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奥树莓流心奶贝
云尚集团本来要求各个竞聘者到位的时间是后天, 舒知意一觉睡醒却突然收到短信,通知日程提前了一天,如若不能到达可以申请线上会议。
今天本来就没什么特殊的安排,而且她一直以来就对云尚的内部环境很好奇, 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
临出门前, 舒知意还特地发了条消息给江栩淮, 向他炫耀太巧了, 后天暴雨天自己不用出门了。
江栩淮没说什么,只是又交代了一遍让她多穿点。
舒知意回了一个[跺脚发怒]的表情包,佯装嫌弃他太唠叨了。
外面阳光很好, 甚至有点刺眼, 在寒冬能够碰上这样的天气实属难得。
道路两侧的店铺门口基本上都提前摆放上了圣诞树,玻璃窗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红绿色装饰和花环,偶尔路过烘焙店能瞥见新鲜出炉的姜饼人, 鼻尖萦绕的都是太妃榛果的味道。
圣诞的气氛很浓厚, 可惜芜市今年依旧没有大雪降临, 不然整个城市会更浪漫些。
但想到江栩淮就是节日当天回来, 心底的那点可惜好像也瞬间被隐去, 变得杳无踪迹。
思及此, 突然发现。
情绪总是不经意间被某人牵扯着,舒知意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笑着揉了揉额角,心里默念一声“完蛋了”
今天虽然是个晴天,但毕竟是十二月底,凛冬的冷风刮得脸生疼。舒知意本想一路步行的, 她走了一会实在坚持不住,还是选择在路边打了一辆车, 十几分钟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云尚的大门口十分气派。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皮上拥有一整栋楼,整面玻璃窗悬着,还有两棵看着价值不菲的黑松屹在最外面,这些无一不显示它的财力与势力。
正逢午休时间结束,进出的人员都穿着职业装,手上端着咖啡,快步地走,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舒知意告知自己是来拿结果的,就被前台秘书带至28楼。到了后一个妆容精致,盘着头发的女人接待了她。
女人将她带到一个空旷的会议室,而后礼貌地微笑与她握手:“您好,舒小姐,我是云尚人力资源部经理,可以叫我Ella。”
“您好Ella。”
“请坐舒小姐。”
两人坐下后,Ella便直接切入主题。
“是这样的,我们最终轮的选拔已经出结果了,对于舒小姐的创作和灵感我们是很满意的,也很欢迎您加入包装设计团队。”
“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和您提前沟通几项细则。”
舒知意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首先我们虽然这次公开招聘是十选三,但对于进入最终轮的所有插画师都是可以自主选择线上工作或者坐班制的。”
舒知意顿了顿,犹豫地问:“不好意思,想问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
“线上工作的话,和公司达成的主要还是一个合作关系,在我们需要相应的海报设计或者配图插画时进行合作,之后我们也会给于相应的报酬。”
“坐班制的话,是需要参与新的国货全系列包装设计的决策和设计之中的,并且因为是系列产品,公司也希望和插画师能够建立长期稳定的劳务关系。”
舒知意大致听明白了,通俗点,线上工作本质上来说还是接单,和她之前的工作性质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稳定可靠的甲方客户。
坐班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加入云尚设计部团队。
在来之前,舒知意也仔细考虑过。
她这些年虽然不缺接单量,但说到底还是在被挑选,作品风格也越来越局限,没有更多的创意,甚至有段时间灵感几乎丧失全无,走不出舒适圈在原地来回打转。
也不是没有职业规划,只是先前一直被社交恐惧给束缚,无法有更好的发展。
现在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病症的缓解,那就应该勇敢地去尝试一下,况且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她不想轻易就这么放弃。
以往她总怕失败,怕过程不顺,怕各种未知的困难。
现在反倒觉得,很多事情尝试了才知道其中的体味。
落落大方地勇敢一回,总好过蒙着眼睛束手束脚最后一句“真后悔”来概括人生。
况且,即使真的从头到来。
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Ella看她一直没回应以为是有什么顾虑,温和地开口:“舒小姐,需要给您时间考虑一下吗?”
舒知意心里已有结论。
她摇头,语气平静又笃定:“我选择坐班制。”
—
既然都来云尚了,自然是要见一下奈奈的。
两人约在楼下的甜品店汇合,舒知意点完单选了个落地窗旁边的位置,才准备坐下就看见奈奈踩着小碎步往这里跑。
脑袋还时不时地往回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等奈奈来到身侧,舒知意撑着下巴打趣她:“你这是偷东西了?”
“我是翘班出来的!”
奈奈边笑边用手搓搓冻红的脸颊,抱怨道,“这天真的是太太太太冷了。”
舒知意把热咖啡推给她,示意让她捂手:“给你点的,快喝一口暖暖。”
奈奈应声接过,抿了几口。
她缓过来了,转头问:“怎么样,竞聘的事。”
“才签完合同。”
“我靠,我就说你肯定行。”奈奈笑意盈盈,掩饰不住地开心,“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中午一起恰饭啊!”
奈奈是品牌部的,和设计部在同一楼层。
两人以后肯定会经常见面。
舒知意闻言也笑了,温温软软地挽住奈奈的手臂:“我得请你吃饭,要不是你帮我整理作品集投上去,我也没这个机会。”
她强调,“吃什么,哪天吃,都随便你选。”
“行,那就——”
奈奈也不和她客气,思考了会,然后眨眨眼提议道,“圣诞节?”
舒知意神情凝滞了一瞬,她抿抿唇,慢吞吞地给自己找补:“除了”
“圣诞节。”
“啧啧啧,这叫随便我选啊。”
奈奈直觉不对,用手指戳戳她,“说,你是不是要和野男人约会。”
舒知意敛回视线,也没打算否认。
只红着脸温吞地“嗯”了一声。
奈奈捂住嘴,八卦之魂熊熊燃起:“谁?”
“保密。”
“你和我还保密,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哎呀,以后再和你说。”舒知意匆匆打断她,语气诚挚地保证,“到时候第一个就和你说。”
奈奈琢磨了几秒,猜想舒知意是和对方才接触,又或者是才谈恋爱没多久还不够稳定。
也就不再追问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舒知意突然想到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那个,他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的话我给他准备个什么迎礼物会比较好呢?”
奈奈想了想:“花?”
舒知意摇摇头,家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花,到时候分不清谁送谁的了。
“那贺卡?”
舒知意还是没吭声,和她准备的信也算重复了。
一时也没想到其他的,奈奈沉吟片刻,扭头瞥见旁边那桌人吃的甜品,她忽地坐直。
“有了,你给他做个蛋糕吧。”
“亲手做,很有纪念意义的。”
舒知意怔了一下,回神后也觉得这个注意很好,但她没尝试过烘焙,时间也比较紧张,她得赶紧去买工具,然后提前实验两次。
思及此,她赶忙起身收拾小包,低声抱歉:“我先回家了奈奈,过两天上班我再请你喝咖啡。”
“重色轻友。”奈奈翻个白眼,言语嫌弃但嘴角还是弯着的,“过两天见啦。”
两人分别后,正好撞上临近下班的晚高峰,舒知意打车软件等了几十分钟也没排到她的号,正当她准备放弃改乘地铁的时候。
一辆黑色越野车忽地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摇下来,一个面容周正的男人和她四目相对。
眼神毫不避讳,直直盯着舒知意。
他的五官很熟悉,但舒知意硬是没想起tຊ来在哪儿见过他,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时。
男人先掀开了薄唇:“舒小姐,要带你一程吗?”
“你是?”
对上她有些迷茫的眼眸,男人笑一下,但眼底却并没有染上笑意。
“我叫江轩。”他没什么情绪地补充,“江栩淮,是我哥。”
话音落地,舒知意募地恍然这五官在哪儿见过了。
男人和江栩淮确实有些相像,尤其是下半张脸,却又不太像,单看相貌来说江栩淮更冷峻些,而眼前的男人桃花眼上挑更多透着的是一种捉摸不透的邪气。
但,要说两人是亲兄弟确实没什么好怀疑的。
舒知意从没见过江栩淮的家人,难免的有些紧张,她嘴巴张开又闭合,最终也只磕绊地说出一句。
“你你好。”
江轩对她轻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又淡淡地重复一遍:“要我载你吗?”
毕竟不熟,舒知意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打车软件不知何时已经被接单了。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叫到车了,马上就到。”
闻言,江轩没再坚持,但也没急着离开,视线在舒知意身上浅浅停留了几秒。
而后轻描淡写地问:“嫂子和我哥相处得还好吗?”
不知为何,舒知意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似有似无的压迫感,让人莫名地喘不上气来。
她只当是错觉,点头回应:“挺好的。”
江轩抬抬下巴:“想来也是,能看出来我哥很喜欢你。”
他扯着唇角又笑了一下,表情还如往常,但言语却掩不住丝丝讥讽,“喜欢到,什么都不要了。”
而后江轩懒散地招呼了一声,驱车离开。
余留下舒知意僵在原地有些愣怔,默默消化他这话的含义。
什么叫,喜欢到什么都不要了
江栩淮为她放弃了什么东西吗?
可也从未听江栩淮提及过只言片语,而且两人也只是领证结婚,能有什么更深的缘由。
舒知意想不明白,正好此时司机到了,她摇摇脑袋不再深究下去,她还要赶着回家做蛋糕。
至于那话。
她只当江轩是在开玩笑,又或者,单纯是她自己听错了吧。
—
舒知意了解自己的厨艺水平,精致的款式她直接略过,只在网上搜索了一个最简单的蛋糕样式准备对着学。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光制作蛋糕胚的过程,舒知意已经手忙脚乱了。要不蛋白和蛋清没分离开,要不搅拌得不均匀,甚至在打发的时候因为手抖加糖加了接近一罐的量
一个晚上肯定是学不会了,好在江栩淮还有两天才回来,她可以在家多多尝试,所谓熟能生巧嘛。
第二天,舒知意睡醒就埋头进了厨房。
打算和烘焙这场硬仗决一死战。
经过一天的沉浸式学习和锲而不舍的尝试,她已经能够从烤箱里捧出一个完美的蛋糕胚了。
现在只剩抹奶油和装饰水果就大功告成了。
就在这时,露台上方募地变暗。
乌云来回翻滚,朦胧和湿气四处蔓延,沉沉地压在半空中。
一切都是暴雨倾覆之前的预兆。
舒知意抬眼,突然想起先前江栩淮和她视频时说今天是雷雨天,白天虽然算不上晴天但也没有下雨,她还以为天气预报又一次不准。
现在看来,这场暴雨只是来迟了些。
“啪嗒”两声。
两颗水珠打在露台的玻璃檐台上。
接着,更多的水珠降落,细细密密地往下砸落,晕成一道水雾拦在空气中。
闪电和雷声也从阴霾中探出身影,世界像是深陷在泥泞中,昏暗不堪,找不到出口。
树梢被风卷起,似是要把它连根拔起。
舒知意想去把窗帘拉上,但又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停滞在原地手微微发抖。
手机适时地响起,江栩淮默契地拨来电话。
舒知意定定心神,褪去左手的手套。
“喂。”接通后,她努力控制声线,以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慌张。
江栩淮如往常般和她闲聊。
“在干嘛?”
“在,”舒知意不想让惊喜提前被曝光,她顿了一下,“看电视。”
江栩淮又懒懒地问:“饿了吗?”
舒知意:“还好。”
“困吗?”
“也不困。”
“小小呢?”
“在我脚边。”
“那你——”
一来一回这么没营养地有问有答,舒知意忽地失笑,她轻咳一声打断他:“江老板,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对面不再说话,也跟着她轻笑。
还有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从听筒传来。
几秒后,背景音里那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不见了,空寂一片,显得江栩淮的嗓音很清冽。
似乎还有一点回音。
“听不出来吗?那我直接点。”
“我的意思是。”他轻轻说,像是仍然在问什么没营养的闲话,“知知,你想我吗?”
话毕,他耐心地、执着地等待。
等待一个答案。
舒知意垂眼,随意搅拌两下碗里的奶油,又抬头看看眼前叫嚣的天空。
她没隐瞒:“想的。”
“很想的。”
电话那头没回应,只是笑得更深了,酥酥麻麻触着舒知意心尖。
她想说你别笑了,却到嘴边也变成了笑。
下一秒,门口传来了解锁的声音。
舒知意偏过头去,心不自觉地发紧,手上搅拌的动作也募地停下。
这个家只有两个人知道密码。
可他明明还有一天才能回来啊——
门随着加速的心跳声缓缓打开。
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舒知意的视线里。
江栩淮一身黑衣,衣领被全部淋湿,雨水顺着下颚线一路往下流,眉梢上的一些水珠停留着,滑进浓密的睫毛里,也滑落进了舒知意眼眶里。
他穿过了暴雨,来到了她的身边。
再一次,一次又一次。
舒知意眼眸浮起一层雾气,鼻尖也泛起酸涩。
“知知。”
江栩淮勾着眉唤她,像一只等待主人奖励的小狗。
舒知意用掌根覆上大半张脸,压住那股酸涩,她边笑边说:“江栩淮,你好像一只淋湿的小狗。”
雷雨声也变得小了些。
江栩淮关上门,把这场暴雨彻底隔绝在外界,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他和她了。
也没走上前,只是斜靠在门边,一副懒怠的模样。
他看着她,徐徐掀唇:
“所以。”
“不来抱抱小狗吗?”
姜饼人松饼
眼前的这一幕太像梦境了, 舒知意没有立刻做出回应,怔怔地立在原地,思绪乱七八糟一时没办法理清。
直到小猫闻到主人的气息,喵喵叫了两声后, 她才有些迟钝地回神。
看着江栩淮稍稍弯下腰和她对视, 舒知意也没急着上前迎接, 因为在这个瞬间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件事来。
她丢下一句“你等等”就往卧室走。
到房间后, 舒知意先拉开床头柜,却没有找到东西,她懵了一下, 又去翻找衣柜, 还是没有找到。
“我记得放这的啊”
舒知意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几秒后忽地想起,为了防止视讯电话的时候被江栩淮发现, 她昨晚特地把东西收拾起来放进了书房。
舒知意又趿拉着拖鞋, 一路小跑进了书房。
江栩淮瞥见女孩忙忙碌碌的身影, 他对着脚边正在撒娇的小小摇头失笑, 低喃道:“妈妈真的是很可爱。”
半分钟后, 舒知意背着手走了出来
她唇角压着笑, 慢吞吞来到他身侧,然后微微抬起头。
“蛋糕还没做成呢。”
舒知意把一只手从身后抽出来, 掌心握着一个小小的礼花筒,她轻轻地捏住。
“啪”的一声。
无数彩带从天而降,各种颜色,绚烂地盘旋往下垂降, 有几片正好落在了舒知意弯垂扑闪的睫毛上。
她瞳孔上的细碎光亮和飘带上的橙光交织在一起。
光影交缠,一齐掠进江栩淮的眸底。
他心脏倏然间失重。
舒知意露出细白的牙齿, 笑着说:“欢迎回家,江先生。”
她勾了勾碎发,又抽出另一只手,再次绽放了一场小型的烟火,漫天的飘带之下,青涩的悄悄话也随之飘坠在江栩淮的耳侧。
反复地,将他狙击——
“也欢迎你,回到了我的身边。”
舒知意有些害羞地垂下头,给自己解释:“这是在小摊上随手买的,我知道有些幼稚,但是——”
话音未落,被募地打断。
江栩淮扯住舒知意的手腕,把她搂进怀里,他紧了紧手臂的力道,嗓音有些暗哑。
“不幼稚,我很喜欢。”
“我蛋糕就差一点点了。”舒知意弱弱地抱怨,“没料到你提前回来了。”
江栩淮揉了揉她的发顶:“怪我,等会我陪你一起做。”
舒知意顿了一下,语气不信tຊ地反问:“说实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做的蛋糕能吃。”
这话孩子气很重。
江栩淮嘴角弧度缓缓往上扬,从胸膛里漫出几声低笑,整个人罩上一圈散漫。
两人皮肤相触碰时带上些许湿气,加上他的笑让舒知意额头有些发麻,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那个你把我身上也弄潮了。”
退了一毫米就又被拉了回来,江栩淮拥得更紧了些,这些天的思念在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时,全部又翻涌而上。
“再抱会。”
他的呼吸滚烫地落在舒知意颈间,烘热了体温,“没关系的,等会一起洗澡。”
“嗯。”
舒知意下意识地应道,下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她愣了愣,脸颊仿若烧了起来,小声地补充:“可我”
“今天,生理期”
言语中有羞怯,有慌乱,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黯然和失望。
即使再轻微,还是被江栩淮敏锐地捕捉到。
“知知,我说的是,两个浴室同时洗。”
江栩淮似笑非笑,侧头和她对视,懒懒道,“你想什么呢?”
“ ”
舒知意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再扩散蔓延到耳珠。
她唇瓣动了又动,最终也只憋住几个没底气的音节。
“我,我也——”
“这个意思。”
不然还能什么意思。
舒知意理不直气不壮地,在心里默默反问。
—
江栩淮洗完澡陪着舒知意做蛋糕。
人在准备惊喜时,为了那种不明的期待感会兴致盎然。但当惊喜已经摆在明面上摊开时,就不再有那么多的仪式感了。
甚至会觉得有些麻烦。
所以后来这个半成品蛋糕,还是由江栩淮一个人单独完成了。
舒知意坐在她先前的老位置,边看着江栩淮抹奶油边撑着下巴不住地嘟囔道:“你看我这个蛋糕胚做得多完美。”
“你有天赋。”江栩淮笑着说。
“真的吗?”舒知意全然忘记这是她失败了多少次才出来的成品,点点头自夸,“我也觉得。”
她又问:“你喜欢吃蛋糕吗?”
江栩淮顺着她的话回道:“喜欢。”
闻言,舒知意放下大话:“那我以后常做给你吃,不浪费我的天赋。”
“好。”
舒知意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旁的小猫忽地拱了拱身子,轻松地往上一跃,然后蹲坐在她的腿上。
乖乖地就这么坐着。
“你一回来,小小都不调皮了。”舒知意边撸猫边感叹道,“明显心情变得很好。”
江栩淮手上的动作没停,抽空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小猫,然后视线往上移和她对视。
舒知意抿了一口面前冲泡好的柠檬水,犹豫了几秒继续说:“你以后还是少出差吧。”
她指了指面前的小脑袋,“它没你不行,还有——”
这下,江栩淮手上的动作彻底停滞。
想听清她下一句话是什么。
舒知意敛回视线,偏头看向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散在空中,在室内暖光的映衬下反倒有些惬意。
什么时候开始记得很清楚,什么时候结束却一点也没察觉。
奇怪的是。
过往如何度过这种恶劣天气,在此刻好像也全然没了印象。
唔,甚至觉得。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害怕了。
舒知意又抿了一口,舔了舔唇角的水珠,视线转回来,对上他沉沉的黑眸。
语气平静地开口。
说着她以前从不会说的话,那是一种示弱,一种依赖,一种信任。
“我,也很需要你。”
“比它还需要。”
—
翌日晚上。
江栩淮的时差暂时还没倒回来,他抱着舒知意躺在床上,没一会就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怀里的人却迟迟没阖眼。
或者说是,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舒知意小幅度地挪动身子,翻看手机,再一次确认现在是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还要再等二十分钟。
江栩淮手臂环在她的腰间,箍得很紧,舒知意除了悄悄用指尖点手机屏幕,其他动作都做不了。
舒知意现在很紧张。
过了零点就是圣诞节,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过这个节日的习惯,但这次不同。
答应给他准备礼物后,舒知意琢磨了很久这封手写信该怎么写,又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形式送出这封信件。
总之。
她不想以完成任务一般,对待这个礼物。
即使这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实际上,从小舒知意就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
相较于索取,她更倾向于付出。
借着节日的名义,去猜测对方想要什么,去等待对方收到礼物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可她似乎不够幸运,每一次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回馈,于是她不再期待,也就不会再存在落差感。
却又隐隐希望着,有人能够给她一些惊喜。
矛盾不堪的她,在遇到江栩淮后。
得到了一次又一次惊喜。
他像是在出自本能般,对她好。
所以,在知道他想要什么以后。
舒知意一定是会很用心很用心,学着他的样子去准备这个礼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钟,在心里无声地计时。
十秒。
九秒。
八秒
一秒——
舒知意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面前的人。
“江栩淮,醒醒。”
没用什么力气,男人就半睁开了眼睫,声线沙哑带着鼻音,但仍很有耐心:“怎么了。”
“你坐起来。”
江栩淮怔了一下,没问什么,顺了她的要求。
舒知意也起身,和他面对面坐着。
“我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别人到底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怎么想都好幼稚啊,你一定也会这么觉得,但是你不许表现出来,也不许笑,也不许告诉别人。”
“这是秘密,只能我和你知道。”
舒知意碎碎念了一堆话,江栩淮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让她抬头看自己。
“不会笑话你,你什么样我都会很喜欢。”
得到确认的回复,舒知意点点头,但脖颈还是红了一片,忍不住地感到不好意思。
她伸手从枕头下拿出藏了很久的信纸。
“这是我给你写的信。”
江栩淮刚想拿过去,就又被她抽了回去。
舒知意微微垂头,说:“我想读给你听。”
她小声问,“你想听吗?”
江栩淮没犹豫,笑着应声:“想。”
舒知意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侧身按下床头的音响,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婉转的音乐前奏声。
是她最近常听的《和你》
一首适合夏日午后,眯着眼和喜欢的人一起听的情歌。
男歌手清润低哑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荡至两人的耳际,来回拨动,融在彼此炙热的呼吸间。
“许多回忆,藏在心底。”
“总来不及,都告诉你。”
“和你一起,爬过山顶,入过海里。”
“ ”
舒知意很轻地咳了一声,她展开信纸,捏住一角温吞地启唇,一字一句跟着念。
江栩淮安静地听。
【嗨,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舒知意,给你写信的这个人。】
只是一个开头。
江栩淮却募地红了眼眶,他鼻息发重,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完全一样。
和她给自己的那封,完全一样。
当年她也是这样开了头,用着同样的字眼,或许她早已记不清,只是凭着习惯,无端地写下这两句话。
没有理由,也没有记起他是谁。
但却重叠了现在和过去的舒知意,也提醒着,没有和她擦肩而过,而是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边。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禁回想,到底和你认识多久了呢?
好像没有太久,却又好像好久好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之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不算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总是发生很多让我无奈的事,又总是胆怯总是情绪反扑,总是总是陷入一个又一个黑暗的漩涡里。
我时常想,太阳会出现吗,为什么总是下雨,为什么只有我的世界下雨,反复地淋湿,直到发霉的那天。
事实上,我也确实快发霉啦。】
说到这里,舒知意有些哽咽,她在撕开自己的伤口给他看。
大方地展露,却也实在痛苦。
看,这也是伤口,这也是。
你要不要来舔舐一下,会愈合的,会好的,你说对吗。
江栩淮掌面覆上她的,十指紧扣后,他紧tຊ绷着薄眼皮又靠近了她一些。
告诉她,他在。
舒知意也跟着挨近了些,继续念道——
【我很少能赢,便不敢去赌,结局常让我失望。
可我终究还是在回潮的雨季,遇到了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想赌赌看,也想试试看把自己拼好。
我好幸运,没有如以往再次落入一个陷阱,而是拥有了许多细碎温暖的时光。
冬日的寒冷被按下了暂停键,变得没那么难捱,让我想去拥抱下一个初春。
太阳也照在了我的身上,阴霾散去,你仿若一块橡皮擦,擦掉了许多我身上的不甘和无能为力。
有些自私,还有些庸俗。
但还是想说,以后能不能一直一直一起,能不能常常照亮我,能不能只和我说早安午安和晚安,能不能永远托住我。
啊,好丢脸。
明明是给你的礼物,我却一直在向你索取。
但我还是想说,想再确认一遍。】
背景音里,音乐渐渐地进入尾声。
“我要和你,赏最美的风景。
“看最长的电影,听动人的旋律。”
“是因为你和我”
舒知意缓缓抬眼,弯着眼,浮着水汽,在灯光下大胆地看他。
她悄悄地屏息,悄悄地祈祷。
【所以,江栩淮。
能不能继续做太阳,做我的太阳。
只做舒知意一个人的太阳。】
两人的影子早就被拉得冗长,纠缠在一起。
江栩淮喉间发涩,哑然不堪,心底的余温缓缓升腾,快要把他融化。
他郑重地在女孩的唇瓣,落下一吻。
浅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欲.望,用纯粹的方式回应她,然后声线有些微抖地开口。
“舒知意,你知道的。”
“我当然愿意。”
这本就是他的宿命,他甘之若饴。
树莓酸奶碗
圣诞节当天也是舒知意正式入职的日子。
第一天上班, 不能迟到。
为了给自己预留足够多的时间,她特地定了六点的闹钟,却在睁眼的刹那发现身侧已经空了。
有人醒得比她还早。
舒知意起身瞄了一眼浴室,没寻到江栩淮的身影, 目光瞥见淋浴间玻璃上腾浮着雾气, 地面上大片水渍未干。
这么早就起来洗澡吗?
舒知意愣了一下, 不过也没多想。
洗漱完她还是没怎么清醒, 边打哈切边慢吞吞地往外走,到厨房看见江栩淮正在准备早餐。
餐桌上的白色瓷盘里摆着已经做好的三明治,全麦面包被烘烤得酥脆, 内里夹着牛油果、滑蛋和几片绿色蔬菜, 边上还配着一小块煎得表面出焦的牛排和迷迭香。
应该是才出锅没多久,香味扑鼻,舒知意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先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
然后不及他回应, 指了指瓷盘又问, “这是, 给我的吗?”
江栩淮应声抬头, 笑了笑, 说:“是给你准备的, 快吃吧。”
舒知意坐下尝了一口,面包很脆, 口感很像才出烤箱的黄油饼干,口感丰富麦香味萦绕在舌尖。牛排也很鲜嫩,汁水很足,肉质紧实煎得时间刚刚好。
她边嚼边竖大拇指:“江老板真的厉害, 每次做的都好好吃,严重怀疑你学过——”
吃的有些急, 加上食物还没完全咽下去就说话,舒知意话到一半兀地呛着了。
她咳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红了。
江栩淮见状赶忙过来给她轻拍后背,又倒了杯水递至她的唇边,舒知意抿了两口稍稍缓过来,也不再咳了。
“下次吃完再说话。”江栩淮随手抽了张纸巾,边帮舒知意擦嘴边说。
他表情未变,但是语气带着淡淡的严肃,“不小心卡进气管会呼吸困难的。”
舒知意怔了一瞬。
江栩淮对她从来都是温柔儒雅,不会有半句的重话,所以言语上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冷峻她也能轻易察觉到。
“不是故意的”舒知意缩着脑袋,低头抠手指,小声嘟囔,“只是想夸夸你。”
“不用夸我,我给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江栩淮俯下身,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现在怎么样,还觉得难受吗?”
他的掌面才覆上,下一秒舒知意就抽走了她的手心,秀眉耷着一脸的兴致缺缺,没什么情绪地回道:“没事了。”
而后她低下头继续吃饭。
看着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她的视线凝滞在桌面的一角,完全忽视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似乎一分视线都不想给他。
江栩淮不明所以。
他悬在半空的手一顿,眉心微微蹙起,柔声唤她:“知知?”
第一声舒知意没理会,权当听不到。
又喊了一声她才缓缓抬头。
“怎么了?”江栩淮问。
闻言,舒知意放下手中的三明治。
她抱着双臂往后靠,先用手指指早餐,又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喉咙,然后木着脸慢慢嚼嘴里没吃完的东西。
目光淡然又平静地和他对视。
意思很明显。
不是你不让我吃饭的时候说话的吗?
江栩淮视线在她眉眼处停留片刻。
舒知意还是一脸赌气的模样,明明面上都藏不住了,还要装着淡然自若的神情。
江栩淮恍然觉得,此刻仿若有只小蝴蝶短暂停歇在心尖,让他倏然间变得柔软。
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嘴巴里东西已经嚼完只剩空气了,舒知意募地有些尴尬。
那股别扭劲又加深了几分。
正当她准备偏头接着吃饭的时候,却突然看见面前的江栩淮勾唇低笑,然后长臂揽住她的纤腰,不疾不徐地靠近。
鼻尖和她碰了碰,就着这么近的距离,江栩淮放软了语气:“我错了,不要生气。”
舒知意反问:“错哪儿了?”
“话说重了。”江栩淮语气诚恳,只是话里的笑意越来越重,“很不应该,我道歉。”
舒知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栩淮又蹭了蹭她,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要凶你的意思,只是有些着急,但是毋庸置疑还是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的话很诚挚,舒知意却越来越心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刚才江栩淮只是担心她,关心则乱所以急了些。其实要说他凶了吗,好像真没有,只是语气淡了一些。
舒知意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敏感,明明以前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性格,现在却能因为一点无端的缘由去无理取闹。
她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舒知意手指不自然地蜷起。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是在胡乱发脾气,只顺着他的话回道:“我、我不生气了。”
江栩淮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不生气了?”
“嗯”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随时提醒我。”
“哦”
能不能别再说这个话题了,舒知意已经鸵鸟状了,羞愧地想把自己埋起来。
“好。”江栩淮终于结束道歉,他眼眸里的笑意还未散去,兀地问,“那我能要奖励吗?”
舒知意懵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给奖励?”
他不是在道歉吗?
“知错就改,不应该给奖励吗。”
“”
还能这样???
舒知意脑袋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但莫名又有些被绕进去了,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于是她故作镇定地问:“你要什么奖励?”
江栩淮挑眉:“亲我。”
亲亲怪。
舒知意在心里默默腹诽。
然后撩眼看他粉色的嘴唇,身体却很自觉地靠上去,两片唇瓣短暂地触碰,再分开。
舒知意亲完就红着脸往后退,却募地被男人捉住手腕。
江栩淮摩挲着她的腕骨,说:“不是这样亲,伸进来。”
一句话,舒知意耳垂也跟着发烫。
先前虽然也亲过很多次,但都是江栩淮主动的,甚至交缠时她都没怎么动过,只由着他去带动。
她根本不会
但不知为何,舒知意也不想拒绝。她心里突突打鼓,眼神乱飘了会,还是又凑了上去。
她闭眼,微微仰头,学着以往他的样子去舔舐他的唇线,再含吮,再温吞地伸出舌尖往里面试探。
但江栩淮偏偏不放她进去,抿着齿唇,半眯着眼看她,喉结动了两下,溢出松散的笑。
另一只手没骨头似的拥着她。
舒知意气的咬了他一下。
见他还在笑,她气急败坏地就要往后退。
江栩淮揽在她腰间的手掌忽地使了点力道,舒知意退了半分又因为这力道再次撞回到他的身上。
压着她亲,温柔缱绻地用舌头黏磨,湿热一片,亲得舒知意又是一阵酥麻,连带着有些战栗。
亲到她呼吸不自觉tຊ加重染上低喘,江栩淮才停下,意犹未尽般又啄了她一下。
然后在她耳边混笑。
“知知还是不会啊。”
“还得哥哥多教你。”
—
早餐是没办法吃了,舒知意去浴室重新洗了把脸,等她出来,看见江栩淮又站在料理台旁弄些什么。
男人很少见地穿上黑色衬衫,领口敞开,唇角还留着刚才被咬破的痕迹,破了一小块皮带着淡淡血色。
舒知意摸摸鼻梁,目光移开,不去看他的那块伤口。
江栩淮见她出来,抬手看了眼腕表:“稍等,马上就好。”
“没事。”
舒知意走近想看清他在做什么。
江栩淮垂眼往透明食品盒里倒入希腊酸奶,接着继续放其他配料,有燕麦脆、奇亚籽、树莓、青提,还有一些舒知意说不上名字的营养补充剂。
底部酸奶本就铺得扎实浓稠,表面还覆盖着各种颜色健康的食材,小盒被塞得很满甚至快溢出来了。
“酸奶碗?”舒知意问道。
“嗯。”江栩淮把盖子合上,装进一个手拎袋里,“给你带公司,饿的时候吃。”
他眼眸弯了弯,有些意味深长,“不是没吃饱吗?”
舒知意小声呢喃:“还不怪你”
江栩淮又往袋子里给她装了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提前煮好的暖茶。
“确实怪我。”
他没反驳她的话,点头回应:“下次尽量不亲这么长时间。”
舒知意:“”
两人顺路,江栩淮开车送她。
路上正逢早高峰塞车,舒知意闲来无事有些好奇:“你也在国金附近上班吗?”
“嗯。”江栩淮转头看她,“不问问我在哪家公司吗?”
舒知意抿唇笑,边摇头边说:“不问,问了也大概率搞不懂具体是做什么的,还不如保持点神秘感。”
江栩淮也笑,没再说这个话题:“晚上圣诞节出去吃饭吗?”
“好呀,顺便庆祝一下我入职。”
“好。”
两人默了几秒没说话,车载音乐放完一首,又再次循环。
正是昨晚读信时放的那首《和你》
也不知是江栩淮特地设置的还是巧合,舒知意听着这歌就不由自主想到昨晚她那封信的内容。
耳朵也窜上些绯色。
她轻咳一声,撇过脸去:“换一首吧。”
江栩淮问:“不好听吗?”
“好听倒是好听。”舒知意顿了顿,“但也不能一直听吧。”
“那你切吧。”
舒知意“哦”了一声。
刚准备把手指触上中控屏,又听到江栩淮懒洋洋地又补充了一句。
“下一首是录音。”
舒知意从大屏倒影上看见江栩淮扬着的唇角,她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确认:“什么录音。”
不会是
不会吧
江栩淮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想法:“你给我念信时我录了音。”
“”舒知意大脑停止运转,懵懵地看他,“你开玩笑的吧。”
她可以写那封信,也可以在晚上给他读那封信,但是如果凭空听到自己念信的录音,她会尴尬到晕过去的。
江栩淮半晌后才做出回应,懒懒道:“开玩笑的。”
舒知意松了口气,刚想继续触摸中控屏,江栩淮又悠悠开嗓:“刚才这句,也是开玩笑的。”
伸出到一半的手指忽地僵在半空,舒知意也不顾他开车了,扭头给他一拳,愤愤道:“江栩淮!”
这次男人笑出声。
他把舒知意的手控在掌间,模样懒痞道:“知知,我喜欢你闹小脾气的样子。”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江栩淮侧身和她对视:“别那么懂事,也不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任性妄为些。”
舒知意目光倏地闪了一下。
她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指,说:“不怕我变成小作精吗?”
“你是小朋友,小朋友作些有何不可?”
江栩淮紧了紧手掌,“只要你能做自己,怎么样都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说这样的话。
不要她懂事去迎合,也不要她乖巧事事处理妥当,只要做自己即可。
是啊,她好像一直没有做自己。
乖巧懂事之类的,从来都是她强硬套上的躯壳罢了。
舒知意没急着回应,直到红绿灯倒计时快要结束,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车重新驱动,平稳地往目的地方向驶去。
暖气有些闷热,她打开一截车窗,热意还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把她稳稳托住。
舒知意抿了抿嘴唇,说:“晚上来接我呗。”
“行吗——”
她拖着尾音笑着唤他,“老公。”
香橙白巧司康
舒知意虽说毕业后有过一段大厂工作经历, 但很快就辞职了,这些年也一直做着自由职业,说到底在职场上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和他们一样,面对第一天上班, 舒知意除了憧憬和期待, 难免也会有些紧张。
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职场生活, 能不能和同事相处愉快, 以及自己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匹配得上这份offer。
不过这些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云尚设计部的气氛实在太过融洽。
她才被Ella领着安排了座位,部门几个同事就一窝蜂涌上来团在她的身边打招呼。
“嗨, 我叫林茜。”
坐在舒知意隔壁的女生最先蹬着办公椅滑了过来, 介绍完自己后眯着眼笑,“奈奈也是我朋友,之前和我打过招呼让我好好照顾你, 以后有啥事你甭跟我客气。”
舒知意弯眸:“好, 谢谢茜茜。”
“没事儿, 咱以后就是革命友谊, 用不上这些客套话。”
挨在林茜旁边的一个短发女孩也伸出手打招呼:“黎萱萱。”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 激动道, “我正在追金毛大狗和白毛小猫的连载插画,昨天才听说是你的作品, 好喜欢好喜欢!”
舒知意倒是没想到公司里还有人在看她的插画,她愣了愣,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勾勾额前碎发。
不等她回答,黎萱萱又眨眨眼说:“悄咪咪八卦一下, 这是真实故事还是虚构的呀?”
林茜给了黎萱萱一巴掌:“创作隐私你也问,让人怎么回答。”
“啊我忘记了。”黎萱萱也意识到自己的越界, 赶忙解释,“我就是最近追的太激动了,不是想窥探隐私,不要介意哈。”
舒知意摆摆手,她本来就觉得这没什么,直言坦白道:“是真实故事,灵感其实就来源于我和我老公的相处日常。”
“老公”两个字说得太顺口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话音落地舒知意自己都有些讶异。
一个多月前她还没办法接受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每逢需要介绍江栩淮的身份时,她总是用“男朋友”三个字含含糊糊地带过。
现如今却可以当众称呼江栩淮是她的老公,也不再觉得这场婚姻是个虚无缥缈的幻梦。
是真实的,切切实实存在的。
这些改变真的都是悄无声息间发生的,浑然不觉,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感到惊讶的不止舒知意一个,舒知意身侧的几人听闻此话都睁大了双眼,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新同事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早早结了婚。
那几个原先有些小心思的单身男同事们,也因此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才来公司,手头上也没什么具体的活,设计部的老大今天临时有事没来公司,舒知意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一上午都在对着手机和电脑发呆。
临近午休时间,奈奈提前十几分钟从品牌部溜了过来,扯着舒知意和林茜一起去吃饭。
刚打好饭,奈奈就开启了吐槽模式:“舒舒真是不够朋友,之前问你是不是结婚了,还和我说戒指是带着玩的。”
“然后你就信了?”林茜指了指舒知意手上的戒指,瞪大眼睛,“谁没事带个八位数的蓝钻玩?”
林茜对珠宝有些研究,一眼就能大概推算出这枚戒指的价格范围。
蓝钻本就罕见,价值也会相应的更高。更何况舒知意手上这颗无论是从颜色、纯度、切工还是净度来说,都是无暇之品。
有可能八位数都不止。
“多少?!”奈奈惊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八位数!”
“舒舒你老公到底是谁啊?”
这枚戒指是私人定制,连舒知意自己都不知道它确切的价格是多少,她知道不便宜但也并不觉得会贵到这种程度。
“他——”
“以后有机会给你们介绍吧。”舒知意吸了一口果汁,笑着带过这个话题。
奈奈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提到结婚这个话题她突然想起什么,凑近脑袋低声和两人八卦。
“听说没,最近传闻总裁突然闪婚,还是tຊ和一个家境平凡的普通人,董事会闹得沸沸扬扬,搞不好后面集团要有变动了。”
舒知意没懂,茫然地问:“总裁结婚和集团变动有什么关系吗?”
奈奈朝林茜努努嘴,示意她说。
林茜是云尚的人形百事通,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倾身上前解释道:
“董事长有两位继承人,一位是他从小带大的亲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总经理。另一位呢,是总经理同父异母的弟弟,实际上也就是私生子。”
“那自然董事会也就有两股派别,支持不同的继承人。董事长现在准备隐退,位置本来是毋庸置疑传给总经理的,但他却找了个普通女孩组成家庭,要知道他们这种位置的人,婚姻已经不单纯是婚姻了,是要为集团考虑,为股票考虑的。”
“他这样操作一下,给那个私生子不少的机会,董事会有些股东借此机会闹事也很正常,听闻董事长现在态度也不明了。”
舒知意听得懵懵懂懂的,只感觉有钱人家里真是复杂,但和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奈奈还在和林茜兴奋地讨论,舒知意边听边用小勺往酸奶碗里舀起一勺来,送进嘴里的刹那,好吃得让她不由眯起眼。
一口接着一口。
没一会酸奶碗就被吃光了,舒知意拍了一张空盒的照片发给江栩淮,字里行间有些炫耀的意思。
【云舒舒:五分钟就吃完了。】
【云舒舒:不够吃不够吃,江老板下次多做点呗。】
【云舒舒:你吃饭没呀?】
想了想,她又挑选了一张表情包发过去。
【云舒舒:小猫转圈圈.jpg。】
江栩淮每次的消息都回得很快。
他对着舒知意的信息,很有耐心地一条条做回复。
引用第一条:【你是乖小猫。】
引用第二条:【好,给你多做点。】
引用第三条:【我正准备吃。】
最后,从她发过来的系列表情包里也选了一张回给舒知意——
【摸小猫头.jpg。】
舒知意莫名觉得他在哄小孩。
好像他人已经站在面前,搂着她一句句柔声应着。
她又垂眼翻了翻聊天框。
自上而下的他和她聊天记录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她有怎样的话题,他总能及时做出回应,不让她做那个最后结束聊天的人。
于是,舒知意对江栩淮的分享欲也就越来越多,比任何人都多,甚至是路边偶遇的一株无名小花也会发给他,幼稚地让他猜猜是什么品种。
这些小细节,不易让人注意到。
但却碎片化地堆积在一起,被发现的瞬间心里拥着满满烘热的暖意。
事事有回应。
件件有着落。
总是让人感到心安和愉悦的。
这种愉悦一直持续到下班,江栩淮接到了舒知意,她仍旧心情很好,坐在副驾驶轻轻晃着身子,盯着手机选晚上去吃什么。
江栩淮瞥见她的小动作,勾唇问道:“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舒知意歪头看他,尾音上扬:“有啊。”
她扭头继续盯着手机,吐吐舌头笑着说,“但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什么。”
话是这样说的,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却悄悄地伸过去,指尖一下一下地戳他的掌面。
“吃什么呀,晚上。”
江栩淮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指纹间的颗粒感融合在一起,即使没有牵手也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回道:“都行——”
话没说完,江栩淮的手机有来电。
中控屏幕显示三个字,沈闻安。
江栩淮直接挂断,下一秒,手机又有来电,只不过换成了舒知意的手机。
桃殊打来的,一看就是两人故意的。
在汀州岛那段时间的相处,舒知意和桃殊关系变得很近,回来后也经常聊天,她没犹豫就滑动接通。
那头桃殊还没说话,沈闻安先咋呼着开嗓:“嫂子,你得说说淮哥,动不动就挂我电话,给他十个电话九个是接不通的,我是舔狗吗?”
舒知意被他的话逗笑。
“你可不就是狗吗。”桃殊怼了他一句,然后贴着听筒温声问,“知意,哪儿呢,一起来我店里过圣诞啊。”
“思羽他们都在,一起来聚聚。”
舒知意开了扩音键,她扭头看江栩淮,小声问:“要去吗?”
江栩淮笑着看她:“你想去我们就去。”
舒知意很喜欢和他们一块玩,也就没拒绝,她回道:“好,我们等会就来。”
电话挂断,舒知意就被桃殊拉进了一个群聊,有二十几个人。
群聊名叫[做大做强]
舒知意看着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下一秒她就被桃殊艾特在群里。
【桃殊:给大家介绍一下,淮哥女朋友。】
下面一堆人冒泡。
【沈闻安: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双手双脚欢迎。】
【程思羽:知意姐快来,想你了!】
【沈闻安:淮哥快来,想你了!】
【程思羽:学人精】
【苏念杳:我靠,我要看看我当初没追上的人,找的女朋友长啥样。】
【周霖:@苏念杳,老婆你这个时候提这个合适吗?】
【苏念杳:你管我,话都不让人说,你没事儿吧?】
【苏念杳:你比村口二大爷管的还多,管好你自己吧。】
【桃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闻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桃殊:@沈闻安,学人精吧你】
【沈闻安:我沈某人到哪儿都是舔狗。】
【程思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面顷刻间又弹出好多条消息,屏幕不断滚动,舒知意根本来不及看,就已经99+了。
舒知意戳进群成员,发现江栩淮也在这个群里。
她问:“这是什么群啊?”
正好红绿灯,江栩淮看了一眼,说:“沈闻安和桃殊乐忠于组织活动和创群,里面基本上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要嫌他们话多可以和我一样设置免打扰,或者直接退出去。”
“不用。”舒知意摇摇头,笑着回:“你的朋友们都好有趣,感觉挺有意思的。”
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很重。
舒知意一直以来朋友都不多,也不擅长交际,但随着社交障碍的好转,她逐渐的变得很愿意和别人相处,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
而且,这些都是江栩淮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这种融入他社交圈的感觉,让她莫名地有些欣快。
江栩淮随意地揉搓着她的手,看着最顶端那条消息。
“介意公开吗?”他停了会,漫不经心地问,“我和你的关系。”
舒知意愣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就听到江栩淮继续说:“没事,以后再说也行。”
舒知意回神过来,她忙不迭地回应:“不介意的。”
她和江栩淮对视,不自觉地眨眨眼睫,小声道,“我在公司已经说了”
“说我,已经结婚了。”
话毕,江栩淮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募地蜷了一下,他不错开眼地一直看着舒知意,直到看得舒知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半晌后,他敛回视线,整个人松散地往后靠,眉宇间浮起浅淡的笑意。他似乎心情很好,在舒知意的掌心勾了勾。
然后按住自己的手机,在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发了条语音。
声线散漫,微微轻扬着,熟悉的人都能听出他心情很好。
一字一顿,清晰地说着——
“不是女朋友,是合法妻子。”
松了语音键,消息咻地就传进群里。
整个群直接炸了。
江栩淮设置了免打扰,但舒知意没有,“叮咚叮咚”的提示音一声声地回荡在空气中。
像是石子砸落进清澈的小池塘里,扑通砸起水花,也砸的舒知意脸越来越红。
她索性也把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然后脸朝着窗外的方向。
玻璃面反光着她舒展的眉目,笑意盈盈的双眸,和微微翘起的唇角。
江栩淮仍在开车,但一只手没再放开过舒知意的手,紧紧牵着,拢在掌心。
—
桃殊的店上次看还是中式风格,这次再来却完全变了一个风格。
小院中央原先就立着的乌桕树和桂花树上被挂满了各种铃铛和装饰丝带,旁边立着一个很大很高的圣诞树,舒知意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圣诞树。
星星串灯缠绕在圣诞树上,树底拴着很多气球,一侧的围炉上堆着木柴,微弱的光亮暖绒绒地晕染着整个小院。
门头挂牌上已然换了字迹,依旧是白色颜料随意涂抹上的,写上一串英文:
Merry Christmas!
今天店面不接待客人,只迎接老板的朋友。服务人员领着两人往内里包厢走去,tຊ在过道就已经听到里面的喧闹声,好不热闹。
木门才拉开,桃殊第一眼就看见了舒知意。
她抛下手上的扑克牌,快步上前,惊呼一声:“知意你来啦!”
这一声落下,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动,抬眼看过来,各种眼神在舒知意和江栩淮两人间乱飘。
舒知意不敢抬头,有些局促。
她刚才进来大概扫了一眼,少说也有十几号人,还都盯着自己看,她原先想好的自我介绍这个时候一个字也蹦跶不出来了。
舒知意正紧张着,下一秒听到身后的江栩淮募地出声:“桃殊,去小包。”
他语气平静,但又带些命令的口吻。
桃殊立马反应过来,领着两人去了隔壁的小包,这个包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每一个舒知意都很熟悉。有沈闻安、程家兄妹,还有一个小朋友。
小女孩看着只有三、四岁左右,扎着双马尾长得很萌,一群人正围成一圈陪她玩积木。
她看见江栩淮后,眼睛都开心地睁大了些,她小跑着冲过来,张开双臂要他抱。
江栩淮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站直后,小女孩奶呼呼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撒娇道。
“江叔叔,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爸爸妈妈说你今天会来我才愿意过来的。”
沈闻安瘫倒在沙发上,抱怨:“得,我陪她玩了一小时了也没喊我叔叔,还一直说我积木堆得很烂,淮哥一来看她开心成什么样了。”
程思羽也气得把积木一推:“这丁丁的亲生父母真的是周琳和苏念杳吗,她黏淮哥比黏她爸妈还多。”
“她父母那么不靠谱能黏他们吗?”程颂逸抱着双臂,说,“谁家父母圣诞聚会把亲生女儿往这儿一丢,两人跑去约会的。”
余下几人齐齐点头,赞同他的话。
对这些话江栩淮都没回应,看舒知意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笑着给小女孩介绍:“这是知意姐姐。”
小女孩闻言撇头看向舒知意,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姐姐。”
然后张开手要舒知意抱。
舒知意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接上,小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牛奶香,她也亲了一口舒知意。
“我叫周杳茵,小名丁丁。”她小手环着,“知意姐姐你真漂亮,我也很喜欢你。”
包厢里陪着丁丁玩了几个小时没得到一张好脸色的几人,相互对视了几下
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后来的时间里舒知意就陪着丁丁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江栩淮去隔壁打了一圈招呼,也回来陪着两人一起躺着。
丁丁窝在两人中间,一会蹭蹭舒知意,一会蹭蹭江栩淮,看到激动的部分还扯起两人的手掌拍了拍。
像是一家三口一般。
半晌后,丁丁睡着了。江栩淮拿起一个小抱枕垫在她脑袋下面,然后又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边边角角都掖好,整个过程动作都很轻很细致。
舒知意撩眼看他,捂着嘴笑,低声说:“我就说,你养过小孩吧。”
江栩淮喉结微微滑动,走到舒知意那一侧,拥着她浅笑:“我现在小朋友只有你一个。”
因这话,舒知意眼眸弯成了月牙。
“江栩淮。”
“嗯,怎么了?”
默了好一会,舒知意才悠悠开口:“没事,就突然觉得,你真的挺适合养小孩的。”
她挨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小声补充道,“真正的小孩。”
江栩淮俯眼看舒知意。
片刻后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不急,再过一段时间的两人世界。”
舒知意垂头看两人交握的手掌,眉梢微垂,心里软成一滩水。
“知道了。”
面前的投屏被江栩淮切成了电影,为了不吵到丁丁睡觉音量被调的很小,放的是圣诞节常看的电影——《真爱之吻》
女主被诅咒,天生长着猪鼻子,只有和贵族结婚才能接触这个诅咒。但是和她相亲的所有人都被她的长相所吓跑,落荒而逃。
没有人愿意接近女主,她的世界永远只有自己。
直到男主的出现,虽然一开始是带着目的接近女主,但还是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两人不断地靠近,用灵魂温暖对方。
舒知意像是看到了一开始的自己,封闭在布满灰尘的角落,也是没有人愿意靠近她,直到江栩淮的出现。
他像是一道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当她灰暗不堪的时候,伸出手掌,光恰好迎面而来,垂落在掌面之上,留下形状让她看到希望。
从此,她学着向阳而生。
空气中不时传来隔壁包厢的喧闹声,还有服务员不小心摔碎碗碟的轻响声,一侧的丁丁发出均匀淡淡的呼吸声,电影里最终迎来了结尾,男女主拥有了彼此的真爱之吻。
舒知意也仰着头,在江栩淮的怀里,攥紧他的衣领大胆地去亲他。
她不再小心翼翼,而是一步步学着,去探领他的呼吸,卷发落在肩头,她甚至抽出手扎了个低马尾,而后再和他深吻。
江栩淮由着她来,只是偶尔捏捏她的耳垂,一下没一下地像是在引导着她。
让她再主动些。
他没闭眼,懒懒地看着她颤抖睫羽的模样。
光晕,女孩,气息交缠,
眼前的画面,他想或许可以记上一辈子。
身后的包厢门募地被拉开,桃殊没进来自然没看到这幅景象,她在门口唤道:“快点出来,一起去放气球啦。”
舒知意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想往后退。
却被江栩淮按住,他扣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这次他闭上了眼眸,换成了舒知意慌乱地睁着眼睫。
看他动情地吻她的模样。
刚才一直没红脸的舒知意,募地染上绯色,顺着脖颈不断往上爬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小院里。
桃殊给每人发了一根气球,进行着今晚最后一项活动,芜市每年圣诞节都允许放飞气球,所以他们也准备这么做。
实际上没什么时间节点。
但桃殊还是因为仪式感,大声喊着倒计时。
十!
九!
八!
沈闻安和众人都加入这个倒计时,还有远处市中心其他人群的呼喊声,一时间,人声鼎沸。
七!
六!
五!
舒知意倏然间有些出神,手上的气球没抓紧,提前放飞,在半空中悠悠地盘旋,再往上升腾。
她恍然地看着那抹红色,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惜。
下一秒,江栩淮把自己的那根拴在她的手腕上,虚虚地打了个结,却也紧紧地留在她身边。
他揉揉她的脑袋,哄着:“这个不会飞走。”
舒知意闻言看着这根来回漂浮的气球,心里也跟着摇摇乱晃,软绵一片。
耳边倒计时已经结束。
人群音调不一地喊着“圣诞快乐”
还有人胡乱大喊“新年快乐”
天空被各色的气球铺满,像是一场呼啸而来的流星划过,世界一片明亮。
舒知意用指尖绕着自己手上的那根,伸手挽住身侧的人,她笑得明媚。
意有所指地开口。
“这个,也并不想飞走。”
“永远不想飞走。”
草莓西多士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
因为很多人都在外面过圣诞节, 导致原先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今天开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家。
坐车本就容易犯困,加上暖气开的又足,没一会舒知意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眼车已经停稳。
江栩淮正拉开副驾驶门, 站在一侧帮她解安全带。
舒知意的眼眸只眯开半条缝, 她的意识也没完全清醒,张开双臂像丁丁一样要他抱抱。
江栩淮挑眉浅浅笑了一下,倾身搂住她的腰, 舒知意顺势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勾得很紧。
舒知意今天尤其黏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借着朦胧的睡意,她先是嗅嗅江栩淮身上的味道, 然后又用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来回蹭了蹭, 最后才故作老实地把脑袋窝在他的喉结位置。
她瓮声瓮气地, 无意识地撒娇:“好渴。”
江栩淮垂眼看怀里惺忪着眼皮的女孩, 小小一个, 身子柔软的不行, 呼吸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花香。
舒知意今天上身套了一件黑色毛毛外套,里面搭着柔软的麻花针织衫毛衣, 下半身只有一件同色系的灰色包臀裙和透明丝袜,双腿纤细地裸在外面。
一套看着很性感,却因为脚上穿着的圆头小皮鞋,又显得乖顺、软糯。
因为舒知意爱吃甜食, 江栩淮最近在研究甜品的做法。
现下,他没由来地觉得。
舒知意真像一块草莓西多士, 松软香甜,捏一下还能悄悄地回弹,怎么样都很可爱。
见江栩淮一直没有回应,舒知意微微仰tຊ头看他,又再次嘟囔一遍:“我好渴。”
“嗯。”江栩淮低头轻轻地衔住她的唇瓣,短暂地分开,嗓音沉哑道,
“回去喝。”
话是这样说,却并没有往家里走,他把舒知意又重新放回副驾驶,俯身吻她。
舒知意也不嚷着要喝水了,她双手撑在身后,仰头迎着他一路往下移的亲吻,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愈发迷蒙。
两人都是浑身燥热,舒知意外套半耷着褪去,内里的针织毛衣也被揉乱,她脊背发麻,皮肤上的绒毛都跟着颤栗,后颈一阵阵的湿热让她实在有些难耐。
“别在这儿”
舒知意声调酥软,指尖插在江栩淮的发间,垂眼提醒他,“回家,回家再——”
闻言,江栩淮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额前的碎发略微凌乱,他眼尾溢着压抑的淡红色。
“你生理期在,不做。”
他捉住舒知意小腿,丝袜顺滑的质感让他呼吸变得急了些,“只是亲。”
舒知意见他又要倾身而下,她情急之下蜷紧指尖,在他发间按了按,和江栩淮对上视线后小声说:“结束了,今天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舒知意听到后方有车鸣声,似乎有人进了底下停车场,她悬着心快速补充道。
“所以,回家,这里这里有人。”
江栩淮狭长的眼眸眯了眯,衬衫衣领半敞,他随手扯了扯,然后把舒知意拦腰抱起,另一只手把她的外套搭在她的腿上,遮住有些撕.裂的透明丝.袜。
舒知意下巴抵靠在他肩头,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旁边有没有人。
直到听到轻微“滴”的一声,和电梯门窸窸窣窣打开的声音,她的肩颈线才慢慢放松下来,睁开眼侧头看江栩淮。
电梯门关上,江栩淮把她轻轻放下,两人视线小幅度地撞了一下,没由来地都轻笑出声。但因为有监控,只是牵着手,没有其他动作。
“知知。”江栩淮勾了勾舒知意的手指,像是在闲聊,“今天第一天上班累吗?”
舒知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累啊。”
她顺了顺呼吸,“今天都没工作,一直在发呆。”
江栩淮点头,手掌扣得更紧了些:“不累就好。”
舒知意没懂他这句什么意思,迷茫着眼眸抬头看他,下一刻就瞥见电梯门缓缓打开。
男人边牵着她的手腕往外走,边悠悠地开口,话语里透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等会你会很累。”
“唔”舒知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至过道的白墙上,但没感觉到疼,因为后脑勺被他稳稳地拖住。
江栩淮控着她的腰,轻柔地搓弄,垂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舒知意。
从额角,到眉眼,再到鼻尖、嘴唇、下巴,最后一路往下,留下舔舐的痕迹。
舒知意因为酥麻倒抽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推了推江栩淮的胸膛,但因为双腿发软根本没什么实际的力道。
“有、有监控。”她喘着音又锤两下。
江栩淮捉住她的腕骨,放在嘴唇旁轻咬。
“没事。”他含吮了一下她的指尖,懒懒道,“这里监控都是私人的,别人看不到。”
接着把她的指腹放进他的口腔,用舌尖小幅度地滑动,再用齿关摩挲、碾磨。
湿热缱绻顷刻间缠上舒知意的手指,再顺着爬满全身,像是电流般,让她有些压不住气息。
没忍住,她轻微地呜咽出声。
男人双眸微抬,单只骨节分明的手支起她的下巴,半压迫式地让她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眉眼间的情绪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
褪去了斯文,沾着隐隐的败类。
他的另一只手往下,很有耐心地在她柔软的唇瓣附近打圈,隔着布料,他稍稍加重了一些力度。
一股酸软感席卷全身,舒知意已经站不住脚跟了,抖着身子想去圈紧他的脖颈。
偏偏江栩淮不让,他用领带束缚住她的双手,并拢在一起举过头顶,而后压在墙上。
舒知意已经放弃了抵抗,眼睫浮起一层雾气,涨红着脸感受他指尖的温柔。
安静的暮色中,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
渴望在黑夜中不断侵略。
半晌后。
终于,一簇烟花绽放,舒知意眼前白了一片,随后没什么支撑地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江栩淮指尖全是液渍,他用掌面虚虚地抬起她的下巴,和她继续接吻。
边亲还要边问她问题:“想吗?”
舒知意耳根烫的发麻,她咽了咽口水,倔强地摇头,嗫喏着声调:“不”
“那说明还是不适应。”江栩淮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手掌又若即若离地抚上她的腰间,作势要继续。
舒知意忙不迭地摇摇头,眼角沁着泪珠。
“不要了,不要了。”
“那——”
江栩淮挑挑眉梢,刻意空了几秒,又问,“想不想,知知。”
这次,舒知意不再逞强。
她垂头抿唇,用气音回答:“嗯。”
他又问:“要我吗?”
舒知意脑子已经混沌不堪了,头晕目眩之际,乖顺地又“嗯”了一声。
江栩淮募地喉咙闷声压住低笑,像是砂砾,磨得舒知意沾上丝丝痒意。
他把她抱起,在她的耳侧低语。
“给你。”
“什么都给老婆。”
门打开,又再次阖上。
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她虽然没有过经验,但也能感觉到江栩淮有刻意忍耐,克制着不让她疼。
甚至会因为她的一句抽噎,而停下动作,倾身询问她要不要再继续了。
最后结束的也很匆忙,似乎只顾着她了。
但这次完全不同。
江栩淮眼眸漆黑暗沉,像是盯着猎物般一直锁着她,宽而大的手掌牢牢地与之十指相牵,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舒知意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耐不住的时候会很急地喊他的名字。江栩淮也不停下,只是用指腹按了按她的下唇。
而后他掀开薄利的眼皮,目光交汇间勾唇浅笑,干哑着嗓子,刻意和她贴得更近,滚烫着和她交缠。
“受着。”
“受不了就咬我。”
这是他鲜少,在她面前表现出顽戾的模样。
舒知意其实很喜欢。
她软绵绵地和他相拥,不想再后退半厘。
无数的瞬间交织在一起。
愉悦还是占据了主导权。
每一处都留下他们一次又一次荒唐的痕迹,沙发、主卧、书房、岛台、甚至就在小猫的面前,和小小对视时舒知意羞怯不已,带着气用指甲在江栩淮身上又多添了几道伤痕。
最后是在浴室。
香薰的味道混合着水汽飘荡在空中。
喷头洒下水花,淋湿早就没遮挡的两道身形,水雾晕染了透明的玻璃,唯有气息留下白茫茫的痕迹,再湿哒哒地往下滚落。
两人脑袋交错开,舒知意掌心按在玻璃门上,额前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背部紧紧贴着江栩淮的胸膛。
视线被倾注而下的水珠给挡住,她扭脸只能看见他脖颈喉结上的一点光影。
是江栩淮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光而来的晕斑。
她也抬手,把自己的无名指和他纠缠在一起,两枚戒指贴合,像是某种宿命。
告知着,他们注定就应该在一起。
呼吸带着阵阵微喘,迷离在水雾中,升腾后又再次朦胧在彼此的唇齿间。
一个脑袋发晕着屏息,一个闷声中下颚线紧绷,理智清醒地沉沦,心跳随着呼吸声加速。
淅淅沥沥细响,一轮再次结束。
江栩淮掰过她的下巴,轻柔地亲了亲她的唇角,水滴不住地从深邃的眼窝往下流,他垂下眼说:“新年快乐。”
舒知意看他:“还没到新年呢。”
“补给你的。”江栩淮揽着她的腰转过来,让她和他毫无保留地对视。
“补给你前面二十五年的。”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当真就这么,慢条斯理,慵懒地一遍一遍地和她复述着“新年快乐”这四个字。
每一遍结束,都要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惹得舒知意一直轻笑,边笑边用指尖俏皮地给他计数。
直到第二十五遍结束。
江栩淮停了下来。
他不再开口,而是摸着舒知意的耳根,目光长久地凝滞,深深地和她对视。
似是要把她的模样,清晰地记下。
又或是,单纯借着如今的舒知意,去想象过往的舒知意。
没有我的日子,你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为什么受了这么多的苦?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找到你?
时间胶囊无法逆转,可他还是很可惜,没有早点参与舒知tຊ意的生命中。
江栩淮压了压唇角的弧度,抚摸着女孩淋湿的发丝,任由它穿过指缝,再回到他的手心之中。
“知知。”
“嗯”
昏沉光线下,一切变得忽明忽暗。
世界顷刻间缩小只剩这么一圈,不断垂降的水流像是一场连绵不断的细雨,不停地浇淋相拥的二人。
大狗湿漉漉地垂眼看她。
小猫湿漉漉地抬眼看他。
“新年快乐。”江栩淮一字一顿地启唇,像是某种郑重的承诺,他看着舒知意慢慢许下。
“我们来日方长。”
烤坚果拿铁
隔天早晨。
舒知意坐在餐桌前边喝牛奶边看手机。
昨晚聚会刚结束, 桃殊就在群里发了几百张照片,基本上都是随手抓拍,还有一些合照留念。
舒知意慢悠悠地从上往下翻看,偶尔翻到她和江栩淮的照片, 就长按屏幕给保存下来。
直到滑完所有的照片, 舒知意才退出去切换到相册页面。
然后募地有些犯愁。
她想选出一张设成屏保, 但又觉得每张都拍得很好, 纠结了一会还是没个最优项,于是她决定把这个难题抛出去。
“选一张。”舒知意把屏幕翻过去,对着正在料理台忙碌的江栩淮晃了晃。
闻言, 江栩淮抬头看她, 问:“怎么了?”
“我要设屏保,快点,选一张出来。”
“好。”
江栩淮应声褪去手套走近, 他拿起手机, 认真地帮她一张张选择。
舒知意撑着下巴等待。
就在这时, 手机嗡的振动一声, 有人发了消息过来。江栩淮瞥了一眼, 而后嘴角弧度缓缓上扬, 很懒散地笑了笑。
舒知意怔了怔,没懂他在笑什么。
下一瞬江栩淮就把手机摊在餐桌上, 他用指腹点了点,语气怡然道:“就这张吧。”
舒知意眼里带着不解,垂眸去看。
屏幕已经变成她和桃殊的聊天框。
桃殊传了一张照片单独发给她。
一看就不是手机拍的,而是监控里截出来的一帧, 黑白色带着灰蒙的颗粒感,质感模糊不清。
却还是没遮住照片里两人的动作——
江栩淮一手把舒知意搂在怀里, 另一只手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耳廓,微微弯下身子,和她接吻。舒知意仰头靠在他的胸膛,双手攥着他的衣领,承着他细细密密的吻。
更荒唐的是。
边上还躺着个熟睡乖顺的小女孩。
两人似乎旁若无人,在背景凌乱的包厢一角,吻得忘我。
透过朦胧的画质,仿若缺少氧气,晦涩之中掺杂快要窒息的黏腻暧昧。
桃殊留了段调侃意味的文字。
【你俩当着孩子面做啥呢,啧啧啧,快点让你老公转封口费给我,不然我就散布出去咯~】
舒知意脸一热,赶忙退出聊天框,两手遮住脸颊皱着眉说:“好丢人啊。”
几秒后,她抬起头又愤愤道,“你以后公共场合能不能,注意点!”
江栩淮又带上了手套,他勾唇无声地浅笑,然后视线移过来,温声提醒。
“我怎么记得,昨天好像是舒小姐主动的。”
“”
一句话让舒知意没了声。
她没吭声,低头继续专心喝她的牛奶,表面神情如常,却在内心暗自赌气不要再和他说话了。
一个人的赌气还未及被发现。
几分钟后就破了功。
冬天头发特别容易静电,用手稍微捋一捋还会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舒知意换完衣服就打算把卷发扎起来,不至于炸毛蓬乱。
却到处都找不到发圈。
女孩子总会莫名其妙丢很多东西。
以防万一舒知意特地买了一整罐发绳,这边放一个那边放一个,临要用了这些发绳却还是像是消失了一样,哪哪都没有踪影。
眼看快要迟到了,舒知意有些急了,也就忘了适才的赌气,她抓着头发问:“江栩淮,看没看到我的发圈?”
话音才落,她就瞥见江栩淮手腕上的黑色发绳,恍然想起是第一次的那个晚上,他悄悄换到自己手上的。
“过来。”江栩淮倚定在餐桌边,闲散地抬了抬眼皮。
等舒知意来到身边后,江栩淮扶着她的腰转了过去,让她背靠着他,然后抬手亲自帮她扎头发。
动作轻柔,还很有手法。
不像是第一次。
舒知意的头抵着他的肩,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的护手霜,往手上挤了点,边抹边打趣。
“江老板全能呀。”
江栩淮没应声,仍专心地帮她绑头发,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些许笑意。
没得到回答,舒知意用手肘往后戳了戳,她“啧”了一声,然后扬起音调问。
“怎么不回答,心虚啦?”
“看来是帮别人扎过头发咯,谁啊,说出来我又不会生气,这又没什么的。”
江栩淮又调整了一下发绳的位置,而后忽地把她转了过来,两人视线堪堪相撞。
“干嘛?”舒知意噘噘嘴,咕哝道。
江栩淮眉目全展,笑着捉住她的手拢在一起,而后放在薄唇旁轻轻地贴了会。
护手霜是柑橘味的,扑面而来的果香带着点点清冽的草香,还夹着果皮青涩淡苦味,融合在一起,闻起来甜糯纯净。
片刻后,江栩淮悠悠地开口。
拖长了尾音,心情似乎很好。
“宝宝。”他轻挑眉梢,眼角的坏笑藏不住,“这护手霜怎么是酸的。”
—
舒知意趴在办公桌上,深吸一口气,边兀自嘴里念念有词,边在一个小本上唰唰写字。
笔尖力道用得很大,都快透过纸面印到背面了。
写的又快又急。
看起来像是在记什么紧急的东西。
但其实——
1.折腾我一晚上,不管我死活!
2.说是我主动的,让我尴尬!!
3.胆敢用护手霜暗示我吃醋了!!!
还想再琢磨出一个四来。
“干嘛呢你?”一侧的林茜突然转着椅子探过来。
舒知意被吓得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把本子合上,林茜正好看清小本封面的几个字。
她小声地念了出来——
“记、仇、本”
“这”林茜抬眼狐疑地看了一眼舒知意,默了几秒,问,“现在还有这种本子卖?”
舒知意耳朵尖慢慢变红,她干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那天刷购物软件,觉得挺好玩的。”
“确实挺好玩的。”林茜没当回事附和了一句,她想起来过来的目的,说,
“下午Grace会过来,要开会,探讨关于新一期国货系列包装的主题,她喜欢点新人,你可以想一个灵感,有备无患。”
Grace是设计部的主管,舒知意听过她的名字,但是昨天入职后还没见过她本人。
毕竟是领导的第一次开会,如果被点到一句都答不上来难免会很尴尬,提前告知了主题内容,舒知意还能相应的有所准备。
“谢谢你啊,茜茜。”舒知意诚挚地道谢。
林茜摆摆手:“没事。”
她回自己工位前,指了指桌面上的手机,提醒道,“你有电话进来了。”
舒知意看了眼屏幕,陌生号码。
她接通:“喂?”
那头传来舒年的声音:“姐,是我。”
舒知意沉吟了片刻,沉了音:“你哪儿来的我电话?”
自从上次回了一趟舒家,父母向江栩淮蓄意讹钱后,她就对那个所谓的“家”彻底失望了。
舒知意是打定主意,不想再与他们有一丁点交集。
她有了新生活,不想再困在过去。
也不想因为她的家庭,再让江栩淮受到任何一点困扰,这原先就与他毫无关系。
于是,舒知意把家里人的微信几乎全部拉黑,也换了新的手机号码,按理来说舒年是不可能联系到她的。
舒年坦言:“是表姐给我的,我想——”
“你等等。”
舒知意打断他的话。
然后起身走进茶水间,确认空无一人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不管谁给你的号码,麻烦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爸妈是签了一份协议的。”
“根据协议内容,我有权拒绝和你们联系。”
她的声调虽然平静,但隐着肃然。
显然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舒年的语速很急,生怕她立马就挂了电话,“但是家里出事了,我实在是情急之下才联系你的。”
“妈她生病了。”他哽了一下tຊ,“胰腺癌。”
舒知意呼吸凝滞:“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个月了,发现时已经扩散到全身,医生说没多长时间了。”
舒知意无声地蜷紧指尖,没回应。
那头的舒年还在断断续续地继续说话。
“我知道,知道姐你恨妈,但是她已经到这一步了,每天最记挂的就是你了,经常在医院念叨你的名字,你就过来看看她吧。”
舒知意仍然一言不发。
空气像是凝滞住,压抑的气氛在听筒间来回飘荡。
良久后。
她才轻声询问:“哪个医院?”
舒年赶忙回道:“市第一,肿瘤科。”
“嗯,我不确定会去看她,你让她别抱希望。”话毕,舒知意率先切断了通话。
她抬眼看向窗外,云尚所在的楼层很高,她现在站的位置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块荒地,在市中心的边缘。
一株枯树立在中央,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只觉得是灰色的,是暗淡的。
车辆来来往往,却在经过那里时没有人愿意停留,那里,毕竟仅仅只是一块荒地。
何必停留,何必管枯树为何被遗留,又到底能不能捱过这个深冬。
毫无意义。
舒知意却莫名酸了眼眶,明明没有泪水,却还是像是要下一秒就决堤一般。
她不禁想。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那棵树是否不会变成如今的景象,活到下一个春天。
她转过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等待咖啡机碾磨时,思绪恍然失神。
直到“嘀”的一声,机器显示可以接杯时,舒知意的视线才倏尔变清晰。
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刚才那个号码。
【告诉妈,明晚我去看她。】
椰青美式
因为家里的事, 舒知意回到工位后有些心神不宁,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也是得益于家庭,舒知意从小就习惯了经历这样或是那样的事,和同龄人相较起来的话, 她或许算得上是阅历丰富, 只是这阅历大多来源于痛苦。
生活环境的诸多困境和难堪, 早就让她学会了一项技能:逃避。
逃避未知, 逃避纠缠,逃避选择。
只要不去想,只要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 就可以轻松地形成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保护圈。她不需要沟通, 也不需要得到回应,只要感到安全就很好了。
有些时候,舒知意甚至会觉得她本质上是个很冷漠的人, 许多别人无法接受的事, 她却感知不到悲伤这种情绪。
就譬如, 当得知母亲生重病的刹那, 相较于难过, 她更多的是觉得纠结。
纠结要不要去探望, 纠结母亲是不是真的想见她,纠结日后会不会后悔
还有太多太多, 所以最后她又回归到“逃避”二字。
暂时不去想,就会无事发生。
Grace果然下午就来公司了。
身着的OL职业装温柔知性,一头大波浪又显风情,她才进设计部就打了个响指, 然后径直走向会议室。
办公室余下的人都心领神会,跟着往会议室的方向走。
Grace坐在主位, 等其他人都找好位置坐齐后,她笑着开口:“部门最近来了几位新人,相信大家都已经互相认识过了,迎新会我们放在后面,今天先讲讲正事。”
她叩了一下桌面,收起笑容继续说。
“国货产品新系列发布会近在眼前,包装设计你们提交上来的方案我仍旧不是非常满意,缺少新意,没有亮点,这和国货系列开发的初衷是相悖的。”
所有人都垂下眼。
本就寂静的会议室里,呼吸声都淡了些。
“黎萱萱。”Grace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点了一个,“有想法吗?”
“我想的是国潮新中式和元宇宙相结合,现在兴起文化传承潮流,再加上科技元素或许会让人眼前一亮。”
Grace点点头,但是也没表态。
她翻了一页面前的文件,往椅背上靠了靠:“新人呢,林茜旁边那个,说说看。”
舒知意愣了一下,几秒后她稍稍坐直,声调平和地答:“既然是系列产品,我想可以和故事系列结合在一起。”
“怎么结合?”Grace问。
整个会议室的视线都移了过来,舒知意有些拘谨。她缓缓心神,停顿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叙述得清楚明了。
“比如,用故事连载插画覆盖产品系列,以盲盒形式买产品集齐故事小卡,小卡为附赠番外故事。”
她小声补充,“这样可以达到回购的目的。”
经过林茜提醒后,舒知意有大量去搜索包装设计的新颖案例,但仍旧没什么灵感。
于是她重新思索,包装设计对于商品的意义到底什么,除了保护产品本身的结构设计、方便使用和运输外,更重要的是促进销售。
国货产品的开发针对的群体还是年轻用户,那么如何让他们能够感兴趣且再次回购,就是方案的重点。
正好当时,舒知意在回复微博的评论,突然就想到为何不把连载故事用在包装设计上呢,在产品价值本身上叠加趣味购买,似乎会很有趣。
Grace用欣赏的目光在舒知意身上打量了一会,她勾唇浅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舒知意。”
“知意,你加入到新系列产品设计核心团队里。”话毕Grace 又把转头朝向另一侧,“黎萱萱,你把知意的创新点和你的整合在一起,提交一个新的提案给我。”
“好。”
散会后,林茜边挽着舒知意往外走边笑吟吟地和她说“恭喜。”
舒知意偏头,没懂其中的意味。
林茜停下脚步,给她解释:“核心团队是到达一定年限才能进的,最终提案上是可以署名的,对你日后的简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Grace这次是破格提用你,好好把握机会。”
舒知意抿抿唇,心底浮上些许压力,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笃定道:“我会的。”
回家的路上,舒知意和江栩淮大致说了会议上的事,她边说边捂嘴笑,抑制不住地怡然。
江栩淮抬手揉揉她的发顶,鼓励道:“加油。”
“一定!”
车内安静下来,舒知意突然想到今天的那通电话,她犹豫了会还是选择不说,这种事还是她独自面对比较好,不然就是给他徒添烦恼。
她缓慢地眨眨眼睫,找了个理由,说:“明晚就不要来接我下班啦,我可能需要加班。”
“没事,我正好有个饭局,结束了顺路带上你。”
舒知意摇头,坚持道:“我不确定结束的时间呀,你这样的话我加班都有压力。”
她蹙眉,撇头看他,“结束我打车,就这么说定了。”
江栩淮余光看见舒知意五官皱巴巴拧在一起,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立马跳车的表情,他忽地失笑。
“好。”江栩淮曲指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叹了口气,“上车记得和我说。”
舒知意眉眼舒展开,一脸得意,她调皮地回应:“遵命~”
—
翌日,天气变阴。
低温降了又降,似是要把深冬的最后一丝寒气都逼上来。
舒知意特地裹了一条更厚的围脖,不让冷风有机会从脖子里窜进去,但即便这样,她从江栩淮车上下来再跑进云尚这段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可想而知,这天得有多冷。
但是进了室内,就不哆嗦了。
虽然加班只是个借口,但今天确实很忙,舒知意才加入核心团队,对人员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大大小小的会议倒是开个不停。
时间紧,任务重,只能加快进度。
好在临近下班,他们提交的最终版方案,通过了Grace的审核。
接下来,团队只要按照方案,讨论具体剧情内容,而后产出故事插画就可以了。
舒知意松了一口气,却在打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又提起那一口气。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吴红霞。
是该哭泣吗?还是拥抱?还是一句安慰?没有人教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舒年已经提前在肿瘤科门口等她,舒知意没开口和他说话,只是把买的水果递给他,而后沉默地跟在身后。
推开病房门之前,舒知意轻微吸了一口气。
她有提前去搜资料。
了解到胰腺癌是有“癌症之王”的称号,确诊后tຊ的五年生存率仅约10%,而且极易转移。
癌细胞对放化疗也不敏感,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效果并不理想,并且很折磨病患,患病期间极其痛苦。
但是这也只是资料,记录在网页上仅仅是几行没什么情感的文字。
舒知意并没有什么实感。
当她真的看到吴红霞的刹那,才明白这些文字的真正含义,她呆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吴红霞先前是个很爱打扮的人,头发颜色掉了就去补染,眉毛不描是不会出门的,穿着也很洋气,舒知意的长相大部分是遗传于她。
但短短一个月,她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白有些发黄,头发干枯掉的也差不多了,瘦骨嶙峋,没有一丝活力。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汪即将干涸的死水。
见到舒知意的身影,吴红霞局促地笑了笑,但是笑得很僵硬,仿若在哭一般。
“知意来啦。”
舒知意指甲扣进掌心,低声回应了一句。
然后走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旁边病床上的人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却又更显凝重。
“爸呢?”舒知意视线落在蓝色床单的一角,胡乱地启唇。
这场病似乎把吴红霞的傲气和刁蛮也全部带走。
她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只是抿紧,憋不出一句话来,身形僵硬不知道怎么回答。
身后的舒年没忍住,做出回应。
“爸赌博输了很多钱,知道妈生病后把家里钱都卷走了,现在要债的每天来家里堵我们。”
舒知意皱眉,问:“那治病的钱”
“房子抵押了。”舒年顿了一下,“不过现在也不够了,实在不行,房子只能卖了。”
舒知意看了眼吴红霞,她从包里掏出那张提前准备好的银行卡,轻轻放在铁柜上。
“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治病,应该是够的。”
“密码是舒年生日。”
她不确定家里人能记得自己的生日,所以临时更换成了弟弟的。
吴红霞艰难地抬起下巴,掉了几滴眼泪,然后低低地回了句:“谢谢女儿。”
“这是我应该做的。”舒知意目光跳动了一下,她站起身,“后面有空我再来看你,有事就让舒年打我电话。”
这里实在太压抑了,她快要不能呼吸。
只想快些逃离。
就在这时,吴红霞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掌,硌手的骨头触感让舒知意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能不能再坐会。”吴红霞咳了几声,像是说话就耗费她最后的力气一般,“妈妈有话和你说。”
舒知意移开视线,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然后坐下,抿唇回了一个“嗯”
吴红霞抖手着喝了几口水,纸杯捏在手里,好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我这个病,也不打算治了,确实也治不好,我心里有数。”
“你爸你也知道,家里钱都被他卷走了,房子也被我耽误没了,家里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了。你现在日子过得也很好,还找了个有钱的老公,看着他身份就不一样——”
这话好像在有意铺垫些什么。
“你到底。”舒知意募地打断,皱眉抬头看她,看到吴红霞慌乱的表情时还是降柔了声调。
“你到底,要说什么,可以直接点。”
吴红霞抬眼和身后的舒年对上视线。
然后才含糊地继续说。
“我想你可不可以,帮舒年买套房子,你也知道他谈女朋友了如果家里这种情况对方不会跟他的。”
原来,原来要她过来的目的在这儿。
她早该知道啊,哪有什么想见最后一面,哪有什么怕后悔,人怎么可能因为生病就改变那股自私呢。
舒知意无声地浅笑,她淡淡地回视,问:“我凭什么,要帮他买房?”
吴红霞脱口而出:“你是他姐姐啊。”
“是我想做他姐姐吗?是我把他生下来了吗?他没成年吗,我为什么要负责他的人生?”
舒知意一字一顿地继续质问,“还有,我刚开始的工作积蓄全给你了,后面积攒的也全部在这张卡里,我拿什么给他买房?”
“你老公肯定是买得起的,只要一套房就好,不管什么位置就行。上次妈妈也能看出来,他对你很好,你求求他肯定可以的,这样我走的也安心”
舒知意不想再听下去,拎起包往门外走,舒年急促地喊她姐姐,吴红霞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像是用尽最后一股力气低喊道。
“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话仿若一场惊雷,砸向快要失控的人,把她本就破旧不堪的心再度撕裂。
脚步停滞,不再向前。
舒知意缓缓回头,眼里带着自嘲的笑意,她近乎低语般,一字一句地反问。
“我自私?”
吴红霞没接话,只是带着些许愤怒和怨念,直直地看着她,要把她看透看清。
一分钟像是被拉成了十分钟,在对视中,舒知意目光逐渐暗了下去,尾音悄悄往下沉,嗓音带着脆弱感。
她说。
“妈妈”
“你不该,和我说声对不起吗?”
Dirty
吴红霞像是没听懂, 她愣了愣:“什、什么?”
舒知意咬唇。
短暂的沉默,她要留点力气,才能有勇气撕开那块已经结痂的伤口。
因为刚才的那番争论,病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悄无声息地聚拢了过来, 如细针, 缓缓扎在舒知意的身上。
她在出丑, 但是她毫无办法。
“来的路上, 我一直抱着期待,我期待你会和我说声对不起,我期待你告诉我其实”
舒知意压着哽咽, 慢慢地, 艰难地开口,“其实,你是爱我的, 我的妈妈是爱我的。”
“可是没有, 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她吸吸鼻子, 抬头对上吴红霞微微发怔的眼睛, 舒知意笑了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还记得吗, 这块疤痕,还记得怎么来的吗?你或许忘记了吧, 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舒年补习忘记带资料你让我送过去,我说我不想去,你就把家里的酒瓶往我身上砸。”
“留了一地的血,我吓坏了, 可妈妈你说什么,你说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舒知意又不紧不慢地撸起右手的衣袖, 一道浅浅的肉粉色疤痕藏在手链之下。
“这里,是因为我和舒年吵架,我想看蜡笔小新,他想看其他的,他抢不过我哭着去找你,你走过来不问缘由就给我两巴掌,不巧茶几那里有道裂痕,我因此也留下一道疤。”
童年的记忆争相着往上冒头,诉说着藏匿多年的种种不公。
吴红霞眼眸有些出神,她像是也回忆起许多,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舒知意像是听不见,她用指甲再往掌心扣,用力,再用力,痛感让她清醒,也提醒着她不要没出息地哭出声。
“可我并不恨你,因为我相信你爱过我。舒年没出生前,你曾把我搂在怀里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也在我撒娇时笑着承诺,只要我听话就可以看一辈子的蜡笔小新。”
“这些我自以为的爱意,支撑着我走过了很长时间。我不断安慰自己,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没那么爱我,你的爱要分给很多人,我少些好像也无妨。”
“可是妈妈——”
舒知意的呼吸哽了又哽,心脏悬颤痛得让她直不起身子,“我今天才知道,你不爱我,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原来真的有母亲,不爱她的孩子。
原来别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事,却是她求之不得的。
原来这个期待,一直以来只是场虚梦而已。
可,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舒知意呢?
哪有那么多什么,这世上很多事就没有答案可言的。
又或者是知道答案,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明知故问。
吴红霞整个人恍惚不堪,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眼底染着深红的印记,一直在重复着“对不起”
好像,她只会这么一句一样。
舒知意用手掌按了按眼角,掌心早已印着指甲深陷的痕迹,但她却感觉不到疼。
有些东西比这更疼。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刚才我喊了你四声妈妈,那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喊你这个称呼。”
她的语气恢复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生病期间的治疗我会负责到底,其余的,tຊ我什么都做不到。”
舒知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背身留下一句低语。
似羽毛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随着风,去往远方——
“下辈子,也不要再记得我吧。”
妈妈
才出病房,舒知意就被舒年拦了下来。
“姐。”
舒年挡在前面,“你不管我了?”
舒知意靠在边上的扶手才勉强站稳,她抬头看他:“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很明白,舒年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慌了神。
姐姐是个多么心软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所以在心底他其实暗自默认,舒知意是永远可以给他托底的那个人。
父母的偏心,他是知道的,时常也会觉得有些过分,但吴红霞总说只有把她教乖点,以后才能一直帮着自己。
姐姐生来就是该帮着弟弟。
舒年虽然不认同,但也没有过反驳。
甚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习惯舒知意对他的无偿付出,对他的无端妥协,好像本应该如此一般。
可刚刚舒知意的那番话,似乎是要与这个家彻底决裂,他从没听过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实际上她一直都是默默忍受的角色。
舒年不知道舒知意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如果她真的铁了心不管自己,他就真的完了。
没房没存款,他哪儿来的未来。
“姐,我谈女朋友了,我得结婚啊。”
舒知意盯着他没说话。
她眼底的漠然让舒年没由来地心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光。
半晌后她才扯了扯唇,开口道。
“舒年,你的人生为什么要我负责?”
“我”
“还是说,你本质上也打算靠着别人活着?”
“我没有。”
“可实际上你就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你从没帮我说过一句话,享受着在家里的宠溺。那以后呢,也打算依附在我身上是吗?”
舒年的脖颈浮起一层淡淡绯色,那是被人戳穿后,下意识地生理反应。
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已经顾不得伪装,口不择言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姐夫是个有钱人,别说一套房,十套都买得起,你们结婚了他就有义务帮持着我,你不愿意那我就去找他,这事闹大了总归会有个结果。”
舒知意手微微发抖,她在此刻才真正地明白,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加害者,是零碎记忆里反复将她凌迟的加害者。
“你就这么自信。”
舒知意站直,浅浅地嗤笑,说,“如果我离婚了。”
“你还找他吗?”
—
离开医院,天已经半黑。
舒知意一直往前走,没有所谓的目的地,好像一直向前就能找到目的地。
一直向前,别回头。
听起来很勇敢。
实际上她只是一叶摇摇欲坠的小船,荡在深海里,停下,就会随时被大风吹翻。
而后坠落。
落日后的十六到二十分钟,被称为蓝调时刻。因为整个世界会被染成蓝色,是最美的时候。
此刻就是。
舒知意没由来地有些想念江栩淮,或许是因为人在无助却又动人的瞬间,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一个依靠吧。
她没思考,阖上眼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的提示音响起,舒知意忽然清醒,想要挂断,接通后该说些什么,她没有思绪。
她可以承受任何代价。
但不愿他被打扰。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坚定选择的滋味。她不得不猜想,江栩淮知道这些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大概是会帮她解决,再为了她有所牺牲有所妥协,以他自己的方式。
但如此一来,她就变成了麻烦。
没人想成为麻烦。
思及此,舒知意匆忙地想要切断通话,却还是没来得及。那头磁性沉稳的嗓音稳稳地顺着寒风,传进她的耳道。
“知知。”
在医院没哭,这一路也没哭,却在听到江栩淮柔软的这两个字时。
她无声地落泪。
舒知意还是压住了情绪,她平稳着呼吸,弯起眉眼,轻声地应道:“嗯。”
只有一个字,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听筒那端还是倏地没了声响。
江栩淮似乎在往外走,背景音里的嘈杂逐渐淡去,直到完全没了声音,只剩彼此的气息。
舒知意指尖搅和在一起,她知道还是没瞒过去,只能耐心地等。
几秒后,她听到江栩淮语气平和地启唇。
“在哪儿?”
舒知意还想逞强,她躲闪他的问题:“没在哪儿啊,就是刚才加班累了出来买点吃的,问问要不要给你带点回去。”
没什么逻辑,但也好像说得过去。
江栩淮却一字不信,他停下脚步,嗓音柔和带着些暗哑,他说:“知知,告诉我你在哪儿?”
“让我去找你,好吗?”
舒知意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但是两人仍然没有挂断电话,就这么放着,江栩淮偶尔唤两声她的名字确认她没事。
“江栩淮。”
舒知意沉默了片刻突然想问一个问题,她摩挲着指腹,嗡声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糟糕的她。
他是个很好的爱人,好到让她时常感到不真实,好像所有的理想型在他身上都有着痕迹,他不该和她有所交集啊。
人只能是因为有价值而被爱。
连父母都不爱她,为什么江栩淮会毫无保留地爱她。
“这很重要吗?”江栩淮边开车边问。
知意嗯了一声。
“这很重要。”
她需要一个答案,来说服自己。
刚才在医院回呛舒年的那句其实是带着气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是个很爱逃避的人,也是个不坚定的人。
便不敢想,如果江栩淮被舒年缠上,又被迫牺牲了些什么后,她该有多愧疚。
这种害怕让她现在甚至不敢面对他。
需要一个答案,好让自己坚定些。
舒知意在心里想。
“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江栩淮停顿了须臾,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几秒后他有了答案。
“因为——”
舒知意凝滞了心跳,日落的微弱细碎的光亮晕染在她的指尖,留下透明的痕迹,落下些许模糊的色彩。
她不敢动,怕转瞬即逝。
沉寂间,清晰听到他的下一句。
“是舒知意。”
“因为江栩淮要的,只能是舒知意。”
舒知意眨眨酸涩肿胀的眼眸,表情变了又变,她小心翼翼地蜷了蜷手指。
然后发现。
那光没有离开,仍旧停留,牢牢地停留。
榛子卡布奇诺
从进医院开始就充斥在周身的不安与慌张, 在听到江栩淮适才的那两句话后,全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安稳感。
因为她捕捉到了“只能”二字。
只能,
意味着偏爱, 意味着唯一, 意味着非她不可。
每一个词语, 都让她不由地心尖一颤, 像是海绵,填补着孩童记忆里的某些缺口。
她一直不愿回想的缺口。
小朋友识字以来第一个接触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那是父母对子女的期盼和祈愿, 伴着他们走向未来, 到更远的地方。
或是平安,或是坚韧,或是谦逊, 又或是明媚, 总之是美好的、充满爱意的。
舒知意却搞不懂她名字的含义。
但每每当她进行自我介绍时, 同学们都会夸她的名字很好听, 她不禁猜想, 她的名字应该也拥有一个很好的寓意吧。
直到两件事的发生, 让她彻底明白过来,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舒知意出生时, 正赶上计划生育,二胎理论上是不被允许的。
可吴红霞执意要生下舒年,也因此交了一大笔罚款,让本就不够富裕的家庭变得有些捉襟见肘。
舒知意那时候还很小, 不懂大人的想法,她只知道自从弟弟出生后, 父母的唉声叹气似乎越来越多,于是她懵懂地抱怨道:“要是没生下弟弟就好了。”
吴红霞听到她这话只是笑笑,没说话。
后来,家里生活好不容易好了些,父亲又染上了赌博欠了很多钱,吴红霞每天都闹着要离婚。舒知意很害怕,动画片里都说,父母离婚孩子就再也没有家了。
她不想没有家。
她每天苦恼该怎么帮着父亲挽回母亲。
结果她什么都没有做,吴红霞还是留了下来,舒知意偶然间知道了原因。
那是个寻常日落,她蹦蹦哒哒地跑回家想炫耀自己的小红花,可在进门前听到了父母激烈的争吵声,仍然是关于离婚,却是到了最终环节的争论——抚养权的分配。
舒强摔碎了酒瓶,怒斥:“离婚可以,舒年我不tຊ会给你,知意你随便带走。”
“凭什么?你不要的给我,搞清楚,舒年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那我们就打官司试试看。”
“试试看就试试看,舒年我绝不可能让给你。”
两人喊得都很大声,字字清晰,不少邻居探出脑袋跟着凑热闹。
站在门口的舒知意无处可逃,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目光的审视,都是带着可怜和心疼,可怜她亲眼见证父母的争吵,心疼她这么小就要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舒知意哽着嗓音啜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滴落,浸泡着她酸涩的心。
她哭得很伤心,却不是因为邻居们的忧虑。
而是因为她在那一刻才突然间发现,她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也无法帮着挽留妈妈,因为从始至终,能让这个家完整的,只有弟弟。
而不是她,可有可无的她。
也恍然反应过来,那日母亲为什么听完她的话要苦笑,因为那话本就很好笑。
让这个家庭变差的才不是舒年,是舒知意。
是提前到来的,不受期盼的,无可奈何才留下的,舒知意。
她根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她的名字又怎么可能会拥有美好的寓意。
后来,父母还是没有离婚,原因不言而喻。但舒强爱赌的毛病依旧没改,吴红霞的怨念也随之越来越重,她逃不开阴暗的婚姻,急需一个出气口去发泄。
舒知意便承受着这个角色。
吴红霞偏激地认为如果第一胎就是男孩,家里就不需要额外的罚款,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不断的怨念和偏心,让舒知意从感到不公到慢慢变得麻木,甚至坦然地承认这个悖论。
她开始变得愧疚,开始想要弥补,开始想要讨好身边的人。如果她足够乖,会不会有一天父母终将会发现,实际上她并不是个多余,她也有些价值。
也许下次,她就不会变成那个被丢掉的选项。
结果是怎样不知道,试试看吧。
于是,在吴红霞四十岁那天,舒知意很用心地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副金耳坠。
标价九百块,她记得尤其清楚。
因为那是她节省了很久的饭钱,大概有两年,午饭只吃一个素菜,从不去小卖部才积攒下来的。
她期待了许久,颤着手买下这份礼物。
而后躲在被窝里猜想母亲收到这份礼物会不会很开心,会不会很感动,会不会把她抱进怀里流眼泪。
时间过得好慢,等啊等。
终于等到妈妈生日的这天。
家里亲戚全来了,吴红霞那天也十分地开心,穿着最贵的衣服化着最精致的妆容迎接客人。
这些年她极少能有做主角的机会。
她要告诉所有人自己过得很好。
到了拆礼物的环节,舒年拍了一段视频,诉说这么多年对母亲的感谢。
吴红霞还没看完就红了眼,她抱着舒年感动地流眼泪,这是她的骄傲。
亲戚们也被这气氛所感染,纷纷夸赞儿子的懂事。
自然地,也就想看看女儿送的礼物是什么。
舒知意无意识地咬紧下唇,把藏了一个月的礼物递了上去。
所有人都围过来看,吴红霞笑着慢慢拆掉礼品袋、再翻开饰品盒,把耳坠从里面拿了出来。
接下来,妈妈应该是会感到惊喜吧,然后欣慰地抱她,也因为她而感到骄傲吧
舒知意低着头在心里默默想。
可之后并没有如她所想。
吴红霞收起了笑容,把礼物“啪”得一声拍在桌上,然后冷着眸子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舒知意抬眼,不懂发生了什么。
吴红霞指着她质问:“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舒知意愣住,她刚想解释,母亲一句话就把她判了死刑。
“偷家里钱是吧,我不指望你有什么成就,起码该学会做人!”
她边说边要冲上来打她。
一侧的亲戚纷纷涌上前阻拦,嘴里念叨着“孩子不懂事”又或者是“下不为例”这种宽慰的话语。
唯有舒知意怔在原地,思绪仿若麻线乱成一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她明明只是想妈妈高兴啊
责骂的语句不断地在舒知意的耳窝回荡,她陷入了沼泽,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了。
她要解释,她要说清楚。
她要告诉妈妈自己是怎么辛苦攒下这笔钱,又是怎么激动地挑选礼物,她没有偷,真的没有偷啊。
舒知意刚想开口。
下一秒就对上吴红霞愤怒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肮脏的垃圾一样看着她。
牙关似是压着一块重铁,再也扯不出一点缝隙,唯有雾气遮盖了眼睫,世界骤然间变得湿气腾腾。
“你给我滚回家去。”
“你就是个拖油瓶,你害了我一辈子。”
“你怎么不去死!”
“”
话越来越难听,舒知意却听不见了。
嗡嗡响声让她短时间内耳鸣,她只能看着母亲的嘴巴张开又闭合,明明无声却又像是斥着一股力道,推着她步步后退。
明白了,不可能成为骄傲。
她是耻辱,是母亲一辈子的耻辱,无论做了什么,又或者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笑的是,这一切的缘由仅仅是因为性别。
仅仅是因为,她不该成为一个女孩。
好像怎么挣扎也无用。
半晌后,舒知意转身,全身乏力地往家走,临出酒店门时她不受控制地回了头。
还想再看看。
却只看到——
吴红霞在亲戚的安慰下稍稍缓和了情绪,舒年也哄着妈妈不要再生气了,摄影师趁着空档说要给拍全家福,以此来转移吴红霞注意力。
几分钟后。
吴红霞站在中央,舒年站在左侧,舒强站在右侧。
他们都在笑,相机记录着温馨。
拍下舒家的第一张全家福。
没有舒知意。
也没有人在乎有没有舒知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都已然是模糊不清了。
舒知意却永远记得那个瞬间。
忘不了,也不敢忘。
因为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名字的含义。
知意。
之一。
不是唯一,是之一。
是若有若无的之一。
是不被偏爱的之一。
是,分子上的随意一个选项的之一。
怀揣着希望的舒知意,死在了那一瞬间。
活下来的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不渴求未来也不渴望被爱的,磕磕绊绊活在漫长雨季里的。
舒知意。
她装作不在乎,就以为真的不在乎了。
却在今天听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江栩淮要的,只能是舒知意。”
他在告诉她,她不是随随便便的之一。
也能是一个人的唯一。
舒知意脸颊两侧又洇上湿意,这次她有些不受控,也不想再压着情绪,说出来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你能、能快,快点”
仿若丧失了语言功能,从喉咙溢出来的都是不连贯的音调。
但江栩淮还是听懂了。
他哑声问:“让我快点来是吗,知知。”
舒知意的胸口剧烈起伏,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一直点头,全然不顾对面其实根本看不见。
她委屈极了,像只小猫一般呜咽着颤抖。
通话滞了几秒。
江栩淮在这几秒停下脚步,他喉结无声地滚动,手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汗。
“好。”
“不用等太久,马上就到。”
他边加快脚步,边说。
—
舒知意发的定位是在一个公园内部,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路边。
江栩淮跟着位置找到舒知意的时候,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唯有眼皮微微肿胀,人坐在一个石凳上低垂着头发呆。
看起来很可怜。
江栩淮迈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舒知意察觉到光线变弱,抬眼,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情绪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舒知意此刻只觉得有些丢人,她稍稍错开眼眸,嗡声道:“来得真慢。”
“对不起。”
江栩淮拿出湿纸巾,把她的小花脸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看着她说,“回家吧。”
“嗯。”
舒知意刚想起身,却发现右脚酸麻根本抬不起来,一动就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细针扎进皮肤。
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江栩淮扶住她,问。
“脚麻了。”
闻言,江栩淮背过身去。
他柔声说:“上来,背你。”
舒知意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紧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也不但心自己重不重之类的了,直接环紧他的脖颈,趴了上去。
但她还是不自禁地问了句:“我重吗?”
江栩淮站直,扭脸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鼻尖:tຊ“我天天给你做饭,也不见你长胖。”
他抬眼看她,“都喂哪儿去了?”
舒知意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柔软的布料透着温暖的气息。
“那说明,你做的还不够多。”
她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以后争取再多做点。”
江栩淮因她的轻笑目光跳动了一下,他回过头去,背着舒知意慢慢往前走。
两人这一路都很安静。
舒知意没主动说发生了什么,江栩淮也就没追问,好像之前的那通电话不存在,他只是来接她回家的。
仅此而已。
舒知意的胸膛没有空隙地靠在他的后背,突然觉得江栩淮的后背是那样的宽厚,可以撑得起全世界,她一直紧绷的肩颈也就募地舒缓下来。
软绵绵地趴着,像只犯困的小猫。
真奇怪,明明刚才还委屈得不行。
看见他的下一秒就什么都不见了,她就只想睡觉,拥在他的怀里睡觉。
遇到江栩淮之后,总能发生这种奇怪的事。
舒知意默默想。
傍晚时分,却起了雾霾。
水汽蒙上一层薄纱,笼罩在天际的边缘,蓝调时刻也渐渐褪去,浮上淡淡橙色。
冷风拂过,舒知意垂眼将视线停在江栩淮冷白的后颈上,她转了转眼眸,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
然后绕着他的脖子,再缠绕上她自己的。
焐热的气息还未散去,拉近两人的距离,皮肤相触的须臾,寒气也被驱散。
“暖和嘛?”舒知意靠近他问。
江栩淮眉梢藏着笑,把她往上提了提:“暖和。”
“可惜围巾不够长。”舒知意叹了口气,“不然能更暖。”
“够了。”
“嗯?”
江栩淮停住,眼底的笑意就此蔓延开。
“足够了,只要我们在一起。”
“冬天快过去了,知知。”
舒知意侧头和他对视,在他眼眸里看见了日落的影子,还看见了日落旁的那抹旋转的光晕。
她凑近想看清。
“是摩天轮。”
舒知意指了指前面,出声提醒道。
听闻在摩天轮最顶端接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如果能在那一刻追赶上日落,是不是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江栩淮。”
“一起去追赶日落吧。”
然后永远永远,在一起。
橘子奶糖拿铁
这是芜市最大的摩天轮, 也是唯一一个七彩摩天轮,每一个座舱都被粉刷成不同的颜色,日暮时分会亮起细碎的光束,如萤火般缓慢旋转在落日之上。
转一圈的时间刚好设置在13分14秒, 以心动作为开始, 由浪漫作为结尾。
虽然是工作日, 但排队的人依旧很多,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晚霞太过温柔,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想邂逅一场梦幻。
基本上都是情侣。
于是,就有几个小女孩捧着小桶, 抓着这个机会在人群中卖花。偶尔才有人买上一支, 大多数人选择不理会,或是直接拒绝。
今天室外的温度很低,舒知意正背对着队伍, 拥靠在江栩淮的大衣里取暖。
小女孩走了过来, 眨眨眼问:“姐姐买花吗?”
舒知意垂眼看她, 女孩的睫毛上已经沾上了点点霜花, 鼻尖通红, 捧着铁桶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明显冷得不行。
“买点呗, 江老板。”舒知意仰头,对着面前的人抿嘴笑。
江栩淮单手仍搂着她没放, 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他径直扫了一下面前的二维码,“叮”得一下,付款过去。
“全部买了。”他从桶里随手抽了一根, 没什么表情地淡声道,“这一支就行。”
舒知意接过那支花, 又是洋桔梗,她边眯眼笑边用额头蹭了蹭江栩淮的胸膛,然后低头温声对女孩交代:“快回家吧。”
本以为今天还要捱很久才能回家,没想到遇到好人,这么快就全卖完了。
小女孩不太会说话,慌乱跑走前,红着脸快速说了声“谢谢”
看着女孩背影,舒知意徐徐开口。
“你今天又做了件好事。”
江栩淮揉揉她的发顶,神情恢复到只对她的松散,低声纠正道:“是你教我,做了件好事。”
舒知意没说话,和他对视了半晌。
“喂。”她突然抬手,用指尖戳了戳江栩淮的眉骨,撇嘴道,“你能不能对别人温柔点。”
“刚才那女孩都被你吓到了。”
“有吗?”
“有啊。”舒知意语气故作嫌弃,作势还瞪了瞪他,“你以后对你女儿也这样吗?”
话毕她还学着他刚才的口吻,冷着脸一字一顿地模仿了一遍。
“这、一、支、就、行。”
“多吓人啊”
江栩淮垂眼看她,因为那副灵动的模样,他忽地失笑,嗓音里的笑意和柔软混合在一起,浮在眉眼之间,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我以后改。”
他收了手臂的力度,把舒知意往怀里搂紧了些,而后回应她另一个问题,“对女儿当然不会这样的。”
“女儿大概会长得很像你。”
“你知道的,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明是很寻常的两句话,却让舒知意的心募地变得软绵,她压了压嘴角的弧度,轻轻地“哦”了一声。
顺着这个话题,舒知意又问了个问题。
“那如果还有儿子呢?”她攥着他的衣摆小幅度地晃动,凑近小声问,“你会偏心吗?”
“不会。”
“你确定?”
“嗯。”江栩淮捉住她乱晃的小手,捏了捏,声调平静又沉稳。
“偏心,我也只会给你。”
舒知意的视线在空中停了片刻。
意识因为雾气变得模糊,她从鼻腔里闷闷地说出一声:“和我拉钩。”
江栩淮手上的动作凝滞住,他盯着女孩眼眸里的水汽,沉了目光。他没问为什么,也也不觉得幼稚,只是安静地伸出手指,扣住了她的。
拇指相触的瞬间,舒知意眼底的水汽化成一滴水珠,缓缓滑落,她喉咙有些发涩。
江栩淮帮她抹去。
爱意穿过指缝,沿着天平倾斜而来,那些先前缺失的,正加倍缓缓降临,稳稳降临。
舒知意埋进他的怀里,看着手心的那支洋桔梗,兀自低语。
“真幸福”
—
十分钟后,两人坐进了座舱。
摩天轮慢悠悠地上升,密闭又安静的空间,总是让人想有倾诉的欲念。
舒知意摩挲着指腹,问:“不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江栩淮的声音从对面轻轻传来:“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其实今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
他牵住她的手,“你依赖我,我很开心,知知。”
舒知意被他逗笑了,她指了指旁边坐垫上的花束,打趣道:“所以,这是奖励我的?”
江栩淮眉目舒展,没回答,笑着看她。
片刻后感觉到她心情好了点,问:“想说吗?”
想说,想和他说。
舒知意偏头看向窗外,沉吟了片刻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去,含糊地开了口。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停了几秒,轻微呼出一口气,“之前你也去过我的家,大概能感觉到是个什么情况,但即使那样我总觉得我还有个家,可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没有家人的,也没有家。”
“以前。”
江栩淮突然出声,他截住她的视线,不错开地注目,像是某种坚定,“你以前没有家,现在有了。”
舒知意敛回视线。
她低下头,问:“以后,我们的家会变成什么样?”
江栩淮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勾起唇角,俯眼看她颤抖的眼睫。
他思考了片刻,回答。
“我们会一起上下班。”
“我们会一起逛超市,会一起看电影,会一起吃饭,会牵手散步。”
“也会一起养小猫,栓上绳子溜它。”
舒知意笑出声,她抬头,弯了弯眼眸:“小小才不敢出门呢,它胆子小得很。”
“要不,我们再养只小狗吧。”话音才落,她摇摇头,自我否定,“以后再养吧,我不确定能不能天天溜它,还是养几株绿植,家里好像没什么绿色,你说呢?”
对上江栩淮带着笑意的眼尾,舒知意突然反应过来,明明是让他说说以后的家是什么样,怎么变成她一直在说
她伸手推搡了一把,嗡着声吐槽:“你怎么不说话。”
江栩淮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宠溺。
他微弓下身子,鼻尖和她相抵,声音温润着扬起轻微的尾音。
“我买了很多拼图,就光你喜欢的蜡笔小新琦玉县合影就要拼几个月,也许还要更久。等拼完了我就再买,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没力气为止。”
“我会一直tຊ陪着你的,别害怕,知意。”
“只要你想,家会一直在。”
舒知意露出细白的牙齿,她绷不住了,咧嘴笑起来,一脸“受不了你了”的表情看着他。
哪有人拿拼图来承诺共白头的。
好幼稚,却又好喜欢。
江栩淮也扯唇,两人鼻息就此缠绕。
空中不时传来短促的车鸣声,伴着冷风拍打玻璃面的轻响声,还有隔壁座舱里“咔嚓”相机定格的声音,悠转的音乐声
一切都杂糅在一起,扑至耳畔,再绕进空中。
惬意又绵长。
舒知意瞥眼看向窗外,他们的摩天轮还有两节就到顶端。她听见了自己的擂鼓般的心跳声,迎着他的气息她嘟囔道。
“再说几句吧。”
再说几句,就可以幸运地在最高点,和他接吻。
然后,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只是个传言。
但在此刻,她偏偏如此迷信。
江栩淮早就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那些可爱的小动作,他无声地挑眉,而后懒懒地往后靠。
边笑他边问:“说些什么呢?”
舒知意舔舔唇角,脸颊浮起淡色红晕。
“随便呀。”她偏过头,无所谓地摆摆手,身子却悄悄地往前靠近,“随便聊天呀。”
边说话边继续悄悄挪动。
可片刻后她发现,自己往前一寸,江栩淮好像就往后退了一寸,她再移动半厘,他又退了半厘。
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舒知意唇角弧度压得很平,她倏地抬起头,气鼓鼓地咬牙道:“江栩淮!”
“在呢。”
江栩淮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回她一句,但眉梢却藏不住那快溢出来的笑意。
爱亲不亲
舒知意扭过身,抱着双臂看着天空。
“知知。”
江栩淮站直身,拖着语调询问,“你是相信那个传闻吗?”
“没有。”
舒知意愣了一下,但没表现出来,继续环着双臂装作无事发生,淡然反问,“什么,咳咳——”
因为心虚莫名被呛了一下,她平稳了一下呼吸,继续说完,“什么传闻,我不知道,什么——”
话又没说完,余光却瞥见面前的人已经弓下身,弯着眼俯身看她。
眉眼前的光亮因为他,越来越暗。
他遮住了所有光,他替代了那束光。
舒知意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江栩淮捏住她后颈脖,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黑眸里清澈见底,浮着昏黄光点。
他俯下身的弧度越来越大,慢慢地,缓缓地,逐渐靠近她。
直到两人的唇瓣即将贴合。
江栩淮突然停下。
“信吗?”他指腹按住她的唇角。
舒知意脸已经涨得通红,她看着他睫毛拓出的一层淡影,发呆了几秒。
已经快到最高点了,余光里周围没有任何遮挡,舒知意全然不顾江栩淮的捉弄,用手指拨开他的指腹,阖眼堵住他的唇瓣。
轻啄了一下,就离开。
当真仅仅只是一枚纯粹的亲吻。
空气寂了须臾,某种微妙的气息蔓延开,谁的呼吸变得紊乱,又是谁的心底变得柔软。
舒知意垂眼,耳垂滚烫。
倏尔,江栩淮手掌覆在她的眼眸之上,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长长的手指圈住她的腕骨,带着她揽紧自己的侧腰。
眼前变得黑暗,感官被带得敏感。
嘴唇落下沾着凉意的酥软唇瓣,抿了抿,然后挑开缝隙,湿热随着痒意不断深入。
唇齿暧昧的声响占据了主导,在逼仄的空间不断回荡。
这个吻没有太久,仅仅是维持到他和她跨过了最高点,这个城市的最高点。
江栩淮把手心从舒知意眼眸抽离,缓缓上移,绕到后方,按着她的后脑勺埋进他的颈窝。
他们从亲吻,变成拥抱。
在上升和下沉的临界点。
他抚顺着她的发丝,扬着笑哑声说;“会成真的。”
“那个传闻。”
视线才从全黑恢复光亮,舒知意有些不适应,她眨眨双睫,眼前慢慢从朦胧变得清晰。
挨在他的肩头,她抬头。
窗外澄澈,淡淡金色彻底笼罩云朵,一切仿若慢镜头的回放,变成油画,定格这个瞬间。
雾霾只存在地面,这么高的位置只能看见一轮咸蛋黄,折射出无数浓郁又颜色不一的线条。
晨昏线随着他们往下掉落。
舒知意环住江栩淮。
她不再惋惜、也不再觉得难过,今天遇到的所有都成为过去。
毕竟,有人带着她,追上了日落。
她也在那一刻笃定。
永远,没有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