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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41章 ep.41 浴火重生

    初从ICU出来,由于警察的随时登门,为了不让小鱼太受瞩目,沈玉选择了普通病房。

    小鱼见到沈玉后流了一通眼泪,之后精神气似乎被这场无声的哭泣都抽走了,整个人病恹恹的,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也不认识几个字,一切都由沈玉代劳,这也方便了沈玉为小鱼安排了远房亲戚的身份。

    沈玉的安排很周到,除了小鱼自己,他还真找来了一对远房夫妻,将他们安顿在了医院附近的出租屋里,某一天这对夫妻不告而别,所有迹象都只表明夫妻俩不愿承担巨额医药费所以撇下了自己的孩子离开了。

    毕竟他们撇下的只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

    警方来了几次,却并未在小鱼和沈玉身上得到太多的线索。

    除此之外,沈玉刚刚继承了沈家,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但他尽可能待在医院里陪小鱼,所有的文件补缺不需要自己跑的都让贺昀代跑,大火烧起来那晚,沈老爷的保险箱早就被沈玉派人运了出来,因此沈玉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的文件全都归拢手中,等于掌握了一切。

    但这一切还不完全是他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理成章继承这一切。

    小鱼醒的时候,沈玉都陪着他,只有小鱼短暂熟睡的少许时间里,沈玉才开始仔细研究这些文件。

    小鱼病床的位置靠窗,病房里还有两个病人,一男一女,女的在中间,就在小鱼隔壁,两人也都是严重烧伤,女病人左手一根手指截肢,半张脸烧坏了,男病人也是脸部被炸伤,若是排除手术室里的紧急救治,那么三个人里小鱼的伤势还是最轻的。

    小鱼某天看见女病人的妈妈背着女儿偷偷抹眼泪,他听医生说女孩在ICU里就写下遗言,可是妈妈却舍不得失去女儿,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女儿救下来,因此从ICU里出来后,女儿就没再看过妈妈一眼。

    烧伤最痛苦的就是换药,每天还不止一次,每次清创换药疼到全身抽筋,浑身发抖,小鱼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腿,第一次之后看到医生更是不自觉升起恐惧,开始几次疼到呕吐。

    他的左腿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之所以左腿烧伤最严重,是因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沈老爷死死拽着他的这条腿。

    烧伤科整体也是个可怕的地方,小鱼觉得不比偏宅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偏宅是经过美化的地狱,那么烧伤科就是一副真实的地狱场景了。

    普通烧伤不需要住院,住院的都是伤势严重的患者,因此烧伤科里的病人情形可见一斑。

    病房里哀嚎声遍野,腐臭味蔓延,小鱼经常望着窗外蓝天,幻想自己是碧空下的一只小鸟。

    如果不是沈玉时时都在,小鱼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得下来。

    小鱼没有气切,他初入院因为不能说话,医生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气切,但由于小鱼呼吸正常,肺部CT正常,最终选择先做抗炎观察。

    这段日子艰难而深刻,病房里的男人给小鱼的感觉最积极,女孩就完全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全是昏暗。

    她总是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小鱼和沈玉。

    沈玉年纪小,做事却非常靠得住,小鱼恐惧医生,医生就让沈玉帮着给小鱼拆纱布,算是克服恐惧的一个办法。

    说来也怪,小鱼对沈玉绝不会产生恐惧,拆纱布和换药真的很疼很疼,但见到沈玉紧蹙的眉和忧心的双眸,以及心疼到苍白的脸,小鱼每次都努力扛下疼痛,忍着不叫出声,甚至还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让沈玉看见。

    小鱼左腿最严重的地方烧伤程度有三度,医生建议植皮,但是沈玉护理得很仔细,创面一点都没有扩大的趋向,医生又觉得可以缓一缓再观察一下情况。

    主要是小鱼才十四岁,身体还在生长,一般成年人这种程度的烧伤皮肤自己是不会愈合的,可是孩子如果提前植皮,会出现生长过程中数次植皮的情况,因为植过去的皮是不会再生长的,可是小孩却依旧在生长,小鱼的植皮就需要考虑到这种情况。

    但与此同时,随着烧伤的好转,瘢痕增生也会因为生长力而成为大问题,这就需要后期长久穿戴压力裤来预防过度增生,当然这也绝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烧伤科的病人大多都是遭受了顷刻间的意外而入院的,但小鱼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没被烧死、没有像女孩和男病人一样烧毁脸是他的幸运,因此左腿的伤再严重,小鱼也觉得这是他放火理应受到的惩罚。

    其实沈玉才是最辛苦的,不仅要照护他,还要管着外面的事,他刚接手沈家,太多情况需要调查和研究,都需要沈玉亲力亲为。

    小鱼觉得自己不仅帮不了一点忙,还总耽误沈玉的时间,因此他能做的就是积极配合每一次治疗,尽量不给沈玉拖后腿,但饶是如此,有时候他也难以控制自己低落的情绪和身体上的疼痛,以及时不时就会淹没他的那些噩梦。

    小鱼入院后的每一刻沈玉的心疼都难以言表。

    他可以说每天都在煎熬,长到十六岁,除了父母离世对他的打击之外,就数小鱼这次住院最是锥心刺骨。

    连上次他自己受伤,都不觉得有这一次这样惨痛和难以忍受。

    要说较之病房里其他两人,小鱼的烧伤面积和烧伤部位算是最轻的了,但是看着那两人的惨状,沈玉莫名也有一种后怕。

    火真的是太可怕的东西,瞬间就能吞噬掉一个人的所有。

    他甚至后悔当初放任小鱼去做这件危险性如此之高的事,只是当初两人都抱着豁出性命的决心,压根不曾考虑会落得像这样半生不死生扛痛苦的情况,而他们的年龄也太小,才会如此不计后果。

    如今万幸的是,小鱼烧伤了一条腿,远不到他担忧小鱼会不会丧失求生意志的程度,事实上小鱼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强乐观,他会努力忍着疼,会对自己笑。

    “哥哥……玉哥哥……”一天小鱼突然发出了声音,虽然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足以让沈玉感到惊喜。

    “嘘,少出声,多养一养再说话。”沈玉轻声道。

    小鱼却执意要说:“玉哥哥……辛苦你了……”

    沈玉轻抚他的脸:“玉哥哥不辛苦,你安心养病,慢慢都会好的。”

    小鱼点头,像往常一样依偎进沈玉的怀里。

    又到了换药的时候。

    小鱼基本不看自己的伤处,只敢在刚开始拆的时候偷看一眼,然后就紧紧闭上眼睛。

    可沈玉却必须全程都仔细小心地将纱布拆开,哪怕创面上盖了厚厚的生物辅料,尽量避免纱布和创面直接接触,但每次换药,依然要将纱布从血肉模糊的腿上硬生生撕开,沈玉再是坚强,面对的却是他的小鱼,因此拆的每时每刻都觉得整颗心在颤抖和揪痛。

    小鱼也没好到哪里去,换药之后还要清洗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小鱼忍不住呜咽出声。

    沈玉在医生给小鱼清洗创面的时候便让小鱼抓着他的手,或是他抱着小鱼,察觉到小鱼忍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让他叫出来,但小鱼依旧紧咬牙关,纵然冷汗直冒浑身发颤,还是不肯发出哀嚎。

    这样的忍耐和折磨将近一个小时,熬过去之后,沈玉给小鱼擦身,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一面说笑话逗他。

    小鱼脱力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对沈玉说:“玉哥哥,我又攒下了一个小愿望。”

    这是沈玉说的,每次换药都是小鱼勇敢坚强的证明,为奖励小鱼,每次换药都能获得一个小愿望,每个小愿望只要小鱼说出来,他都会为小鱼实现。

    “嗯,已经是第四十八个了,可是你一个都还没用。”

    “嗯……”小鱼想了想说:“那我今天用一个。”

    “你说。”

    “我想要玉哥哥回去好好睡一觉。”

    听闻此言,沈玉只觉得眼眶顿时就热了,他的小鱼攒下的愿望里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小傻瓜,等你好了,我们回去每天都能睡个好觉。”沈玉忍不住轻抚他的额头说。

    小鱼每天都做噩梦,他就算回去也睡不着,会担心小鱼是不是又被噩梦惊醒,或是在梦中无意识的哭泣。

    小鱼看着沈玉脸上的黑眼圈,心疼地抬手摸了摸沈玉的脸,然后又笑了,说:“那这个愿望只好再攒一攒啦。”

    “是啊,攒着吧。”沈玉也笑了。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两个少年一个满面病容,一个满脸憔悴,但他们的笑容都轻快也耀眼,因为他们知道最大的难关已经度过了,只要再咬咬牙度过这一个,那么他们的未来就会充满光明,就像小鱼不断积攒下来的愿望一样,未来必然会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实现。

    这天沈玉有事外出,恰好女孩的妈妈去打饭,一直躺着不出声的女孩突然用嘶哑的声音问小鱼:“你是怎么会被烧伤的?”

    小鱼愣了愣,想到了那个夜晚。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沈老爷玉石俱焚,可是如今沈玉回来了,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争一争。

    白天他在给自己化妆的时候,忽然想到师父最近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师父说他们老家那里有个老剧院,里面有个戴面具的鬼,总会时不时出现吓人。

    小的时候师父和伙伴们去老剧院冒险,一不小心被那只鬼抓住了。

    师父被吓得半死,可是后来却发现鬼其实不是鬼,只是一个半张脸被火烧没了的戏子,他教了师父很多,条件是师父必须每天给他带点儿吃的。

    后来师父问起戏子是怎么被火烧伤的,一开始戏子不愿意回忆,后来戏子才说,是因为他和不该相爱的人相爱了,对方的未婚夫找上来的时候,刚好瞧见边上的香水,对他喷了之后直接点火烧的。

    当时小鱼听了替戏子可惜,现在想起的却是香水这一节。

    于是小鱼便有意无意又去问了师父香水是怎么烧起来的,师父却说不止是香水,花露水和指甲油也都是易燃物,另外,摩丝和防晒喷雾接近热源也极易爆炸。

    当晚小鱼穿着戏服,化了妆,怀揣着酥油,还带了一瓶精油,以及蛋糕蜡烛和打火机去了沈老爷的屋里。

    点火就在一瞬间,在他哄了沈老爷脱去上衣给他涂了精油按摩了整个背部之后。

    而此刻他已将最里面的双层雨衣脱下盖在了沈老爷的腰上,他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衫,为了哄骗沈老爷,他下半身早已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

    沈老爷第一时间翻滚下了床,而火烧的很快,背上瞬间就烧了起来,连同雨衣里逐渐漏出来的酥油一起,沈老爷根本制止不了在自己身上蔓延的火势。

    然而小鱼在几乎就要逃离到门口的时候,被沈老爷死死拽住了左腿。

    小鱼回过头时还是被吓到了,沈老爷在火光中冲着自己狞笑,此刻他已经是一个火人了,那恐怕是小鱼十四年来见过最可怕的一幕。

    小鱼拼命想要甩开沈老爷的手,危急之中他抓起边上的凳子就朝沈老爷扔了过去,可惜沈老爷手劲极大,正当小鱼觉得自己或许会和沈老爷一起烧死的时候,沈玉及时冲了进来,将他从沈老爷的手中救了出来。

    “我……是因为老宅失火,才被烧伤的。”这是警方调查的时候,沈玉对警察说过的话,小鱼自然要与沈玉统一口径,便对女孩这样道。

    女孩又问小鱼:“照顾你的,是你的哥哥吗?”

    “嗯。”

    “亲哥哥?”

    “不是。”

    “真羡慕你,有一个对你这样好的哥哥。”女孩说。

    小鱼望着她,他想说女孩的妈妈对她也很好,可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也以为那个人会对我很好,却没想到……”女孩轻声道。

    小鱼不知道她说的那个是谁,女孩接着又道:“我妈妈劝过我,可是我没有听她的劝,没想到那个人的老婆出现了,朝我泼了浓硫酸。”

    浓硫酸的腐蚀性极高,能迅速造成皮肤脱水碳化,生成大量的热灼烧身体,过程是不可逆的,对人的伤害简直就是毁灭性的。

    “我现在没脸见我妈妈,我们家本来就没有太多钱,医药费根本负担不起,而且我变成这副鬼样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将来。”女孩说着,问小鱼:“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拖着你的哥哥不放吗?我死后,妈妈可能会伤心几年,但是她有工作,年纪也不算太大,可以再结婚,生一个孩子,过自己幸福的生活,我活着,她要拼命干活挣钱还债,还要看着我痛苦,何必呢。”

    小鱼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女孩不一样,女孩的伤势非常严重,听说她的一只眼睛一只耳朵都被浓硫酸融了,半张脸被毁得惨不忍睹。

    小鱼没有见过女孩拆纱布的样子,但是听见过她换药时不断尖叫痛喊的声音。

    而他和哥哥也不是女孩和妈妈的关系,不过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半张脸被毁了,会不会还像这样黏着玉哥哥,或许,他会希望玉哥哥留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吧,只是到了那个时候,玉哥哥看见自己也伤心,不看见自己也一样伤心,这可怎么是好呢。

    沈玉回来的时候小鱼又在看着窗外出神。

    病中的小鱼瘦了很多,尽管沈玉非常注意给小鱼补充蛋白质,但是大概这些蛋白质都先被身体运送到了受伤的部位,小鱼的胃口也不大好,精神睡眠都有些糟糕,因此小鱼一点也没有胖起来,依旧瘦的厉害。

    腿伤对小鱼的心理影响并不大,大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他到底才十四岁,倏然而起的大火和亲眼见到沈老爷被火吞噬的场面留给了他极大的阴影,他不是失眠就是噩梦,尤其这火是他亲手点燃的。

    沈玉无数次安慰他,抱着他告诉他:“你没有错,你想想获救的那些孩子们,还有以前无声无息离开的哥哥们,你为他们报了仇,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你那么勇敢,做了没有人敢做的事,你差点就会死,可是你现在活了下来,你不应该背负这样的痛苦,小鱼,你浴火重生,要开心,要站起来享受自己今后的生命,你才十四岁,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能够为自己而活。”

    “玉哥哥会一直在吗?”小鱼总会这样问沈玉。

    “当然会,我会永远都陪在小鱼的身边。”沈玉承诺他道。

    小鱼出院的时候,女孩距离出院还早得很,妈妈早已经为她欠下了一大笔债,可依旧不肯放弃。

    “我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有的时候,我觉得生命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既然无力求死,那就只有艰难地活下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你哭,你妈妈也哭,你笑,你妈妈也笑,你若觉得如今已是为她而活,那么索性多为她笑一笑吧,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了。”离开医院之前,小鱼找了个机会对女孩说出了心里话。

    由于小鱼的在意,沈玉持续关注着曾经与小鱼同期住院的那些烧伤病友,包括那个女孩,将他们的情况告诉小鱼。

    女孩因为母亲的不放弃而最终找回了活下去的动力,除了母亲之外,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的的确确已经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由此她也终于认识到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识人不清。

    沈玉暗中帮助女孩的母亲打官司,最终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款,总算能还上欠债,也让女孩感到轻松不少。

    女孩出院后继续她的学业,她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包括面对周遭人嫌恶或异样的目光。

    她在自己的微博上写道:“我脸上和身上的疤痕是我与死亡搏斗后留下的证明,没有人能够预料厄运何时降临,但是母亲的爱却能在绝望中带给我一丝光明,我还要感谢所有陪伴我度过苦难给过我勇气的人们,我的世界因你们而改变,因你们而多了一丝希望和色彩,如果之前我经历的是一场战役,那么你们就是我的战友,而我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孤独过。”

    鱼年后来组织拍摄过一部公益纪录片,里面一共有十名烧伤病患的档案,其中也邀请了这个女孩出镜,当时这部纪录片打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宣传的时候,鱼年就表示他会将这部片子的票房全都捐给“意外烧伤专项公益基金”。

    其实整部纪录片的剧本全都出自鱼年之手,里面的内容就是鱼年住院期间的所见所闻,但他并没有在片中露面,只是以出品人的方式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片尾。

    这部公益纪录片的片名就叫作《浴火重生》。

    ◇ 第42章 ep.42 哄人的小鱼

    结束拍戏的鱼年开始日常练功。

    他从小学戏,牙牙学语开始就由师父教念词,四岁正式开始练功学唱,师父是所有人的师父,他非常严厉,要求极高,要求弟子们文武并重,生旦净丑样样皆要学。

    鱼年自正式拜师后,唱念做打全由师父一字一腔,一招一式手把手地口传心授至他十四岁。

    别墅里有一间非常通透的练功房,鱼年五点起床,从吊嗓开始,在里面要练上足足三小时才会出来。

    练功房的门是玻璃门,沈玉起床经过就能看见鱼年在里面或压腿,或练台步或倒立。

    鱼年的基本功很扎实,全赖他师父悉心传授,当然也不乏棍棒的教训,如同烙印般融入他的身体发肤和血脉里,据说小时候学会的东西,到老到死都不会忘掉。

    练完功,鱼年先去冲澡,外头沈玉已经摆好了早点。

    鲜香滑嫩的牛肉粉丝,金黄香脆的灌汤小笼。

    “相公洗手作羹汤,小鱼挽袖剪花枝。”鱼年忍不住唱起了小曲儿,但他不剪花枝,剪了几颗小番茄洗了洗递给沈玉,这才坐下来。

    沈玉接过红润润的小番茄,笑看着鱼年:“你养的番茄越来越漂亮了。”

    “可不是!”鱼年塞了一颗进嘴巴,味道略甜,汁水饱满,非常开胃。

    沈玉也拿小番茄来开胃,继小番茄之后,鱼年开始种生菜,最近生菜的长势很好,估计第一批最近这一周就可以采摘食用了。

    两人正用着早餐,鱼年收到惜春姐的消息:傅纪老先生病逝。

    用餐时鱼年一般不看手机,但是这行字跳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顿时一愣。

    “怎么?”沈玉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没什么,就是傅纪傅老先生过世了。”鱼年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惜春姐给他的消息里写着傅老先生是昨夜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了,享年八十三岁。

    鱼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道:“如今老一辈艺术家越来越少了,每一位都是瑰宝,傅老先生的嗓音得天独厚,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他一去世,《惊雪楼》这出戏就再无经典了。”

    “他好像有传人。”沈玉道。

    “你说傅正薛吗?”鱼年对傅派做过了解,闻言摇头道:“他是傅纪的二儿子,如今在国家剧院,他的大儿子出任院长有几年了,不过依我看傅正薛的水平去县级剧院也困难,却因为有他父亲和兄长的照拂,进了国家级剧院。”

    “《惊雪楼》这出戏你学过吗?”沈玉问鱼年。

    “学过,傅派唱腔我学了很久。”鱼年托着腮帮子回忆道:“师父对这出戏好像特别有感情,我只要出一点点错,就要挨打。”

    “那你岂不是就能成为傅老先生的后继之人?”沈玉问鱼年。

    “那要先知道我师父师承过何人,如果师父没有师从傅派,我也不好说我学过,以前不比现在,师徒关系很严格,如果贸然说我会,那就跟偷师差不多。”

    “所以除非知道你师父的来历和身份,否则你如果露一手傅派唱腔,就会被认为是偷师吗?这是什么道理!”沈玉的话语中满是不悦。

    “如果能得到傅老先生的认可也可以,不过如今他已经过世了,或者我只是个京剧爱好者,那么偷点师也无妨,但若我明显比傅正薛强,就会平白惹来傅派的不满,对我而言没什么必要。”鱼年安抚沈玉道:“关键还是在我师父身上,他会很多流派的唱腔,不止傅派,而且全都教给了我,只是至今我都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我曾经问过他,他却半点口风都不露。”

    听鱼年说到师父,沈玉遂想起自己见到他师父的第一面同时也是最后一面的那一幕。

    那一面是当年救出小鱼后,小鱼指给他的路,让他去救师父。

    可是当他抱着小鱼闯入师父的院子,就见小鱼的师父已经服毒自尽了,桌上只留了一封他的遗书。

    那是沈玉第一次见到小鱼的师父,尽管师父当时闭目如同沉睡,可是那张脸却风华绝代看不出年岁,让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师父从不说自己的事,只跟我们说戏。”鱼年说。

    对自己的师父,小鱼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好奇,再到尊敬,是一个很长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师父从未懈怠过对他戏曲方面的教导,当然与之相伴的就是犯错就要被打的严厉规则。

    “师父就是个戏痴,对戏不对人,唱对了做对了师父就有奖励,唱错了踏错了就要被罚。”虽然师父对他们尤为严格,可也正因为这份严格,才有了如今的自己,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在师父逝去以后,鱼年无数次叹息师父过早离世这件事。

    “我想你的师父应该是早就存了死志,在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你们之后,他也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沈玉见过那封遗书,遗书上说他心怀愧疚,因为他是沈老爷的共犯,他亲手将小鱼这样的男孩打造成女孩,然后眼看着男孩们被送到恶魔的手里,因此他没有颜面再登上舞台,那对他来说是个高洁的地方,可惜他自己已满身泥泞,无力脱身。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就连遗书里师父也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姓。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沈玉问鱼年。

    鱼年摇头:“师父擅长那么多流派,不知道要怀疑哪一个。”

    “那傅纪老先生举办葬礼的时候,你想去祭奠一下吗?”沈玉问鱼年。

    鱼年知道沈玉的意思,大约是去探一探傅派和师父相不相干,但是逝者已矣,鱼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去了吧。”

    每一行都会形成一个圈,京剧也有个圈,鱼年虽然不是圈中人,但是因为《年年有鱼》这部电影,京剧圈还是有人知道鱼年这号人的。

    然而鱼年没有师承,或者说,鱼年说不出师承,因此不被京剧圈里的人所认可,只有少数几个大师听过看过鱼年的戏,觉得鱼年是有真本事的。

    但就连他们也辨不出鱼年的来历,正是因为鱼年尽管学的杂,却学的实,好似糅合百家之长,且已有些许个人风格,假以时日,或许也能自创流派。

    傅老先生生前曾与鱼年就这个话题谈过几次。

    鱼年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无人能及,但这个身份恰恰让他在京剧圈处境尴尬,毕竟不懂的人永远比懂行的人多,圈外人也比圈里的人多,而且外行人只会看热闹,他们大多都认为鱼年一定是个绣花枕头,他那些唱段功夫和圈里人根本就不能比。

    这就是所谓的刻板印象了,对此鱼年并不在意,他有非常广阔的胸襟,更何况他只在乎沈玉,除了沈玉,天底下根本没有别的事情会叫他闻之变色,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其实颇有种过早地看穿了红尘俗世的感觉。

    然而懂行的人如果见到鱼年在台上的表现大多会觉得震惊,鱼年就如横空出世,这样的人的师承他们几乎全都会觉得好奇,毕竟他又不是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就算是孙悟空一身本领那也是有人教的,那么鱼年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呢!为何此人在京剧圈里从未有过名声?

    但鱼年自《年年有鱼》后就没有再拍过和京剧有关的电影了,偶尔发一首单曲尽管万众瞩目,可是因为有之前的电影打底,掺杂上几句戏腔根本上升不到真功夫的范畴,因此并不足以让京剧圈中的人有任何震荡。

    十年来鱼年也以电影为主,娱乐圈是他主要驻扎的地点,而京剧圈是个有传承的圈子,鱼年自知在师父名讳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跨圈一点也不明智,他倒是想给自己的师父正名,只可惜师父留给他的线索不多,以至于十年来他都找不到蛛丝马迹,或许师父本意就是默默死去,不愿再被任何人提及。

    “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查一查师父是谁。”鱼年忽地又说。

    “你想就可以,过去的事我有办法暂时掩盖掉。”沈玉大抵是清楚鱼年的想法的,一旦要查师父是谁,那么势必要牵扯出旧事,包括沈宅,或许还有师父和沈老爷之间的牵扯。

    鱼年一直就好奇,但十年来却不曾付诸过行动,起初他只想忘记过去的事,现如今他的伤痛早已被沈玉治愈,回想起来竟然只有师父对他的好和那些暗中的提点。

    师父无端端为何跟他讲香水易燃的事?师父讲这件事的时机很诡异,就在他开始悄悄搜集酥油之后。

    “玉哥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鱼年说。

    “什么事?”

    “玉哥哥听过‘踩跷’吗?”

    沈玉还真没听过。

    鱼年给沈玉简单解释了下,踩跷是旦角为了尽量模仿缠足女子而专门练的一门功夫,名为跷功。

    沈玉听的不由拧眉:“你也会是吗?”

    沈玉都不用鱼年细说,就能想象得到这门功夫有多难练。

    他直接拿手机搜索了一下,顿时心脏都抽疼了。

    “跷”指的是“跷板”,木制仿小脚形,即模仿封建时代缠足妇女行走的姿态的动作,双脚掌各缚“跷板”一块,外套绣花鞋,着大彩裤遮住真脚,而将“小脚”露出。

    跷功属于高难技术,训练时非常艰苦,不仅要踩着跷走碎步、跑圆场、打把子、甚至还要跌扑、打出手。

    试想足跟悬空,走路单靠五个足趾,使劲儿全仗腿弯子,却要能走能跑还要表演,训练时的艰苦和痛苦可想而知。

    “其实跷功现在练的人不多了,还有人带头废除跷功,毕竟是对缠足陋习的模仿。”鱼年安抚沈玉说。

    可惜沈玉一点也不好糊弄,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鱼年:“你有一次被抽脚底板,和这个‘踩跷’有没有关系?”

    鱼年小时候被罚的挺多,抽脚底板何止一次,沈玉这样问,他其实真有些想不起来,但依稀记得有一次被抽了脚底板之后玉哥哥背过他一次,只是他着实忘了那次抽脚底板是不是因为踩跷失误的缘故,倒是记得因为要见沈玉太高兴了而失误,但是这个绝对不能和沈玉说。

    “不大记得了,这功夫的确有些难度,但你知道吗,我师父很厉害!”鱼年继续打着马虎眼,不打算跟沈玉细说。

    然而沈玉何许人也,别人的事他可以不闻不问,可是一旦事关小鱼,他事无巨细,小鱼不说他可以不问,但是既然说了,他哪里会允许被小鱼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鱼年就知道提师父准要说到过去,一提过去难保不会扯出点有的没的来,徒惹他家玉哥哥心疼,所以一般情况下,鱼年能不说就不说,可是他一时不察,忘了被抽脚底板这茬,偏偏提了“踩跷”这门功夫,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就是此刻鱼年的心情。

    “玉哥哥,我早就不练了,我说这个,就是想起了师父的跷功非常高深,一定是在少年时期下过苦功夫的。”鱼年其实是在练的,因为有些戏用跷功能让身板挺得更漂亮,大约是受了师父的影响,他也是个在舞台上习惯追求完美的人,自然不会疏于练习。

    但他此时只是随口说了说就被沈玉追根究底,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大实话。

    “无关你的师父。”沈玉却说。

    鱼年心说要遭,玉哥哥这样,得想办法哄哄。

    于是鱼年一屁股跨坐到了沈玉的大腿上,他是硬挤进来的,后腰抵着餐桌,沈玉只好将餐桌稍稍往外推了推,不让鱼年的腰磕到,鱼年已经圈住了他的脖子,讨好道:“玉哥哥你看看我,我现在好得很呐。”

    沈玉看鱼年,鱼年的眼里满是璀璨,天真无忧的,正是沈玉曾经想过无数次的模样。

    “我知道。”沈玉看着他,低道。

    但他还是会觉得心疼,心疼小时候的小鱼,心疼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个找不到自己的小鱼。

    鱼年舍不得沈玉心疼,便低头去亲沈玉的眼睛,沈玉只能闭了眼。

    亲完眼睛,就是鼻尖,然后是嘴唇。

    耳鬓厮磨了好半晌,沈玉一直没说话,鱼年的手便轻轻抚上沈玉的左胸,抵着沈玉的额头问:“那哥哥你告诉我你这里受伤的时候,痛不痛?”

    面对小鱼,还是条这样聪明的鱼,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小鱼,沈玉哪有不败下阵来的道理?

    “你啊。”沈玉伸手覆上鱼年那只手,然后握住,无奈笑叹。

    “玉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见这里的伤,都会觉得后怕。”鱼年低喃道。

    沈玉闻言不禁握紧了鱼年的手。

    那是险些要自己命的一枪,以前他还骗小鱼这是被烟头烫伤的,不过这条小鱼聪明得紧,实在是骗不过,就只好说了实话,但他也没说太多,鱼年一直不问,倒是这会儿提了出来,反将了他一军。

    “所以玉哥哥别难过了,我现在别提多幸福了,都是因为你曾经那么努力也要回到我身边的缘故。”鱼年搂着沈玉的脖子,将沈玉抱得紧紧的。

    “嗯。”

    沈玉这一声“嗯”让鱼年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哎呀呀,可算是把他家玉哥哥给哄好啦!

    ◇ 第43章 ep.43 小鱼的师父

    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惜春姐之所以会发给鱼年这条短信,全因为鱼年和傅纪在《年年有鱼》中有过一次交集,因此发来短信告知,并且出于礼貌和对傅老先生的敬仰,预定了花圈送过去。

    然而没多久朱惜春就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傅纪老先生的遗嘱需要请鱼年一起去听。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鱼年对着沈玉张大了嘴巴,一脸呆愣愣的模样。

    沈玉日日在鱼年身边,鱼年冒傻气的样子也就只有他能看得见。

    要说起来鱼年这张脸其实是生的极伶俐的,然而此刻嘴巴圆的能塞一个鸡蛋进去,傻乎乎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但也仅限在沈玉眼中。旁人一来看不见鱼年这副模样,二来就算看见了,也未必会和“可爱”搭上边,主要是鱼年这张脸标致大于可爱,无论做什么样的表情“可爱”是很难排得上第一位的,也就只有沈玉看鱼年是和旁人完全不同的,这倒不是因为情人滤镜的缘故,完全在于沈玉是看着鱼年长大的。

    鱼年从小就好看,笑得也多,小时候吃不饱瘦兮兮的,如果不是做女孩儿打扮那么定是猴儿般精瘦精瘦,但那张脸还是有婴儿肥,长开后脸上肉嘟嘟的感觉就没有了,有些接近鹅蛋脸,因此显得珠圆玉润的,扮女装几乎天衣无缝,如果是那种太过棱角分明的脸就会显得很刚硬,化起妆来要困难很多。

    像鱼年这种扮女装毫无破绽,几乎称得上是“天生丽质”、但回归男儿本色却也没有丝毫胭脂气、两者切换自如的存在,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绝无仅有的。

    不过也因为要去听遗嘱,鱼年又跟沈玉说起了另外一件往事。

    当然,更是出于哄沈玉的缘故,想着那件往事里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便对沈玉说了。

    “我们那个时候都还小,先练基本功。”鱼年躺在沈玉怀里,边回忆边道:“我记得有二十个孩子,师父先给我们摸骨,再训练,然后才分行当,虽然我们都是清一色扮女装,但其实也是分班的。”

    沈玉轻轻攥着鱼年的手,感觉鱼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他低头亲了亲鱼年的额头。

    “我被分到了旦行,但是另外有一批是纯粹被养了起来,日日用香料熏身体,虽然也学戏,不过不会像我们这样被罚,他们的皮肤都养得极白,可不好见伤的,我现在想那时若不是我大概有那么一些天分被师父挑中真正学戏,应该也会被分到那里。”

    沈玉听了默然不语,沈老爷生在民国,受那时的环境熏陶,才会有后面那些荒唐事,他年纪轻轻就建立了大功勋,可惜年代变革,他的抱负和野心在建国后毫无施展的空间,他官运亨通,但他依然心有空虚,如若不然,沈宅的一切也就不会存在了。

    “当时大家都以为彼此是女孩,而他们养得更水灵,我们还好一阵羡慕,羡慕他们不用像我们这样吃苦,身上还香香的,不像我们有时候练得浑身汗臭。”

    偏宅里小孩子们学戏很苦,规矩也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流,一旦有交流,就少不了攀比,小时候鱼年不喜欢那些“姐姐们”,因为他们显得居高临下,像是宅院里高贵的小姐,然而自从七岁那年他提前发现了小画眉的事,才知道偏宅里的龌龊,后来那些小姐姐们一个个失踪,美其名曰被领养走,可实际上他们遭遇了什么令人难以想象,鱼年不禁替他们感到心疼,也替他们心酸,只是他自己年幼弱小,除了自保之外,也无力做更多的事。

    “我见到哥哥那年,失去了小画眉,也少了好几位姐姐,就觉得有些危险,然后我开始努力装傻扮丑,但还是被师父看了出来。”鱼年和沈玉提过小画眉,只说他们是好朋友,却没有具体说过他看见了什么,但是就算他不提小画眉的遭遇,查明了偏宅之事的沈玉焉能不知?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师父应该是一直偏帮我的,他教我许多,对我很严,却也袒护我许多,为我掩饰过许多次,在我的心的里面,他是不同的。”

    沈玉将鱼年圈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脊背,忽地道:“我其实瞒着你查过你的身世。”

    鱼年闻言一愣,却不吃惊,道:“一定没有收获,是吧?”如果有,沈玉或许会设法提一下,但至今都不曾提及,想必是毫无线索。

    沈玉垂眸,斟酌道:“嗯,当时你说要进娱乐圈,我就着手查过了,主要是担心你出名了以后会被人找上门,但是不得不说,那个人做事狠绝,不留后患,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兴许就是上天的安排。”

    “那个人”在沈玉和鱼年的谈话中已经是一个特定的词,指的正是沈老爷。

    沈玉中枪,流落到战场,却能活下来,只能说是老天爷没有打算将他收走。

    而有些意外发生,好端端的人就没了,也只能看成是命数到了。

    至于沈老爷自己,不出门也没意外,老天无缘无故收不走,或许就只能借两人的手将沈老爷收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玉从前不信这些,遇到小鱼之后,再加上自己经历过生死大劫,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敬畏和感恩,是沈玉对待一切世事的准则。

    “其实这样也很好,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鱼年抱着沈玉说:“或许正是因为我失去的,才有如今我得到的,玉哥哥你说是不是?”

    “嗯。”

    鱼年也是知足常乐的性子,从小就是如此,实在难得,或许这跟他师父的教导也有关系。

    “师父讲戏词的时候会顺带讲些道理,我觉得师父应该也经历过不少事,他同时还给我一种很消沉的感觉,我几乎没见他笑过。”鱼年又说。

    “毕竟他心怀愧疚,但凡良心未泯之人,看着如你这般的孩子们,甚至能想见你们的未来的时候,估计也笑不出来。”沈玉叹道。

    “现在想来,他自杀也是有迹可循的。”鱼年声音低了些许,说道:“那天我是从师父手中得到精油的。”

    鱼年的师父容貌非凡,要鱼年说,那他是觉得师父可比自己好看得多了,而且气质无双,又因为常年浸淫戏中,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是一种不分男女、韵味绵长的美。

    他生日那天,偏宅里的人都开始敬着他,大约是都知道他会被沈老爷纳入帐中的缘故,不明所以的则嫉妒羡慕他,唯有师父,神情复杂,眼神中似有不舍和悔恨。

    就这样看着小鱼好一会儿,师父仍是说:“我已经把能教的都教给了你,我们的师徒缘分到今天为止了。”

    小鱼心中藏着大事,却不能露出些许,只是状作天真地问师父:“为什么啊师父?生日之后,我就不能跟师父继续学戏了吗?”

    那时小鱼还想过要让玉哥哥见一见师父,虽然他师父一点也不老,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想过要接师父出去侍奉他到天年。

    可是师父却和他说“师徒情分到今天为止”,小鱼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然而当晚小鱼就明白了师父这句话究竟代表了什么。

    可惜当时小鱼装傻充愣,又觉得师父不会有事,以至于没能和师父好好话别——这成了他那日唯一的遗憾。

    师父没有回答小鱼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小鱼,我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你是个乐观的孩子,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乐观,克服所有的困难。”师父抚摸着他的脑袋,缓缓地道。

    小鱼点点头,却也心有忧虑,不是为了这天晚上他自己要干的事而担忧,而是为了玉哥哥而担忧。

    “别担心,希望永远都在,只看你能不能抓住。”师父像是看穿了他的担忧,说。

    “那师父您抓住了吗?”小鱼问。

    师父笑了笑——这可能是小鱼唯一一次见到的笑容——然后他听师父说:“没有,师父错过了,所以小鱼,你一定要抓住,答应师父?”

    小鱼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师父,脑袋瓜里想的却是,希望虚无缥缈,要怎么抓住?

    “这就是师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而那瓶精油,是我离开前师父说送我的生日礼物。”鱼年回想当年的事,抬头看沈玉,说:“玉哥哥,师父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你那么聪明,你的师父怎么可能是个笨的?”沈玉安慰鱼年说。

    “放火这事,师父其实暗示过我好几次。”

    沈玉对放火其实心有余悸,甚至只要想起来至今都还会觉得后悔和后怕,然而当时小鱼没刀没枪,就算有也带不进去,趁着生日能点蜡烛,不怪这对师徒俩想到了一处去。

    而要说火这东西,烧起来一视同仁,若不是有豁出去性命或者不怕被烧残的勇气,谁都不会轻易去碰它的。

    事实上鱼年的左腿能恢复成现在这样,离不开他自己努力坚持日复一日地做康复,他一直忍耐穿着压力裤,起初每一次弯曲都充满了疼痛,到现在能和以前一样跑一样跳,都离不开鱼年自己的毅力。但若仔细想来,这恐怕和他从小就接受非人的训练也有关系。关于跷功的练习沈玉又翻了好几个科普帖,已经知道这门功夫练就的难度和痛苦,那可比左腿的康复要艰苦困难得多,也更考验毅力和耐力。

    “师父真的是厉害!”鱼年最主要还是想说师父的本事:“其实师父也觉得有些苦练的功夫日后会逐渐没落,毕竟时代不同了,以往那样艰苦的训练未必需要,愿意去做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人,而戏剧上有太多考验‘功夫’的技巧都需要苦练,一旦失传,那么那出戏也会走向衰亡,师父说戏曲虽然在以前是下九流的行当,戏子们也被人瞧不起,但是新时代的到来却让戏曲成为文化遗产,他如今有这个条件,我们这么多孩子又都是现成的,能教一个是一个,虽然不知道我们的命运会如何,可是我们的年纪总归比他小,未来总是比他有更多的可能性。”

    “这么看来,你的师父显然也是希望你们能逃出去的。”沈玉不禁道。

    “是啊,现在想来,师父想必是选了我作为主谋了。”鱼年也道。

    “什么主谋。”沈玉轻拍鱼年,不赞同地道:“你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玉哥哥你又来了!”这是独属于他的玉式偏心眼,鱼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翻身趴到了沈玉的身上。

    沈玉两手将人圈了起来,手臂正贴合了鱼年的腰线,迎上鱼年乐不可支的笑脸,心中微动,手已不自禁抬起抚上鱼年的后脑,将他的脑袋轻轻压向自己,吻上鱼年的唇。

    两人双唇才一相接,就好似起了化学反应,香甜的感觉瞬间涌入唇舌,混混沌沌中,鱼年想了起来,哦,原来是他们刚刚换了甜橙味的牙膏。

    勾勾缠缠不知吻了多久,两人才分开。

    鱼年将脑袋靠在沈玉胸口,静静听着沈玉心跳的声音,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

    过了好半晌,鱼年才出声道:“不知道傅老先生的遗嘱里写了什么,非要我去听,玉哥哥,你说会不会和师父有关?”

    傅纪和他仅有的一次交集早在十年之前,如今突如其来的这一出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此除了和他那位神秘到死都不肯透露自己身份的师父可能有关之外,鱼年觉得实在没有别的理由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现在你就算想破头都想不出来。”沈玉揉了揉鱼年的脑袋说。

    “也是。”鱼年很听话,说不想便不想了,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瞧着沈玉,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再和他的玉哥哥交换一个缠缠绵绵的吻咧。

    ◇ 第44章 ep.44 天降大“礼”

    这是个雨天。

    入冬后的雨水淅淅沥沥,绵长却不肯停歇,空气中泛着一丝冷意。

    这天便是鱼年前往傅家大院与傅家人一起听遗嘱的日子。

    沈玉自然陪同,两人皆是一身黑衣,看上去庄重而肃穆,就是站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压迫感。

    鱼年比沈玉多披了一件呢大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先去灵堂祭奠,这才被请进了主院。

    傅家是个有家学渊源的京剧世家,一大家子全都学唱戏,从傅明珠唱出名起,传至如今已是第八代了。

    傅纪是第四代传人。

    傅纪那一代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恰巧诞生在女子不能学戏的尾巴上,而傅纪的弟弟身体不好,很早就病逝了。

    除了傅家血脉,傅纪还有好几个师兄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跟着父亲学戏。

    但是战争过后一片狼藉,傅纪命大活了下来,师兄弟们却都没有他这个福气。

    从那时开始傅纪重新开始排戏唱戏,还亲手拉起一个戏班子,名叫福园。

    除此之外,傅纪细心地教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学戏,同时收了许多徒弟。

    福园曾经辉煌过,后来傅纪因为太过劳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有些力不从心,将福园转手给了长子傅国强,只可惜傅国强的心思并不在福园上,而是在规模更大的国家剧院里,尽管福园被傅纪以最大的规格搭建了起来,但是跟国家级别的剧院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客人相对来说也少,正式的剧院的舞台更大,观众也更多,观众的档次说实话也更高一点。

    傅纪的徒弟们也个个谋求更高的出路,而且真正学成的其实不多,只有少数几个死心塌地在福园唱戏,但是随着傅国强接手福园,好的那几个也被傅国强带去了国家剧院。

    这之后,当京剧成为国粹的时候,傅家就跟着荣盛了起来,福园却因为没有用心经营的缘故逐年衰落,如今空有个框架子,成为专门卖茶喝茶的茶楼,中间的舞台早就荒废了,那上面仅贴了早年演出的照片海报,供游人们喝茶时怀念一下往昔。

    而在傅国强的带领下,傅派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尤其是近几年,如今提起京剧圈,不仅圈内人,就连路人都听说过傅家这个流派,也知道他们是流传多年的名门京剧世家。

    鱼年和沈玉被请进去的时候,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只有末尾一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他的。

    除此之外,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傅纪的徒弟以及他们的后辈在内济济一堂,都等着听遗嘱的内容。

    大厅里开着空调,鱼年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脱下大衣,沈玉伸了一只手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大衣,鱼年对傅家人淡淡笑了笑道:“今日我只是按要求来露面听遗嘱的,现在我人已经到了,不如请律师将遗嘱内容公开吧。”

    傅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虽然有长辈去世的缘故在里面,可是另一方面,需要一个外人出现才能公开遗嘱这种事,显然也意味着他们的遗产可能会被这个外人分去一杯羹。

    “凭什么?鱼年就是个演电影的,和京剧没有半毛钱关系,和傅家也没有任何情分,凭什么他要来我们傅家插上一足?”

    这句话私底下傅家人应该都已经说了一遍,此时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是表情看起来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鱼年不以为意,那一张空位他也不屑坐,来之前他就说了是两个人,所谓来者是客,而且还是傅纪请他来的,傅家人这样的待客之道,鱼年实在不敢恭维。

    其实在座的人都认识鱼年,包括那位律师在内。

    如今傅纪去世,傅家说得上话的就是傅纪的长子傅国强。

    傅国强早就已经不唱戏了,如今在剧院任职,整个人大腹便便,一身派头却摆的十足。

    他并没有把鱼年放在眼里,娱乐圈在他看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和传承,和京剧比那真是天差地别,他自己是国家一级演员,明年又要升任院长,鱼年恐怕什么职称都还没有,根本算不得什么。

    同时他也在心里琢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给了鱼年什么,他根本也不曾听闻他父亲和鱼年有过什么交集,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不仅有交情,而且还是那种不被自己所知的交情。

    “那郑律师,人都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宣布了?”傅国强不把鱼年放在眼里,自然不会专门为鱼年留出两个人的位置,鱼年在娱乐圈被包养的消息众所周知,他乍一听律师说鱼年也要出席遗嘱公开会,就找人问了问鱼年的情况,一问之下就更瞧不起他了,因此留了一个位置傅国强就觉得已经是给足了鱼年面子,眼下鱼年不要,他反而觉得是鱼年在他面前摆架子。

    坐在他边上的郑律师连忙点头道:“可以公布了,我这就将傅纪老先生在我们律师所订立的遗嘱内容公开,在这之前,我还要申明一下,订遗嘱全程都是有录像的,并且有包括我在内的两名律师见证,程序符合标准,因此若有人怀疑遗嘱的不真实性,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起诉。”

    说完这些,郑律师才开始宣布遗嘱内容。

    第一条就是有关福园的,傅纪在遗嘱里写道,福园是他毕生心血,但因无人重视而荒废,他希望鱼年能够接管福园,并且重新将福园的戏班子搭起来,当然鱼年可以选择拒绝,但是若鱼年拒绝,那么傅纪也没打算将福园交给傅家的任何人继承,而是直接捐给国家。

    这条一出满堂哗然。

    福园的管理权傅国强看不上,但是傅国强的两个妹妹一直在争取,只是她们争取来的用意并不是继续经营戏园子,而是有别的目的,说白了她们只是想要那块地而已。

    甚至在她们的观念里,福园荒废多年,只是傅纪所有资产分配中的搭头,未曾料想傅纪有自己的打算,不仅不让子女们继承福园反而将之送给一个外行人,还妄想让那个人重启福园。

    简直是异想天开!

    先别说人选,只说福园本身,那就是完全老旧的建筑了,以傅国强如今的眼光看,要重启福园势必要翻新重修,但是如今木构建筑的修缮比重新建一个房子都要难得多,不仅要花费一大笔钱,还不一定能找得到手艺好的工匠来修缮。

    最初傅国强经手福园时就面临过这个问题,福园的修缮半年一次,但是木匠越来越难找,如今的木工没法做这个活,越往后傅国强也越不愿在这上面花费心思,这才导致福园整体建筑的沧桑和破败。

    现在福园经营的茶楼只用了一小部分,后台的那些服化道他让剧团的人进去翻过好几次,能用的早就搬空了,如今后台成了堆放废品的仓库。

    事实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福园迟早要推倒重建,多年来傅国强和傅纪提过不止一次,然而傅纪从来都没有同意过,却原来他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而且也因此傅纪清楚自己的子女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善待福园,这才会令他闷声不响宁愿选择将福园交给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个圈外之人。

    郑律师顺带给鱼年介绍了一下福园建成的时间,包括其辉煌过后没落至今的情况,还有一份详细的资料年表供鱼年参考。

    与此同时,傅家人一个个都不敢置信,不是盯着律师就是用一点都不友好的目光打量鱼年,他们身在傅家,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种优越感,每一个人都觉得鱼年根本不配得到福园。

    鱼年也是没想到傅纪那么慷慨,事实上他和傅纪仅在拍《年年有鱼》时有过几次交谈,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谈过多少有关京剧的事,而且时隔多年都不曾联系,如今傅纪却忽然给了他这样一份意外的“惊喜”。

    鱼年正要开口,却被傅国强抢了先,道:“恕我直言,鱼年先生,这件事你能做决定吗?”言语之间是赤裸裸的瞧不起,这句话不仅包含了需要重建福园的大笔金钱,也包含了对鱼年的偏见,觉得凭鱼年这样的外行想要搭建戏班子,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鱼年对傅国强这样的口吻并不敏感,他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觉得我不能?”

    “你懂京剧吗?”傅家一个年轻人跳了出来道。

    傅纪去世后,傅家就是三代同堂,这个年轻人应是最末一代,但并不是年纪最小的,看他问话时的那一脸傲气,就可以看出他学戏应该也有许多年了。

    鱼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搭理他,而是问律师:“郑律师,遗嘱里还有别的限制我的条款吗?”

    郑律师回答:“没有,傅老先生就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延续福园建设的初衷,通过福园传扬戏曲文化,让更多的人在福园中了解戏曲,欣赏戏曲,仅此而已。”

    “那么我觉得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鱼年说。

    “你承诺不会把福园改成别的经营场所?这可是我父亲的心血。”傅国强道。

    “傅先生,我应该无需跟你承诺,毕竟傅老先生言明,若我拒绝,福园也不由你们继承。”鱼年非常直白地道。

    傅国强被噎了一下,要知道他在京剧圈的地位是很高的,年轻子弟奉承他都来不及,当然鱼年不是京剧圈的人,没有奉承他的必要,但是像这样驳他面子也是傅国强所料未及的。

    “郑律师,我接受傅老先生的条件,接管福园。”鱼年也不废话,对郑律师道,然后问:“今天让我过来,是不是就为了福园?”

    “不错。”

    “那后面的遗嘱内容我就不听了,关于福园的接管事宜,是今天要完成,还是之后再对接?”鱼年问。

    “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这里。”郑律师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早就封好口的文件夹道。

    “等一下!”眼看福园就要现场交接,傅家还是有人忍不住出声阻止道。

    那是个女声,语气急切得很:“郑律师,你说订遗嘱全程都有录像的,那关于福园的安排,我爸是怎么说的?不能就凭你这么一说,就把文件直接给出去吧?”

    郑律师见多了因为不满遗嘱而争执的情况,自然早有准备,这时他便道:“如果鱼年先生不打算听后面的内容,那么的确要把录像放出来给大家都看过,文件才能带走。”

    “也好。”鱼年对此并不反对。

    郑律师遂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早就准备好的视频,播放里面关于福园赠送的一段。

    傅纪是突发心梗病逝的,因此在此之前精神气都不错,视频里的傅纪也是精神饱满,这更说明他在订立遗嘱的时候脑子是非常清楚的。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傅家好多人先是愣怔,想到他永远不在了,又有些鼻酸,可是很快他们就听视频里的傅纪说道:“这么多年,眼看福园荒废成现在这样,总归心酸,但是小辈们有他们想干的事业,福园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累赘了,然而我还是想给它找个出路,如果直接当作遗产让小辈们继承,福园恐怕保不下来,还得是个外人才行。”说到这里,傅纪似乎想起什么来,随后对着摄像头又道:“鱼年,其实应该提前跟你联系一下的,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不如就交给你吧,《年年有鱼》里你有一段武戏不知道是谁教的,将你教的那样好,让我总也忘不了,想必你也苦练了很久,戏曲这行怕苦怕累是永远无法登台的,你让我看见了一丝希望,如果你愿意,那么请你接下我的福园,很惭愧留给你的只能是如今这副模样,是我力有不逮。”

    这段视频一出,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刚刚跳出来问“你懂京剧吗”的年轻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鱼年,依旧不敢相信鱼年竟然也是练过的,还能得到自己爷爷的这般认可。

    “我依约前来,也答应了傅老先生的条件,如果还有反对的,刚刚郑律师也说了,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诉讼,今天我就先将文件带走了,傅老先生在天之灵,想必会保佑我将福园顺利重建的。”鱼年这样说着,便走到郑律师身边,众人眼睁睁看着郑律师将一袋厚厚的文件交给鱼年,皆忍不住露出了一脸肉痛的表情来。

    “走了,玉哥。”鱼年回到沈玉身边,也没再多看傅家人一眼,尊重是相互的,对方给几分,鱼年也就还几分,而沈玉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将傅家人放在眼里,他只管抖开大衣披在鱼年的身上,揽着鱼年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大哥!就这么让他走了?”同样是那个女声,她看着傅国强,正是傅纪的三女,傅欣宜。

    傅国强看了郑律师一眼,没搭理自己的妹妹,而是道:“郑律师,把遗嘱的内容宣读完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顺道就去了福园。

    那竟然是在鼓楼附近的闹市街上,只是这条街一分为三,福园恰好在中间那条,既不与马路相邻,又处在相对繁华的位置上,而那一代有许多老住宅区,地理位置绝佳。

    这么说起来,傅纪的眼光也属一流,不过大概也是因此,才会令傅家人觉得肉疼。

    “看来傅家人早就在等着傅纪过世了,再不会经营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敷衍了事。”沈玉撑着伞,揽着鱼年,抬头看眼前显出破旧感觉的建筑,门楣上的牌匾依旧是“福园”二字,改成茶楼后竟只添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写“喝茶入内”四个字,如此随意的形式,可以想见根本就没有人好好经营内里。

    “这也太可惜了。”鱼年也不由得咋舌,想到郑律师方才提及昔日福园曾经有过的辉煌,和刚才傅家人满身的傲气,就觉得挺讽刺的。

    沈玉对鱼年道:“要我说你没必要接受傅纪的条件,福园这样的戏园,换个地方一样可以建,好过在这里受制于人。”

    “没关系,今天这一趟我倒是挺同情傅老先生的,能帮他完成遗愿,也是不错。”鱼年笑着对沈玉说。

    “就属你最心软。”沈玉将鱼年揽紧了些,免得他被雨水捎到:“不过,你喜欢就好。”

    ◇ 第45章 ep.45 他们的岛

    鱼年穿着宽松的毛衣,盘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正在抽卡牌。

    这是他最近新入手的一副牌,画面漂亮,解说详细,看牌面时常常会给鱼年一些灵感。

    鱼年连续抽了两次,两张牌一张是“平衡”,一张是“挑战”。

    鱼年托着腮,看着这两张牌若有所思。

    沈玉端了热乎乎的红豆年糕汤过来,年糕是沈玉用糯米粉自己蒸的,软糯得很,又在锅中煎到中间泛起金黄,红豆汤煮到红豆出沙,香喷喷的年糕陷在软糯的红豆汤中,看着就觉得又暖又有食欲。

    鱼年眼睛亮了,随后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双手捧过,口中道:“刚才就闻到香味了,可馋死我啦!”

    “小心烫。”沈玉自己也有一碗,他坐在鱼年身边问他:“在考虑福园的大方向吗?”

    “嗯,哥哥也给我点意见吧。”鱼年虚心求教。

    沈玉早就在脑中过了一遍,便对鱼年说:“我觉得可以签订演员定期演出,别的时间用来培训,没有新鲜血液加入,路就走不宽,另外,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失传的剧目你看凭你们几个师兄弟能不能救一救?”沈玉说的师兄弟,指的是偏宅里曾经和鱼年共同战斗过的少年们,他们如今都有很出色的战斗力,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舞台上去唱戏。

    “那肯定不够,还得加人。”鱼年咬着年糕说。

    “那就需要扩大号召力,才能从民间找到高手。”沈玉道。

    “嗯,乐队班子也要拉起来。”

    “你列一张需求表出来,我让人在全国范围慢慢找起来。”

    “好。”聊着天,鱼年将红豆汤里的年糕吃了个精光,这才开始捞红豆吃,想了想又说:“那戏园子古香古色,得找人来仔细修缮下,有这样的人吗?”

    “肯定有,但是少,我们可以找博物馆的人问一问,慢慢找总能找到的,我们不急。”

    “对哦!我怎么能忘了偌大的皇城!”鱼年一拍脑袋:“如果戏园子能够重新修缮刷漆,不仅能还原旧时的风貌,还是一种文化保护和传扬。”他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向往戏园子还原后的模样。

    “名字想改吗?”

    “不改了,麻烦么,而且‘福园’两个字是傅纪老先生的墨宝,我们重新刷一下,顺便将傅老先生的履历生平在戏园子里挂一挂,以后将固定演出的角色也写出来,这样戏园空置的时候还能作为景点供人参观。”

    “这个主意不错。”

    鱼年本身其实一点也不重名,他进娱乐圈为的也不是出名,但是旁人不这么看,不过旁人怎么看都与鱼年无关,他想要做什么也无需和旁人解释。

    夫夫俩吃完了红豆汤,也聊得差不多了,很多事要做起来看才有后头的想法,所以就像沈玉说的,不急。

    只是他们不急,傅家人却挺急的,可惜遗嘱订立的程序毫无漏洞可钻,傅欣宜甚至觉得捐给国家也比送给鱼年一个外人好,然而却不可能如她的愿。

    “稍安勿躁。”傅国强手指敲打着桌面,他有些看不惯自己的妹妹为了一点事就心急火燎的,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不介意帮她出点主意,便意有所指地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先观望,看看那边能翻出什么水花来,再做打算。”

    傅欣宜闻言,瞬间意会过来,看来福园落到鱼年手里这件事是无法转圜了,但不代表鱼年未来能真的将福园经营好,一旦出了状况,会怎么样发展还要另说。

    “那只能先等着瞧了。”傅欣宜恨恨地道。

    找工匠的同时,鱼年去找了沈青和别的师兄们。

    沈青已经回到了岛上。

    鱼年去找他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参加一下体能测试。

    当然也包括了沈玉。

    岛上的体能测试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都是有高标准和目标线的,鱼年因为不是每天在岛上训练,又忙着拍戏,基准线会稍稍放低一些,但也不轻松。

    不过鱼年每年回岛上的次数并不算少,在家的时候也和沈玉一起锻炼,大多数成绩都保持在规定的水准线上。

    曾经跟着沈玉打拼的少年兵们后来都被沈玉安排入了伍,如今有的在各大军种里发光发热,有的服完兵役就回到岛上继续训练。

    他们共同的根据地就是这座小岛,每到探亲放假,所有人都会回到岛上团聚。

    除此之外,京城的沈园是他们另一个家,毕竟沈玉和鱼年常年待在京城。

    这座小岛正是七年前沈玉用来流放那几个绑匪的岛,如今这座岛早已经不是荒岛,成了沈玉绝密的基地,只是这个基地被掩饰得很好,寻常人只会觉得它是个普通的小岛,上头住着一些风吹日晒的渔民。

    实际上小岛上有电磁波干扰,除非顺流飘上去,否则误闯的几率非常低。

    至今为止小岛的误闯记录都是“2”,暂时这个数值还没有被第三个人刷新。

    而那些看似普通的渔民或者偶尔出来闲逛的岛民实则个个都是搞科研的,那些晒得漆黑的渔民不是海洋学家就是生物学家,岛上每一户人家都有一个实验室,研究内容包罗万象,什么范畴的都有。

    登岛之前鱼年又把头发剃短了,看起来清爽利落,并且换上了训练用的迷彩服,显得窄腰长腿,一派飒爽英姿。

    包括沈青在内,当年加入少年兵的一共有八人,他们都是鱼年的师兄,分别是沈钧、沈言、沈绥、沈慕、沈意、沈凡和沈离。

    小时候他们也曾吵吵闹闹过,现如今长大了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厚,都是能将后背交给彼此并且愿意为同伴豁出性命的交情。

    与鱼年一样,他们本来就有极好的毅力和耐力,训练起来不怕苦不怕累,他们曾有过不能反抗的弱者经历,因此最渴望能够变强,所以自从脱离偏宅后每个人都相当刻苦,如今个个都练就了一身不凡的本领。

    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也更俊美了,平日里三三两两一起行动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和鱼年齐聚一堂,九个人围站在一起,直把岛上别的糙汉子的眼睛都给闪瞎了。

    当然糙汉子也有糙汉子的魅力,沈家军的少年们也都长大了,个个显得精壮彪悍、高大英武。

    鱼年是因为福园的事来到岛上的,他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沈青第一个表态,就是表情有些痛苦,道:“可以登台,但是荒废多年,得练回来。”

    其他七个人和沈青没两样,虽然军事化的训练比戏曲训练难度更高,可这完全是两码事,一想到又要重新练回来,脸色都显得很是苦逼。

    他们离开偏宅后就决定彻底抛弃过去,可是听鱼年这样说,又觉得他们比别人强的功夫丢掉实属可惜,完全可以捡起来耍一耍,也能给傅家人一个下马威。

    “难道师父和傅家有关?”第一个提出疑惑的人是沈言。

    鱼年摇头:“现在还看不出来,傅老先生已经离世,也找不到人问了。”

    “师父也真是的,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秘。”沈意忍不住抱怨。

    他们都是从小挨过师父棍棒教育的,不过师父教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教,纵使以前偷偷恨过,但师父也只是教他们唱戏,别的事师父并不能做主,而且他选择了自尽,无论他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留在沈宅,都在这件事上表达出了他的态度,正是这种态度让鱼年和他的师兄们能够释怀——同时对师父离世这件事抱有比以前更多的遗憾。

    毕竟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而且拥有了凡事能自己做主的力量,对许多事的看法也有都有所不同了。

    “不知道师父有什么苦衷。”沈绥说。

    “现在师父已经离世,光靠猜是猜不出来的。”沈慕说。

    “随便吧,怎么都好,我们毕竟有优势,现在想来,师父教的东西不能让他白教了。”沈凡说。

    “我还准备开班授课,把师父教的东西都传下去,这样我们就能解放了!”鱼年说。

    “解放”,鱼年用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词。

    要说起来他们绝对不是自愿学戏的,可是因为戏曲的特殊性,使得他们如今背负了传承的使命。

    命运就是这么吊诡。

    因此沈青等人对鱼年这句话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小鱼,真好啊!”沈钧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他是有感而发,在场所有人却瞬间都明了。

    是真好啊,能自由呼吸空气,人生不会再被任何人安排,而这一切,要说起来,都归功于小鱼和沈玉。

    “我也觉得。”鱼年“嘿嘿”一笑,搭上了左右二人的肩。

    顿时,九个人互相之间都将手搭上身边人的肩膀,仿佛在传递彼此的力量和感受一般,他们爽朗的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远处镇守小岛的沈凌云也差不多将岛上最近发生的大小事与沈玉汇报完毕,就见那边几个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样子,不禁问说:“小鱼又带来什么好消息啦?”

    沈玉远远瞧过去,也笑说:“要说起来也不算好消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任务。”

    “什么任务,我们能行吗?”沈凌云问。

    “我们都不行,就只有他们几个能行。”沈玉摇头道。

    这么一说,沈凌云大概也就明白了。

    “他们之前出了几个任务,默契非常好,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样一想,他们可是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一直都没有分开过!”

    “也是难得的缘分。”沈玉也有些感慨,相比起来,他和小鱼认识得都要比他们来得晚。

    “不过要我说,他们这几个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遭遇,如果都能安安稳稳地长在外头,那么或许早就都是大明星了!”沈凌云忍不住道。

    沈玉看沈凌云的表情,忽然了然道:“你如果真的看上了谁,别磨蹭,所谓近水楼台,若是让别人抢了先,后悔就来不及了。”

    要说起鱼年这几个师兄,长得可是个个都标致得不行,而且因为他们自小学戏,每个人的气质都超凡脱俗,把个把直男掰弯根本就不成问题,而在这岛上也没有外人,大家朝夕相对,其实早就处出感情来了。

    沈凌云却苦笑说道:“他们几个对感情好像都有阴影,做兄弟可以,如果跟他们告白,大概率会被他们打一顿。”

    沈玉也皱眉:“那我让小鱼开导他们试试,对了,周医生那边的心理疏导展开的怎么样?”

    小岛并不是单纯的避世之地,刚才沈凌云说到执行任务,大部分是发生在各地大大小小的救援任务,有时还包括国家机密行动,都很危险,不过他们觉得自己练就的一身本领就是要用来回馈国家和社会的,他们从前来自不同的国度,但自从跟了沈玉之后,他们都自愿加入了中国国籍,并且愿意为和平而付出努力。

    安居乐业,这四个字写起来简单,可只有出生在动荡不安的国家中的他们,才知道这四个字有多来之不易,是多么的可贵。

    虽然小鱼师兄们的情况与少年兵很不一样,他们从小的遭遇会让他们留下一生的阴影,可是也幸好并没有磨灭掉他们心中的正义。

    事到如今,他们早已往前迈出了很大的一步,都已脱胎换骨。

    危险的行动就会涉及生死,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心理疏导是避免压力堆积的一种很必要的方式。

    “大家都还算配合,周医生人很好,一开始排斥心理疏导的人,在和周医生聊过之后也都愿意接受之后的疏导。”沈凌云对沈玉道:“至于小鱼的师兄们,他们几个性格都挺开朗的,就是在感情上有些回避。”他这么说的时候,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玉见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不是已经吃过瘪了?”

    闻言,沈凌云挠挠头,干笑几声。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搞定小鱼的啊?能不能透露给小弟参考参考?”沈凌云厚着脸皮问。

    “我和小鱼的与你的情况不一样,完全没有参考性,而且我也没有搞定过他,我们就只是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说起小鱼,沈玉脸上的表情无意识间柔软了不少,看得沈凌云暗自咋舌,觉得自家大哥都跟小鱼在一起那么多年了,竟然好似还在热恋之中,着实令他羡慕而且嫉妒!

    “不过感情这事的确不能勉强。”沈玉忽然又道:“我指的‘不能勉强’,也包括了我们自己。”他这样说着,拍了拍沈凌云的肩膀。

    沈凌云对沈玉的话琢磨半晌,却仍是一头雾水。

    “哈哈,哥哥你这就是对牛弹琴,凌云一看就是直男,还没谈过恋爱,但是这岛上又没有什么未婚女人,我那几个师兄个个都好看,看对眼也挺正常的。”

    鱼年听得乐不可支,笑倒在沈玉的怀里。

    此时他们正坐在繁星点点的海滩上,海风已经有些冷了,但是好久没来这里,鱼年想看星星,和沈玉说说私房话,于是沈玉升起篝火,两人穿得暖暖的,篝火上架着烧烤架,晚餐其实已经吃过了,但这就是一个气氛么!

    “但是彼此之间如果有吸引力的话,最终还是逃不过,就不知道凌云喜欢的是谁?”沈玉抱住了歪倒在自己怀里的鱼年道。

    “我明天去探听下,我也好奇是哪位师兄。”鱼年歪了好会儿,才坐直了身子道。

    “你也可以劝劝你的师兄们,别把这个事情当成洪水猛兽,人就这一辈子,他们的心结还得要靠他们自己去突破。”沈玉叹道。

    “我劝了!我还让他们看看我!”

    这话鱼年说的得意洋洋,在师兄们面前他没什么可藏的,他和沈玉在一起恩爱多年这件事,本就是师兄们有目共睹的。

    尽管鱼年没有直截了当告诉师兄们他和沈玉领了证,但只要师兄们见到结婚照,那么基本上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就是沈夫人了。

    “这事啊,我们俩还真不能用来做参考。”沈玉拍了拍和鱼年相握的手说。

    “那谁让他们有喜欢的也藏着,没有喜欢的就罢了,可是如果有了,为什么不大着胆子去追一追啊!”鱼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当年难道胆子就大了?”沈玉忍不住取笑他说。

    “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嘛!”鱼年狡辩道。

    “所以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你那么小就和我私定终身了,你的师兄们没法参考。”沈玉道。

    “但,如果喜欢,那感受应该是一样的吧,而且他们现在都那么大了,再过几年都要三十岁了,可不让人着急么!”鱼年说。

    “顺其自然吧,宝贝!”沈玉安抚鱼年:“其实年纪越大越容易逃避,他们对未来的认识比年纪小的时候愈发清晰,考虑得却比年少时却要多得多,也更理智,我们可以尽量给他们多制造机会,却不能代替他们思考和选择。”

    鱼年听着沈玉的话,想了想才道:“你说的对,玉哥哥。”他将脑袋靠在沈玉的肩膀上喃喃地又道:“师兄们受的苦可比我多多了,所以他们比我更难迈出这一步,但是我也希望他们能跟我一样感到幸福快乐。”

    “我看他们过得也不错,感情这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有不好的地方,如果错付了,或者对方不喜欢,反而伤心。”沈玉揽着鱼年的肩膀说。

    鱼年闻言不免感叹,他自小遇到沈玉,还真没烦恼过感情对象,至于感情问题,除了十五岁那会自己对男女认知的不明确而有些不知所措之外,一直都走得顺顺利利的。

    想到这里,鱼年心里头就难免涌起一丝甜蜜。

    “玉哥哥,我爱你。”鱼年仰起头,对着沈玉道。

    这句话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对沈玉说过许多许多次,几乎每一次都是像这样有感而发。

    沈玉对此并没有重复一模一样的话,而是直接吻上了鱼年的唇。

    无垠星空下的这个吻亘古绵长,在如古老的旋律般的海浪声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也爱你,毋庸置疑。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不速之客的声音煞风景地由远及近响起,打扰到了正在专心接吻的两人。

    而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同时,另有一艘快艇的马达声也随之出现,说明有人在这个时间回到了岛上。

    这座岛上住的人并不少,沈玉从不限制他们的自由,但是极少有人出岛,大多数实验室狂人都是死宅,这座岛上安逸的环境让他们除非必要否则不愿意迈出去一步。

    不过也有人不属于死宅,隔三差五就要出岛,包括执行任务的人,因此逐渐的就有一批人成了死宅们的跑腿,一些特殊物品需要他们去到不同的地点带回到岛上。

    沈玉和鱼年就属于这类人。

    他们每次归岛前,都会收到一张物品以及所在地的清单,他们会在清单上划掉能在归岛之前取到的物品,剩下的来不及取的物品便由另一批人去取。

    时间已经接近半夜,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叫声,沈玉和鱼年第一时间就知道归岛的人是谁。

    就见一个漆黑如毛球般的身影用闪电般的速度扑向两人,然后准确地落进了鱼年的怀里。

    不用怀疑,此生物绝对是个颜控,因为它的主人也生了一张如贵公子般俊美无暇的脸庞。

    不过它可不敢像这样蹦进自己主人的怀里,如同它不敢蹦进沈玉的怀里是一样的。

    沈玉有着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动物对此尤为敏感,虽然它的来历比较特殊,而且本性有点作天作地无法无天,可是看见沈玉和它家主人依旧会犯怂。

    “嗷呜!”但是对鱼年,它十分懂得讨好,不断朝鱼年摇着毛茸茸的尾巴。

    “我说它的脑袋最近怎么越来越亮了,原来是要做大电灯泡的缘故。”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沈玉的视线从被毛绒生物热情舔舐的鱼年的白皙手指上移开,看见了正大步走过来的两人。

    其中一人就是这团毛绒生物的主人,唐鄢其。

    另一个是龙绍成,与唐鄢其形影不离,两个人好的活像是一个人,不过他们的关系很是耐人寻味,不是情侣却胜似情侣,准确来说,是一对不离不弃的生死至交。

    这两人就是误闯小岛的唯二存在,一上岛就引起全岛警戒,之后与沈家军不打不相识,当他们了解了岛上的情况后,与沈玉见面长谈了一番,便决定留下来帮助沈玉建设小岛,现如今两人早已经在岛上待了快五年了。

    神奇的就是这只黑毛团子了,五年来就长大了一点点,虽然据唐鄢其说毛团子的母亲非常庞大,以后毛团子应该也会长得巨大,可是因为毛团子一直小小的,鱼年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这二人经常会出岛,岛上唯一的心理学专家周之谨就是他们的朋友,周之谨毕业于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有心理学和精神病双博士学位,职业是刑事犯罪心理顾问,但由于一年前一件大案危及到他本人的生命安全,为了保护他,唐鄢其就将人打包带上了岛,如今危机早已解除,可是周之谨本人也喜欢上了这座岛上的生活,因此再也没有回去,一直在岛上与外界联网办案,平时担任岛上人们的心理医生。

    在这座岛上生活的人情况都不一样,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这里,想要好好建设和保护他们生活的地方。

    见二人走近,鱼年抬头亲切地唤道:“唐大哥,龙大哥!”

    “我这就把它带回去,不让它打扰你们亲热。”唐鄢其从鱼年怀里拎起了黑毛球,不顾它的不满,将它丢给了身后的龙绍成。

    黑毛球用满是控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却也是没胆子再到处乱蹦了,整个球都显得有些蔫儿。

    龙绍成好笑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作为安抚。

    黑毛球委屈巴巴地扒着龙绍成,它和龙绍成待久了,和他熟的不得了,但它难得见到鱼年,想和鱼年亲热亲热,却被主人硬生生打断了,真是讨厌!

    小家伙不安分地挥舞着爪子表示抗议,可惜被主人视线一扫,它就又怂了。

    唐鄢其这时又看沈玉,道:“明天再跟你详细说说我们的收获。”

    “好。”沈玉点头道。

    唐鄢其离开前,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鱼年说:“对了,这里再过一会儿能看到双鱼座,你们可以别那么急着回去。”

    说罢,他朝两人挥挥手,便和龙绍成转身离开了,来去都干脆得很。

    除了黑毛球还在龙绍成的怀里伸长了脖子,依依不舍地对鱼年又“嗷呜”叫了几声。

    鱼年好笑地看着那只黑毛球,却也不忘用湿纸巾擦拭了好几遍自己的手指,他家玉哥哥多少还是有点洁癖在的,然后他就把自己的唇又凑了过去,笑着对沈玉说:“再亲一下吧,我的好哥哥。”

    沈玉从善如流,继续先前那个被黑毛球打断的吻。

    【作者有话说】

    《鱼戏》这本书比较长,人物出现也很多,但是整篇文的重点都会放在鱼年和沈玉身上,因此会随着他们的视角写到他们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

    PS:这章出现的唐鄢其和龙绍成是《藏龙记》(CP77)里面的双男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了解下。

    写到现在,要感谢一下一直支持这篇文的读者,挨个抱住亲一下!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订阅和打赏!!!希望继续支持~~~~

    ◇ 第46章 ep.46 小捣蛋鬼

    “什么?闹鬼?”鱼年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小菊。

    最近小菊这个助理很是忙碌。

    福园关闭,正式进入修缮期,福园被巨大的篷布遮盖了起来,园子前的空地上竖起了一块告示牌,向茶楼的熟客和来去游人简单交代了一下福园将重新修缮,开园日期暂定为后年元旦。

    “我问了那里的陈工,说是晚上他们歇工之后第二天一早再去的时候,就会发现里面东西乱糟糟的,好像被人动过,但是材料却没有少,然后多了一些垃圾如食物残渣等,一些是工地上的垃圾,一些是外面的垃圾,那边毕竟靠近景区,为此如今工地上下班前都会将垃圾倒干净,但第二天还是有别的垃圾弄进来,弄的到处都是。”小菊对鱼年说。

    陈工全名陈水木,是不久前沈玉通过博物馆联系到的一支古建木作修缮队的负责人,他从十八岁开始就学习木作修缮这门技艺,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他的经验丰富手艺精湛,还带领出一支年纪很轻却技术过硬的团队。

    他们如今也是国家博物馆聘请的古建筑修缮维护的团队之一,陈水木的儿子陈晓恬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辗转各个古建筑工地,如今也是团队里的成员之一,他同时还担任对外接洽的任务,并定期将修缮的工程图片以及相关技艺放在他们团队的官方网站上作为宣传。

    这次接到福园要修缮的消息,他们欣然承接了下来。

    鱼年听了小菊说的那些情况,便道:“那听起来不像是闹鬼啊,或许就是闹一些小动物吧。”鬼哪里能碰得到实物呢!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那个捣蛋鬼的踪影。”小菊立刻道。

    “哦,原来是捣蛋‘鬼’的‘鬼’啊。”鱼年明白了过来。

    “陈工最近派人连续值了几天的夜,但是值夜的人醒着的时候无事,打了个盹的功夫,施工附近的地方就又被恶意撒上了垃圾。”小菊说。

    “一般被弄上垃圾的都是哪些地方?”鱼年好奇地又问。

    “据陈工说都是他们摆木材的地方和正在动工位置的附近。”小菊回答。

    “我知道了。”鱼年点头,摸摸下巴说:“这事不能放任,万一不小心闹大了可就麻烦了,今天晚上我亲自走一趟吧。”

    小菊闻言一愣:“你要亲自去吗?”

    “我有点头绪,去证实一下。”鱼年问了那边下班的时间,准备在陈工他们下班前去到福园。

    小菊又是一愣,忍不住问鱼年:“是什么头绪?跟我透露一下吧鱼年哥!”她也好奇啊!

    “聪明、会翻垃圾、还有点记仇、认生、灵活避人,那么多线索,你自己去想。”鱼年拿起手机给自家玉哥哥打电话,又给小菊留下一句:“你别忘了,福园边上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所以还有一条,它会爬树。”

    听起来线索的确已经有很多了,不过第一个印入小菊脑海中的动物就是松鼠,然后是鼯鼠,但是她又想到了猫,猫也会爬树,而且聪明。

    除此之外,她实在也想不到别的了。

    沈玉接到鱼年来电的时候正在开会。

    别看沈玉日常陪鱼年,但其实公事也从不曾落下,不过这其中当然少不了他挑人的眼光和手下真的能人辈出的缘故,如唐娅徳、萧寒、叶君、徐曜承,个个都能以一顶十,沈玉早就放权下去,他的公司以项目投资和项目统筹为主,作为专心花钱的大佬,他的任务就是签字放款,其他诸如审计评审分析等等一系列的工作,都有底下专人统筹完成。

    今天是例会,一个月一次,许多公司的老总都到了,分别和在座众人汇报自己手上的大型项目的进度。

    这些老总们手上握着的都是动辄上亿的大项目,他们有的是接受了沈玉的投资,有的是参与了沈玉主导的公司旗下掌管的某个项目,贺昀以会计事务所老板的身份,作为直接对沈玉负责的财务顾问,一并参与了这次会议。

    这里面大部分的老总都是如宝高网络差不多的发展轨迹,从小公司一点一点做到大公司,他们每个月聚一次,平时用视频和电话沟通,一月一次的例会是为方便资源共享,有点像是“平台”聚会。

    沈玉给出的资金是丰厚的,但是做强做大也少不了各位老总们自己的努力,而沈玉只占股份不握权,只给意见不替这些年轻老总们做任何决定。

    所有合作都以公平公正开放为原则,因为没有特别的利益牵扯,就不存在任何背地里的小动作,而且他们所做的都是新兴产业,市场庞大,内部没必要相互倾轧,大家都在各自往外扩张,公司和公司的强强联合、双剑合璧等屡见不鲜,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融洽而且积极向上的大型“平台”。

    随着与会人员的增加,老总们也意识到沈玉力量的庞大,不过沈玉不会干涉他们,反而只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扭转局势,这使得他们对沈玉的力量并不觊觎,事实上想觊觎也觊觎不来,他们有时候比谁都需要沈玉手上的资金的帮助,谁都不能保证公司能一直顺利下去,必然会有遇到困难的时候。

    也因为沈玉的不控制方针,没有一个公司翅膀硬了就想要往外飞,因为沈玉这边资源丰富,他选的公司分门别类,各行各业都有,所以无论哪个新公司加入进来,都不会被分一杯羹,还能开拓新思路,这样的资源共享谁能不乐意?

    这些老总都是从小公司做起的,最久的跟沈玉打交道已经有十二年了,他们越来越佩服沈玉的深谋远虑,虽然前提是要有钱才能到处投资,可是把钱输光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没有,像沈玉这种有目的性而且带有大局观又识人有道的可不多。

    要知道沈玉起步那年不过才十六岁!

    电话进来的时候,正轮到一位姓郑的老总谈及他公司目前最大的线上项目资金流有些捉襟见肘,在这种时候,沈玉不会当场决定资助的数额,郑总必须提出详细的分析报告,经过沈玉团队的分析和调查才会放款,而且沈玉的钱也不是白给的,打水漂的时候郑总自己也需要为此负责,多年下来沈玉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但只要不是个人原因比如决策重大失误或者公司内部的问题导致的失败,沈玉甚至还愿意再资助一笔钱让该老总东山再起。

    其实最终还是看人,只要一个人肯负责肯脚踏实做事,有事业心不投机取巧,那么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反之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要算起来,与会的三十个人并不算多。

    除去直接对沈玉负责的四人,加上贺昀以外,等于这十二年下来,接受过沈玉投资并且如今在各自的行业里站稳脚的公司只有二十四家,算起来平均一年也只有两家而已。

    不过被淘汰的公司也是有的,正在投资的小公司也有数家,只是能参与例会的都已经成长到了一定的地步,没有八年以上的积累基本没可能,所以这样想来,二十四家公司其实已经算多了。

    鱼年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我陪你找个池塘盖间平房忘掉哀伤,给自己一个有鱼的地方,在这里没有风浪不会摇晃不再心慌,当黑夜过去总会有阳光……”

    手机里响起鱼年的专属铃声,沈玉对郑总说了一声“抱歉”,又对其他人说了一句“先休息一下”,便暂时离席去隔壁接电话。

    在座的人除了最近六年内加入的两位老总之外全都参与过沈玉的婚宴,当年他们也曾对沈大佬有过不同的意见,但是六年来沈玉还是只在乎鱼年一个,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们大多数倾向于沈玉的结婚是协议婚姻,沈玉在跟他们交流的时候也常说“时间能证明一切”,这句话用在沈玉自己的身上也是一样。

    无论谁曾对沈玉滔滔不绝自我推荐,都会被“时间”过滤,所以当他们回过头再来看六年前的婚姻,就会觉得那或许只是沈玉的一次妥协,毕竟他至今都还是以鱼年为重。

    看这通电话就知道了,沈玉曾在第一次接到鱼年的电话后就向他们表示过,他的手机是静音的,但鱼年是唯一被允许接入的人,因此之后遇到这样的情况,老总们都是见怪不怪,当然鱼年的电话不是每次例会都有的,只是偶尔才会有。

    除了鱼年之外,沈玉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接受有钱之后会出现的堕落和沉沦,如果哪位老总开始花天酒地到处留情,那么很抱歉,沈玉宁愿一刀切,也不会将他留在自己打造的“平台”里。

    他跟所有老总合约里都写进了这一条,叫作“危机规避”,里面的条款非常细,比如公司内部问题自查,如果问题越来越大乃至被沈玉手下前去调查的人发现了,那么合作就立即终止;如果老总开始包养小三,那么合作也终止,而且这条在沈玉婚后也没有更改过。

    对于这条沈玉并没有跟老总们解释他自己的行为,但是老总们也不觉得沈玉是“只准周公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毕竟给钱的是老大,老大约束他们是为规避自己的资金风险,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就是黄赌毒三不沾,还有一点那就是老总要有老总自身的格局,如果止步不前了,只停留在眼前的成就里,那么沈玉也会适时终止合作。

    因此能参与例会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个个有冲劲,肯拼,有自己的抱负,都是愿意为了自己的目标认真而努力的人。

    这些人对沈玉都心怀感恩,毕竟沈玉是他们的伯乐,如果没有沈玉的全力支持,他们都走不到今天。

    等待的时间里,沈玉的秘书进来给老总们送上果盘,众老总便聊起天来,别看刚刚老总们都一本正经的仿佛在谈天下事一样,可真正聊天的内容也是颇为八卦:

    “最近有个叫阮菲菲的一下子蹿红了,据说是假冒了沈大佬的夫人未遂,但走通了鱼年的路子,鱼年推荐她参加了一档综艺,一下子就红了!”

    “我也听说了!她是在杀青宴上假冒了沈夫人,可惜杀青宴我不在,据说现场有杀气。”这位发言人是有内部消息的,他做的就是婚庆这行,唐锦里有他的熟人,没忍住跟他描述了一下当时阮菲菲闯入唐锦宴会厅后的情形。

    “你知道多少详细说说?”立刻就有人问他了。

    “详细不了,我也不在现场,就知道阮菲菲闯进去后,大佬就封锁现场了。”

    众人咋舌:“果然不愧是我们大家的大佬。”

    既然没别的瓜,话题又回到了阮菲菲蹿红的综艺上,有看过的人就道:“哦,你说的那个综艺叫“包装秀”是吧,我也看了,还挺好看的,阮菲菲不错,成熟性感,很容易包装出头。”

    “包装秀”是最近很火的一档综艺节目,主题就是关于素人包装成明星的,毕竟每个明星在走红前都是素人,所以这档节目一出来就很受大众的关注,里面男男女女都有,每期人选来自多种途径,有明星推荐,或者星探发掘,每一期针对二十个素人进行团队包装,由观众打分,这期间选手可以考虑以个人形式出道或者以团队形式出道,总的来说就是上演一出“一个素人进入艺人公司到出道的全过程”。

    阮菲菲是被鱼年推荐进去的,算是自带话题的存在,而且她本人是个脑子很快又很清楚的,自知在这里面年纪最大,就跟包装她的团队说她一把年纪了唱唱跳跳就让给年轻人,她想试试脱口秀,后来她那十分钟不到的脱口秀还真是笑料频出精句连连,不仅让观众听的捧腹大笑,同时也发人深省,这就很厉害了。

    “阮菲菲不走平凡路,我也给她投票了,据说她最近去演电视剧了。”

    “她好像还写了一本书,是一本跟女性有关的悬疑小说。”

    “这个我还真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找她谈纸媒版权了。”不用说,这位谈版权的就是传统传媒行业的老总,鱼年的写真集沈大佬就是全都包给他们公司出版发行的。

    “你这完全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你难道不是吗,你个做视频网站的还有脸说,我们纸媒要不是有鱼年撑门面,可真的是难以为继。”纸媒是真的打不过现在一茬一茬冒出来的网络小说,日更一万字的网站数不胜数,他们纸媒出一本书起码三个月,这还是最短的时间,更长的不是没有,速度上来说根本就不能比,利润自然小很多。

    “一个鱼年就能养活你们一个公司,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你们永远是被需要的存在,担心个啥。”

    “这倒也是。”这里在座的做纸媒的就他一家,是个老牌做出版的传媒公司,之前网络大势所趋,他们濒临倒闭的时候,沈玉和他们合作出了第一本鱼年的写真,而后一年一年就这样存活了下来,如今早就上市了,成了传媒集团。

    “阮菲菲实在也是个厉害的女人,所以说成功的路是没法复制的,节目里大家都是舞台表演,就她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要说鱼年眼光也是毒,阮菲菲出场那会儿不是还有人嘲讽鱼年嘛,说他怎么推荐了个‘大妈’,谁知道就这么走了一趟节目,阮菲菲已然是个大名人了。”

    “她还是雷家的媳妇,虽然雷氏名声不佳,曾经传闻他们的钻石大部分都是走私的,来路不正。”

    “这几年雷氏还算低调,不过阮菲菲走红后,雷氏也不断被人提起,不过天然钻石的市场随着人工钻石不断扩大,确实已经小了很多。”

    “但再小也是雷氏,除了钻石,人家做了那么多年房地产,也是行业内的龙头老大,不容小觑。”

    “话说我老婆就说人工钻石不错,婚戒毕竟是整日戴在手上的,天然钻石戴着心里头不安稳,还是人工钻石安心。”

    “哈哈,你老婆是个实在人!言下之意就是怕丢啊!”

    这边说说笑笑,隔壁沈玉听了鱼年说的“捣蛋鬼”的事,对鱼年说:“别一个人贸贸然去,等我回来一起去,或者你来接我下班。”

    “好啊,我来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去。”手机另一端的鱼年很快就道。

    “午饭吃了什么?”既然接了电话,就没有说完就挂的道理,沈玉少不得要问问鱼年一个人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牛肉大葱水饺!”鱼年立刻说:“小菊说有个商家在小区附近做活动,加微信就送饺子,一共四包,我和小菊就煮来吃了,还怪好吃的,明天早上我们做早餐吃吧。”

    “好啊,就吃了饺子啊?”

    “嗯,一包有二十五个呢!”鱼年连忙说。

    “个儿应该不大。”沈玉说。

    “是不大,不过小菊吃不下了,又分了我五个。”

    夫夫俩就饺子这话题聊了快十分钟,要不是鱼年问了沈玉在做什么才知道他竟然是在例会途中,这通电话还没那么快结束!

    主要是关于沈玉去办公大楼做点什么鱼年从来也不过问,所以他不知道他们正在开例会,但他知道例会的存在,也清楚例会都有哪些人参与,主要也因为鱼年对沈玉来说永远排在第一位,所以他不需要因为任何公事而避让,例会也是一样,当然,若鱼年恰巧知道的情况下,也不会打扰沈玉办公,因此鱼年一听沈玉说在开会,就立刻对沈玉说:“那玉哥哥继续开会,我捯饬一下就出门,来接哥哥下班!”

    “好,开车小心。”

    “嗯!”

    “到了就给我电话,或者让秘书通知我。”

    “好咧!”

    ◇ 第47章 ep.47 夜探福园

    鱼年到的时候,例会已经结束了。

    沈玉给鱼年准备了小蛋糕和下午茶,另有几个故事大纲。

    正是九月那会儿在哥本哈根说起的女主题材剧本大纲。

    小蛋糕是芒果榴莲味的水果蛋糕,茶是白桃乌龙。

    鱼年一面吃蛋糕,一面悠闲地翻阅大纲,随手将不怎么感兴趣的大纲放在一边,留下自己中意的那几个。

    沈玉忙完过来,翻了翻被鱼年留下的大纲说:“这几份先去写剧本吧,写出来再挑一次。”

    “嗯。”鱼年习惯性将半块蛋糕推到沈玉面前说:“哥哥也吃。”

    沈玉并不像鱼年那么爱吃点心和蛋糕,因此他只是切下一口尝了尝,道:“不算太甜,你吃掉吧。”

    “哦。”蛋糕本来就不大,而且鱼年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很喜欢吃的,他将剩下的蛋糕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沈玉见状笑道:“喜欢吃就吃掉,不用特地给我留。”

    鱼年冲他笑,这话沈玉以前也说过,不过鱼年还是什么都喜欢分给沈玉,说了也不怎么管用。

    沈玉轻轻戳了戳他的腮帮子。

    鱼年吃完了蛋糕,喝了一壶茶,满足非常。

    沈玉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出发有点早,但是我们可以先去福园附近逛逛,要去吗?”

    “玉哥哥已经忙完了吗?”

    沈玉点头:“今天主要就是开会,刚才与会的人也都各自离开了。”

    “那就走吧!”鱼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有些兴高采烈:“我们去逛街!”

    “嗯。”

    福园隔壁有一条御街,保持了清时模样,古色古香的,同时也很商业化,偶尔逛逛倒是蛮新鲜的,加之鱼年嫌少外出逛街,因此他对沈玉的提议颇为兴奋。

    下车前沈玉给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帽檐稍稍压低,不仰头不容易看清楚鱼年那张识别度极高的脸。

    御街宽敞不行车,任何车辆都被拦在外面,只有行人来来往往,走起来便很是安心。

    有人坐在街边写字画画,鱼年瞅着那字是带花的,便要了一个“玉”字和一个“鱼”字。

    那人边写边还批了字,说“玉山有佳处,鱼跃乐自知”。

    鱼年捏着两张薄薄的纸,上面两个字如画出来那般好看,心中欢喜,走远了便问沈玉这两句话的来历。

    沈玉告诉他说这两句分别出自《玉山佳处》和《溪鱼》:“你若喜欢的话,就将这两张字裱起来。”

    “回去裱,我来裱!”鱼年说。

    “嗯,你来。”

    学书法的人对装裱一道颇有心得,鱼年跟着沈玉学字画,自然不会漏了装裱这门手艺。

    他在拍戏之余,也会写字作画,作为初学者,鱼年只管写就好,他每天练习,哪知沈玉某一天从他的习作里选了几张出来,花了不少时间装裱,当鱼年某天看见墙上的大字还以为是哪位大师作品,仔细一瞧就愣住了,这不就是自己堆在纸篓中的习作之一么!

    不过俗话说“三分画心,七分画裱”,鱼年也是因此第一次见识到了装裱的魅力,生生把他的习作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大作。

    结果鱼年学装裱比他学字画要用心的多,如今沈玉偶有闲心创作的字画,也都是给鱼年练习装裱用了,但是鱼年装裱沈玉的字画用心程度可比给自己装裱用心得多,倒让沈玉见识到了什么叫作“无心插柳柳成荫”。

    如今鱼年装裱的画手感柔软,厚薄适度,收卷后整整齐齐,一点参差都没有,已属上品。

    逛到一家手工玻璃器皿店内,鱼年买了一个器型很可爱的玻璃茶壶,一套茶杯,还有一个厚厚的玻璃壶承。

    除了演戏之外,鱼年很多习惯都是跟沈玉学的,喝茶也是。

    沈玉买了一个玻璃文镇,超大一个,鱼年看得有些愣,这个文镇相当漂亮,里面有作家细心雕刻正在嬉戏的小鱼,还有水草和樱花花瓣,虽然都不会动,可是一眼瞧去活灵活现,看上去就是一个微景观,漂亮极了。

    “这个好漂亮!”鱼年越瞅越觉得像是真的一样,里面还有粼粼水光,看了看价格,不比他买的茶具便宜。

    “你过来看看,还有别的,里面都有条小鱼。”沈玉牵着鱼年过去瞧。

    鱼年瞅了一圈,发现他家玉哥哥挑了个最大最漂亮的,便歇了再挑一个的心思。

    手上拿着玻璃器不方便逛街,两人便往回走将东西摆进了车里,幸好他们才开始逛,如果是逛到最里面买的,那也只能小心提着。

    极少逛街的两人涨了经验,再次进店只看不买,等着回转时一起买。

    没有了物品,两手空空的结果就是吃。

    小吃一条街里,鱼年的手就没空下来过,吃了烤鹌鹑又吃蟹黄包,沈玉手上端着的一杯饮料也是他的,一面吃一面还要点,忙的不亦乐乎。

    索性量都很少,只是尝个鲜,沈玉也帮忙吃一点,这就让鱼年吃得十分满足。

    逛到差不多时间,两人一路买买买回到了车里,然后开车去到福园。

    他们到的时候陈工正检查完整个场所,然后拎着一大袋垃圾出了大门,打算倒掉之后再问下老板抵达福园的确切时间,这时撞上了,陈工便让两人稍等他一下。

    回来后,陈工将自己堆木材的地方指给沈玉和鱼年看,以及他们正在着重修缮的木柱与墩处。

    福园这种老式木建筑最多的就是柱子,柱子是撑起整栋建筑最主要的部分,可是木柱常年暴露在外,被风雨侵蚀,非常容易腐朽,尽管傅纪很重视福园,也年年找人检修包养,可惜后来管理福园的人不够重视,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不仅眛下了修缮的费用,还跟老爷子谎报说修过了。

    所以陈工这次修缮的难度很大,好几根柱子柱根糟朽严重,经过他的检查可以进行抽换,也就是所谓的“偷梁换柱”。

    福园是一座两层高的大型戏园,可以看出当年傅纪建造这座戏园的野心,只可惜辉煌的时间太少,埋没的时间却长。

    “玉哥哥,这世上大概是没有什么能一直辉煌下去的吧?”这已是陈工走后,两人外出用了晚餐重新回到福园中时,鱼年坐在舞台边缘,靠着身后的雕花珊栏,晃着腿对沈玉说。

    由于先前逛街的时候吃了太多的点心和小食,晚餐他们各吃了一碗面,羊肉汤面。

    面是手工擀的,十分有劲道,煮在汤里的羊肉味道也不错,但是比起来,还是汤更鲜。

    吃完面,两人逛回福园,算是饭后的散步。

    福园里空旷无人,外面天色已暗,他们身边点了一盏露营灯。

    “也是有的。”沈玉想了想回答鱼年。

    “是什么呢?”鱼年看着沈玉,沈玉坐在他身边,两人手臂挨着手臂。

    “大师们留下来的经典吧。”沈玉说:“他们创造了辉煌,这些辉煌还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对哦。”

    “不过从宇宙的角度看,这些辉煌终究也会被淹没。”那么多文明辉煌过,最后照样都成了找不回来的历史。

    鱼年若有所思,然后问沈玉:“我们的爱呢?也会被宇宙淹没吗?”

    沈玉笑了,揽住鱼年说:“我们的爱是永恒不变的,就像满天的星星,永远在闪烁,也是宇宙里的银河,源远流长,任时光变迁,银河也还是银河。”

    “那如果宇宙灭亡了呢?星星也好,银河也好,是不是就都不在了?那么我们的爱也会随之消失吗?”鱼年又问。

    “也不会。”沈玉想了想道。

    “为什么?”鱼年像个好奇宝宝,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像是想要努力寻求不会消失的答案。

    沈玉回答说:“能量可以被转化,但是不会消失,它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破坏,就像是水,可以变成水蒸气,然后变成雨滴,最终又汇聚成水,所以宇宙就算灭亡了,也会以别的形式存在,所以我们的爱也一样。”

    “真的吗?”鱼年依偎进沈玉的怀里说:“我想跟玉哥哥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怎么了,怎么突然好像有些伤感?”沈玉低头看鱼年问。

    “没有,就是觉得这座福园可惜了,然后有感而发。”鱼年皱皱鼻子说。

    “别想那么多,生生死死都是必然的规律,我们能在那么多人中相遇、相知、相爱,是一件应该心怀感恩的事,我常常都会感谢上苍将你留了下来,没有从我身边将你夺走,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么凶险,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我们明明已经胜利了、你却离我而去,如果这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这就像你刚才的想法一样,我们如今在一起,那就好好在一起,用这一生来证明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是最完美的,我们心怀感恩,那么说不定来世老天还会让我们如愿。”

    “嗯,那我也要像玉哥哥一样,感谢上苍!”鱼年点了点头道,其实他也总在感谢沈玉还在他身边这件事,但他没有具体感谢的对象,老天对他来说还是太抽象了点,而且主要是在他的心里,沈玉就是他的天,为他撑起了整个世界,那么美好而温暖。

    “我们一起。”沈玉握住鱼年的手,两人靠在一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好似远离了尘嚣一般。

    不过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哪里都能制造出这样的氛围来,如今为了引出福园里的捣蛋鬼,露营灯并没有开到最亮,再加上福园修缮,整个都被外面的幕布遮盖住,因此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然而就是这种如同鬼屋一样的气氛,他们照样能谈情说爱,旁若无鬼。

    就在舞台正在修缮的木柱边,鱼年放了香蕉和桃子,他和沈玉坐在不远处,为了让那个捣蛋鬼放低戒心,他们背对着那根柱子,而他们这番谈起情说起爱来,怎么看都跟忘了正事没两样。

    时针走到夜晚九点,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的时候,鱼年和沈玉非常默契地依旧在说话,只是声音又压低了一点。

    “它没趁我们睡觉就来了,应该是被新鲜食物吸引了吧?”鱼年有些好奇,忍住回头看的欲望,轻声对沈玉说。

    “嗯,毕竟它最近看起来就只能翻垃圾桶找吃的。”沈玉也觉得是如此。

    鱼年很是同情:“真是个小可怜。”

    “现在开始投喂也不迟。”沈玉低道。

    “嗯。”

    沈玉仔细聆听身后的动静,然后对鱼年说:“镜子在哪个口袋?”

    “右边。”

    那刚好是沈玉揽着鱼年的一边,沈玉的手往下移,从鱼年的外套口袋中摸出了一面小小的镜子。

    鱼年从沈玉的手里拿过小镜子,然后稍稍挪动了下身子,和沈玉分开一点,留出空隙将镜子对着柱子的角落照。

    他们之前找过角度,才会坐在这里,这时镜子里便照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人模样的小家伙,正抱着桃子埋头啃,啃了一会儿突然警醒地抬起头向他们的方向瞧过来一眼。

    镜子里一双眼睛幽幽亮亮,如果不是提前对这小家伙有所猜测,说不定会被这双眼睛吓到。

    见两人没什么动静,小家伙便又埋下头去继续啃。

    “玉哥哥,如果我们现在突然开灯,肯定要吓到它的吧。”鱼年跟沈玉咬耳朵道。

    “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要吓到它。”沈玉道。

    “我还是失误了,早知道不该把吃的都放在同一个地方的。”鱼年道,他觉得自己手里也该拿一点,好将小家伙诱过来。

    “但你猜对了,看来是工人动工妨碍到它了,才会丢垃圾表示不满。”沈玉说。

    “这应该是之前傅家的经理故意隐瞒下来的情况,但是显然他也没安好心,否则不会丢下它不管。”鱼年说:“我们到时候再买些吃的来,多喂它几次,看看能不能喂熟了。”

    正说着,一声电话铃声在空旷黑暗的戏园里响起,不仅吓了鱼年一跳,也让那正在津津有味吃东西的小家伙受了惊,它第一时间丢下手中的食物,飞快地朝着来时的路几下就跳到了房梁上,然后消失了踪影。

    能看见小家伙的动向,也实属沈玉的反应快,他在电话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拧亮了露营灯对准了小家伙,整个舞台都因此被照亮了,这才使得他们瞬间看清楚了小家伙的动向。

    鱼年已经接起了电话,来电的是小菊,就听她十分兴奋地道:“我问到了!是猴子!是一只小猴子!”

    还没等鱼年开口,小菊就将她如何问到是猴子的事接着说了出来:“我装作之前的客户打电话去询问之前在福园工作的那些人,好在他们离开前都没怎么收拾东西,联络簿都没拿走,我一个一个问了过来,其中一个老厨师像是知道点什么,我就跟他套了半天话,总算是问了出来!原来不久前路过福园的流动马戏团里出逃了一只猴子,本来猴子只是悄悄从厨房里偷点吃的,被发现后在厨房里大闹一场就逃走了,消防员赶到之后确定没有了猴子的踪迹,只能先离开,但是很快厨房里又开始丢东西,恰好傅老爷子病重快不行了,于是傅国强就让他们可以停业等通知,猴子的事厨师离开前向经理报告过,不过最终没人来处理,显然就是故意留着给我们找麻烦的。”

    鱼年先前就猜出了那捣蛋鬼可能是只猴子,却不清楚来历,小菊这么一说,他总算明白了过来。

    “知道了。”鱼年听完正要挂电话,小菊就又问:“鱼年哥你有看到那只猴子吗?后来那个马戏团其实有过报案,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猴子,但是非常聪明,正打算好好训练它,不过马戏团的人说很可能是母猴子悄悄放跑了小猴子。对了,要给你们叫消防吗?”

    “暂时不必。”

    “难道说你们已经遇到了?”小菊不知是兴奋还是担忧,嗓门挺大地问。

    鱼年无奈,回答:“还不算。”这不是被这通电话给吓跑了嘛!

    “那要小心些,我刚刚查了查猴子还是挺有攻击力的。”小菊忙道:“鱼年哥你千万要小心你的脸啊!”

    小菊真不愧是他最贴心的助理,只关心他的脸,鱼年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放心吧,我先挂了。”

    合上手机,沈玉早就已经将戏园的灯都开了起来,整个戏园此时灯火通明,这下估计那只小猴子更加不可能出现了。

    不过鱼年还是想再试一试,毕竟那小猴子连小半只桃子都还来不及啃完就跑走了。

    鱼年剥开了几根香蕉,放在舞台中央,然后朝着舞台上方的房梁瞧了瞧,对沈玉说:“听说猴子都挺贪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玉见他将香蕉这样摆,索性再一次将灯都关上,只留了舞台灯光,恰好打在了香蕉上面。

    鱼年见状不禁拍手道:“哈哈!这个办法好!”

    “那得试了才知道。”沈玉说。

    ◇ 第48章 ep.48 恶魔之血

    鱼年等啊等,等的趴在沈玉怀里睡着了,不知不觉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很小时候的事。

    具体是几岁他不记得了,但那一定是在七岁之前。

    那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不知怎么受伤了,可怜兮兮缩在树丛边,被他眼尖地发现了。

    一连几日,他都省下了一点米饭给小麻雀喂食。

    小麻雀一开始不敢吃,鱼年就将食物放在它够得到的地方,然后自己离开躲在暗处悄悄观察。

    小麻雀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了,遂努力抬起小脑袋用尖尖的喙将食物一点一点啄了个精光。

    小鱼见状,又去给小麻雀弄了点水,托在掌心里。

    小麻雀还是不喝,小鱼没办法,将水弄进一片叶子里,放在小麻雀面前。

    等四周无人时,小麻雀才敢探头喝水。

    到了第三天,小麻雀不怕他了,愿意在他的掌心里喝东西了,小鱼高兴极了,他将小麻雀托在掌心里,发现它的翅膀受了伤,于是设法给小麻雀的伤口贴了一个OK绷。

    又过了一个星期,小麻雀的伤全好了,它能飞了。

    但它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飞回来,因为每次小鱼都会在老地方等它,一人一鸟成了好朋友。

    忽然有一天,小鱼兴高采烈跑出了院子,忽然听见一声枪响。

    他的心不知怎么的猛地一跳,匆忙跑出去后,就见地面上躺着的正是那只小小的麻雀,连同一摊仍在不断渗出来的鲜血。

    小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这时,有一个老男人负手慢吞吞走了出来,他的姿态优雅高贵,可是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头发也是灰色的,周身好似没有一点点生气。

    “它原本只是静静地等死,可惜你给了它生的希望,难道你不觉得这份希望使一切变得更残酷了吗?”老男人脸上的笑容也是冰冷的,像是流干血后的一具尸体。

    小鱼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巨大的恐惧已经笼罩了他,除了恐惧之外,还有悔恨。

    救活了小麻雀后,他不应该再跟它玩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第二天,小鱼身边的阿姨就换了一个,之前那个悄无声息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新阿姨将他看管的非常严格,几乎是寸步不离。

    不久后,小鱼也知道了那个灰白色的老男人是谁,他正是资助他们这群孤儿吃穿的偏宅主人,沈老爷。

    从过去的梦中惊醒的鱼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被沈玉抱在怀里。

    察觉到鱼年身体的轻颤,沈玉连忙将人搂在怀里安抚,他轻拍鱼年的后背,揉搓着他的手臂,同时亲吻他的耳垂,边轻声对他道:“没事了没事了,小鱼不怕,玉哥哥在呢,是不是梦到过去的事了?”

    鱼年好长时间都不曾梦到遇见沈玉以前发生的事了,今天这场梦来得其实并不突兀,福园里出现的这只小猴子,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只小麻雀,如果不是这个梦,他其实都已经忘记了。

    但发生过的事永远储存在记忆里,就好像鱼年从未想过要养宠物一样,大概是潜意识里一直记得当年的小麻雀是因他而死的缘故。

    鱼年在沈玉的安抚中回过神,想起了那只小猴子来,便看向舞台中央。

    先前他们在舞台中央放了食物打了灯,诱小猴子出现,不过他们二人为了不引起小猴子的警惕,找了个暗处休憩,结果在等待的时候鱼年觉得困了,就在沈玉的怀里睡着了。

    从来沈玉的怀抱就是最令他安心的地方,几乎能一秒入梦,只是不料今晚的行动勾起了他儿时深藏的记忆,这便被惊醒了。

    然而此刻,那小猴子已然放下了戒心正在舞台中央大快朵颐,享用难得的新鲜水果。

    鱼年仰头看沈玉,然后抬起手臂,搂住沈玉的脖颈,沈玉顺势低下头亲了亲他,就被鱼年抱住了,抱得很紧,沈玉用力搓着他的脊背,动作间满是柔情。

    他没有再问鱼年,鱼年不想说的时候,他从不勉强。

    毕竟鱼年幼时经历过的事情有许多,他都不曾参与,也没法全都知晓,但那些往事是鱼年的一部分,也是不会再增长的一部分,那一部分永远留在过去,就像地下室里总有被尘封起来的旧物一样,在新物品不断增加的时候,那些旧物几乎等同于被主人遗忘,只有当主人下楼去翻找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

    不过今天鱼年还是跟沈玉说了那段往事,说了那个恶魔杀死麻雀后说的那番话,说了那番话是如何让他产生了无以名状的罪恶感,而令曾经的他困惑的是,那个作为下杀手的恶魔,却好似命运的主宰,不痛不痒,更以他人的死亡为乐。

    这样说着话的鱼年,让沈玉想起了曾经那个小鱼,他心疼地抱紧了他,觉得好像透过鱼年的话看见了那个更小的小鱼。

    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沈老爷的确是命运的主宰,小鱼的感觉一点都没有错。

    “小鱼,你知道一九三八年德国大选,希特勒的得票率是百分之九十八点九吗?”听鱼年说完,沈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道。

    “啊?”鱼年一愣,随后有些吃惊,也有些愣怔。

    他当然知道希特勒,但没有研究过希特勒以及他所在的德国史,他只是很粗浅的知道二战,知道希特勒是个杀人的恶魔,坑杀了许许多多的犹太人。

    “他用了八年时间,将一个破败的国家打造成可以发动世界大战的强国。”沈玉接着说:“可是他屠杀犹太人,而且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甚至让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跟着他一起去犯罪,消灭同类,当然,在他眼里,那些犹太人并不是同类,或许也只是一只只的麻雀罢了。”

    鱼年这会儿有些咂摸出来沈玉的意思了。

    “那个人以前也打过仗领过兵,他杀过许许多多的人,因而对于杀死一只麻雀,于他而言就如拂去一点灰尘,而他就连杀人,也毫无心理负担。”沈玉看着鱼年:“但我们看过《钢琴师》,看过《美丽人生》,对犹太人来说,希特勒罪大恶极。”

    “就像我的师兄们。”鱼年喃喃地说。

    “不错,值得庆幸的是,希特勒没有留下后人,虽然也有的说法是有的,但这个世界至今没有再出过另一个希特勒。”沈玉忽然望着鱼年,他们身处舞台的暗处,光线晦暗不明,鱼年一时看不真切沈玉的眼神,但沈玉的声音却显得很凝重——这是十分少有而且罕见的:“他或许天生就是恶魔,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我也曾在战场上经历过厮杀,我甚至特意去查阅过遗传生物学的研究,试图与他划清界限,可是我很清楚我自己对杀人这件事的感觉。”沈玉说到这里,语声已经有些颤抖,因为他面对的是鱼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会怕我吗?小鱼?”

    “不会!不会!不会的玉哥哥!”鱼年忽然意识到沈玉将这件事深藏了多少年,此刻他有多么庆幸自己在今夜忽然说出了一些过往——他曾经以为不说更好,却不知沈玉心中藏着这样大的不安,早知道他应该多吐露一些才是,才能引玉哥哥早些将这份不安说给他听。

    他暗自后悔,从沈玉怀里坐了起来,仰头亲吻着沈玉的脸庞和嘴唇,亲吻的间隙,他忙不迭地又说:“对不起玉哥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担心这个,你和他不一样的,你是为了活下来而战,如果你身上没有流着他的血,或许你也没有这份果敢和杀伐的勇气,你是为了我,你还救了那么多人,还有我的师兄们,而且你有我,你有爱你的小鱼!”

    或许是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这个环境不是他们温馨的家,也或许是小鱼突然想起的那段往事入了梦,又或许是沈玉早就想对鱼年坦白,总而言之,将这番话说出口的沈玉,在得到鱼年这样的回应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而是感受着鱼年努力的安抚和亲吻,借此平复自己方才起伏的心绪。

    比起那段过往,对鱼年坦白这件事竟然更令他觉得心惊肉跳。

    他有多在乎鱼年,就有多难以开口,他甚至追溯过自己的身世,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侥幸。

    同时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与人厮杀后的感觉,不是劫后余生,而是平静。

    在肾上腺素飙升到最高又回落到正常值的这个过程,一条生命在他手中凋零,仅此而已。

    那是个极为短暂的过程,但因为记忆深刻,对他来说就好像是慢镜头一样,至今他都还能回忆起当时血肉的触感。

    但不排除是他运气好,遇到的士兵身受重伤,他的伤势却已在复原的过程中,而且还得到了一把枪。

    如若不然,死的人就是他了。

    至此之后,他手上的人命,逐渐从单数变成了复数。

    而就算是第一条人命,他的内心也依然平静,最大的原因或许是他所在的地域枪声爆炸声不断,这里弱肉强食,不变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也清楚,那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沈老爷的血液,因此在有战争的地方,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静。

    这种冷静也是后来一次一次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主要原因。

    然而他也意识到,这份冷静恐怕来自于对死亡的无动于衷。

    他觉得生命本来就是由生到死,这是自然规律,尽管战争破坏了这一自然规律,但是战争却又是人类诞生后势必会出现的产物。

    既然如此,那么又何须怜悯?

    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对此深有体会。

    没有人真正关心战争中受难的生灵。

    只有人自以为有了生杀大权,而后展开的杀戮。

    杀人者,也会被人杀。

    当年他掉下飞机时以为会摔死,偏偏掉落在了尸体成堆的乱葬岗上。因为刚下过雨,那里竟然成了唯一一个稍稍有缓冲的柔软地带。可以说他摔到任何地方都是死路一条,就算不死也会致残,而他偏偏摔在了一个最柔软的地方,同时被一个没有什么敌意的小孩看见,而不是任何一个带枪的士兵,这才有命活下来。

    小孩就是后来的沈凌云。

    那时的沈凌云年纪比他小,才十一岁。

    沈凌云家中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当时沈玉被推下飞机的时候,刚好被沈凌云全程目睹了。

    小凌云带他去了一个小诊所,那里全都是病人,医生却只有两个。

    战乱之地全都是伤患,小小的走廊上人满为患,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在小鱼被烧伤之前,沈玉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各种烧伤、炸伤病患,当时他只觉得战争对平民伤害太大,这些人太无辜,却要承受这样大的伤痛和折磨,甚至失去生命。

    也就在小鱼烧伤的时候,沈玉才有痛彻心扉、剜心裂胆之感。

    他不会说当地的话,也不想说英语,因为还不确定到底身在何地,索性做个哑巴,小凌云也终日不说话,和哑巴也没差。

    他被小凌云带到破破烂烂的家里,原来他住的地方距离乱葬岗很近,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臭味和腐朽的味道,但直到后来沈玉才知道这是因为沈凌云的家人全都是在乱葬岗边上被处决的,沈凌云当时不在家才逃过一劫,他为了离亲人近一点,就一个人搬到了这里,不过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不会遭遇空袭。

    虽然不会遭遇空袭,却遭遇了一个重伤的士兵。

    那是个反叛军,他是突然闯进来的,勾着身子,看见里面有人立刻端起枪就要开枪射杀。

    沈玉反应极快,他恰好站在士兵不能第一时间看见的位置,他一个扑击,将士兵扑倒在地,子弹因此完全射偏。

    士兵反手就是一掌,将沈玉掀翻在地。

    沈玉手无寸铁,胸口伤处被这一击隐隐作痛,幸好他已经修养了一个月,伤口不会再崩裂,反观士兵,胸前明显被流弹炸伤,沈玉冷静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看准士兵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伸手就狠狠抓了上去。

    士兵痛叫出声,丢下枪两手抓住沈玉的手腕,不过沈玉没给他卸下自己手腕的机会,他再一次扑上去,用全身的力量压制住士兵的动作,手指更是用了狠力,好似想将伤口搅烂。

    生死关头,沈玉很清楚抓住任何一点优势都是必要的。

    他死不放手,士兵则抓着他的手腕,两人僵持不下。

    一旁的沈凌云找准机会,抓起一块大石头朝着士兵的脑袋狠狠一砸。

    他这一砸好像想将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士兵身上那样,爆发力简直惊人。

    沈玉瞅准时机,一个翻身从士兵手上挣脱出,抓过边上的步枪就是一枪。

    而后他在士兵的脑袋上又补了一枪。

    血花飞溅了两人满身满脸。

    世界好似一瞬间安静了。

    也就是在这之后,面对眼前这具尸体,沈玉突然意识到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行动之外,他的一颗心竟如水般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兴起。

    沈玉一直都清楚在他的心里,在父母离世后,除了鱼年之外,没有任何人是不同的,但因为鱼年,因为他要回到小鱼的身边,他才允许自己的身边聚集起了许许多多的人,可是他仍然不怀疑如果鱼年不在了,他要么自毁,要么亲手毁灭这个没有鱼年的世界,而且毫无负疚。

    他并不知道沈老爷经历过什么,他也不会为了沈老爷找借口,那个人很可能就只是为了权力欲而不是因为失去所爱才堕落成恶魔,所以沈玉也极力否认自己与沈老爷是相似的,可他始终也无法骗自己,更不想骗鱼年。

    过了不知多久,沈玉才终于又开了口,却是道:“小鱼,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你,我或许也会变成恶魔。”

    “不会的。”鱼年又一次轻啄了沈玉的唇说:“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玉哥哥!”

    沈玉注视鱼年,而后捧起鱼年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是难得的凶狠且充满了占有欲的深吻。

    鱼年被他吻的气息乱了,却甘之如饴。

    正当他们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吃饱喝足的小猴子不知何时走到一旁,仰着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互相啃来啃去的两个人。

    小家伙的表情十分认真,看得津津有味,好似在欣赏一出好戏。

    对视线都有些敏感的沈玉和鱼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鱼年抵着沈玉的额头轻轻喘息,一面道:“玉哥哥,我怎么觉得好像有谁在偷看我们。”

    沈玉在鱼年的唇上又啄了一下,才回头看向目光的来源,纠正道:“不是偷看,是正大光明地看。”

    鱼年这才顺着沈玉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小家伙,便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

    小家伙没有完全躲进黑暗中,而是站在了舞台灯光仍照得到的地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应该不会伤害它。

    当然它的直觉是对的,鱼年瞧着这小家伙,对沈玉说:“它好小,不知道几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毛那么长,看起来挺保暖的。”

    沈玉也瞧了小猴子一阵说:“一般来说应该是猕猴,一级的猴子不会出现在这里,二级的猴子可能性高一些。”

    鱼年盯着小猴子上下打量,与此同时,小猴子也在盯着他仔细打量。

    ◇ 第49章 ep.49 大佬争宠

    “你好呀,我叫鱼年,你怎么会在这里?”在鱼年的印象中猴子是很聪明的动物,但这是他第一次与猴子面对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它打交道,他下意识就如和小朋友初次见面一样对猴子说道。

    他并不打算和这只猴子做一次亲密接触,一来沈玉有轻微的洁癖,如果他碰了小猴子,到时候一不留神就会碰到沈玉。

    二来猴子没有经过检疫,当然也不能随便碰触。

    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他不知道他的动作会不会让猴子产生警惕,从而引起反弹使它无意识伤人,尽管此时看来,这只小猴子好像对他们没什么防备心,不然不会傻呆呆看着他们逃也不逃。

    不过这只小猴子应该也还没有养成亲近人的习惯,如果有,那么之前福园的人就一定瞒不住。

    未料小猴子闻言,就朝鱼年拱手作揖,还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似是在回应。

    小家伙拱手作揖的模样实在有些可爱,看得鱼年目不转睛,忍不住面露惊喜之色。

    “玉哥哥它好可爱啊!”

    小家伙大约是以前被人夸过“可爱”的,此刻听到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咧嘴笑着又“吱吱”叫了两声,它指了指舞台灯光下的空旷之地,然后直接一跃过去在台上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动作一气呵成。

    小家伙身形小而灵活,大约是在之前的马戏团里受过训练或者见过别的猴子这么做,毕竟它从拱手作揖到表演翻跟头,都是在博人开心,但也或许它做这一切是在为刚刚的食物表示感谢。

    “好厉害!好厉害!”鱼年非常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小猴子颠颠跑过来,又作了作揖,然后它伸手指指鱼年,又指了指沈玉。

    鱼年微愣,有些不明白这小猴子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沈玉不确定这只猴子有没有攻击性,因此一直都很仔细地在观察它,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凑过去在鱼年唇上点了一下问:“你是要看这个吗?”

    小猴子点头加咧嘴,鱼年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只小猴子:“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在表演给你看的吗!”

    难不成是小猴子觉得自己看了一场表演,然后就觉得它不能白看,所以也要演一场才行?而不是因为那些食物?

    小猴子因为鱼年的话继续点头,然后它又跑过去抱了一根香蕉过来,递给鱼年。

    “给我的吗?”鱼年问它。

    “吱吱。”小猴子点了点小脑袋。

    “你吃吧,我不饿。”鱼年摆摆手说。

    小猴子挠挠脑袋,鱼年想了想,就揉了揉肚子,然后拍了拍。

    小猴子便也学他的样子拍了拍。

    “你吃饱的话就藏起来,明天再吃。”鱼年说。

    小猴子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藏”或者“吃”,反正没再递香蕉了。

    “玉哥哥,它真的好聪明哦!”

    小猴子显然又听懂了“聪明”两个字,高兴地顶着香蕉蹦了一下。

    “你就住在那里吗?”鱼年问的时候,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房梁。

    小猴子歪着脑袋也看了看上方,它不知道怎么沟通的时候,就会挠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它会主动把话语权掌握在它的手里,这会儿它挠了脑袋之后,就有些气愤地用小拳头垂了垂身边的一根柱子,然后捧腮蹲下小小的身子,朝着正在修缮的地方愤愤地吐出了一颗桃核,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模样。

    鱼年却被它一系列的动作给萌坏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家伙沟通,便问沈玉:“我们找个饲养员来吧?”

    “你想要养它吗?”沈玉反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它继续待在福园里,也不用关着它,就让一个饲养员照顾它。”

    “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我想它应该不伤人,不然它早就被抓走了,小菊刚刚的电话说它是偷吃食物被发现了一次,后来学聪明了,就没在人前再现身过。”

    “那就试试吧,有了饲养员应该还能学一下怎么跟它沟通,只要不伤人我们就可以留下它。”沈玉说。

    “好耶!那就试试。”鱼年有些高兴,对小猴子道:“你别生气了,如果你乖乖的,我给你做个秋千好不好?对了,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小福,如果你一直待在福园,那就是福园的吉祥物!”

    小猴子仰起小脑袋,对着鱼年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只要是鱼年跟它说话,它就会冲着鱼年咧嘴笑。

    沈玉福至心灵,对鱼年道:“我觉得,它应该是个颜控。”

    “颜控”小福就这样留在了福园里。

    当然手续很多,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当地林业管理部门办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这其中涉及许多文件,都要一一解决。

    第二是送有关部门检疫,同时招一个饲养员。

    饲养员到了之后,小福就被证实了它果然是只“颜控”猴。

    据饲养员说,猴子是很粘人的,一般会亲近饲主,但是很显然每次鱼年出现的时候,小福就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鱼年四处转,活脱脱的一副小花痴的模样。

    鱼年对小福很好,不仅给它做了秋千——不止一处,戏园里高房梁上架了好几个小小的秋千,还用树叶做了装饰,就只是给它玩耍用的。

    除此之外,后台还有个专门的小屋,里面有给小福量身定做的凳子椅子电视机,小福很爱看电视,每次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脸上满是认真,看得津津有味——与当初它看鱼年和沈玉接吻的神情一模一样。

    它也知道鱼年对它好,因此总是把自己在外头采的花束献给鱼年,还会给鱼年表演,总之只要鱼年一来,它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讨鱼年欢心,这让饲养员看得十分眼热,因为这小家伙可从不乐意讨他的欢心,能乖乖洗澡不捣蛋就是对他的一种示好了。

    当然饲养员不会和自家老板抢风头,而且小福的聪明伶俐也是他平生仅见,不知先前的马戏团团长是怎么训练它的,又或是它的母亲教会它的,总之小福也才三岁,智力水平已经不亚于五、六岁的孩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它还能学会更多的东西。

    小福对沈玉就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了,甚至有些狗腿,它或许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觉得只要讨鱼年欢心,那么沈玉也会对它好一样,这份直觉大概率是来自最初见到鱼年和沈玉的印象。

    饲养员告诉鱼年说,猴子是群居动物,它们这一族有明确的社会地位和角色之分,而小福对沈玉,相当于猴群中面对猴王的尊敬和信任,因为在猴群中,猴王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智慧,是需要保护整个族群的存在,大概沈玉在小福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鱼年作为沈玉的伴侣,又生的那么好看,小福喜欢又乐意讨好的行为就不奇怪了,而且它似乎特别喜欢逗鱼年笑,大概是鱼年笑起来更好看也更有亲和力的缘故。

    至于陈工一行人,也因为帮助小福搭了秋千架而博得了小福的欢心,小福现在和陈工早已打成一片,它会在工人们干活之余给他们露几手,然后换一包花生或者一捧瓜子来吃。

    鱼年很喜欢齐天大圣,他专门给小福看了西游记的故事,有事没事就给它放齐天大圣的京剧,还定做了一套齐天大圣的戏服给小福,专门教了它一些表演动作,小福异常有兴趣,学的竟然很认真,对着电视里的表演者一个劲模仿,几天下来有几个动作就惟妙惟肖,惹得鱼年回去就跟沈玉说:“玉哥哥,我觉得再练一段时间,小福就真的可以出道登台了,它真的超级聪明啊!”

    沈玉也觉得让小福扮演齐天大圣简直是小鱼的神来之笔,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齐天大圣”了,他想了想说:“或许是可以让它出道,等福园修缮完成,就让小福登台亮相吧!”

    毕竟是一只猴子,表演方面谁会在乎呢!萌不就行了!

    这天鱼年带着小福去岛上。

    他们走的是海路。

    小福从未见识过到处都是水的阵仗,它一开始根本不敢登船,还拼命往反方向使劲拉鱼年,生怕鱼年登上船就会被水淹掉一样,鱼年哭笑不得,第一次抱起了它,小福缩在鱼年怀里上了船,同时它因此被沈玉瞄了好几眼,至于上船后的瑟瑟发抖估计小福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在水上,还是因为沈玉几次瞥向它的眼神所致。

    这日的小福身上穿了一套喜庆的小衣服,是鱼年专门给它定制的。

    它自从习惯了穿衣之后,就不再喜欢光着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它还因此学会了害羞,鱼年有时候觉得这只小猴子都快要成精了,毕竟它本来就聪明,又时时刻刻处在人类的环境中,习惯又善于观察的小家伙像是海绵一样,不断吸收之后加以模仿,经常逗得人捧腹大笑,同时也让见过它的人都惊讶于它的聪明能干。

    不得不说,小福在夸奖声中更为积极努力,这份积极体现在它上台表演的功力上,这一次鱼年就是带它去岛上秀给师兄们看的,师兄们虽然也开始重新练功,不过鱼年很好奇他们的进度,于是就打算带着小福回去刺激一下师兄们的胜负欲。

    如果比不过一只猴子,那可就太丢脸了。

    后半段路程小福已经不害怕了,巨大的求生欲让它依依不舍的离开鱼年的怀抱,鱼年摸摸它的小脑袋,放它自己爬上船舱顶看风景。

    小家伙在上面看风景,鱼年撑着栏杆在下面看风景。

    海风徐徐,带着些许咸涩的味道,鱼年心情很是不错,唇角一直都是扬起的,沈玉走出船舱,见那只小猴子总算不再黏着他家小鱼了,便走上前从鱼年身后握住栏杆,将鱼年圈进自己的怀里。

    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息包围了鱼年,鱼年自然地将整个背都倚靠了上去,沈玉的怀抱对他来说就是港湾,是他的栖息之地。

    “哥哥和小福争宠的样子真可爱。”鱼年笑着打趣他家玉哥哥道。

    沈玉垂首去亲鱼年的脸颊,他自己虽然不这么觉得,但是能让小鱼开心,他“可爱”一点也无伤大雅。

    “我们家这只猴子喜欢偷看我们接吻。”沈玉低低说着,就吻上了鱼年的唇。

    像是听见了沈玉的这句话一样,船舱顶上被他点名的小猴子悄悄探出一颗小脑袋,瞅了一眼下面的这对夫夫,然后很快捂住了眼睛,这也是他从电视里面学来的,如今的它不像初遇时那样丝毫不懂得遮羞,不过此刻它欲盖弥彰地留出了一条大大的缝隙,圆溜溜的眼睛透过大缝隙瞧得那叫一个专注。

    沈玉想吻就吻了,把猴子当空气。

    如果真要跟猴子计较,他早把这只小猴子丢到动物园去了,哪能容得它成天像条尾巴一样跟着小鱼。

    不过他还是必须要让猴子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鱼年是他的,你这只小猴子可没得觊觎。

    好不容易两唇分开,鱼年舔了舔自己湿漉漉的唇,勾的沈玉又一次啃了上去。

    再一次吻毕,鱼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沈玉,笑嘻嘻地说:“不如我们给小福找一只母猴子。”

    “它还小,可以晚几年再给它找。”沈玉说。

    “也是,不知道它喜欢什么样的母猴子。”

    “它是颜控,你说呢?”

    “那就要给它找个小美女了!”

    “吱吱。”像是知道他们在聊它似的,小家伙发出了抗拒的声音,一会儿摇手一会儿摇脑袋,然后还指了指鱼年。

    得亏这小家伙知道待在高高的船顶上最是安全,要不然就要被沈玉丢下海里去喂大鲨鱼了。

    “想得美。”沈玉嗤之以鼻。

    从来没有人敢跟沈大佬抢鱼年,是因世人都知道鱼年很难被抢走,也知道他们比不过沈玉,未料这只不谙世事的小猴子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沈大佬面前叫板。

    不过小猴子还是畏惧沈玉之威的,它被沈玉怼了一句“想得美”之后,就抱着小脑袋自觉自动地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藏了起来,不让沈玉瞧见了。

    然而“颜控”这个词是真的精准,登岛之后的小福很快就被美人环抱了,也不去和沈玉抢鱼年了,只因鱼年那些好看的师兄们个个争着抢着抱它,让它着实乐不思蜀了。

    鱼年颇为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对沈玉道:“玉哥哥,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失宠了。”

    沈玉捞了一把他的脑袋,将他捞到自己的肩膀上,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罕见的不满:“这下你知道它是个水性杨花的臭小子了吧。”

    鱼年最是稀罕沈玉不同寻常的样子,和一只小猴子争风吃醋的沈大佬,让他禁不住两眼冒桃心,他家玉哥哥从来稳重老成得要命,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早知道就该在第一时间把它带来这里。”沈玉反省自己的错误道。

    不过小猴子很快就乐极生悲了,它撒丫子朝鱼年狂奔而来,一脸惊慌求救的表情。

    原来是继鱼年的师兄们之后,闻风而来的一群实验狂人突然发现这么聪明的一只小猴子,纷纷想申请拿它做实验。

    小猴子紧紧揪着鱼年的裤腿躲在鱼年的后头,急的抓耳挠腮,频频看沈玉,看来这回它知道要找谁求救了。

    鱼年也笑着看沈玉,就见沈玉难得的小心眼,盯着小猴子说:“你以后听我的话,我就不让他们捉你。”

    小猴子立马点头如捣蒜。

    “那你要记住,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抱他,他是我的,知道了吗?”沈玉指指身边的鱼年说,鱼年依旧只顾瞧着沈玉,眼睛黑亮黑亮的。

    小猴子耷拉着眼,苦哈哈且被迫感十足地点了点小脑袋。

    “那还差不多。”见状,沈玉满意了,挥挥手将一群怪蜀黍赶走了。

    小猴子立马双眼放光,一脸崇拜地看沈玉。

    沈玉才不要一只傻猴子的崇拜,他叫来沈凌云,让他带着小家伙去训练场地撒欢,总之只要别再死乞白赖缠着鱼年,怎样都好。

    ◇ 第50章 ep.50 【七夕】火树银花

    沈玉做好晚餐去叫小鱼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翘着两条腿晃啊晃地抄诗词。

    别看他趴在床上,可是一笔一划写的那叫一个认真。

    小鱼后脑扎着小辫子,左腿还穿着压力裤,因此在家中他只穿了一条平角裤,右腿完全是光着的,如今他左腿动弹的幅度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但是据小鱼自己说动作起来还不是那么顺畅,因此他总在有意无意地锻炼左腿的灵活度。

    小鱼住院后半段就轻松许多,那个时候起就正式开始学认字。

    他很用心,认字的速度很快,家中都是沈玉给他买的唐诗宋词,他如今张嘴就能背,合上书就能默写。

    每次新学一首诗或词,小鱼就要先抄写几遍,一边抄写一边默记,几遍下来就能背诵和默写了。

    之后沈玉就会将释义和诗词的背景讲给小鱼听,除此之外,沈玉还给小鱼补充了许多课外读物,比如四大名著,小鱼在医院里已经听沈玉念了一遍西游记,现在他自己又重新拿着书看,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在客厅里做角色扮演,来几下打斗动作,念几句里面的对白。才出院的小鱼瘦的跟个猴儿一样,要沈玉说还真像是个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猴子,还别说,这条小鱼捧着书在客厅里自导自演,偶尔来两下拳脚,口中还“哼哼哈哈”的,也真是怪可爱的。

    出院后的小鱼精神了许多,沈玉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一日三餐努力做好吃的,誓要将小鱼再养胖一点。

    但是小鱼依旧在忌口,不过幸好他不挑食,沈玉做什么他都吃,而且还吃得很欢。

    沈玉今天煮了冬瓜丸子汤,丸子是沈玉自己捏的,里面加了莲藕和鸡蛋,一盘清炒木耳菜,一盘白菜炒粉丝,一盘糖醋鸡蛋。

    小鱼还是很会吃的,但是他觉得自己能吃全都是因为沈玉做的好吃的缘故。

    “玉哥哥你的厨艺真好,教教我,下次我做给你吃。”小鱼边吃边说。

    沈玉给小鱼舀汤,摇头说:“暂时不教你,我现在看见你站在炉火边就心里发怵。”小鱼被火烧伤这件事,不止小鱼自己有后遗症,沈玉也有,他亲眼目睹小鱼险些被沈老爷拖进火海,那一刻他的心脏险些跳停。

    “哦。”听沈玉这样说,小鱼也就作罢,很多事需要时间才能冲淡,关于烧伤这件事,如今还在养伤的小鱼自己也还不能多聊。

    “今天吃完饭,我们去外面走走?”沈玉又一次这样提议说。

    自从出院后,小鱼就和沈玉一起住在这幢临时租下来的房子里,尽管他对外面充满了好奇,可其实从未真正踏足过。

    沈玉提过好几次,可是小鱼就是像缩在龟壳里的乌龟,不愿探出脑袋。

    今天沈玉又提了,小鱼张嘴刚要拒绝,却对上了沈玉那双漆黑的眸子,那里面隐隐带着一丝期待,让他脱口而出说了好多次的“不去”在今天怎么都说不出口。

    小鱼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本能的对去外面有些抗拒。

    他踌躇地低下头,就听沈玉已经开口说道:“没关系,那就下次——”

    “不、不是的!”小鱼急急忙忙打断了沈玉的话,沈玉看他,等他说下去。

    小鱼自己也觉得气馁,没什么底气地对沈玉说:“我、我觉得我自己怪怪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一点都不怪。”沈玉一愣,他看着小鱼,小鱼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明明小鱼是个勇敢的孩子,沈玉因为不明白而专程咨询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小鱼的经历特殊,他曾经熟知的环境已经不存在了,无论那个环境是好是坏,都是小鱼习惯生存的地方,突然消失后他会无所适从,这需要身边的人慢慢引导,只要跨出第一步,之后的一切就会顺理成章,可是这第一步往往是最艰难的,因此心理医生让沈玉一定要耐心,否则会起到反作用。

    沈玉谨遵医嘱,所以每次都只是试探着问一句,然后看看小鱼的反应。

    但是今天小鱼的反应明显与之前不太一样,这让沈玉暗自升起了一丝希望。

    小鱼低头看看自己的膝盖,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怕……”小鱼垂头丧气地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个什么,明明刀山火海都倘过来了,现在仅有的这扇门,却就是跨不出去,好像外面有一头等着专门吃掉他的猛兽一样。

    “我们不去很远的地方,就在家门口走一走,你怕的话,我牵着你。”沈玉循循善诱道。

    迎上沈玉期盼的目光,小鱼没忍心摇头,还鬼使神差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沈玉笑了。

    沈玉在外面很少笑,在小鱼面前却会常常笑,只是这次这个笑容里是少有的惊喜,小鱼并未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决定能让沈玉这样开心,就冲着沈玉这个笑,小鱼就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一会儿可不能掉链子。

    其实他出院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出院当天打车来到这里之后,小鱼就开始了他死宅的生活。一开始沈玉要他出去,他就借口说外面太热,几次后沈玉大概也知道他逃避的心态了,他又开始撒娇耍赖,仿佛想尽可能拖延外出这件事似的,而生日当天沈玉租了车说只要下楼就能坐车到外面逛一圈,不下车都可以,但是小鱼一想到出租车上还有个司机就又退却了,他的勇气和乐观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被那一场大火烧没了,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复杂而陌生,又好像有一层厚厚的墙壁挡着他让他却步不前,他觉得只有自己和沈玉两个人的世界才是安全的,才是最无忧无虑的。

    而沈玉也承诺过,今后小鱼再也不用害怕,所以他绝对不会逼着小鱼一定要出去面对,因为他知道只要给小鱼一定的时间,他就一定会战胜自己。

    当然,他不知道小鱼心中最关键的按钮还是在自己的身上,这个按钮关乎玉哥哥的心情,按下之后,似乎就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让他逼着自己试着走出这道门。

    吃完饭后小鱼照旧争着洗碗,沈玉趁小鱼洗碗的时候打了好几通电话,小鱼洗得磨磨蹭蹭,大概还是在拖延出门的时间。

    沈玉也不拆穿他,等小鱼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他已经替小鱼准备好了T恤和休闲裤。

    在这之前,小鱼既没有出门,也没有像这样穿男装出过门。

    医院里他经常躺着,头发除了康复的时候才会扎起来,也因为沈宅的大案还在调查中,小鱼就不能将长发剪去,只是稍稍剪短了些,但仍然能全都扎起来,他最近才结束十四岁进入十五岁,长头发的缘故乍看之下依旧会错认他的性别。

    小鱼穿上T恤和休闲裤,对着镜子显得有些拘谨,他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鼓励之色的沈玉,不自然地拽了拽衣摆,才对沈玉道:“走、走吧。”

    沈玉握住小鱼的手,小鱼的脚步有些迟疑,然而还没走出房门口,沈玉就感觉到身后的小鱼停下了脚步。

    沈玉转身看他。

    “我、我还是换一套衣服,可、可以吗?”小鱼期期艾艾地道。

    沈玉哪里会不明白,他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其实他早就给小鱼也准备了女装,他担心小鱼因为穿不惯男装而觉得别扭,他也觉得这可能是小鱼不愿意出门的其中一个重大原因,因为小鱼知道自己是男孩,所以不再想穿女装出去。

    可是也恰恰是因此,真要出门的时候,如果不穿女装,小鱼更是寸步难行。

    “没关系,外面天都已经暗了,你穿什么衣服出去,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沈玉对小鱼说。

    小鱼看了看窗外,果然天已经黑了,这让他感觉好了一些,沈玉打开衣柜取出一条长裙和裙裤,任小鱼挑选。

    小鱼选了裙裤,他换下长裤,将裙裤系在衬衫的外面,这让他的腰显得愈发细,裙裤牢牢罩住了他受伤的那条还穿着压力裤的左腿,换上之后,小鱼才觉得踏实了一点,好像有了安全感似的,他先前都是直筒裤外再套一条长裙的,就是类似戏服的穿戴,光腿穿裙子只发生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大后他都是这么穿的。

    为了配合裙裤的装扮,小鱼又将扎起来的辫子放了下来,这样一看,也不会雌雄莫辨了,只会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女孩。

    小鱼这时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其实很想告诉玉哥哥他讨厌自己穿女装的样子,可是他又想满足玉哥哥的期待,便努力对沈玉扬起笑脸道:“我好了。”

    沈玉看着小鱼的笑容有些心疼,一直以来小鱼的笑容都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他向小鱼伸出手道:“小鱼,做你自己就好。”

    小鱼却有些迷茫,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就好像他明明是个男孩,却没有身为男孩的真实感,原本在偏宅时感觉还没有那么明显,如今沈宅没有了,住院期间注意力在伤腿上也没有特别明显,可是出院了以后,这种对于性别的无所适从感就变得越来越明显,外出更是成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一直横亘在他的面前。

    见小鱼不说话,沈玉摸摸他的脑袋,又道:“小鱼,你以前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的,怎么现在学会了闷在肚子里?”

    “我、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后半句小鱼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听就知道是心虚。

    “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不敢跟我说?”沈玉耐心地问他道。

    小鱼低下脑袋,不吭声。

    沈玉也不逼他说,只是又道:“那,今天就这样先下楼去试一试好不好?如果你想回来,那我们马上就回来。”

    小鱼“嗯”了一声,去拉沈玉的手。

    打开门的一瞬间,小鱼的手劲突然就变大,沈玉的手被小鱼握得生疼,而小鱼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脚下那跨出门口的一步上,沈玉根本无暇顾及手上的疼痛,他自己也屏住呼吸,看着小鱼跨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是小鱼出院后,第一次走出家门。

    这步一跨出去,楼道里的感应灯就亮了起来。

    就在这时,楼梯下走上来一个人,随着这个人上楼的脚步,楼梯间的感应灯也一并亮了起来。

    霎那间,周遭就被白炽灯照得清清楚楚。

    小鱼的身体顿时僵住了,沈玉察觉到小鱼的僵硬,主动与上楼的人打招呼道:“阿姨您好。”

    小鱼下意识将身体往沈玉身后挪了挪,上楼的是个大妈,她一副非常熟悉沈玉的模样笑容满面地回答道:“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刚吃完饭,带我妹妹去楼下散个步。”沈玉说。

    大妈也是头一次碰见沈玉的妹妹,瞧了一眼就说:“哎呦,好漂亮的妹妹,之前从没见过。”

    小鱼没说话,看了大妈一眼,觉得这个大妈很是亲切,但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没调整过来,此刻看起来显得有些怕生。

    大妈也不介意,又对沈玉说:“我们这幢楼下的路灯好像坏掉了,明天要找人修一修。”

    “我下楼去问问,一会儿应该就会好了。”沈玉却说。

    “社区的人应该下班了,明天再说吧,我看了看别的地方都是好好的。”大妈说着又朝小鱼笑笑,便自顾自上楼去了。

    全程小鱼都很紧张,直到大妈上楼的身影瞧不见了,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玉安抚地捏了捏小鱼的手。

    下楼的时候小鱼小声问沈玉:“玉哥哥,我刚刚是不是很没礼貌?”

    “没有的事,你看起来就是怕生和有点害羞。”沈玉依旧牵着小鱼,说。

    “可是阿姨对我笑了,我却没对她笑一笑。”小鱼说。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的。”

    “玉哥哥你见到人都会打招呼吗?”

    “看情况,刚刚的阿姨经常会见到,她就住在我们楼上,我有一次帮她提过东西。”

    “原来是这样。”就是这些小事,小鱼也听得很认真,而且觉得因为他一直不出门的关系,沈玉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楼下,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八月的夜晚依旧闷热,小区楼下就如大妈说的那样,黑漆漆的,没有了路灯,他们所在的楼房前方的这条路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小鱼早就忘了小区是什么样子的,他坐出租车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特别留意。

    就在这个时候,沈玉对小鱼说:“小鱼,闭上眼睛。”

    小鱼一愣,虽然不明所以,却依然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跟着我就好。”沈玉一边说,一边牵着他转了个方向,然后走了几步。

    这之后,小鱼就听到沈玉说:“好了,睁眼。”

    小鱼便依言睁开了眼睛。

    蓦然间,小鱼见到一片火树银花,无数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树梢,照亮了眼前一条沿着河畔的幽僻小径,他从未下过楼,因此从不知道原来他住的楼房不远处竟然还有一条小河。

    而此刻,流水潺潺,灯笼延绵,不远处还能见到一座小拱桥,景致美得不可思议。

    “哇!”

    小鱼简直看呆了。

    “这是给你下楼的奖励。”沈玉站在小鱼身边,对小鱼这样说。

    小鱼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知是感动还是意外。

    “喜欢吗?”

    “……喜、喜欢的。”小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就因为这些漂亮的灯笼,他和沈玉当晚手牵手沿着河在小径上走了好远,一直走到灯笼的尽头,这让他第一次出门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隔了一年,已经和沈玉正式在一起的小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一天是七夕。

    那一天但凡他再怯懦一点,恐怕就见不到沈玉专门为他布置的这一切了,也因为就在家门口,所以沈玉不得已将门口的两盏路灯一并关掉,但只关掉了一小会儿功夫,就是从小鱼下楼开始到看见灯笼的那短短几分钟,而大妈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了楼,才会误以为路灯坏掉了。

    其实沈玉给小鱼第一次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的时候也是七夕,不过那会儿小鱼刚住院,正是最煎熬的日子,沈玉那段时光每天都给他讲故事,牛郎织女的故事也就混在了所有的故事里。

    两次七夕沈玉都没有表白,可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和第二年的那些灯笼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曾经那些画也足够表明沈玉的心意,沈玉的爱一直就是这样,深藏不露,可一旦回想起来却点点滴滴都是。

    沈玉不表白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候显然他还小,还不太懂得爱情,更何况他自己还陷在迷茫之中。

    而当他真正明白和懂得爱情的时候,沈玉的爱早就如同空气一样温柔地环绕着他,从不会让他觉得被困,是能任他在其中自由呼吸,舍不得远离一丁点的美好又自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