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第六十一章
◎他有没有碰过你◎
夜里的密林雾气缭绕, 林温温根本辨认不出方向,只努力咬着牙根,提起裙摆紧跟在那小厮身后。
跑出一段路后, 她忽然停下脚步, 小厮以为她是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却没想到她缓缓回过头,jsg朝方才离开的地方望去。
那颗大树隐在蒙蒙的雾气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可林温温还是莫名觉得,树下的那个身影正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三娘子?”小厮唤她。
她像是没有听见, 隔着这片雾气,似在与那远处的身影对视。
这一晚的林温温几乎一直处于恐惧中, 可不知为何, 此刻的她似乎已经麻木,脸上没有看到半分惊慌,只细眉微拧,目光怔愣。
“三娘子,真的不可耽误了, 万一那伙贼人再追上来, 小的可真的不是对手啊!”小厮焦急地催促声再次响起。
“贼人不会过来了……”
林温温终于有了反应, 但视线还在远处。
不久前她被顾城因抱着朝城外跑时,她在他怀中颤得实在厉害,他便轻声宽慰她, 说那客栈总共只有六个人贼人, 以他随从的功力, 应能替他们解决掉三个人,至于剩下的三人,一个已在暗巷中被他解决,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一会儿被人追上,他顶多是以一敌二。
当时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衣服,问他能不能打过那两个人。
若顾诚因后肩没有中暗器,他便有很大胜算,可那时他后肩已经麻到几乎连林温温都要抱不住,便迟迟没有回答。
直到那两人当真追过来时,他将她放在地上,才望着她道:“温温,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诚因没有食言,他真的让她毫发无伤,可他自己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甚至在方才,他拉住她不想让她走时,他的手被她稍一用力,便垂落了。
这般虚弱的他,可会死在这黑夜中……
林温温心口有些难受,又闷又乱,仿佛有一股气在里面横冲直撞,却寻不到任何出口。
“我没有做错。”夜色中林温温低声喃喃,“他……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三娘子,你就不要管他了,就算没有贼人过来,也定会有人来接应他,到时候咱们可就真的没法跑了!”小厮左顾右盼,一脸急色。
林温温怔怔地点了点头,终是收回视线,转身便又要随他走,可脚步刚一挪动,她便又忽然停下,摇着头开口道:“不行……我、我得回去……”
“哎呀!”那小厮急得恨不得直接上手拉她,“机不可失啊娘子!”
林温温再次回头,看向那团模糊的身影,她没有说话,只通红的眼尾似乎被林中的雾气所沾湿,她的手指又开始用力掐着掌心。
“娘子可万万不能心软啊,那顾诚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枉咱们林家收留他一场,他竟狗胆包天,敢将掳走娘子,做出这般恶行!这样的货色,可不值得娘子为他大发善心啊!”
小厮说得义愤填膺将顾城因辱骂一通,林温温脚下却还是没动,她整个人似乎都陷入恍惚。
“他其实……其实……”
有些话就在喉中,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空气似乎变得愈发稀薄,让她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呼吸。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何要站在这里,她应该转身头也不回得跑了才是,就如方才她离开时,对顾城因说得那样,她不欠他的,即便是从前欠过,如今也不相欠了。
林温温深深地吸了口气,逼自己彻底将视线移开,然当她真的打算就此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珍珠!”
林温温的眼眸在这一刻倏然亮起,好似心口的那股气终于寻到了出口。
“不不不,我不能走,珍珠还在他手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眼看林温温要朝回跑,小厮心里一横,直接抬手朝她后颈用力一劈,“对不住了三娘子!”
林温温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被黑布蒙着眼,口中也塞了帕子,手脚皆被捆着,动弹不得。
只耳旁传来车轮急促的转动声,和身子不住的颠簸,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马车里。
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她浑身酸痛,脑后也微微发胀,过了半晌,才能靠着车壁慢慢坐起身来。
她身子骨向来就娇软,背在身后的双手虽然捆着,但还是没有费多少力气,就从身上绕过腿脚,来到了面前。
她抬手将黑布和帕子扯掉,眯了好半天眼睛,才适应光线,缓缓睁开。
马车简陋,是那最寻常不过的样式,甚至连一块木板都没有。
林温温没敢出声,低头去咬捆在手腕上的绳头,可当牙齿即将触碰上绳子时,她又蓦地顿住。
这绳子脏兮兮,还一股臭味,让她忍不住眉头皱起,满脸都是嫌弃,几次想要下口,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最后,她从身上摸出一条帕子,用下巴和嘴将帕子盖在绳头上,这才开始下口撕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温温终于将绳子咬开,也顾不得休息,连忙又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
林温温起身撩开车帘,这一路上她只知道跟着顾诚因,根本不记路,连辨别方向的能力都没有,她也不知这是往东还是往西,只知道马车在山路上疾驰,跳出去逃跑的话,定得将手脚摔断。
林温温慢慢挪到马车门后,动作极为轻缓地将车门一点一点拉开,她拉一下,又停一下,生怕让驾驶马车的人有所察觉。
车门终于被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一道缝隙,林温温一眼就瞧见那马车夫身下放着一把刀,她连忙捂住嘴,抬起眼皮,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这男子的确和昨晚带她逃跑的小厮很像,可既然是兄长身边的人,为何要捆她?
林温温忐忑不安,又将门开得更大一些,慢慢探出手想去将那把刀摸进来,结果就在她手指只差一点就能碰到刀柄时,一个猛烈的颠簸,车门狠狠朝她手臂一压,压得她胳膊一阵生疼,忍不住呼出声来。
小厮连忙拉了缰绳,缓下速度,回头看她。
林温温的手尴尬地在车外悬了片刻,最后连忙收进去,一把将车门合上。
小厮将马车停在一旁,想要开门,却被她在里面死死拉住,“你、你……你到底是谁?”
昨晚她当真是被吓得晕了头,只见这人面熟,就信了他的鬼话,如今细细想来,便开始后怕。
小厮在外不住地赔礼道歉,为了以证身份,他赶忙掏出腰牌,从车帘丢了进去。
见是林府的腰牌,林温温又询问了他几个问题,全部都能答对,便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为何把我绑起来?”林温温语气怨怼。
“小的怕娘子醒来以后,闹着要回去找那顾城因,才会出此下策的!”小厮解释道。
这倒是能说得通,林温温想起顾城因,忍不住又长出一口气,终是将门打开了。
小厮一见她面,又在连连赔不是,拿出水袋和干粮给她。
林温温一口吃馕,一口喝水,平日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今日却嚼得津津有味,她也没有追究的打算,毕竟这小厮顾虑的没有错,她昨晚的确是想要回去的。
“珍珠还在顾诚因手里,我若是这么走了,万一他拿珍珠撒气可怎么办?”林温温忧心道。
小厮道:“娘子不必担心,小的昨晚就已经朝上京递了消息,郎君看到后,一定会想办法将珍珠也一并救出的。”
林温温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这一来一回,得很久吧,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一个林府的婢女罢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可林温温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情,小厮只好继续哄她,“大郎君派出来的人不止有奴才,还有个人已经跟着头一辆马车,先去了台州,若当真珍珠有事,他一定也会像小的一样,想办法将人救出来的。”
“真的吗?”林温温抬眼看他。
虽她折腾了一宿,没有洗漱,头发也凌乱,可这双眼睛实在勾人,小厮恍惚了一瞬,赶紧垂下眼道,“自然是真的,小的怎敢骗娘子呢。”
“那就好。”林温温终于露出笑容。
小厮害怕顾诚因的人追过来,一路便朝上京的方向疾驰,林温温晃得难受,也只能咬牙坚持,几次忍不住直接将头探出窗外去吐,甚至摇得眼发黑,马车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林温温身上没有银钱,小厮的也不算多,两人只能寻那最次的客栈稍作休息,待缓过劲儿,便继续赶路。
回去的一路上,小厮也断断续续与她说清了缘由。
毕竟是林海身边的小厮,一开口便给林海带了几分美化的色彩,他所讲述的林海,聪明绝顶,一眼就认出那吃面茧的女子十分眼熟。
捡到她的夜明珠后,便开始心中存疑,几次三番前往凌云院试探,逼那翡翠交出了林温温惯用的花露,随后在关试那日,又主动去寻顾诚因说话。
“那顾诚因许是觉察出来,竟用了劣质的香囊想混淆视听,可咱们大郎君多聪明啊,立即就差小的日日守在顾府门外,小的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jsg,很快就觉察出了异样!”
小厮说得飞色舞,却不肯细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异样,实际上他在顾府外徘徊的那段时间,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好几次都告诉林海,林三娘不可能在顾府,林海却不知为何,还是要他继续守着。
直到顾诚因被下旨南派,他跟着马车来到城外,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他终是松了口气,以为日后不必再瞎忙活时,却看到已经远成一个点的那辆马车,忽然停在了那边。
小厮没有理会,转身要折返回去,却是走了几步后,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便又朝马车的方向跑去。
他好不容易赶到时,顾诚因已经坐回马车,然车夫抽马鞭的瞬间,猫在暗处的他看见车帘一动,一个纤细的手露了出来。
虽未看到人脸,但那只手一看便来自娇养的娘子,肯定不会是顾诚因的。
小厮守了顾府这般久,深知顾诚因府中的女子大都是干粗活的,他身侧根本没有亲近的女子,那么漂亮娇柔的小手,会是谁的?
“小的当即便猜出来了!”
小厮原是想炫耀,林温温却蹙了眉头,忽然插话,“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告诉我兄长呢?”
小厮顿了一下道:“小的来不及啊,而且……抓人抓赃,没有亲眼看到是三娘子,咱也不敢随便乱说啊,好歹人家顾诚因现在也是吃皇粮的人。”
林温温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的?”
小厮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就、就是昨夜,小的昨夜才知道。”
林温温“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道:“那你现在和我兄长说了么?”
“那是自然啊,娘子被救出来的那晚,就已经送了消息的。”小厮道。
林温温再次蹙眉,“我随顾诚因离京已有半月,车速不及咱们快,如今咱们回去也走了七八日,应该快到了吧?”
小厮点头。
林温温问他,“那为何不见林家派人来迎我呢?”
按理来说,差个人快马加鞭先送些银子过来,让她吃住好一些,应该不成问题啊。
小厮语塞,摸了下鼻子,片刻后才又开口:“谁人都知,三娘子已经病故……小的人微言轻,但凭几句话,恐怕很难令人信服啊。”
“也是。”林温温叹了口气,“只有等我真正回去了,他们兴许才会相信吧。”
小厮连忙应和,“就是这个理!”
可未等小厮松口气,林温温又蹙眉问他,“你不是说还有一人在守着珍珠的马车吗?”
“啊,对!”小厮干笑两声,“那是奴才的兄长,同奴才一起做事的,奴才前两日就和三娘子说了啊!”
“是么?”林温温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左思右想,又不知到底错在了何处。
总之,不管怎么说,如今她已经得救,且还是被她当初狠狠责骂过的兄长派人救出来的。
林温温在心底暗暗对老天道,她要收回从前对林海的误解,这世上没有比林海还好的兄长了,哪怕日后他还是如从前那样训斥她,她也会笑着一一应下,绝不还口了。
马车又行两日,终是快至上京,可小厮却没有将她直接送进城,而是将她带到城郊的一处院子。
院子里干净整洁,还有一个婢女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林温温,她恭敬上前,又是给她烧水,又是给她温饭。
林温温觉得这婢女也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才记起,这人也是林海院里的。
婢女看见她时,还摸了眼泪,这让觉得有些异样的林温温,心里多少放松一些。
小厮也与她道,说此处是林海特意帮她提前打理好的,让她先安心在此处休息,一切都等林海来了再详谈。
林温温这一路走了十日,连衣裳都没有换,在那破旧的客栈里也只能简单擦洗,她自己都嫌弃身上的味道,便也没有顾虑那么多,赶紧就随婢女去水房好好洗漱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吃了可口的菜肴,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林温温浑身像是散架一样,在床榻上躺了许久都没有起身换衣。
直到那婢女跑进来告诉她,林海已经到了,就在正堂候着她,林温温这才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连忙换好衣裳,发髻都没有细梳,只随意挽了起来,就提着裙摆朝外跑。
她推开厢房的门,看到正堂的门槛处端立的林海,林温温顿觉一股酸意直冲鼻根,眼睛也涨得难受,她直直扑进了林海怀中,呜咽着喊他,“兄长!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打湿了林海的衣衫,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将她环住,却在手臂即将收紧的时候,猛然顿住。
他手掌慢慢握拳,缓缓落下,轻蠕几下并未出声的双唇,在片刻后,终是如往常一样,板着脸厉声开口:“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快随我进屋!”
从前听着就刺耳的训责,此刻仿若是最动听的声音,林温温没有垂眸委屈,反而朝林海傻傻地笑了起来。
林海又瞪了她一眼,林温温才赶紧抬袖抹泪,跟着他朝屋里走去。
屋中的四方红木卓上,放着刚做好的饭菜,四菜一汤,也都是林温温从前爱吃的那些。
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细心,再一次又对从前对他的误解而产生愧疚,免不了又是一阵感动,正要抬袖抹泪,又听一旁落座的林海训道,“你没有帕子么,怎么这般粗俗?”
从前的林温温自然只用帕子拭泪,可这一路上,她贴身带的那条帕子,只三两日就脏得不成模样,早就被她扔了,后来这几日,她都是用袖子擦,或是直接用手背抹。
听到林海训责,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那样艰苦了。
一旁的婢女赶紧就递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看到她松散的发髻,林海意识到她方才没有洗漱,是直接冲出来的,便想让她先回去洗漱,再出来用膳,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怎么能忘。
可当他视线落在林温温身上时,他的话便哽在了喉中。
林温温曾经那乌黑发亮的一头墨发,如今晦暗干涩,还有些发毛。
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虽还白净,但一眼便能看出不如曾经细腻。
在看她拭泪时露出的一节手腕,细到几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时,林海的眸中也起了酸意,到底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长幼有序,按照家规,林海为兄,他不动筷子,林温温也不能动,他长出一口气,慢慢收回视线,提起筷子开始用膳。
林温温早就肚子饿了,见林海在夹菜,才连忙收起帕子,开始用膳。
用膳时林温温有好多话想问林海,但一想到他可能会责她不该在用膳时说话,便一直忍着,直到用完膳,她规规矩矩端坐着擦拭唇角,以茶清口。
等饭菜被撤下,屋中只剩他们二人时,林温温才开口问他,“兄长为何安排我住在这里,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林海静静地呷了口茶,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光有一瞬的恍惚,然很快,他便收敛神色,带着从前那般审视的神情,板着脸看向林温温,“他有没有碰过你?”
林海没有点名道姓,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说的是谁。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林温温那期待又疑惑的眸光也跟着暗沉下来,周遭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好似凝固般陷入沉寂。
许久后,林温温眼眸重新抬起,宽袖中被她掐红的手指,终也是跟着缓缓松开。
“没有。”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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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 第六十二章
◎万全之策◎
屋内再次静下, 林海锐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林温温。
数月未见,眼前的林温温除了方才第一眼见到他时,哭得泪如雨下, 这会儿的她似乎不再是林海认识的那个娇滴滴的林三娘了。
若在从前, 此刻的她定不敢与他对视,只会抿着唇瓣, 掐着指甲,垂眸望鞋尖,一副受委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
而现在,她目光毫不躲闪,不仅回望着他,神情还极为淡定。
林海搁下手中茶盏, 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没有么?三娘, 你何时当着兄长的面, 学会扯谎了?”
顾诚因大费周章,将美到这个地步的人藏在身侧数月,连碰都不碰她?
林海不信。
林温温心如擂鼓,面上却出奇镇定,也不知为何, 之前与顾诚因在一起时, 每次对他扯谎, 她都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今日面对林海, 她心中万分警惕, 竟然意识到开口时不要扬起语调, 手指也要露出来,不能让林海看到她在掐手指。jsg
林温温镇定地端起一旁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几片茶叶,小口抿着,缓缓抬眸道:“顾诚因掳走我的确非君子所谓,但我们之间是存了误会的,后来将误会说清,他便也一直未曾为难我,将我束在高楼里,也算是好生照料着。”
“哦?”林海挑眉,冷声问她,“什么误会?”
林温温也没有过多去思忖,像是忽然开窍一样,将真话假话掺在了一起道:“不知兄长可曾记得,顾诚因在扶云堂听课时就坐在我身后,他时不时就会咳嗽,有次我染病便是因为他染了病气给我,我爹得知后,索性就帮顾城因将流景院旁的污井给填了,顾诚因因此心生感激,总想着要还恩。”
这件事林海记得,他眉眼微眯,“既是还恩,为何还要这般对你?”
林温温小嘴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眼眸终于微微垂下,“是……是我的错,我不喜欢宁轩,我想逃婚,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原本没有答应,还将我数落一番,可眼看就到成亲的日子,他念起这两年我对他的一些照拂,便终是动了恻隐,帮我一起出逃了。”
按照林温温这样的说法,一切便有迹可循。
林海身为林家嫡长孙,手里也是有能用之人的,这段时日他也暗暗查了许多,结果与林温温说得能够对上。
当初林温温的失踪的确悄无声息,房间内外皆没有打斗或是破门而入的迹象,以至于林海得知这些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想,林温温可是自己跑了。
“可若如你所说,是你自己想要离家逃婚,为何要留那夜明珠给我,还有,为何会王勇寻你时,你会与他一并逃走?”林海不是那样好糊弄,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林温温掩唇喝茶时,用力咬了一下唇瓣,逼自己不要露怯,待茶盏放下,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因为我后悔了,得知阿姊与宁轩成婚后,我便动了想要回府的念头,可、可顾诚因害怕我回去以后,将他供出,便不允我离开。”
说着,林温温眼尾染了湿意,“那时还未关试,他是怕我影响了他的仕途,才会一直将我关着的。”
她没有说出真相,而是将过错拦在了自己身上,这多少也算是弥补了当初对他的亏欠。
她心里想:顾城因,我当真不欠你了。
林温温说完,深吸一口气,望了林海一眼,随后拿出帕子掩面拭泪,趁机赶紧将早就被冷汗湿透的手掌也擦拭了一番。
绕是她面上再是平静,心里已经犹如波涛,尤其是想起当初的那些事,她的心口便又开始闷闷的。
屋内半晌无声,林海直直地盯着她看,他越是不说话,气氛便越令林温温紧张,偏她又不能将这份情绪露出半分,索性就一直哭,一直擦泪。
“他对你……当真没有生出半分情愫?”林海问得直白明了,可语气明显还是在质疑。
因为他是看着林温温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美有多夺目,有多容易令人丧失理智,他不相信顾诚因会不动心,若真如她所说,顾诚因后来不愿放她回去,这里面除了仕途方面的担忧以外,就没有半分旁的心思?
想到这些,林海落在膝上的双拳越握越紧,最后整个小臂都在隐隐发颤,然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将拳头松开,隐进了宽袖中。
“情愫么?”林温温也眯眼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吧,他总说我好似他的亲人,许是将我当成亲妹妹了。”
“唉……”林温温捏了捏眉心,“兄长应也知道的,顾诚因他年幼父母双亡,身边无亲无故,咱们林府虽收留了他,但也只是让他有个住所,真正关切他的人……”
林温温无奈地朝林海扯了唇角,“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帮扶,在咱们眼中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而言,许是……”
她明明思绪清晰,情绪也控制得极好,却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下噎住一样,半晌都说出话来,而那刚被擦净的脸颊,一滴温热的水珠缓缓划过。
“他……”林温温连忙垂眸,深吸一口气,强让自己开口继续道,“他没有被人关心过,只有我……在不经意间对他……所以他将我视为亲人,就只是亲人……”
王勇便是那将林温温带回来的小厮,在林海见林温温之前,他便将许多事都与林海转述了一遍。
所以林海也知道,那日顾诚因被人追杀时,拼尽一切保护着林温温,未叫她有半分损伤,而他在求着林温温不要离开时,林温温也决然地推开了他的手,将他一人留在了那片荒林中。
自然,王勇没敢去提捆住林温温的事,林温温当时也接受了他的歉意,还说这事不要提了,显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勇便顺水推舟,连为什么会绑她的事,也没有和林海说,那在林海眼中,林温温当晚便走得十分干脆,并没有后来的一步三回头,以及声称忧心珍珠,而要折返回去寻顾诚因。
话说至此,林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林温温说得那些却都是有迹可循,并不似随意胡诌,再说,以他对林温温的了解,若当着他的面扯谎的话,林温温不会这样淡定的。
林海抬手敲着桌案,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忽然再次严厉出声,问林温温,“只是亲人么?若当真如此,上元节那晚,他为何亲自喂你面茧吃?”
想到那一幕,他敲桌的手指倏然停住,再次用力握紧。
林温温心里也咯噔一下,活了十几年的她,小脑瓜头一次转得这般飞速,她拧眉眯眼,眸光偏落一处,似乎陷入了回忆,待半晌后,她才恍然开口,“我都能将兄长认出,顾诚因自然也认出来了,他、他怕你也认出我们,就故作亲昵的和我在一处,想要让你误会,可我的兄长更聪慧啊,哪里能被他轻易忽悠了?”
林温温越说越起劲儿,学着王勇之前那般,说他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聪明绝顶,仿佛不做宰相都说不过去。
林海那握紧的拳头,也在林温温这一声又一声的夸耀中,再次松开,且那审视的目光也移去了别处,轻咳两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总之,这次多亏了兄长,我才能平安回来,待我回了家,肯定会带厚礼送去给兄长和嫂子的!”林府谁人都知,二房虽然官位不高,可有个不差钱的主母,依照冯氏的性子,林温温口中所说的厚礼,一定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可这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氛围,却因这句话而倏然紧绷起来。
“你知道我成婚了?”林海抬眼看她。
林温温愣了一下,回道:“是啊,你不是和卢芸成婚了吗?”
林海没有说话,慢慢搁下茶盏。
林温温顿了顿,连忙又道,“我被关的无聊,就总会询问一些上京发生的事,顾诚因也并未瞒我,所以我知道兄长已经成婚了。”
说着,她还特意起身,朝林海笑着拱手,“还未祝福兄长,愿兄嫂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也望兄长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一提及卢芸,便换到林海心口开始发闷,他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林温温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兄长今日不用上值吗?”
林海瞪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我匆匆向秘书省告了一日的假。”
林温温又生出一阵愧疚,再次在心底埋怨自己,从前不该对兄长有所偏见。
林海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目光又在身上注视了片刻,忽又立即移开,出声道:“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必也清楚,在外人眼中,林府三娘林温温,已经入土为安了。”
许是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林温温听到这句话时,只睫毛轻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这倒让林海十分意外,蹙眉一直在看她有没有偷偷掉泪珠子。
然林温温只是低低道:“我知道的,他们还过继了一双儿女。”
“你……不难过么?”林海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当然难过……”林温温深呼一口气,不由扁嘴道,“但我又能如何呢,都怪……”她忽然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都怪我自己不懂事,但我现在知道错了。”
说着,林温温再次眸中燃起希冀,问林海,“兄长,我今日可以回去了吗?”
林海神情微顿,随后立即肃声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个,如今上京皆知你已病故,若你贸然出现,林家该如何解释?”
林温温正要开口说话,便见林海忽又拔高语调,直接压住了她的话,道:“若往深究,这便也是欺君之罪!”
果然,欺君的罪名压下来,林温温瞬间就止住话意,愣在那里无措地红了眼眶。
“那、那……那怎么办?”她哭着站起身,来到jsg林海面前,“兄长,我想回家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不知我路上吃了多少苦……我想回家,求求你送我回家吧……”
林海也站起身来,林温温连忙就拉住他衣袖,不住地哭求着他。
林海望见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缓缓抬起了手,然手停在半空时,却又让他立即握拳,用力负在了身后,冷硬地将她甩开,“你现在知道哭了,当初逃婚时胆子不是比天还大么?”
“我知道错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改正,兄长……求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林温温说得无比恳切。
林海却彻底背过脸去不再看她,“不是我不愿送你回去,而是这件事甚是棘手,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见他松口,林温温哭声减弱。
半晌后,林海叹了口气,转身回来望着她道:“三娘你莫要心急,我今日来便是想问清缘由,待我回去后便会与他们仔细商议,看如何能将此事圆回去。”
林温温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又屈腿行了一礼,“有劳兄长了。”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兄长,可有珍珠的消息了?”
林海面露诧异,“珍珠?”
他自然知道珍珠是林温温身边的婢女,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为何要这样在意她?
林温温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下,“不、不是说……有人也在暗处……”
“嗯,对。”林海想起来了,王勇似乎是提起过此事,他神色微松,随口就应付道:“她不会有事,放心吧。”
说着,林海抬手在她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随后转身离去。
回林府的马车上,他望着掌心许久,最后抬手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在那短暂的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有原因,是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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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 第六十三章
◎不愿见你◎
林海回到城里, 直接去了东市,他买了许多东西,胭脂水粉, 糕点茶果, 等回到林府,将这些东西提到卢芸面前时, 卢芸嗑着瓜子,看都未看那些东西一眼,用那嘲讽的语气道:“你这两日心情不错啊?”
林海的心情的确不错,可因为卢芸这一句话,便沉了脸色,他来到盆边洗手, 没有理会。
卢芸等了半晌,见他不出声, 直接起身将手里的那把瓜子朝他身上扔去。
瓜子不痛不痒砸在后背, 林海只蹙蹙眉,如闷葫芦似的,还是没有说话。
卢芸更加气恼,不顾一旁婢女的阻拦,拿起整个银盘, 来到林海身后, 胳膊用力一挥, 无数瓜子从林海头上朝下落去,光是衣领中便落了不少。
林海气恼地转过身来,一把掐住她手腕, “卢芸!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卢芸从小到大, 没有人敢这样说她, 连她爹娘对她都没有过一句重话,她当即便红了眼,另一手中的银盘,直接就朝林海头上敲,“你才发疯呢!”
“林海!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是堂堂卢氏嫡女,配你个……”
“够了!”
林海胳膊用力一挥,咣当一声银盘落地,绕是在气头上的卢芸,也被吓得怔住。
林海一双厉眼朝婢女看去,小婢女忙不迭上前将盘子捡起,快步就退了下去。
屋外脚步声渐远,林海用力将卢芸松开,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
卢芸虽娇,却不柔,她蹭地一下爬起身,拍了拍身上浮灰,一脸怒意地瞪着林海,“好啊,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愿意藏了,既是要和我撕破脸,我也不再给你留颜面了,林……”
“哦对,”她略微一顿,唇角微微扬起,“我是不是叫错了,我应该叫你贺海吧?”
林海当即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垂眸死死盯着卢芸,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已嫁给我为妻,若日后再这样口无遮拦,可不是只坏了我的名声,还有你的,还有整个林府和卢府的,我知你自幼被娇宠长大,可若两家名声因你而毁,你猜林家会如何对你,卢家又会如何?”
“你休想威胁我!”卢芸才不怕他,直接也迎上一步,压声道,“大不了我和你鱼死网破!”
林海却是忽地笑了,“我如今考得功名,又已入仕为官,是林家族谱中堂堂正正的嫡子,且我还是京城林氏这一支,唯一的嫡子,若你当真敢在外胡言乱语,信不信第二个染病而亡的人,便是你。”
见卢芸脸色微变,林海便又上前一步,低头凑在她耳旁道:“说你得了癔症,所说皆是疯言疯语,那时,可还会有人信你的话?”
卢芸想要后退,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他用那只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如今你已嫁给了我,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你自己,你若当真不愿意了,与我和离便是。”
被出声训斥的卢芸没有落泪,被掐红手腕的卢芸没有落泪,摔倒在地的卢芸也没有落泪,可听见和离二字的卢芸,却在这一刻酸了鼻腔。
“表兄……”她终是没能忍住,流着眼泪,蹙眉凝望着面前这个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到令她害怕的男子,“我不要和离,我是真的喜欢你……”
卢芸喜欢林海,从有意识以来便是如此,小时候的林海温厚有礼,对弟弟妹妹皆很照顾,那时的卢芸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阿兄的唤他。
后来,她偶然从长辈们口中听到,想让卢林两家亲上加亲,那时的卢芸还不知男女之事,只知成亲后便会和林海日日相见,便豪不知羞地就跑了进去,当着几位长辈的面,一口应下,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最后,她如愿的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可这个人,竟然在新婚之夜,酒醉后倒在了书房中。
那时她还不知他的龌龊,竟满心都是关切的前去寻他,门外小厮拦她不住,等她急急忙忙跑去扶他起身,却看见他书案上的画卷里,竟是一个万分眼熟的红衣女子。
林海在文采上不算出挑,但他的字画可是连宋先生都会夸赞的,卢芸怎么认不出来,这副丹青上的女子是何人。
那是她的新婚夜,原本应该是她最开心幸福的一日,可为何要让她看到这幅画。
当时的卢芸甚至还在提他开脱,也许是因为那人不久前去世,而身为兄长的他,却这么快成亲,心里多少对妹妹有所亏欠,才会画她的画像留作纪念,才会在新婚夜这样重要的日子,醉倒在她的画像前。
可当她将林海扶起时,林海看到身旁一席红裙,脱口而出的却还是那人的名字。
“温温……”
他叫她温温,而非三娘,而非三妹妹。
愤怒的卢芸再也寻不到借口了,她三两下就将那画卷撕成碎片,又一盏茶泼回了林海的意识。
看到这一幕的林海,竟没有愧疚和歉意,而是望着一地碎片去斥责她。
这是林海第一次对她说那样重的话,还是在他们的新婚夜上。
卢芸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她一把摘掉喜冠,夺门而出,身后的林海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跌跌撞撞去追她。
她到底还是没有抵过林海的那些温言细语,被他轻而易举哄骗回来。
可骗得了旁人,如何骗得了自己,这件事在卢芸心里始终是一个消不去的疙瘩,且随着时间增长,愈发变大,尤其是林海对她的耐心一日不如一日时,她便更加会想起那件事,似乎就是因为那件事,才会让她成为现在这个可笑的卢芸。
“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林海冰冷的声音,刺进卢芸心中,“你不是觉得我是低贱的贺家子,配不上你们卢家嫡女么,既然如此,便不要再受委屈,与我和离。”
卢芸原本并不知道此事,是回门那日,娘亲问她林海待她可好时,从未受过委屈的卢芸,当即就红了眼,扑进娘亲怀中,不管如何问都没有将实情道出,只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她的娘亲当时就扬声要去堂间质问林海,又被卢芸各种拉劝,最后,她只随意编了个由头应付娘亲,可娘亲如何看不出来,她的女儿虽然骄纵,可并不软弱,只是单纯的欺负,她定会还击,而非躲在人后痛哭。
卢芸在卢家是被宠着长大的,她的娘亲怎愿看她在林家受欺负,心里一横,直接道:“你可是我堂堂范阳卢氏的嫡女,配他贺家子绰绰有余,他胆敢欺你负你?”
“贺家?”卢芸以为娘亲气糊涂,说错了话,可紧接着,后面的话才让卢芸彻底惊住。
原来她的大姑母,早年怀了一双儿女,为龙凤胎,jsg却在怀胎八月时喝了张氏送去的一碗燕窝,腹痛难忍,一双儿女还未出世便双双夭折,且自此之后便坏了身子,日后也无法再生育。
林家细查之后也寻不出缘由,请了数位郎中,也瞧不出那燕窝到底有何端倪,然此事卢家自然不能就此翻过,找到林家讨要说法。
张氏愧疚不已,答应日后定会百倍对卢氏好,林修也是如此,还承诺绝不纳妾。
两家最后秘商,决定从范阳卢氏的旁支寻一个适龄的孩子,过继到林家大房名下,此事两家皆会秘而不泄,林家也会将那孩子当做真正的长孙一样对待。
“林海实则为卢氏旁支的一位庶女所生,而他生父,为范阳贺家子。”
话说至此,卢芸惊讶地看着她娘亲,片刻后猛然想到一件事,“若大姑母不能生子,清清表姐她……”
“她是张氏在清河旁支过继来的,也非你姑母亲生。”娘亲说着,提她擦去泪痕。
原来是张氏那边的血缘,怪不得卢芸总觉得张老夫人更偏爱林清清些。
娘亲最后嘱咐她,“你且记住了,他林海配你是高攀,你不必忍让,但你可也记住,这件事说予你听,是让你在林海面前将头抬起,而绝非让你与他人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已至此,卢芸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一到和林海争执时,她便又忍不住用他的出身来提醒他,而不是真的要与他分开。
卢芸哭着扑到他怀中,哽咽着正要开口,一股甜香钻入鼻腔。
“你……你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卢芸的哭声瞬间止住,她抬眼质问林海。
林海原本以为,话到此处,等卢芸哭上片刻,他再哄上两句,便又能消停几日,可卢芸的这句话,让他眉心再次蹙起。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秘书省……”
“你胡扯!”
卢芸怒火中烧,拉着他身前的衣领便道:“你今日向秘书省告了假!”
“卢芸!你敢差人跟我?”林海心里咯噔一下,然而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卢芸能这样质问,便是应该不知他后来去了何处,王勇擅长追踪和躲避,今日出城后的踪迹应该没有泄露。
卢芸丝毫不觉理亏,扬声便道:“你若心中没鬼,何必怕我跟你?”
林海实在筋疲力竭,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叹了口气,握住卢芸的手,朝桌上那些胭脂水粉看去,“我本不想说的,你既然非要问……”
林海忽然将她揽进怀中,语气轻柔道:“下月便是你生辰日,我在城外选了处园子,想在那日给你惊喜……回来后,我一想到你便心中欢喜,特地买了这些给你,可你却……”
卢芸怔住,可还是没有忘记他身上的味道,“那你身上为何有女人的香味?”
林海垂眸,“我哪里懂胭脂水粉,那卖东西的掌柜与我推荐时,兴许被我不慎沾在了身前,唉……”
林海叹气,“你若不喜,东西扔了便是,那城外的园子,我也差人不要收拾了。”
卢芸连忙将他抱紧,“我要我要……”
“那过几日,我若是出城去安排打理,你可还要腹诽我,或是再派人跟我?”林海问。
“不不不,那是惊喜,我才不要提前知道呢!”卢芸在他怀中笑道。
一连数日,林海未曾去城外寻林温温,全部将时间都放在了卢芸身上。
林温温却不知这些,只每日等得干着急,终于这日,她将林海盼来了。
她提着裙子来院子迎他,他看着日光下的林温温,眸光微怔,待人来到身前,才倏然回神,蹙眉道:“林家女娘,步伐该端庄稳重才是。”
林温温虚心接受,回屋这一路上,就乖乖地跟在林海身侧。
等两人进屋,林海差王勇进屋,拿了好些东西给她。
“这都是我从东市买给你的,皆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你爱吃的糕点果子。”
这些东西他让卢芸试过了,的确很香很美,也很可口。
可林温温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东西上了,她碍于是兄长所赠,还是耐心地翻了几下,笑着说了声谢,便紧接着就问林海,“兄长,可与我爹娘商议出办法了?”
林海装模作样地蹙眉叹气,“之前便与你说,这事太过棘手,若三两日就能解决,我又何故来回折腾?”
林温温心中难受,垂眸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他,“那……可以让我先见见他们吗?”
“兄长,我真的太想我娘和我爹了……”一提起爹娘,林温温便落下泪来,那本就媚人的眼尾,染着薄薄绯红,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兄长?”林温温见他许久不出声,又唤一遍。
林海回神,将视线移去窗外,半晌后,才低低开口:“三娘啊,不是兄长不帮你,是二伯父和二伯母……他们不愿见你。”
64 ☪ 第六十四章
◎你要亲口告诉我◎
林温温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眼泪如瀑布般宣泄而下。
林海的心也跟着被牵动。
从他记事起,保护年幼的妹妹便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可后来当他得知, 自己并非林家亲出时, 再看见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没有错, 错的是她,是她生得太过招摇,是她身为女娘还不知收敛,是她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可当她开始怕他,有意无意躲着他时,他心底的不悦却愈发加重。
林海觉得有两股力量, 在不断拉扯着他,他想要见她, 又害怕见她, 想要待她好,却又怕与她的好让他心思更加杂乱。
最后,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摆出了兄长的威严,责骂她,训斥她,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证明他没有错, 一切的过错都与他无关。
就如此刻的他,想要出声宽慰她,可他不敢让自己这么做, 他怕一旦有了这样的开端, 那股情绪便会再也抑制不住, 彻底失控。
所以,他一如既往般强让自己冷下声,又用了训斥的语气对她道:“你这次的确做得太出格,别说是他们,任何一个大家世族,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错了,是我从前不懂事,可我现在已经改了,兄长……呜呜呜……”林温温强忍住眼泪,拿着帕子擦掉泪痕,扬起脸来信誓旦旦地对林海保证道,“我以后都不会任性了,我不会再做任何给林家丢脸的事,我会学二姊那样的,真的。”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林海板着一张脸,缓缓颔首,端起茶盏,一边翻着茶盖,一边蹙眉不知又在思忖何事。
屋中片刻安静,然很快,林温温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兄长……我爹娘他们是不是全部都知道了?”
林海“嗯”了一声,抬眼看她。
林温温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他们……可在怨责顾诚因?”
林海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按在桌案上,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三娘,你自己的事尚未解决,还有心思操心旁人?”林海扬声便斥道。
林温温赶忙解释,“可事情毕竟因我而起,当初也算是……是我逼迫他的,所以我怕……”
“你怕林家为难他?”林海眼眸眯起,压住茶盏的手隐隐发力,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你怕二伯父一纸御状,将他告去殿前?”
她自然是恨顾诚因的,若不是他,现在的她怎会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可不知为何,想到那个站在光秃秃小院里清瘦的身影,想到除夕夜缩在黑暗中的少年,想到她手持粗糙的竹管笔还在认真书写的模样……
从前的种种浮现在心头,她知道顾诚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以他的家世背景,掉落云泥轻而易举。
可他也的确做错了,做错事便应该付出代价,不是么?
林温温的心里五味杂陈。
林海不知她如何想,只知她似是在为顾诚因忧心,便不由冷嗤一声道:“你也不想想,家丑不可外扬,你做出如此有辱家门之事,林家怎敢四处宣扬?”
林温温第一时间竟不是愧疚,而是暗暗松了口气,故作垂眸低落的样子,继续听林海数落她的不是。
见她一直闷不做声,林海说到最后,也无奈地摆了摆手,“总之,伯父伯母皆在气头上,说了许多狠话,你也莫要着急,先让他们缓些日子再说吧。”
林温温乖巧点头。
午膳又是两人一起用的,待吃完后,林海差王勇取来几本书,里面竟然还有琴谱。
“你若真是懂事了,便要拿出诚意,看书练琴,一个都不许落下,这样日后,我也好帮你和伯父说话。”
看到林温温拧眉似是不愿,林海便又板着脸沉声对她道,“下次我若过来,可是会检查的。”
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林温温下意识又想起了顾诚因,可终究是不一样的,林海是她的兄长,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得先做出改变,才jsg有回家的希望。
林温温再次乖顺应下。
林海离开后,林温温就开始练琴,练到手指痛,便停下来看书,可这些书对于林温温而言,太过无趣,没看几页便开始打哈欠,流眼泪,最后趴在桌案上直接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跌坐在一棵树下,身旁有个男子,浑身是血,面容却十分模糊。
林温温吓得不敢动,他却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模糊的面容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温温,为何丢下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音落下,男子的脸倏然清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却满是血迹的脸,林温温认出他的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开,才知那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
林温温逼自己不要去想,揉了揉带着水光的眼睛,拿起书册继续看,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凌乱的心绪却让她根本读不出意思。
最后,她彻底放弃,再次伏在桌案上,不知在对谁说话。
“顾子回……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晚的顾诚因身上所受的伤,不足以致命,但肩后中的那柄暗器,却是被浸过剧毒。
他看着林温温身影远去,不等那剧毒攻心,便吐出一口鲜血,失了所有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过去了三日。
此次出行极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他们身上都会备着各种药,有解百毒的药,也有止血疗伤的药。
随从那晚寻到他时,立刻就将解毒的药丸喂给了他,可那毒并非寻常毒药,顾诚因直到醒来时,唇瓣都还在泛着乌青,随从没有办法,只能先快马加鞭将他带去台州。
马车上,顾诚因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可不论是哪种状态,他口中似乎都在低喃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几日后,马车终于来到台州,牛单在城外皆他,见到顾诚因时,几十年未曾落泪的男人,竟红了眼眶。
这次远行,牛单带着的人当中,有医术高超者,根据他所出的症状,得知此毒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但想要彻底解毒,只能去寻下毒之人。
显然,那些人是想逼顾诚因露面,等他自投罗网。
几日的行针逼毒,暂且将毒素封住,顾诚因的意识终是慢慢恢复,他漆黑的眼眸从屋中一一扫过,最后唇瓣轻蠕,“给上京传讯,寻林温温去处。”
牛单气得想捶桌,但见他虚弱至此,最终还是没忍心,只冷哼一声,替他下去传讯。
待他回来时,顾诚因已经坐起身,苍白的脸颊,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生气。
“我尚未来台州,他们便这般心急,足以证明,这里的确有问题,”顾诚因气息虽弱,但声音却异常沉冷,“账本就在江南。”
牛单不劝他,因为牛单知道,他能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了对策。
台州的冬日没有雪,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寒凉,尤其是青才,自林温温离开之后,顾诚因似是又成了那个曾经的他,一双明明好看的眉眼,却藏着令人生寒的阴郁。
好在台州地方不大,人口也少,日常琐事不必他亲力亲为,但他体内还有毒素,还是会日渐消瘦。
他没有为难珍珠,而是将她唤至身旁,做一些简单的活,最主要的,还是偶得空闲时,要她说一些有关林温温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顾诚因才知道,原来林温温不止喜欢红色,还喜欢鹅黄,因为她从小就觉得,鹅黄与金子的颜色最像,而珍珠和翡翠的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
“二娘子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秋月,一个叫夏莲,三娘知道后,便也想给我和翡翠想个好听的名字。”珍珠说着,偷偷抬眼去看顾诚因,见他神色微怔,便继续说道,“三娘想了一整日,最后决定给我们叫珍珠和翡翠,她说着名字既富贵,又好听,等日后我们……”
珍珠忽然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三娘说,日后我们也会大富大贵,和她一样,一辈子都被人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
顾诚因幽冷的眸光,又向下暗去几分。
许久后,他沙哑出声,“你可知,她与人在西市放生那日,为何非要我让马车避雨?”
珍珠当时并不知情,可后来一回林府,惊诧的她当即便询问林温温缘由,林温温与她说了。
珍珠怯怯地看向顾诚因,思忖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三娘与奴婢说……那时她是害怕郎君怀中的书被雨淋湿了,才会请郎君进马车避雨的。”
顾诚因眸中一片阴冷,片刻后,他勾起了唇角,那沙哑又冰冷的笑声,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时,他答应会将书册借给宁轩,所以林温温才会对书册忧心。
果然,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每一个原因,都与他无关。
顾诚因开始猛烈地咳嗽,很快帕子便被鲜血染红,珍珠吓得赶紧去叫青才端药。
一副汤药入腹,珍珠准备退下,却在伸手合门时,忽然又被顾诚因叫住。
她缓步来到他身旁,听他哑声问道:“那她为何……会给我香囊中的草药……”
珍珠蓦地愣住,这件事她自然也记得,顾诚因那日在马车中避雨时,不慎露出了手臂,三娘误以为那是染病所致,吓得花容失色,后来得知是他被蚊虫所叮,解开了自己的香囊,碍于礼数,香囊未给顾诚因,而是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给了他。
珍珠仔细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可不管如何想,都不记得林温温与她说过,为何要如此做。
“奴婢,不知道。”
珍珠摇摇头,合门退下。
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抬眼望着床榻,思绪飘到了许久前凌云院的卧房内,那张一转身就会咯吱作响的小床上。
那床头系着一个帕子,帕子里是早已干到没有任何味道的香料与草药。
少年每晚入睡前,都会抬手轻轻摸摸那帕子,随后才含着从未与人露出过的笑意,合眼入睡。
“温温。”
他低念着她的名字,冰冷幽深的眼眸,如冬日结冰的湖面,一片死寂,然就在那至深之处,却仍有鱼儿在欢畅地游走……
当天夜里,一行人出城朝上京的方向快马疾驰。
顾城因与牛单说,想要将人引出,还得他亲自露面。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湖底的小鱼抬眼望向那片冰层,想要问到最后的一个答案。
他要她亲口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他曾以为自己是那片冰冷的湖泊,而她是被湖水困住的小鱼,直到最后,他才终于认清,困于湖底的小鱼,从来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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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第六十五章
◎怒火中烧◎
顾诚因忽然的出发好似很匆忙, 可就在这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部署妥当,完全不似心血来潮才忽然下的决定。
果不其然, 出台州不过二十里地, 便有人暗中尾随,顾诚因身侧只跟着一个随从, 两人行至一处河边,佯装下马休息,随从凑到顾诚因身侧,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只见蹙眉极深,像是在说极为重要的事。
不远处的树丛里, 传来几声簌簌,好似寒风吹落树叶的声响。
夜色中, 随从背在身后的手, 朝某个阴暗角落里做了一个手势。
片刻后,树丛中便传来激烈地打斗,顾诚因缓缓转过身,轻咳着望向那不住摇晃的树影,随从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
许久后, 那边便传来了牛单的叱骂, 他将一条胳膊扔到路边, 几下便跳了出来,抬手抹掉脸上鲜血,朝顾诚因道:“还真叫你给猜准了, 都是些做尾的, 根本经不起老子两巴掌。”
牛单口中做尾的意思, 是指这几人擅长跟踪,有读唇语与窃听的特长,通常这种人,体型较小,更适合躲避,而非打斗,所以这几人被牛单等人三两下就解决了。
“可留了活口?”顾诚因问道。
牛单点头,指着地上的胳膊,“这个看起来胆最小,就把他的命暂且留下了。”
树丛那边,牛单带来的医士正在给他止血。
牛单黑白两道的法子都会,人交给他,几乎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他朝顾诚因扔去一个瓶子,里面是方才搜出的解药,似医士查验过的。
顾诚因按照医士嘱咐,服用两粒后,牛单才又问他,如何知道这次对方只是想跟他,而非取他性命。
顾诚因道:“因为斩草不除根,便始终留有隐患,若我一生皆在上京,他们反而安心,可我偏偏要来江南。”
牛单顿了片刻,恍然道:“他们怕你查当年之事,所jsg以才会拼命阻拦你,待你真的来到台州,又怕你已经查出线索,才又叫人跟你?”
顾诚因点头道:“好好问清,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九年前,这伙人将自己伪装成山贼,不惜杀害朝廷官员,也要搜寻的东西,不仅极其重要,且还一定牵连甚广。
牛单以为今日引蛇出洞已经做完,顾诚因合该调转码头回城才是,谁知他竟执意还要朝那上京去。
“未得圣旨,你冒然回京,就不怕被人追究?”牛单上前一把拉住马绳。
顾诚因也上前一步,朝他恭敬拱手,“师父,别拦我。”
昨日上京的消息送过来时,牛单看到了顾诚因的眼神,便知他肯定还要昏头的事,果然被他猜中。
“医士的叮嘱你当耳旁风吗?这解药便是吃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要是忧心她,大不了我亲自跑一趟,给你将人好端端带回来,有何不可?”牛单气呼呼道。
顾诚因却纹丝不动,将身子躬得更低。
两人就这样在寒冷的夜色中僵持着,许久后,牛单叹了口气,骂骂咧咧松开了手。
他活到如今,未曾娶妻,也未曾生子,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早就将他视如己出,这样聪慧又果敢的人,怎就过不去情情爱爱这样的坎。
望着远去的身影,牛单不住摇头,他实在是想不通。
上京的大雪连下三日,林温温的小院被厚厚一层白雪覆盖,刺骨的寒意让她三日未曾出门,连窗口都不愿靠近。
屋中虽然烧着炭盆,但比起去年这个时候,望烟楼里的那面火墙相比,这几个炭盆明显不够用,她开始怀念守着火墙,在房中只穿夏衣都不会冷的日子了。
她回上京已有两月,最初林海隔三差五便会露面,如今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一来,便会待上一整日,不止胭脂水粉,衣裙珠钗也会买来给她。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东西都很素,与林温温从前的喜好截然不同,却是许多京中贵女们喜欢的样子。
每次林温温询问他何时可以见到父母,他便厉声斥责她,将她的过错来来回回数落一通,林温温从最初的愧疚,到现在耳朵都生出了茧子,眼泪生挤都挤不出来了。
她练了琴,又背了书,一切都按照林海说得那样去做,她从未这般认真过,可林海似乎还是不满意。
这几日他没有出现,林温温又实在怕冷,索性就缩在卧房,不再练琴,也不去背书,问银竹要来针线,坐在床边开始做绣活。
反正这几日下雪,山上路滑,林海约摸是不会来的。
可林温温想错了,快至午膳时,林海还是寻了过来。
林温温在练习双面绣,专注而认真,没有觉察到外间的房门一开一合,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林海将大氅递到银竹手中,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银竹颔首,挂好衣裳便退出房门。
林海来到卧房外,那悬挂着的一层帘子,被他掀开一条缝隙。
屋中,林温温发髻未梳,一头墨发松散的披在肩上,如丝绸一样泛着光泽,而那张白净的脸颊,也显得更加娇小,似还不如他的一只手掌大。
林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就那一个侧脸,便让他看得怔愣,久久都未曾回神。
喉结微动,他终是撩开门帘,朝屋中迈步。
林温温正绣得关键,一双细眉微拧,眸光半分不移,恍然间有阴影挡住了光线,才让她意识到身旁有人。
林温温抬眼时,林海已站在她身侧,抬起的手只不到半寸,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林温温被吓得一个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里,她蹙眉吸了口气,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将针扎进线板上,朝床榻另一侧挪去,惊讶地问林海,“兄长怎么忽然来了,为、为何不敲门就进来了呢?”
林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随后立即背在身后,他目光还在林温温面容上,只神情与方才不同,带了几分冷意,“还有脸问我,这几日你可有练琴,可有背诗,竟将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
这两月中,林温温见到林海,已没有了最初的喜悦与期盼,反而还隐隐觉得林海有些古怪,不论是看她的眼神,还是与她在一起时不经意靠近的距离,让她总有种异样的不安。
尤其是今日,不论林海觉得她有何过错,都不该直接闯进她房中。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林海不该不懂这些的,更何况,他向来以品行端正来自居,怎会不吭不响要抬手要碰她?
林温温明显有些慌神,她带着几分愠色,朝林海道:“我衣衫未整,烦请兄长先出去。”
林海脚下未动,伸手去拿起她床边的绣帕,林温温以为他是又要碰她,便赶忙又朝里侧缩了缩。
这让林海眉梢瞬间蹙起,他不悦地将那帕子拿到面前,看了片刻,甩手便丢在了地上。
林温温登时心口生出一团火气,想要出声骂他,可到底还是憋了下去,只深吸一口气,再次逼自己耐下心来,只一开口,多少有些不客气,“兄长可否先去外间等候?”
兄长这两个字,她故意加重了语气,便是提醒林海要注意分寸与礼数。
然林海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紧,直接抬脚踩在了那条绣帕上。
这绣帕做工极为精细,双面的绣活又甚是巧妙,林海方才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它的美,诚如面前的林温温一样,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林海厌恶这种感觉,像是宣泄情绪一般,面容冰冷地用力踩在上面。
林温温终是忍不住了,她扬声质问:“兄长这是何意?为何要糟蹋我的心血?”
“心血?”林海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她道,“三娘,是你在糟蹋为兄的心血!”
林海抬手将床边一筐针线打翻,床边与地板上都是针线。
他厉声斥道:“我辛苦将你从顾诚因手中救出,又特地为你置办宅院,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精心为你挑选,我承着这般大的压力,你却依旧不知悔改,偏要学那些低贱之人,做这些低贱的事!”
“低贱?”林温温也彻底爆发,直接掀开腿上薄毯,从床榻下来,三两下蹬上绣鞋,仰头就对林海道:“我不觉得做绣活是低贱的事,兄长要是这般觉得,那就不要穿衣,也不要穿鞋,因为你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来自你口中低贱之人所做出来的!”
“你说什么?”林海不可置信,一双眼瞪得极大,这是他十多年来,头一次见到林温温出言顶撞他,他当即就蒙了,然很快,便又回过神来,蹙眉道,“你敢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兄长!”
反正今日多半是不会太平了,憋了两个多月,林温温算是豁出去了,她开口就道:“是我兄长又如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绣活做得这样精致,你不夸赞我也就算了,还这样贬低我,你以为这很容易吗,我辛辛苦苦忙了一上午,凭什么要被你贬低?”
说话时,林温温忽然想到了顾诚因,在那暖和的小屋里,他笨拙的拿着针线,要她教他做绣活,连状元郎都能夸她,身为兄长的林海,为何总处处针对她。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今日敢和林海对着来,可否是因为顾诚因,才让她有了和林海辩驳的勇气。
但林温温来不及多想,她只知道,她做的没有错,说得更没有错,不管今日会受什么责罚,她都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
面对林温温的理直气壮,林海再一次蹙眉愣住,可紧接着,他便也不再客气,用那最恶毒的话来反击林温温。
他骂她是泼妇,骂她不学无术,骂怕狐媚惑人,不知廉耻……甚至说她下贱……
他以为这些话会让林温温羞愧难当,痛哭不已,却没想到,林温温神情丝毫未变,只蹙眉凝望着他。
因为这样的话对于林温温而言,她已经听到了不止一遍,且在他张口大骂时,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对她说,这些不是她的错的人。
林温温的心底,似乎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话而激起任何涟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生来什么模样,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并不觉得我生来的模样,就能代表我的行为,你觉得我生来狐媚,下贱肮脏,可是因为你的心思不够干净?”
原本林温温的一段话,最为寻常不过,可落在林海耳中,却有了一层别的含义。
林海脸上的神情,不止是讶然,而是震惊,他像是被人戳穿了内心最肮脏的那一部分,瞬间变得怒火中烧。
林温温终于觉出不对,她一边后退,一边对林海道:“你、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要见我爹娘,我要回林府!”
她想明白了,根本不用先求什么原谅,直接回家便是,若父母依旧不jsg肯认她,她离开便是。
“你回不去了。”林海才不会答应她,他提步朝她一步步逼近,用那含着怒意的声音道,“林府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会有一百种方式要你消失。”
林温温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在她脑中顿时炸开。
她心中骇然,直到这一刻,她才从林海的口中意识到一件事,他从未将她的消息告知给林府的任何一个人!
林海背光而站,将她逼得退无可退,直接坐回了床榻上,她撑在身侧的手下,正好按在一把锋利的剪刀上。
林海终于停下脚步,他就立在林温温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她,方才的怒火变成了眸中令人生惧的欲望,“三娘,你还不明白吗,只有兄长才能保护你。”
林温温双眼通红,却不只是伤心,还有那满腔的怒火。
就在林海抬手去捏她下巴时,林温温手臂忽然扬起,锋利的尖刀扎进了面前男人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温温的小宇宙爆发了,下一章就见面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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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第六十六章
◎温温,开门◎
林海闷哼一声, 悬在半空的手瞬间顿住,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去。
剪刀插进他右侧小腹的刹那,便有鲜血朝外喷溅, 林温温白皙的脸颊上落着血点, 握住剪刀的手,也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剪刀不大, 但由于伤口深,林海还是疼得站立不住,连忙朝后退去,谁知脚下刚一动,便踩在了一个线团上,整个身子朝后跌去, 正好砸在了圆桌旁的椅背上。
又是一声闷哼,林海双眼一合, 顿时失去意识。
方才还遮挡在眼前的阴云, 此刻终于散去,林温温愣了一瞬,便立即回过神来,她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剪刀,依稀可以看见上面还挂着些什么东西, 似是布料, 似是林海的肉皮……
她手腕一抖, 连忙将剪刀丢去一旁,起身想要逃跑,可刚一站起来, 双腿却在打软, 一屁股又坐回了床榻。
她害怕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顾诚因。
她想到那个黑夜里,他将她护在怀中,一边吃力地躲避追杀,一边还要温声的宽慰她。
他让她深呼吸,让她不要怕,告诉她不会有事……
林温温眼睫被泪水浸湿,她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任由血腥味冲进鼻腔。
许是那晚她已经见过更加惨烈的场景,等她再次睁眼时,虽然还是会怕,但不至于完全被吓傻或是崩溃。
她扶着床边,慢慢起身,用脚踢了踢林海的腿,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口悬起的大石又高几分,她林蹑手蹑脚来到林海面前,伸手去探他鼻息。
感觉到指尖还有热气,她那颗大石终是往下沉了沉,却还是没有彻底落稳,尤其是当她看见林海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她的心跳顿时便又开始慌乱。
林温温也顾不得那么多,顺手就从地上捡起一条丝帕,正是之前被林海用力踩在脚下的那一条。
林温温颤颤巍巍掰开林海的嘴,将帕子用力通了进去,随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条腰带,回到林海身旁。
她先是捆了林海的手,又绑了林海的脚,她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怕系的结不够结实,便用做绣活的那种打结方式,试了好几遍,确定不会被轻易挣脱,她才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抬眼朝林海看去。
他尚未醒来,但眼睫在隐隐发颤,似乎在强忍着痛苦与不适,唇色也已经苍白到几乎失了血色。
林温温恍惚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事,她强咬着牙,朝林海的伤口看去,那血窟窿有两指宽,还在朝外冒血。
林温温想起顾诚因身上的那道刀痕,似乎就是在这个位置,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想着同样的位置,顾诚因伤口那么深,他只不过是被剪刀伤到的,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不过,还是得先给他将血止住。
林温温记得话本里有人受伤,会去山野采些草药,覆盖在伤口上就能止血。
她环顾一圈,目光锁住了桌案上的那盆水仙花。
这水仙花是林海拿来的,之前他问她喜欢什么花,他买来给她,林温温说喜欢牡丹或是一品红那般鲜艳夺目的花,当时林海将她训斥一顿,说她不该去赏那些庸俗的花,所以就拿了盆水仙给她。
林温温早就看这盆水仙不顺眼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摘了花和枝叶下来,胡乱揉碎后,一边往林海身上那血窟窿里塞,一边半眯着眼朝后躲,觉得差不多了,她便连忙将扯好的布压在上面,开始帮他包扎。
院里,王勇在扫雪,听到屋中许久没有响动,便来到窗边侧耳去听。
平日里这个时候,林海不是在拷问林温温学问,就是在听她弹琴,不该这般安静才是。
王勇正觉奇怪,银竹推开厨房门,提着食盒朝他走来。
两人耳语一番,银竹上前敲门,问屋里这二人可否要用午膳。
林温温望着屋中满地狼藉,还有那时不时蹙眉低吟两声,但还未彻底醒来的林海,急得团团转。
屋外两人对视一眼,这次换王勇扬声询问。
林温温用力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听到外间的门被王勇推开,她心里一横,重新将剪刀握在手中,抵在了林海的脖颈上。
王勇和银竹一前一后掀帘进屋,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个娇柔怯懦的林家三娘子,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撂倒了林家大郎君。
“别别别……别归来!”林温温一着急,舌头还是会打结,发抖的手里握住的剪刀,时不时因为控制不住的抖动而扎在林海脖颈上。
王勇自是知道林海的心思,当即便以为是林海方才要强上,惹恼了林温温,才会逼得林温温做出这样的事,但他还是得装傻,停下脚步,震惊又疑惑地问林温温,“三娘子!你、你这是作何?”
林温温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她虽然一开口结结巴巴,但却莫名带着股气势,“别、别啰嗦,快去给我备马车……不、不然,我就在他胳膊上,再扎个血窟窿!”
血窟窿?!
银竹吓得捂嘴,王勇连忙就目光在林海身上细细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右腹上,脸色一下就白了,“三娘子你可不要冲动啊,是不是方才同郎君闹了什么误会?”
林温温才不要听他胡扯,她知道这三人肯定是合起伙来骗她的,干脆直接扬起胳膊,就朝林海左臂上不算太重地扎了一下,“还不快去!”
半昏迷的林海又是一声痛苦低吟,王勇这下是不敢再耽搁了,他朝银竹递了个眼色,三两步就跑了出去。
眼看林海要醒过来,林温温将银竹也赶了出去,又从床边扯下一块布,将林海的脑袋包住,只在鼻子的位置上剪了块洞,免得他喘不上气。
林温温看到窗户上有人的影子,便又对外催促,说若再等一刻钟,还不备好马车,她可是会再扎林海一刀的。
软乎乎的声音,语气却不容半分忽视。
窗前的身影终于消失。
林温温却不敢松懈,她尝试去拉林海,但她力气实在不够,累得一身汗才只将他挪动半米。
林温温叉着腰,暗忖片刻,跑到妆台旁,取来画黛笔,将林海指甲全部涂黑,随后又掀开包在他头上的布,把唇瓣也给他染成了乌青色。
很快,王勇就跑了回来,他一脸谄媚地对林温温道:“三娘子,马车已经备好,小的这就带你上车去!”
林温温眯眼望他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说完,她也不等王勇反应,直接就拿起林海的手,让王勇瞪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是顾诚因留给我的毒药,他曾在去台州的路上,与我说过,若他护不住我,让我被那贼人掳走,可以用此毒来防身!”
顾诚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也永远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林温温的谎言来自她看过的话本,里面的小女娘被人掳走后,害怕失了清白,便吞了提前备好的毒药。
林温温便将这个法子拿来用在此处,没想到效果这般好,将银竹和王勇吓得当场便红着眼求她给林海吃解药。
林温温却是扬起下巴,继续扯谎,“求我没有用,解药又不在我身上,但我知道顾诚因养了位医士,就在顾府里,若我带着他去,兴许能寻到解药。”
其实王勇跟了顾诚因这般久,尤其是跟去台州的这一路上,他多少也看出jsg了顾诚因背后是有势力在的,所以林温温的这番话,并未让他生疑,反而还觉得十分有理。
见这二人被她唬到,林温温便让王勇过来,将林海抬去马车上。
自然,在整个过程中,那把剪刀还举在林海的脖颈上,只要她觉得王勇有异样,便会扎林海一下。
就这样,林海被抗进马车的时候,脖子上的皮肤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不算重,但明显就能看到划痕。
马车即将出发前,林温温故意学着顾诚因生气时那样,沉着声在王勇身后,幽幽开口:“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毕竟,你们郎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王勇咬紧牙关,挥着马鞭便朝山下而去。
摇晃的马车上,林海终于睁开了眼,他头痛欲裂,身上的伤口也令他疼得牙齿打颤。
林温温听见他在□□,身子也跟着来回扭动,便知他是彻底醒了。
“兄长,你别怕,我是三娘。”
林温温的话音一出,林海登时愣住,然很快便更加用力地开始挣扎。
“你别紧张啊,我已经给你的伤口用草药止血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林温温叹气道,“还有,我怕你醒来以后会瞪我,所以才用布将你脑袋包住的。”
说着,她还不望贴心的将林海鼻尖处的那个剪开的洞,扯到了正位上,“只要你不乱动,这个窟窿是完全可以让你呼吸顺畅的。”
林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依旧没法挣脱开来。
林温温见他如此,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都说了你不要乱动,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打的结,可是用最低贱的手法打的,你是解不开的。”
林海倒不是为了解开手脚的束缚,而是他的腰腹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疼得他有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林温温房中能有什么草药可以让她帮他包扎,直到想到那盆水仙,痛苦扭动的林海,终是停了下来。
他朝着林温温的方向,不住地朝她喊话,发现林温温似是根本不想理他,便开始用舌头使劲顶那帕子,终于,那又咸又腥的帕子从嘴中掉出。
“林温温,你混账!”林海一开口便是责骂。
林温温也“啧”了一声,用手指在他伤口的位置上压了一下,疼得林海倒吸冷气,语气瞬间就软了下去,“别动,别动!我、我……我不骂你了!”
林温温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挪开。
林海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让自己保持理智,开口劝说林温温,“你不要妄图回林府,林家根本不会容你,再说,我是林府唯一的嫡长孙,你将我伤成这副模样,便是你爹娘,都没办法同林家交代!”
“我知道。”林温温回答得出奇平静,“所以我不是要回林府,而是要去顾府。”
很滑稽,也很讽刺,她从顾诚因身边逃走,又落进了林海的囚牢中,等他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出逃的机会,唯一能去的地方,却又是顾府。
林府会如何处置她,她不敢想,但是她却能够肯定,顾府会护着她。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林海的意料,他不由愣住,然很快,又疼得呲牙咧嘴,因为此刻不止是伤口的部位在疼,整个腹腔都在抽痛,他颤着声问她,“你、你给我用的什么草药?”
林温温一边去捡地上的帕子,一边回答,“就那水仙花呗,你不是夸水仙好么,正好用来救你了。”
林海绝望合眼,“林温温,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温温愣了一下,不解道:“我故意什么了?我好心给你止血,你又要骂我吗?”
林海是真的怕她了,赶紧又换了语气,“不是……我是说,那水仙有毒,平日里吃一口都会中毒,你却……你却将它们直接覆在我伤口上……”
“啊?”林温温忽地有些心虚,连忙掀开林海脸上的布,等他开口又要说话时,动作快准狠地将那团帕子再次塞进了他嘴巴里。
这一次,她用了两条帕子,将林海整个腮帮子都要撑破一般,让他再怎么用力,也无法顶出来了。
马车内恢复安静,林温温已经筋疲力竭,她缩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直往外落。
似乎方才的林温温,根本就不是她,只有此时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温温,才是真正的她。
许久后,寒风中的马车忽然停下,林温温抹掉眼泪,朝外喊,“你停下做什么?”
“前面山路被树拦住了!”王勇跳下马车,正打算上前去看,余光便扫见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身后,然不等他反应,后颈便被人用力劈下一掌,随后倒进雪地中。
马车里的林温温,早已爬在车门后,通过细小的缝隙,看见了这一幕,她不知打到王勇的人是敌是友,只觉得功夫这样了得,不是她能够应付来的,便吓得连忙将车门拉上。
然而,很快马车外便传来鞋靴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那声音停在马车门外。
抬手开车门,见拉不动,便知里面的人在抵抗,来人叹了口气,用那温软的声音,对里面道:“温温,开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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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 第六十七章
◎值不值得◎
林温温自然认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但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声音此时不该出现。
她没有立即松手,而是扭头看向一旁痛苦又不安的林海, 她一手抵住门, 一手在林海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见林海疼得打挺,她才敢确定这不是做梦, 连忙将抵在门上的手松开。
车门被拉开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鼻根,一切的伪装的强势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一句埋怨。
“你怎么才来啊!”
林温温一头扑进面前男子的怀中。
许久前被抛弃的那个夜晚,顾诚因生出来的那股怨恨,此时此刻, 犹如他身上落下的雪花,在这委屈又激动的声音中, 一片一片被融化。
他手臂用力收紧, 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鼻尖也埋进了她的发丝中,然而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时,沉冷的双眼忽地睁开,落在一旁倒地□□的男子身上。
顾诚因认得出那是林海, 他原本就是要在此处拦截他的, 却没想到方才在外间听到了林温温的声音, 更没想到,马车里会是这番景象。
“温温,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他问。
林温温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裳, 哭红的鼻子让她的说话声变得发囔, 语气也带着几分难为情, “我要去……去顾府……”
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微微一顿,林温温缓缓抬头,正欲和他解释,便见他眉眼微垂,直接将她所有的话堵在了口中。
她唇齿中那股淡淡的甜香,与脸颊上咸咸的泪水,融合在了一处,被他用力吸吮索取。
他宽厚的大掌伸进了她的发丝中,似是怕她逃离,又怕她会痛,便这般时而用力往前推,时而又缓缓松开几分,如此反复多次,最后终是放下心来,轻柔地抚着她的清凉的墨发……
林温温的确是想要挣脱的,却不知是因为这个吻太深太重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确过于疲乏,浑身上下几乎顿时失了力气,仿若无骨一样,就这样瘫软在他怀中。
许久后,她被他抱下马车,随从迁来马匹,林温温回头朝马车看去,有些不安,“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说着,她又看了眼倒在雪地中的王勇。
“你想他死么?”
顾诚因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可看见平日里那般娇柔爱美的小女娘,发髻散乱,脸颊与衣裙上沾着血痕,而她旁边的男子又是这般狼狈,便也能猜出,是他将她逼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他声音沉冷,神情阴郁,仿佛只要林温温点一下头,林海便会从世间彻底消失。
怀中的林温温长出一口气,将头歪倒在他胸膛,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她疲惫地半阖着眼,摇了摇头。
顾诚因朝随从递了个眼色,那随从扛起地上的王勇,扔进马车中,又将车门合上。
顾诚因抱着林温温上马,让她坐在身前,用大氅将她包裹住,驾马就朝山下而去。
路上的颠簸让林温温骨头都要散架了,再加上她未用午膳,又与那些人斗智斗勇,此刻累到说不出话,只乖巧地缩在他怀中。
马儿朝东南疾驰,也不知过去多久,彻底奔出了上京的地界,他们才停下休息。
一路无言,顾诚因也不知这段时间林温温到底出了何事,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与从前都不太一样了。
林温温接过随从递来的干粮,若是从前的她,会嫌弃馕饼jsg口感不好,又硬又难吃,可今日,许是饿得太久,她一边喝水,一边吃,一句埋怨也没有,连那随从都不由惊讶。
两人休息时,随从在附近镇上买来一辆马车,还有几件衣裳和日常所需的东西。
林温温先进了马车,看到上面搁着的衣裳,便知为何顾诚因没有跟着进来。
她速度很快地换下身上带着血污的衣裙,她一直未曾照镜子,便不知脸颊上还沾着几滴血。
等片刻后,顾诚因上马车,用水袋里的水,帮她擦拭脸颊时,她才知道。
顾诚因丢了那沾血的帕子,又仔细净过手后,用大氅盖在两人身上,单手揽着她,问:“哪里不舒服么?”
林温温的确不舒服,她脸色不好,眉心也一直拧着,时不时就要换个姿势,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但她却摇头否认,“我没事。”
见她不愿说,顾诚因便也不勉强,只微锁眉头,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他已经猜出缘由,便低声对她道:“外派官员不得调令,不能擅自回京,所以方才驾马时只想着快些离开,没有顾虑周全。”
此刻的林温温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但情绪却比之前更加复杂,她垂着眼,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顾诚因道:“心有不甘,想要询问清楚。”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林温温抬眼朝身侧看去,顾诚因的视线落在她面容上,那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那日……为何要送我香料?”
林温温顿时愣住,不必顾诚因提醒,她几乎顷刻间就回想起了那日的画面,但她不由心中疑惑,只是这样的一小事,值得他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离开台州寻到她面前吗?
“只是因为这个,值不值得?”
林温温宁可相信顾诚因是恨她抛下他,特意来抓她回去,也不信顾诚因当真只是求一个答案。
“值不值得,我说得才算。”顾诚因不欲解释,只继续问,“回答我,到底为何?”
林温温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道:“我若回答了,你会如何,是会放我离开,还是……”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温温啊。”顾诚因深深吸气,合眼道,“将我丢下的人是你,想要寻求顾府庇护的人……还是你。”
顾诚因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林温温能选择顾府,而不是选择林府,便足以说明,在她心目中,他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林温温此刻心中的复杂正是因为此事,她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是想寻顾府庇护,可你必须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你不要说得这样理所应当,好像我得谢你一样……”
听出她话中埋怨,顾城因缓缓睁眼,没有与她争辩,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孰是孰非岂是一两句话能掰扯清的,他有错,她就完全无辜?
顾城因叹了口气,扶过她肩头,让她与他目光相视,语气郑重又认真地对她道:“温温,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放手,除非……我死。”
马车内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动与寒风呼啸的声音。
片刻后,林温温抬手去拉不知何时滑落的大氅,唇角扯出一抹无奈地笑,“好,我回答你。”
“我起初是怕,怕你又染了什么病症,传染给我,后来得知那是蚊虫叮咬的,我便心里责怪你这么大的人,连如何驱赶蚊虫都不知,可当我看到你身上连个香囊都没有……”
林温温忽地抬眼,望向那双一点也不输她的漂亮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是觉得你很可怜。”
顾城因神情平静,继续问:“所以,你是在忧心我?”
林温温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顾诚因轻笑出声,却看不出眸中的情绪,见大氅又朝下滑落,他便帮她拉住大氅,再次将她揽回怀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
林温温时不时抬眼看他,可还是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片刻后,顾诚因忽然开始低咳,他慌忙将她松开,去拿帕子掩唇,但很快,马车内便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林温温吓得脸色大变,赶忙递去水袋,“你、你怎么了?”
顾诚因擦着唇角血迹,嗓音低哑地道:“那晚我肩头的暗器,是被浸过毒的。”
“是什么毒,可有解药,有没有看过医士,这样长途跋涉可是会加重?”林温温自己也没想到,她一开口竟问了这么多。
顾诚因喝了口水,与她讲起那晚的事,他添油加醋,如何能显得更惨,便如何说,明明他语气淡漠,但莫名听得人心里泛酸,尤其是当他说,医士只能将毒暂且封在体内,根本无药可医时,林温温的脸色更加苍白,眼尾也染了湿意,“你是不是有毛病?身体都这般模样了,还跑这么远作甚?”
顾诚因蹙眉望她,“温温,你若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在意,何必管我死活?”
林温温蓦地一噎,然很快便道:“我也不喜林海,不照样也怕他死了么?”
林温温带着怨气地瞪向顾诚因,“顾子回,我如今落到有家不敢回,好好一个闺阁小女娘,又是拿剪刀扎人,又是扯谎骗人,还不都是因为你!”
“再说……”
她忽地顿了一下,语气虽还强硬,但明显声量低了下去,“你说过要将我明媒正娶的,你再没有履行诺言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不然我该怎么办……”
说完,她也不等顾诚因回话,便彻底红了眼,眼泪吧嗒吧嗒大颗大颗朝下滚落,她憋闷了两个多月,直到现在才真正可以有个宣泄的对象。
“我连家都没有了,我日后连嫁人都嫁不出去,我甚至连饭都没法吃了,我会饿死冻死……就是卖绣活我也得有本钱去买针线啊……我如今什么都没了,都怪你啊顾子回,你……唔……”
再一次,他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与之前的深吻不同,这次的他带着万分的疼惜,温柔又轻缓。
“温温别怕,解药在四天前我便已经拿到……只是中毒太深……需要慢慢调理……”
含糊的话从两人唇齿间道出,林温温有种被骗的感觉,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用力锢在胸前,而大氅下,他另一只手,缓缓下滑,手掌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颤栗。
他对她温声道:“我会将你明媒正娶,一定会,相信我……”
林温温也想相信,但一想到林家,她又悲从中来。
顾城因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也知道说再多无用,等那一日早些到来,她才会信他。
“很疼是么?”他岔开话题,用手按在她因马匹剧烈颠簸而酸痛不已的地方。
林温温软软地“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后,想要去将他的手推开,却听他开口道:“别动,我帮你舒缓。”
平日里练功过度时,身上也会有这样的酸痛,顾诚因知道什么样的手法能有效的减缓酸痛,不过三两下,林温温便信了他的话,将手松开,任由他帮她。
这个吻又深又长,到最后,他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车外寒风簌簌,车内的旖旎的温度令人忘却了寒冷。
大氅内,传来他沉闷的声音,“温温……他可曾碰过你?”
许久前,顾诚因就觉出了林海的不对劲,但那时他并未多想,直到上京将消息递去台州,他得知林海将林温温关在上京城外,并没有把她的消息与林家道出,顾诚因便立即差人去查林海。
果不其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林家与卢家瞒得再深,也还是能寻出蛛丝马迹。
这才是顾诚因不顾死活,深夜离开台州最重要的原因。
他看出了林海龌龊的心思,如何能安心让林温温在他手中。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能这样问,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没有立即回答,只顿了片刻,问他道:“如果碰了,你是不是会……”
“不会,我说了,我永远不会放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顾诚因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吻得更深。
林温温颤抖着支支吾吾,几乎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久后,顾诚因终是缓缓停下,在昏暗的马车内,他轻舐唇角,幽冷地道了一句。
“但,若他碰了,他便会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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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 第六十八章
◎温温很凶的◎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是jsg认真的, 也相信他有那个能力让林海没法活命,不由心中一慌,赶忙同他解释。
“他没有碰过我, 只是……”
一想到林海今日所为, 林温温还是有些难以开口,毕竟那是他的兄长, 可以责骂教训她,但绝不能对她生出那种心思,这若是让旁人知晓,她便没脸见人了。
可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似乎瞬间又涌出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在对她说,觉得羞愧的人不该是她,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该怪林海才是。
这般想着, 林温温也不在犹豫, 直接开口骂道:“林海不是人,他心思龌龊,将我一直关在那小院里,枉我一直以为,他在帮我想办法劝说爹娘, 结果今日才知, 他根本没有将寻到我的事告诉旁人……”
林温温越说越气愤, 握紧的小拳头重重砸在身侧。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仔细帮她擦洗着,直到听见她说, 今日林海未曾敲门, 忽然出现在她床侧时, 顾诚因的动作才倏然停住,漆黑的眸子透着隐隐寒光。
林温温说在气头上,没有觉察这些,只继续道:“他踩我的帕子!还用污言秽语羞辱我!我当即就没给他好脸色,将他也好一通数落,结果他气急败坏,冲到我面前抬手就要……”
说到这儿,林温温忽然停住,这才意识到顾诚因已经出了大氅,一边擦着手,一边望着她。
“就要什么?”顾诚因冷冷道。
林温温语气一转,刻意装作轻松的样子,抬手拉住顾诚因,扬了扬唇角,“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毕竟他的手刚一抬起,还没有碰到我时,我就拿剪刀狠狠插在了他的身上。”
说着,林温温指了指顾诚因右侧腰腹的位置,“喏,就是这里,他被我扎出来一个好大的口子呢!”
“人啊,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若没有打翻我的筐子,就不会被地上的线团绊倒,头也不会磕到椅子上摔晕过去!”
不知是因为事情已经彻底过去,还是因为有顾城因在身侧,她此刻再说起那些惊险的场景时,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时的紧张与害怕,反而说得愈发眉飞色舞,在说到她用布蒙住林海脑袋的时候,甚至还笑出了声。
但一旁的顾城因,听到这些时,心口却闷得难受,眼神也更加晦暗。
林温温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忙问顾诚因,“那水仙的毒,可会将他毒死了?”
林温温是不喜欢林海,也觉得他罪有应得,但他毕竟是林家唯一的嫡孙,她还是不希望他真的出事。
顾诚因道:“那些量不会致死。”
他说不会,林温温便觉得不会,瞬间就放下心来,继续往后面讲,在说到她要王勇驾马去顾府时,顾城因又将她揽在怀中,与她十指紧握,用下巴抵在她颈窝处,问她,“你可曾想过,入城会查验马车,那时你该怎么办?”
林温温神色微变,回道:“林海身上带着出城的关碟,守城的兵士一看关碟便知他是林家的人,又是朝廷官员,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到时我便说是他的婢子,与他城外赏雪,不慎遇了野兽,他护我时受了伤,这才赶紧回城来疗伤。”
说完,她看向顾诚因,见他半眯着眼,一直望着她不说话,便蹙眉问他,“可是哪里有不妥之处?”
顾诚因冰冷许久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他帮她将一缕碎发别致耳后,在额上落下一个吻,“没有任何不妥,是因为我未曾想到,你竟然可以如此厉害。”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从她让青才伪装成他,去吏部交解状那次开始,到她临危不乱,哄他带着她绣的香囊去林家面前露脸……
她虽然总哭,总一副怯懦娇柔的模样,可真正的她,一直以来都很聪慧果敢,懂得隐忍与筹谋。
林温温被他夸得小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有啦,我在马车上还哭鼻子了呢,但我也知道,只哭是不管用的,还是得继续朝前走。”
顾诚因赞叹之余,更觉心疼,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见林温温脸色忽然一变,赶忙将他推开,“糟了!林海应该知道是你将我带走的,他若是将你私自回京的事说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顾诚因唇角又是忍不住向上扬了几分,不管她关切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在这一刻,他看见她紧张他的模样,心中便被一股暖流填满。
他望了她片刻,最后又是低头压在了她的唇上,断断续续道:“任何事情都讲究凭证,他无凭无据,且若被人盘问细节,便会将你也牵扯出来,你觉得他敢吗?”
林海不敢,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将林温温囚在城外一事,便是他今日为何受伤,他都不敢说实话。
林温温这下是真的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想起一事,问他,“珍珠呢,你有没有把珍珠如何?”
顾诚因道:“她无事,我未曾为难过她。”
想来当时林海也是在敷衍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派人去帮她救珍珠。
林温温一边在心里又骂林海,一边想要将顾诚因推开,因为此刻的他,像是被再次点燃一般,整个人都在发热,“我、我真的好累……”
顾诚因的动作微微顿住,最后深吸一口气,将她缓缓松开,视线不敢再往她身上停留半分,他撩开车帘,借着外间的寒风让自己逐渐冷静。
许久后,他再次开口:“温温,为何你对我不似对林海这样?”
林温温道:“你们不一样。”
顾诚因问:“哪里不一样?”
林温温道:“林海总骂我,你好像没骂过我,还总夸我来着。”
顾诚因问:“只是因为这个?”
林温温道:“那不然呢,若是你日后也骂我,我也会打你的,你信不信?”
“嗯,我信。”顾诚因将车帘拉得更开,夕阳的橙光落在他弯起的唇角上,那温暖又染着笑意的声音,随着风飘入林温温耳中,“我家温温,很凶的。”
往南又行五日,便遇见了前来接应的牛单,那人的嘴已被牛单撬开,果然如顾诚因所料,这些人一直在寻找一本账簿。
是那十二年前,齐州修建宝河塘的账簿。当初宝河塘的修建,是皇上亲自下令,由太子负责前往齐州督建。
不知那账簿有何异样,但能让这些人拼了命般一寻就是十二年,便足以证明那账簿中有不可告人之事。
“当初有人私藏了其中一本账簿,无论如何他们也寻不到那人的踪迹,直到三年以后,”牛单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看向顾城因,“也就是九年前,你父亲任职长山县县令之时,他们得到了那人的消息。”
“他们是觉得,账簿落在了我父亲手中。”顾城因平静异常,但宽袖中的手,早已被汗水浸湿。
“的确如此。”牛单蹙了蹙眉,又是叹道,“但那时他们什么也没有搜到。”
“所以,当时他们并不确定,但他们依然杀人灭口。”顾城因双目紧闭,声音带着隐隐颤抖。
牛单不善言辞,不知怎么宽慰他,顿了片刻,索性继续往下说。
顾城因当时侥幸逃生后,做得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吭不响一路带着官碟去了上京,沿途靠着驿站相护,等那伙人得知此事时,他人已经去了林府。
很明显,这些人是太子的势力,天子脚下,太子不敢随意造次,更何况顾城因有林家庇护,便更不好轻易动手。
但纵是如此,还是有人暗中盯了他一段时间,见年幼的他的确没有任何异动,且不久后又有消息传出,拿走账簿之人,又出现在了江南,这才彻底将顾诚因放过。
然而九年后的顾诚因,又以状元身份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且他自请调令,被调至台州,这才又让太子将目光重新锁在了他的身上。
牛单道:“账簿一事,时隔多年,这伙人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正是因为你忽然要来江南,才让他们心中生惧,却没想到,你根本不知此事,只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凶。”
顾诚因沉沉道:“荣阳宁氏,对么?”
“你、你知道?”牛单惊讶地朝他看去,然很快便反应过来,太子妃为宁家人,正是宁轩的姑母。
顾诚因的眼睛依旧闭着,声音还是那般沉冷,“五年前,宁家曾有人去江南游历,想必便也是因为此事。”
牛单点头道:“真是让你说中了!但不论我如何审问,那人还是说不出来账簿里究竟写了什么,想来他是真的不知。”
顾诚因“嗯”了一声后,许久没有说话,待他再次睁眼,眸光锐利如刀,“去齐州临邑。”
牛单没问缘由,只知顾诚因忽然改变路线,一定是觉察到了重要的事,当天夜里,他们便朝齐州而去。
林温温认不得路,只知道马车的方向变了,她问缘由,顾诚因只说带她jsg去顾府老宅看看。
顾诚因是齐州临邑人,父亲早年一直在临邑为官,举家前往长山之前,将老宅卖给了商户人家。
林温温对顾诚因儿时长大的地方,倒也有些好奇。
几日后,马车来到临邑县,记忆中童年的景象似乎又浮现在了面前,九年的时光,并没有让这座北方的县城有什么大的变化,但顾府老宅,却一片荒凉,杂草丛生,没有任何人生活的气息。
牛单拉了个路人询问,才知此处已成凶宅,在当年顾家离开后,新主家刚搬进去不久,便一家人齐齐整整吊死在了堂中,自此之后,此宅便一直空到现在。
林温温也听出不对劲,吓得捂住嘴朝顾诚因看。
而顾诚因,似乎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连顾家都能不声不响惨遭灭门,何况一个寻常商户。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让他们等在外面,独自朝宅中走去。
宅子的格局未曾变过,只荒凉到令人生寒。
他来到正堂,破旧的墙壁上还有父亲当初给他量个子的刀痕,他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指腹轻轻拂过。
随后他又去了书房,卧房……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灶房外。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灶房里娘亲喊他的声音。
她让他进去尝尝,她新学的透花糍,可否香甜。
尘封许久的记忆与厚重的门外一起被推开,他提步走进满是尘土的房间内。
破旧的屋顶漏出一道又一道光束,他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忽然回到了九年前,在那摇晃的马车中,父亲一字一句地教他:“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天子……食为天……
顾诚因默念出声,许久后他眼睛倏然睁开,幽深地目光落在了灶台上。
作者有话说:
“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来自西汉,司马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一个想称王的人,首先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的人,是不可能成王事的。成就王业的人以人民为“天”,而人民则以食为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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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 第六十九章
◎对不起,林温温◎
临邑的冬日又干又冷, 太阳也不知在何时隐进了云朵中,林温温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未见顾诚因回来, 她越坐越冷, 索性下车踱步。
这两日她与牛单也慢慢熟悉起来,原本她很怕牛单这种高大身影的人, 可后来听顾诚因说了他的事迹,就好像看过的话本子里,那种行侠仗义的剑客一般,林温温也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意,再加上他是顾诚因的师父,一路又护着他们周全, 林温温一下马车看见等在门外的他,便上前冲他笑着点头。
牛单从前对林温温也是有偏见的, 在他眼中, 那些氏族娇养出的小娘子们,端着一副高贵做派,成日里拿下巴看人,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后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上,哪里知道什么人见疾苦, 牛单曾任职金吾卫, 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便很难对氏族女娘有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他好生教出来的徒儿,竟然被这样的人迷得五迷三道,明明在她手上吃过亏, 还一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的模样, 便更加不喜。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 他发觉林温温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小女娘人虽娇,但看着傻乎乎的,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心眼子,后来又听顾诚因说了她是如何从林海身侧掏出来时,便彻底对林温温有了改观。
这小女娘,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牛单也笑着冲林温温点点头,随后两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宅子。
许久过去,还是未见顾诚因出来,灰蒙蒙的天空也开始飘落雪花。
林温温想进去找他,可是一想起吊死在正堂的那些人,她便心里发憷。
雪花越落越大,顾诚因终于出现。
他一身玄色长袍,在皑皑白雪中一步一步朝外走来,他深沉的眸光似是被水冲洗过一番,在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牛单着急上前,与他低语:“可寻到了?”
顾诚因朝他摇摇头。
牛单叹气,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翻身上马。
林温温也迎了过去,牵住他手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手很冷,指节与掌心还有黏黏的东西,且那东西还带着几分温热。
只是顿了一下,林温温便很快反应过来那黏黏的东西是血,他的手在流血。
顾诚因将手抽了回去,不等林温温开口询问,便朝马车上而去。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怕血沾到了她的身上,或是由于手疼,着急上车清理伤口,便什么也没说,赶忙就跟了上去。
一上马车,她便找出帕子和水袋,递给顾诚因,“怎么回事,怎么就流血了呢?”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在擦洗手上的伤口和灰尘。
林温温又问了两遍,见他还是不肯开口,便以为他是因为触景生情,所以情绪才会这样低落。
她也不在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陪他。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离开了临邑,又朝台州的方向而去。
平时若是这个时候,顾诚因会拉着她的手,或是将她揽在怀中,同她讲些奇闻趣事,虽然他讲得不算生动,但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让人心中莫名发堵。
林温温朝顾诚因看去,似乎他从宅子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之前她每次看顾诚因时,他的视线要么一直就在她身上,要么在别处,但感觉到她看过来,便会立刻回应她的视线。
可现在,她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未曾抬眼看过她。
“你……你怎么了?”林温温朝他身旁挪了挪,去寻他的目光。
顾诚因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对。
林温温耐下心又轻声问他,“是想他们了吗?”
顾诚因还是不语,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完全不理她吧?林温温委屈地咬了咬唇,朝一边挪去,也不再看他。
这一路上,马车内再无任何声音,到了休息的时候,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他取出水袋和馕饼,放在两人中间,最后又拿出之前路过市集时,他特意买给她的果子,那时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果子铺,没想到九年过去,这家还开着,味道也未曾变过。
林温温当时尝了一个,味道与上京的的确不同,很可口,她也喜欢吃。
可这会儿,林温温一抬眼看见他冷漠地神情,心里又开始憋闷,她冷哼一声,没有去接那果子。
顾诚因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径自吃了起来。
林温温气得冒火,狠狠朝那馕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怎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疼得直吸气。
顾诚因的眼皮终于朝她的方向抬去一眼,然很快又偏过头去,只递了水袋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我不要!”林温温气得一把将水袋推开,连馕饼也丢进了盒子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直接就冲顾诚因道,“顾子回!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顾诚因合着眼,眉心紧蹙,依旧不语。
林温温眼泪都被气出来了,她红着鼻尖,咬了半晌的唇,才哽咽着再次开口:“你若是厌烦了,就把我送回上京,你放心,我不会去顾府给你添麻烦的!”
见顾诚因无动于衷,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多,“但是你得把珍珠还给我,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雇一辆马车,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呜呜呜……”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膝盖彻底哭出声来。
直到此时,那宛如木桩的人,终于沙哑出声,“三娘。”
林温温的哭声顿住,她哽咽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男人,“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叫她三娘,这个称呼林温温许久都未从顾诚因口中听到过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他手上缠过的纱布,由于握拳太紧,又开始渗出血迹,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还在不住地用力握着拳头,林温温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小臂都在隐隐发颤。jsg
“三娘……”他又唤了她一声,眸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温温这才发觉,顾诚因的眼尾是红的,眼睫似乎也沾了几分湿意,“顾子回,你、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的手,你不要这样用力握着了,都渗出血了!”
林温温虽然在生气,想过以后都不要再理顾诚因了,可看到纱布又一次被血水染红,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
“三娘,你如今可还恨我?”顾诚因答非所问,眸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不敢与她对视。
林温温蓦地愣了一下,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没有直说,顾诚因缓缓垂眸,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带着几分嘲讽地轻嗤一声,自顾自道:“你该恨我才是,是我毁了你的亲事,也是我让你无家可归……”
“是,你说得对。”林温温目光垂落,哭过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的确恨你,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们都做错了……”
说完,她将那口气沉沉呼出,抬眼重新看向他,“如今都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
顾诚因终是忍不住朝她看去,在与她眸光相对的瞬间,林温温看到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可这时的她,根本不知这股情绪代表着什么。
只听见顾诚因那干涩的嗓音,对她道:“可即便不提,伤害已经成真,不是么?”
林温温眉心微拧,怔怔地望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诚因又是沉默许久,但这一次,他眸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也愈发的湿润。
“温温。”
这一声出来时,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他抬手轻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深望着她问,“嫁给我好吗?”
他的情绪前后反差实在太大,林温温一时有些分辨不出真假,只眸光微怔地望着顾诚因,听他继续问道:“等回到台州,我将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好?”
刚擦去眼泪的脸颊上,重新又落下了泪珠,林温温恍惚着回过神,不由哑然,“你要将聘礼送去何处?”
顾诚因道:“牛单……他会同意收你做义女的。”
“我不要。”林温温推开顾诚因的手,不可置信地质问道,“顾诚因!原来你从前所说的明媒正娶,竟是这个意思?”
“你若觉得他身份低,我还可以为你再寻一个……”
“够了!”
林温温再次抬手推他,恨不能直接将他推到马车外,“顾诚因,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明明可以就当那是个永远也无法履行的承诺,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让我心痛……你真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在你心中,他们还是那般重要,对么?”顾诚因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声音带着丝丝的凉意。
“是!”林温温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顾诚因冷漠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如果……他们做了错事,你还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么?”
“会!”林温温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
是啊,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顾诚因没再开口,只继续盯着地板看,许久过后,天色暗下,马车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怕他们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神色。
“可别人的家人,也是家人。”顾诚因缓缓直起身来,面对林温温道,“你曾说过,做错事是需要挨罚的。哪怕他们是家人,又如何?”
林温温被他问得脑袋发懵,总觉得顾诚因今日哪里不对,可他明显不愿与她说清楚。
而此刻的她,情绪也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不由叹道:“你说得没错,可你不该问我这些了,我如今……还算有家人吗?”
“好,不问了。”
黑漆漆的马车中,顾诚因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到底还是怕又让他手上的伤口裂开,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她也轻轻地回握住他。
他将她重新揽回怀中,林温温将脸扭去一旁,明显心中还带着气。
他又将下巴埋进她发丝,闻着那股熟悉的甜香,他再次开口对她道:“对不起,林温温。”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颤意,这声道歉是为了从前他对她做的所有事,也是为了以后他要做的事。
顾诚因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本账簿,他寻到了,就被封在那厚厚的泥石灶台中。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吃个定心丸,是HE,会明媒正娶。
最晚下周,正文end,番外大概是会比较丰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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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 10瓶;
江江不是鱼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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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 第七十章
◎原谅我◎
顾家的灶台是在顾游调去长山县的半年前翻新的。
家中虽有厨娘, 但平日里周迎总会亲自下厨,顾游疼爱妻子,便帮她将灶房重新整理了一番, 尤其是那座灶台, 里外皆是顾游一人完成。
顾诚因挖开灶台时,在那最深处果然看见了一个铁盒, 那里面放着的便是失踪十二年的账簿,而账簿之下,还有一封血书。
顾诚因先将血书打开,里面将当初修建宝河塘的前前后后全部道出。
那时太子与宁家联姻,借着来齐州督建宝河塘一事,中饱私囊, 贪银万两,借宁家之手, 在荣阳暗中培养势力。
太子不可私自佣兵, 且又与氏族扯上关系,不论是于宁家还是于皇家,此事若是泄露,必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怪不得这件事时隔十二年,还未彻底让他们死心。
而这封信, 正是宁氏族人亲自写出的, 原在那样的氏族大家中, 还是有人良心未泯,他所忧之事,并非只为朝纲, 而是那被贪饷后的宝河塘, 日后难以排涝, 若忽生断裂,对于百姓便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他人微言轻,劝说不动,只好出此下策,带着这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又血书一封,想要将此事公之于众,然此事事关重大,太子与宁家皆不会让他活命,他一路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将此物呈于殿前。不为宁家开拓,但请圣上明断,功过相抵,留宁家无辜之人性命。
然他根本不敢现身,又不敢轻易将此事与他人道,忧心于他人引来祸事,又或是被小人供出,躲躲藏藏三年之余,终是寻得一位可托付此事之人。
这人便是顾诚因的父亲,顾游。
顾游任职临邑县县令数载,广受当地之人爱戴,他品行端正,凡是亲力亲为,与百姓田间耕种,又开设免费私塾育童,整个临邑百姓,没有人不夸赞这位县令。
当初顾游被平调去长山县时,许多百姓每日都会送东西来府上,临走那日,更是有人哭着相送。
正是因为顾游的口碑人尽皆知,宁家这位暗中观察许久,最终才敢相信他,寻到了他的面前。
血书是由宁和所写,而顾诚因记得,宁和是宁轩的亲叔父,在他去上京投奔林府时,宁家对外称他爱好诗文,四处游历,且在几年后,又带着宁轩来到江南游历,一去便是两年,后来因宁国公病逝,宁轩才回了上京,而那时的宁和在返京的路上,也突染恶疾,不久便辞世而去。
直到现在,顾诚因才明白过来,所谓宁轩被宁和带着外出游历,只是宁家在当年寻了一个正当理由,四处去搜寻宁和的下落罢了。
却没想到,宁和手中的证据早已交到了顾游手中,他与顾游商定,待他先寻机会回京,面圣之后,再由圣上亲自下令来取证据,若是他没能见圣便失了性命,也不至于证据被人寻到撕毁。
如此,账簿与血书才被顾游封存在灶台中,保留至今。
那场忽然的调令,让顾游心中不免警惕,所以,在前往上山县的这一路上,他才会一字一句教顾诚因,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子回,你需知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们无法看尽过去与将来,但历史会被铭记,它提醒世人,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真相许会被废土掩埋,但总归会有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父亲话在耳边响起,仿若一切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时候。
顾诚因深深合眼,待再次睁开时,泪水不住地垂落在那一堆废土中。
而手中血书的最后一页,宁和说出了他去上京所要投奔之人,正是恩国公林郁。
他以为,氏族中还会有人与他一jsg般赤诚,没有被权势与钱财泯灭良心,那个声名远扬,品德极高者,会是他最终的依靠,他定会庇护他,带他面圣。
可为何事到如今,宁和毫无消息,太子与宁家也安然无恙,究竟是宁和未曾有机会见到林郁,还是见到了林郁后,他出了事?
林家当真无辜,还是苟合其中?
这些顾诚因不得而知,但他能够确定的是,若有朝一日,此事当真能呈于殿前,林家必定卷进是非当中……
这样的重罪,依照他对圣上的了解,定是宁错勿漏。
顾诚因心中似是瞬间空了一块。
若那一日真正来临,温温可会怪他?
若会怪他,他又该如何抉择?
情感与理智将他反复拉扯……
寒风在耳旁呼啸,怀中的人鼻息渐缓,她如猫儿一样缩进他的大氅中,不知身后的人,正在端倪着黑暗中的她,轻抚着她的脸颊……
八日后,马车终于回到台州,这一路上他们又经历了两次暗杀,林温温虽然还是害怕,可已经没了头一次时的那般惊惧,甚至于躲在顾诚因身后时,还出声提醒他哪侧有人。
台州地界,有兵士把守,那些暗卫不敢轻易进入,再加上牛单一早就在台州布置了他们的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进他们耳中。
林温温在和珍珠见面的时候,两人抱头大哭,所有的情绪似乎在此刻才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顾诚因不在的这段时间,虽有人替他顶着,但还是积攒了许多公事。
没了他在身旁守着,林温温便与珍珠有了说不完的话。
她最先问的便是顾诚因可有为难珍珠,又问珍珠可曾埋怨她的离开。
珍珠擦了擦眼泪,实话与她道:“我知道娘子走了,打心眼里是为娘子高兴的,可……可我也的确害怕……娘子是不知道,郎君那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那时我也曾怨过娘子,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万一郎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多半也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温温拉住她的手,脸上尽是歉意。
珍珠叹了口气,又朝她笑着摇了摇头,“但郎君没有为难我,一直善待于我,只让我每日讲娘子从前的事……”
珍珠说了许多事,在说到顾诚因问她,为何林温温要送他香料时,林温温顿时愣住。
她一直认为,顾诚因那日寻到她时,问香料一事只是心血来潮,直到现在,她才知那时她随意怀着善心的小小举措,竟让他如此执念。
珍珠的话让林温温许久前的事一桩桩再次出现在眼前,恍如隔日,她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若时间能够倒退,她还会那样对顾诚因么?
她是会待他更好,还是与他成为陌路。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最后又笑自己胡思乱想,时光如何能倒退,人生又怎会重来,如今的她,甚至连往后的路在该如何走,都还不知晓。
见她叹气,珍珠终是停下来,又询问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
得知林海的所作所为,珍珠自是将林海狠骂一通,恨不能当场就和他拼了,可码完过后,她又疼惜地抱住林温温。
林温温淡淡一笑,对她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夜里,顾诚因尚未回来,林温温在水房内沐浴,这里的水房没有望烟楼的二层大,但这沐浴桶却顶寻常的两个那般大,在浴桶旁还搁着三个炭盆,合了门窗,温度很快便升了上去。
台州的冬日不如上京那般寒凉,湖面甚至都很少结冰,便是当真结冰,也只是薄薄一层,连猫儿狗儿都不敢踩在上面。
林温温许久没有这样安心过,她泡在一片花瓣中,渐渐就起了困意。
不知过去多久,再次睁眼时,一旁的珍珠成了顾诚因,而桶里的水还热着,他手里拿着瓢,身旁还有一桶热水,显然是怕她水凉之后冻着。
她脸颊绯红,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片刻了。”顾诚因一边说着,一边又探手去试水温,觉得有些凉,便又舀水出来,添进热水,怕烫到林温温,他的动作十分轻缓。
他此时只着一件薄衫,腰带随意系着,稍微一动便可看见胸膛那醒目的牡丹花,以及花旁的那个温字。
“要出来么?”顾诚因问。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便会带出几分沙哑,却不难听,反而让人心尖莫名有些发痒。
林温温连忙垂下眼眸,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想再泡一会儿。”
顾诚因“嗯”了一声,待换好热水,又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她,“温温,我也想沐浴。”
林温温看了眼木桶旁的薄帘,下意识就想到了望烟楼的二层水房,那时他们便会如此,林温温在桶中沐浴,他去一旁屏风那边径自擦洗。
林温温点头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下,半晌未见身旁的人影挪步,林温温疑惑抬眼,却见顾诚因不知何时退去了那层薄衫,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林温温刚要出声,便见他抬腿迈了进来,随后缓缓坐下。
水位上升至她锁骨处,却未将他身前那朵娇艳的牡丹所淹没。
林温温面如火烧,只看一眼,便匆忙移开视线,“我、我以为你要过去洗,你怎么就……”
哗啦一声,水波划动,林温温的声音戛然而止,顾诚因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只剩那结实的后脊在花瓣中若隐若现……
许久后,他抱着她走出水房,她又是一副没了骨头的酥软模样,由他帮她擦干发丝,由又他帮她穿好衣裳,最后又是他揽她入怀,与她说着台州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哄她入睡。
又至一年除夕,这是林温温第二次离家过年,也是第二次与顾诚因一同守岁。
他炙肉给她吃,是他亲自抓的鱼,台州的鱼果真比上京的更加鲜美,若不是顾诚因最后怕她吃撑了难受,将鱼肉收走,林温温一人便能吃下两条小臂长的鱼。
用完晚膳,两人又去洗漱,自刚回台州沐浴那次以后,他隔三差五便要与她一起泡在花瓣中,林温温一开始会羞怯,后来竟也慢慢享受其中。
子时的更声一响,顾诚因从水中浮出,他与她相拥而吻,这个吻又深又长,带着甜甜花香与浓浓情意。
“与温万万日,看尽盛安花。”
他低哑的嗓音从唇齿间缓缓道出。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说了同样的话,今年在这句话之后,他抱住她,与她紧密的贴在一处,水珠从他发丝间滑落在她的肩颈上,还有那眼尾温热的泪水。
“无论如何,不要再抛弃我了……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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