妃。
仅此而已。
这回,要不是德妃管到虞楚黛头上,他应该会同从前许多年一样,根本不会在意。
虞楚黛掰开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给他一个“我又不傻,别想骗我”的眼神。
她起身走到桌旁喝口水,又回到书桌边继续抄经文。
高龙启从衣裳上扯个宝石,弹开她的笔。
墨点洒在刚抄完的经文上,得作废。
虞楚黛气鼓鼓,揉团扔掉,抱怨道:“陛下,说也说了,您去别处玩儿吧,再这么下去,明天我都抄不完。不要打扰人家做正经事。”
她在高龙启面前常常不自觉流露出无知者无畏的放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
高龙启不介意她这种放肆,只觉她自作聪明的模样很好笑,却并不惹人厌烦。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圈住她,拿过她手中的笔,在她刚写的经文上随意涂画几道。
又毁一张。
虞楚黛火大,真想骂人了啊,连毁她两张。他果然和德妃是一伙的。
她侧过头,唇差点擦在他脸上。
他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引诱道:“你就没想过,求求朕,说不定朕会帮你。”说着,他又翻出几页写好的经文,一阵乱涂,笑得没心没肺,“你看,全坏了。你再怎么抄,明天也肯定交不了差。”
虞楚黛望着自己的经书,气得想捏死高龙启。
高龙启见她脸都气变形了,笑得越发开心。
他越捣乱越来劲,涂得越来越多,甚至在一张上随手画了只大王八。
看得虞楚黛心如死灰。
“求你有什么用,这次求了,还有下次……”
即使高龙启帮她免去罚抄,德妃只会更恨她,怕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况且他这么坏,把她辛辛苦苦抄完的经文全涂乱,就是想看她被德妃整治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讨厌。
高龙启依旧笑着,“试试看,不亏。办法总比困难多。”
虞楚黛不情不愿,“求你。”
他不满意,在她耳畔低声道:“一个女子该如何求一个男子,虞美人你这般聪慧,再好好想想。”
他抬起手指,指尖从她耳根缓缓滑过,描绘着她的轮廓,最后停在她下巴,轻轻转过她的脸,逼她同自己对视。
虞楚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睫毛很长,灯火映照下的阴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呼哧呼哧,一下又一下,仿佛煽动着她的心。
他唇色恢复了些,比早上那会儿红润,唇角依然带着点伤,和她一样。
这一切都让她忍不住产生种错觉……他在勾引她。
第29章 晋江29
虞楚黛思虑一二,拿掉他手中作乱的毛笔,轻轻扒拉住他的手指,晃几下,捏着嗓子,努力使出这辈子最甜腻的声音,“陛下,帮帮人家啦。求您啦。”
高龙启望着被她攥住的手指,无情申明道:“撒娇没用。”
虞楚黛停止此招,思索下,她家的狗犯错装可怜时是怎么个调调来着?
她抬起袖子擦泪,可怜兮兮哭道:“陛下,妾身真的写不完,看到妾身柔弱不能自理、又如此凄惨的份上,您就帮妾身这一回。嘤嘤嘤——”
“噗哈哈哈哈哈——”
虞楚黛耳边响起一阵爆笑。
高龙启方才看她撒娇还能忍住,现在这做作的娇啼,跟她平时的性子一点儿都不搭边,太假了。
“假哭也没用。”高龙启抬手摸下她的脸,“况且,你这光打雷,也不下雨,太没诚意了。看,朕手上一滴泪都没有。朕以前有个妃子,能哭出八个调来,梨花带雨。”
“她那么会哭怎么不去唱戏,何苦在宫里湮没人才。”虞楚黛接连遭受打击,甩开高龙启的手,“就知道你是在耍我玩儿。”
她拿起毛笔,铺陈纸张,气鼓鼓道:“拉倒,大不了我重抄。谁哭得好听,陛下可移步去听。”
她生气时,总是声势浩大,然后虎头蛇尾,用最狠的语气说最窝囊的话。
高龙启又是一阵笑。
他坐回椅子上,慢悠悠道:“这辈子是没机会听了。她哭得朕很烦,后来……”他停顿下,望着虞楚黛,“或许现在她在地府里唱戏唱得挺热闹。”
虞楚黛背后一阵凉,“陛下真难伺候。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再难伺候,肯定也比你抄这东西容易。”高龙启又从衣襟上扯颗宝石,弹过去,打扰她写字,“过来。”
虞楚黛看着桌上又是墨点处处的白纸,放下笔,叹口气,不情不愿挪到他面前。
高龙启躺着看她,露出点笑,“撒娇和假哭都没有用……虞美人,你明明知道该如何做。刚才你的眼神告诉过朕。”
虞楚黛不自觉舔下唇,听懂了他的暗示,“这不太合适吧?”
高龙启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大胆点。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虞楚黛:“……”
居然有皇帝亲口这么说自己,他永远如此独特。
可奇怪的是,听完他这句话后,她还真想试试。有他在这里闹腾,经书已注定交不了差,他不剐她,德妃明天也会剐她。
虞楚黛弯下腰,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缓缓凑近。
高龙启仿佛毫无杀伤力般,瘫靠在椅背上,眼神直直看着她。
她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旋即立马站直,看上去十分清冷矜持,如果不是脸颊红晕出卖了她的话。
她问:“可以了吧?”
千万别再给她来一句“流氓”或“亲也不行。”
高龙启伸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坐着,“策略正确,程度不够。”
他坐的椅子是把圈椅,扶手挡住身子,她只能侧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并不稳当,她整个人都朝他歪斜,导致两人靠得很近。
虞楚黛双手抵在他胸膛,尽力拉开点距离,“陛下得寸进尺,妾身不想求了。”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见着一点点收益,保不准还是在耍她玩。
很有气势的话,被她说得像撒娇。
高龙启笑得和煦,循循善诱道:“可是,你都求了这么久,现在放弃多可惜。进过赌坊吗?下注时,要有魄力,尤其是一时挫败时,绝不能后退,否则血本无归。只有再多投一点,才有回本的可能,甚至还能大赚翻身。”
虞楚黛一听,有点道理,都费这么大劲儿,现在撤退,好像是挺亏。
她看着高龙启的眼睛,他双眸黑沉如深潭,看久了,仿佛有种要将人吸进去的蛊惑之感。
神使鬼差的,她的手由抵在胸口变为轻轻搭在他肩上。
她凑上去,贴在他唇上。
就浅浅贴着,一动不动。
静默中,好似听到他胸腔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笑。
她分开,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这次可以了吗?”
高龙启将她再度拉近,“不妨想想,上一次在温泉,朕是如何教你的。”
他并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可是今日,却觉得,此事竟也有点乐趣。
虞楚黛脑子里瞬间涌入上回的事,看着他的双唇间的缝隙,猜到他的意思。
她耳尖红得仿若滴血。
她想放弃,可是突然想起今日那些妃嫔们骂她的心声。
大家都骂她不择手段勾引高龙启,觉得她是个心机祸水。
但是,此时此刻,她做的事情竟然恰好落实了这些无端谩骂。
她之前觉得委屈,是因为自己并没做过这种事,平白被冤枉却无法辩白,憋得难受。
如今当真坐实,那些骂就不算冤枉,而是陈述事实,反倒委屈全消。
莫名……让她有种舒爽感。
她就是做了,她们说得没错,又如何?她们看不惯也可以自己来试试,高龙启就在宫里呆着,大家机会均等。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觉得,为了自己的精神和心理健康,应该趁此机会再多落实一下下,以后挨骂便会越发心安理得。
她圈住高龙启脖子,亲上去,学着他上次那样,探入唇舌,带着股小心翼翼的笨拙和莽撞。
高龙启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从害羞走向另一个极端,不过……他倒是很享受这份热情。
可惜热情有余,行动却不能令他满足。
她这种程度,属于是撩拨却不到位,越撩越让人难受。
高龙启忍受片刻后,一手搂腰,一手捏住她后颈,将她扯开点儿,停止她撩人的折磨,“你这是在做什么?学得一点都不认真。”
不等虞楚黛说话,他反客为主,肆意入侵。
这回,她不似初次那般无知慌乱,短暂呼吸急促后,她渐渐适应他的节奏。
安静的房间中,没有任何人的心声。
她可以听到外面风吹树枝的簌簌声,房间里灯芯燃烧时细小的炸裂声,还有两人唇齿间的缠绕。
宁静而安详。
今天一整天,只有在他身边,才得如此。
她向来是个喜好安逸之人,怎么舒服就怎么活。而现在,她发觉自己并不讨厌他的亲近,甚至有点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便自然而然放松下来。
她软软靠在他怀中,闭上双眼,任由他作为。
桌上的毛笔在危险边缘挣扎许久,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响。
虞楚黛被这动静打断,唤回心神。
这种事情,做的时候没什么,一旦停下来,就忍不住难为情。
虞楚黛撇开脸不去看他,瘫在他怀中调整呼吸。
看上去还是挺镇定,但耳尖和双颊的红晕出卖了她控制不住的羞赧。
高龙启不管她死活,笑道:“孺子可教也。虞美人此次有点长进。”
虞楚黛不忘初心,偷偷瞄他道:“那这回总能算数吧?”
若是他再来句不行,她真的血亏到要……好像除了吃闷亏,也不能怎样。
尝足甜头,高龙启终于愿意给她兑现承诺,勾起一束她胸前长发把玩,道:“朕既然答应过你,便不至于诓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虞楚黛一听此话,满血复活,坐直身体,支棱起来,高兴道:“求陛下给我免掉抄写惩罚,还有,妾身身子不好,求陛下准许妾身以后不参加宫妃们的聚会。”
她说完这话,眼瞧着高龙启唇角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翻脸跟翻书似的。
虞楚黛捉摸下,道:“要不……就前一项吧,后一项算了。”
见高龙启的脸色越发黑沉,她硬着头皮道:“实在不行,咱们还能再商量,要不宽限妾身三天?三天后妾身肯定能抄完。陛下别这个表情,看着怪吓人的……”
高龙启闭上眼,深深呼吸一下,再睁眼时,眼中多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虞楚黛,你折腾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要求?”
虞楚黛一头雾水,“那不然呢?就这点儿要求,陛下还没答应呢。”
高龙启扶额,“你……烂泥扶不上墙。”
他将虞楚黛拉起来,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朝她走去。
“陛、陛下冷静!”虞楚黛吓得往后连退几步,她不明白为什么高龙启忽然骂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持刀而向。
高龙启抓住她的手,道:“德妃这样罚你,你忙活一晚上,将朕都搞定了,居然只想让朕帮着免去抄写,简直是对朕的侮辱。”
他将水果刀塞进她手里,“现在,拿着这把刀,去找她算账,她罚你三次,你去砍她三刀,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动你。”
虞楚黛被迫拿刀,一脸愕然,呆愣道:“不、不用吧。陛下啊,您这个报复方法,是否略为激进?”
让宫妃拿刀冲去砍另一个宫妃,什么鬼主意。
别说杀人,她连鸡都没杀过。
高龙启后宫里的妃嫔们到底过的什么地狱模式?以他这种风格,若是妃嫔们闹太大,把弄他烦了,搞不好会下令让她们百人互砍,生死看实力。
难怪今日聚会,大家都只是在心里骂她,面上倒是一团和气,礼节得当。连德妃也是有理有据地找茬。
除了姜庆和,她是个神奇的所在,属于狂冲无所畏惧。
高龙启不以为然,“激进吗?朕以为,你至少会求朕鞭笞她一顿,再在甘泉宫门口挂三天。”
他再次恨铁不成钢,“本以为你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这般无用。来,今日便是你的第一战。放心,万一没收住,砍死算朕的。”
她看着手中尖刀。
他的双眼映照在刀刃上,寒光乍现。
第30章 晋江30
虞楚黛将刀塞还给高龙启,自个儿摸到椅子上坐下,倒杯茶水喝,压压惊,道:“我谢谢您嘞。不过,妾身跟德妃之间,不至于有这般须得拔刀互砍的深仇大恨。只要能不抄经文,以后也不参加聚会,妾身就很满足。”
说完,虞楚黛安详地躺在椅子里,坚决不接高龙启再次递过来的刀。
高龙启见她一副不求上进的死样,随手将刀一抛,刀堪堪扎在果盘中的梨子上。
他坐到她身旁空凳子上,鄙夷道:“你这样躲避,绝非长久之道。你能躲开聚会,德妃却还能召见你。或者给你下点毒,放几条蛇,你会死很快。相信朕,朕有经验。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去拿起刀,砍她立威。”
他自登基后,跟大臣议政都没这么耐心过。
虞楚黛见高龙启手里没拿刀,放松不少。
他今晚话这么多,有种她当初在家里不好好学习时,被女夫子叨叨的熟悉感。
就……听得人挺放松,甚至有点困。
她本来就很疲倦,现在放松下来,忍不住打个呵欠,道:“妾身要是有砍人的本事,就用不着求陛下。罢了,明日愁来明日愁,妾身现在实在太困。今晚就当妾身白干一场,愿赌服输,您也早点儿睡。”
他说得没错,进赌场,就得有魄力。
可惜她显然赌运不太行,一时不济,时时不济,以输得兜里不剩一个子儿离场为结束。
高龙启站起来,将虞楚黛一把薅起来,“不准睡,起来,你这个废物。再不拿刀,朕就砍你。”
今天说什么虞楚黛也得给他个面子,去长春宫里砍几刀,不然他憋屈得慌。
虞楚黛认同他的说法,“嗯,我就是废物,求你放过我,就让我堂堂正正当个废物吧。”
高龙启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越发来气,双手抓住她肩膀,摇晃醒神,
虞楚黛困得脑袋都快掉了,还被他这么晃,再好的脾气都受不了。对于打扰自己睡觉的人,她向来深恶痛觉,说话便不太客气。
她直言不讳道:“陛下,天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嘛。在宫斗的领域里,砍人这招也太低级了。妾身还是比较欣赏传统点儿的宫斗,比如文斗和智斗。”
意思是,她看不上高龙启的砍三刀。
高龙启被她气笑。
其实,在她提出要求时,他有想过,她是在装善良,装无辜,装柔弱。
很多女人喜欢这么做,装成一朵小白花,背地里再害人,欺骗性更强,杀伤力更大。
这种可能性让他还对她有所期待。
可是现在,他看清了虞楚黛的真面目。
这团烂泥,用行动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高龙启有种受到了重创却无法发泄的无力感,他望着怀中打呵欠打得泪光点点的虞楚黛,认真喊出她的名字。
“虞楚黛。”
虞楚黛抬头,“嗯?”
叫她干嘛?点全名会显得气氛很严肃。
高龙启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虞楚黛,朕告诉你,你跟别人不一样,千万别把心思浪费在宫斗上。”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又那么怜悯。
她呆愣几秒,忽然就悟了,怒道:“说事就说事,你怎么骂人呀!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傻。”
高龙启扶额,她聪明劲儿全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偏偏这时候又听得出来。
他放开虞楚黛,瘫在贵妃榻上,无力感席卷全身。
“来人。”
高龙启喊道。
守在门外的结香进来,见虞楚黛站在一旁,眼角红红,泪水盈眶,发髻衣裳凌乱。陛下则姿态不羁地仰躺在贵妃榻上,一脸无欲无求,仿佛被榨干。
这一看就是……她心中连连称赞,美人功夫了得。
高龙启吩咐道:“张泰田在甘泉宫外等着,你去将他叫来。”
结香连忙跑去叫人,没一会儿,张泰田进来。
高龙启道:“你去给朕拟一道旨,晋封虞氏为贵妃。就这样,滚出去。”
言简意赅。
张泰田惊讶,贵妃好本事,但是为何陛下如此暴躁?
结香也很惊讶,但结合刚才所见……啧啧,贵妃……啧啧,果然好本事。
站着都快要睡着的虞楚黛,惊讶得连眼睛都睁圆了。
张泰田应下,才走几步,又听到身后传来高龙启的声音。
“等等,滚回来。”
张泰田连忙回到高龙启身旁,“陛下还有何吩咐?”
高龙启烦躁道:“现在就拟旨,传遍后宫。然后宣所有妃嫔来甘泉宫,在宫门处跪三个时辰。”
他被虞楚黛弄得心情不好,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张泰田领命,赶紧跑去大殿,拟旨办事。
结香和张泰田离开后,房间中又只剩下两人。
虞楚黛感觉十分真实,不像做梦。
不,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她进宫还不到半个月,这个升级速度,过于逆天。
晋封贵妃,这么随意且容易吗?
可是看到高龙启瘫在那儿,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样,她总感觉味儿不太对。
她真的搞不懂高龙启——骂骂咧咧,但封贵妃。
一点儿都不像办了件喜事,但确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于她而言,都该是喜事。
虞楚黛走到贵妃榻旁蹲下,扯扯高龙启的腰带,问道:“陛下,怎么忽然给妾身封贵妃呀?”
她实在太好奇高龙启的想法。
高龙启瞥她一眼,冷漠道:“你这废物,什么都干不好,只能出此下策。没劲儿透了。”
他叹口气,“贵妃比德妃高一级,她管不了你。”
虞楚黛心情复杂,道:“我知道我没用,陛下不必句句都提醒我吧……”
但是,很快,她注意到他第二句话。
她来不及生气,抓住高龙启问:“等等,你说德妃管不了我,也就是说我不用抄经文了?她跟我算账,罚我跪,我也通通都不用听?”
高龙启仿佛看白痴般,“不然你以为贵妃‘贵’在何处?现在整个宫里除了朕,谁都无权管你。你倒是可以让德妃给你抄经书,八百遍都行。”
虞楚黛心中炸开朵小烟花,奴隶翻身把歌唱,幸福来得太突然。
封贵妃哪里下策了?
这明明是上上上策!
高龙启还敢说她没有用,她简直是无用之大用。
不仅解决掉当前困境,还彻底一劳永逸。
从此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窝在她的甘泉宫中,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德妃别说罚她,喊她都喊不动。
她再也不用去问安,再也不用去吃没完没了的鸿门宴,听烦不胜烦的嘈杂心声。
今晚这赌局,也太魔幻了,小本万利。
多亏高龙启脑子有病……有病好啊。但凡换个正常的皇帝,她都不可能赚得这么离谱。
以后谁再骂她狐媚惑主,她一定要微笑点头,并称赞一句“你说得对”。要不是今天被妃嫔们刺激得逆反,她还不见得敢对高龙启动手动脚。
虞楚黛过于快乐,脑子中一瞬间能有八百个想法。
然而,高龙启依旧瘫在那儿,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她不敢在他面前摇尾巴摇得过于放肆。
但突如其来的快乐总需要个宣泄口,会让人闲不住。
虞楚黛看到桌上被高龙启甩刀劈开的梨子,她走到桌边,拿起半个梨子削好,递给高龙启,“陛下,骂我这么久,肯定很渴,吃梨吧。”
高龙启:“不吃,走开。”
“好吧。”
虞楚黛对他的坏脾气和冷待毫不介怀,自己坐到一旁去啃梨子。
她还沉浸在晋封的美妙心情中。
心情好,吃东西都格外美味。
梨子清甜脆爽,宫里的贡品就是与众不同。
高龙启余光瞥过虞楚黛,看得出她刚才在故作矜持,可惜她演技太差,总是藏不住心事。现在自顾自啃梨子,没再压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封个贵妃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
她的快乐,如此浅薄,如此容易。
虞楚黛吃完梨,见高龙启垂在地上的手臂,棉纱松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大概因为方才两人纠缠的动静有点大,他伤口再度裂开,渗着血,看着就觉得肉疼。
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愧疚。
高龙启要她去干德妃,她没有,但是仿佛将他本人给干废了。
他瘫在那里,颓丧而消沉。
还怪可怜的,如果不是知道他杀人时有多残暴。
但怎么说,他的确对她还算不错,今晚这事她虽然挨一堆骂,却实实在在获了利。
虞楚黛拿来棉纱和药膏,小心翼翼拆开旧棉纱,重新上药,包裹。
高龙启未置可否,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侧过头,看着她。
她动作很轻巧,也挺熟练。
他觉着奇怪。
南惠国送来过一份和亲女子的身世名册,他没仔细看,但依稀记得虞楚黛似乎是生于高门大户之家。
一般来说,大家闺秀,不应该擅长这些事情。
高龙启问道:“看你包伤口,很熟练。”
虞楚黛想都没想,便接口道:“对啊,跟包我家狗的腿一样,很简单的。”
高龙启:“……”
虞楚黛:“……”
人逢喜事精神爽,爽过头,有时候便会乐极生悲。
要不怎么说,人不能飘呢。一飘起来,就容易乱说话。
虞楚黛找补道:“妾身是说,妾身家中养了只特别可爱的狗狗,它有点淘气,时不时就喜欢溜出门找小朋狗们玩耍,然后一不小心被马车撞,瘸着腿回来。妾身因此才练成了一手包扎技术。”
高龙启道:“哦,狗随主子,难怪这么笨。”
虞楚黛假笑,“……您说得对。”
她不再争辩,继续包伤口。没什么,她狗儿子当然随她,笨点儿没事,看,不耽误当贵妃。
高龙启见她这般乖巧,心里生出一丝后悔。
早知升位分能令她如此,就该慢慢升,一级一级升。
她现在就像只狂摇尾巴的快乐小狗,眼睛亮晶晶,比方才求他时刻板做作的撒娇可爱得多。
太可爱的东西,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甚至……握在掌中,尽情蹂躏。
虞楚黛悉心涂药后,包好伤口,将棉纱尾巴打上个漂亮的蝴蝶结。
做完这些,她被“晋封贵妃”激起的精气神也消耗得差不多,困倦再次袭来。
她收拾好东西后,走到床边,将外衣脱掉,换上寝衣。
她躺在床上,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朝高龙启道:“陛下,您想睡觉还是来床上睡吧。睡贵妃榻会不舒服的。”
高龙启坐起来,望着虞楚黛,她笑意盈盈,手在枕头上拍拍拍。
她是在……邀欢?
他的贵妃,今晚过分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