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综武侠]天下有敌 > 65、迷天 15
    “但是阿纯,忍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你心胸坦荡,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在哪里,那暂时的隐忍退让是让你积蓄力量,就像武功,内力足时才能施展招式;但不可让忍摧折了性情,变得懦弱、阴沉,封闭心胸,耽于阴谋,就像习武不求其道,只想偷袭杀人。”

    “以阴谋图事者,难成大器。”

    顾绛并不觉得女儿就应该困锁在宅邸阴谋中,他既然要走的是一条争夺天下的路,那温纯作为他的独女,生来就在风口浪尖上,应当有八风不动的定力,和超出旁人的视野。

    温纯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女儿记住了。”

    顾绛道:“如今江南的局势已经快稳固了,再过两年,你的身体也好一些,我就带你去江南,你也好在那里读书习武,凡事多看,少说,等你有了些火候,再跟我去北边。”

    “你既然以运筹帷幄为目标,又怎么能不见见如今天下最强的兵阵呢?”

    西夏的铁鹞子,北辽的铁林军,宋朝的静塞军,以及即将崛起的金国拐子马、铁浮屠,乃至于后来蒙古的怯薛军。在武功普及的世界里,这些闻名天下的百战精兵想必不是一般世界的军队能比的。

    血河派源于西北,顾绛问过方歌吟关于血河派的武功。方歌吟自己以萧秋水的传承为主,但也知道血河派的根底,昔年卫悲回修习的武功的确近乎魔功,魔功的特点在于追求高效,这往往会导致副作用严重,而过强的副作用又反过来导致修习者的性情扭曲暴虐,毕竟能够克制自己骨子里魔性的人并不多。

    武功和文化是相关联的,在文化熏陶下不忍杀生的人会追求制住对方,而不是断手断脚断脖子,招招向着下三路,但西北游牧民族在恶劣的环境中求生,必然会追求更高效的杀人法,因此武功的主流偏向魔功也很正常。

    顾绛自己也是练过魔功的,十分清楚这些功法的凶狠致命之处。

    那是和中原截然不同的作风。

    “你要亲眼去看一看,看看这南方的风物、北方的山河,见到了天下,心中才会有天下。”顾绛不指望温纯一下子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也很忙,能照顾这孩子的时候不多,所以想说的话都会先告诉她,让她多想一想。

    他对温纯的教育和整个时下的风尚都是不同的,自安史之乱后,受到异族的打击,整个中原的风气不复汉唐时的开阔浪漫,开始内缩收敛,这种情况在宋朝甚至不能一统的现状下形成了一种定势,这样层层内缩,最终会在南宋彻底压下来。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刻薄使其处境之艰难,更甚于《天龙》。

    虽然偶有几个出色人物,好似也能掌握家族大权,但改变不了整个国家民族的风气。

    如果温纯只是想和王语嫣一样在家读书,做个闲人,那他不会和她说这些,就做个闺秀小姐,不问世事,专心做自己的学问也很好。

    但这丫头大概是和苏梦枕处多了,苏梦枕的师父就是女子,他本人又孤标傲世,不屑俗风,再加上顾绛这个父亲的离经叛道,受他们俩的影响,温纯小小年纪就以姜尚、张良做比,显然是不想做一个只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想要在这样的世界和时代真正的有所作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既然她想做,那就去做好了,只要她有这个本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

    果不其然,楚相玉闹出动静后,诸葛正我就被派到了东南一带去镇压,他独下长江,面见诸位水道道主,劝服他们放弃叛乱,又安抚了各路绿林舵主,楚相玉事败。

    只是,在诸葛正我被东南的叛乱牵绊住的时候,一桩杀人灭门案,在他无暇分身时发生了,顾绛留在那家的眼线直到凶手放火离去,才匆匆冲入火场,抱了他家的小公子出来,一路回京让七圣主治伤,正与闻讯惊变的诸葛正我错身而过。

    顾绛也没有想到,他当初只是布下了一步闲棋,却突然有了变化。

    此人是他手下一处帮派的高手,因为受过原帮主的大恩,虽然知道那人行事有违道义,又因恩情只能劝谏,后来整个帮派都被迷天盟收过来,他心灰意冷,想离开又放不下自己属下的兄弟,所以顾绛干脆让他去白瀑村伪装村民,也不要做什么,就看着盛家的动静回报。

    顾绛主要是想通过这条眼线看看诸葛正我他们到底想用这个孩子做什么,身为哲宗的亲子,以那位哲宗皇帝的手段,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儿子留东西,只怕还有一份遗诏在盛家,或者在诸葛正我的身上。

    这些年赵佶越来越过分,而这个孩子年纪越来越长了,诸葛正我会怎么选择呢?

    然而还没等诸葛正我来选择,投靠了蔡京的傅宗书就派他手下的杀手替他们所有人做了选择。

    昔年也曾声名赫赫的江湖高手如今俨然一副老农模样,他不安地攥着双手,看着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想到自己看着这孩子一点点长大,在他心里和自家子侄一般,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心中滋味委实难受。

    温纯坐在一旁,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孩,没有去看他不能动的双腿,只静静望着他惨白的脸,也不打扰父亲看诊,小声劝慰道:“你放心,我爹爹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这六岁大的男孩扯了一下嘴角,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还要替爹娘报仇。”

    顾绛开口道:“这个仇,只怕你没那么容易报。”

    这孩子猛地咬住了嘴唇,甚至咬出了血,他盯着顾绛道:“您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顾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的腿骨断了,经脉受损严重,要养好你这双腿少说也得有两三年,好在你年纪尚小,筋骨还在长,只要不失元气,总能养回来。”

    他看向松了一口气的老农:“老张,你先去休息吧,托你不眠不休地一路把他送来,还一直运功为他疗伤,也该去休息了。”

    老张默默点头,他没有多问,甚至也没有说再来看对方,倒是这孩子突然道:“张阿爷,等我好一些,你还教我吗?”

    老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神色:“小公子,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一些,我就来看你。”

    按理来说,老张把这孩子从火海中救出来,是他现在最信任依靠的人,顾绛不该把他遣走,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确实不适合说给旁人,只留下温纯这个无害的小姑娘陪在这命途多舛的孩子身边,姑且安他的心。

    顾绛和这孩子对视,从他稚嫩却清醒的眼神中明白了这小孩儿也是个早慧的天才。

    这个世界可真是奇怪,想想苏梦枕,温纯还有面前这个“小太子”,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被视为神童,他们这儿这种等级的神童都是到处跑的吗?

    而且聪明过人的必然身体不好,这难道是写进世界规则里的定律吗?

    再次怀疑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履行道途的,还是来开医馆的,顾绛缓缓解释道:“我虽然不知道动手的凶徒是谁,但他们背后的人很好猜,这段日子出了好几件十三凶徒灭门的案子,被害者都是前朝清流,你父亲盛鼎天本名成亭田,曾是前朝王相手下的得力干将,为先帝心腹,后因党争辞官退隐,隐居在白瀑村。”

    这位小公子颤抖着声音道:“所以,那些人,是为了杀我爹爹。”

    顾绛平静地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你爹在前朝时就被排挤出了朝堂,这些年一直隐居不出,如今的朝堂被蔡京一党把持,蔡京他们借以掌权的台阶就是当初的党争,蔡卞可是王相的女婿,非要说,你爹曾经的立场和他们是一致的,就算不再是同路人,他们又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去杀一个早就离开朝廷的官员?”

    这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我爹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了,他们一直在逼问我,我娘的针诀藏在哪里。”

    可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带着疑惑顿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他们的武功高绝,我娘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要我娘的针诀做什么?”

    顾绛道:“你知道,你娘的来历吗?”

    倚在靠背上的男孩努力回想着父母往日的言行,忽然全身一震,喃喃道:“我娘曾说,她的针能绣出皇宫御园也培植不出的奇花异草。”

    这句话乍一听并没什么,不过是对自身针法的夸耀,可联系到那些人索要针诀的行为,就透出些诡异的意味来了,甄秀衣为什么要拿皇宫御园来做比,而且笃定哪里的花匠培育不出这样的奇花?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多半要接着打趣一句“你这么肯定,难道见过皇宫御园是什么样吗”。

    他咬紧了牙,半晌才道:“他们怀疑我娘,从皇宫里带了什么东西出来,他们要的是针诀,也不是针诀。”

    顾绛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们找的不是针诀,而是哲宗的另一封遗诏,而知道这封遗诏的人并不多,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偏在傅宗书投靠蔡京一党后没多久,就掐着诸葛正我不在的机会下手,显然这人不但知道这封遗诏,还知道诸葛正我暗中庇护着这一家。

    背后的主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顾绛说道:“所以说,这个仇没那么容易报,派遣凶手杀人,牵扯不到那些人身上,你要报官,哪个捕快能抓得了他们,就算抓了,最终如何判的决定权还在那位官家手里,有他偏爱,谁也动不了他的那些‘忠臣’。”

    要是傅宗书把事情的真相说给赵佶听,赵佶只怕非但不会怪罪他,还要大大地嘉赏呢,现在不说,只不过是傅宗书看到了向太后的下场,担心这位小心眼的天子日后回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没人知道的好,连他一块儿下手罢了。

    顾绛衡量着这小孩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是没有把他的身世现在就说出来,他已经因为全家被杀,自己被拷打残疾而心神大损了,这个时候再告诉他,真正导致这场祸事发生的源头在他自己身上,是皇权斗争牵扯进了无辜的养父母和所有家人,只怕他这脆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等他的身体好一些吧。

    眼见这六岁的孩子明明悲痛已极,依旧撑着不肯落泪,顾绛捞起榻边的温纯,走出了房门,让他自己独自呆一会儿。

    就在他要出门时,榻上的孩子突然道:“但这个仇,我还是要报的!我会亲手报这桩血仇,无论是谁阻挡。我不仅要为自己报这份仇,其余被十三凶徒所杀的人,天下间被那些人所害的人,我都要替他们一起报这份仇!”

    顾绛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近乎冷酷地说道:“你看到了流血,满地都是血迹,你想要一个干净的世界,去擦洗满地的血,可只要流血的伤口在一日,这血就不会干。”

    对方答道:“那就去缝好伤口!”

    顾绛继续道:“这道伤口缝好了,下一道伤口还是会出现。”

    对方紧跟着说:“那就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顾绛轻笑了一声道:“好,我就等着你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说完,顾绛就走出了门外,榻上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

    ——————

    迷天盟的内院依旧一派风清气朗,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湖中残荷枯黄,园中草木萧条,倒是桂花开得极好,站在这里就能闻到风中的桂花香。

    顾绛忽想起关七年少时,因为父兄苛待妹妹,他便包了自己乳母做的桂花糕,翻墙去找昭弟,然后背着妹妹偷跑出门,关昭弟伏在哥哥肩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

    其实这对关七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自己也是要出门的,多带上无依无靠的妹妹也没什么,关昭弟却对此念念不忘许多年。

    世间生死离合,际遇虽然不同,悲欢却是一样。

    温纯搂着父亲的脖子,她敏感地觉得父亲好像有些难过:“阿爹,你在想什么?”

    顾绛道:“嗯,我在想,这院子里的桂花不错,让他们做些桂花糕给你吃怎么样?”

    温纯软软回道:“好,我会分一些给这位小哥哥的。阿爹,他的身世凄惨,也没有亲人了,你帮他治病,干脆收下他做徒弟,教他功夫吧。”

    顾绛想了想:“也可以,不过他的事,还得等一个人来。”

    诸葛正我不会发现不了火场遗骸中少了最紧要的人,他一定会找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