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伙,果然不可能真正孤注一掷,这次又悄悄偷他控制权限!
兰索长叹一口气,奔向洞开的外界舱门,纵身一跃,灰雾形成锁链,紧紧扒住星槎的内部设施,随着惯性,他宛如荡秋千一般扬起,翻转身型,落在星槎顶部。
金色闪光以高处的人形为中心向四方崩发,宛如天穹的血色幕布上,数不尽的真蛰虫挤占了目光可及的每一处缝隙,,它们摩擦口器,虫翅在剧烈震动下发出嗡鸣,直刺耳膜,形成连片灰色残影,朝砂金俯冲而下,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琥珀王的伟力如同汹涌的黄金浪潮,与密密麻麻的虫群对撞,恐怖的力量波在碰撞中向外扩散,时空碎裂,「存护」与「繁育」彼此侵蚀、倾轧、互不相让,周身的一切都被这无法为凡人所企及的力量渲染。
兰索知道,砂金撑不了多久。
巨真蛰虫体内繁育着数亿幼蛰虫,它们很快会成熟、复制,繁育成更为恐怖的虫潮,它们是蝗虫过境,是灾难化身,无法被任何人独自毁灭。
必须尽快离开。
“砂金!”
能够传递声音的介质被震碎、扭曲,他知道对方听不到,但下意识地,他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与此同时,灰雾凝成另一个替身使者,朝遥远上空那抹金色狂奔而去。
与虫潮对抗的身影有一瞬迟滞,紧接着,剧烈的强光从他胸前爆发,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打破平衡,清空了最先冲锋的一批真蛰虫,铺天盖地的黑色骤然空出一片,露出猩红虫胃内腔的原本底色。
砂金失去平衡,飞快向下坠落,宛如折翼的鸟,在空中拖出耀眼的金色长尾。
这个疯子!
兰索向前狂奔,灰雾凝成的替身使者向上攀登,两人越来越近,终于,灰雾缠住坠落的身影,冲势减缓,兰索踩在星槎的尖端,向前一跃,伸手接住了砂金。
好重!
这家伙是石头做的吗?
兰索龇牙咧嘴,他的身高与砂金差不多,抱起对方不算难事,灰雾席卷,像伸长到极致的橡胶,迅速回弹。巨大的冲力推着兰索的后背,冲势太猛,两人几乎是摔着着陆的。
好在,他们顺利回到了星槎内舱。
兰索抬头,从驾驶舱的巨大透视窗向外看,能发现砂金扫出的那片空白已经被前赴后继的真蛰虫填满,失去阻碍,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高速扑向星槎,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
兰索从未觉得自己能移动地这么快,他抓着砂金的手腕,拖着人一瞬就冲到了操纵台前,捏住砂金的下巴,手掌用力,将面具摘下来,强硬地把对方的脸往识别器上怼。
“权限认证成功,是否启动加速发射系统?警告:以目前预备的加速度可能出现星槎超负荷解体的风险。”冰冷的电子音终于响起。
“启动!启动!”兰索狂拍按钮,声音彻底变调扭曲,手心出汗,即将被虫子啃到尸骨无存的恐惧攀升到极致。
“加速发射系统启动,请系好固定器……”电子音道。
星槎的引擎喷出苍蓝色能量波,积攒的巨大冲势在推力作用下迸发,难以形容的恐怖加速度使它几乎成为一闪而逝的光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穿越虫潮,驶向远方。
吱吱。
虫翅与前肢切割星槎表面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兰索用灰雾裹住舱体,他们或许在起步阶段就被这些无法避免的剐蹭切成几段了。穿越虫群的过程宛如在暴风雨中穿行,铺天盖地的虫鸣与撞击声宛如炼狱,除了屏幕上微微发蓝的航线图,兰索什么也看不到。
快了,就快了!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兰索知道,他们成功了。
周围的压迫感骤然减轻,寰宇幽暗又静谧的底色映入眼帘,星槎的震颤越发剧烈,这是驶出被星神伟力覆盖区域的副作用,舱内响起红色警报,尖锐刺耳,听在兰索耳朵里却如天籁。
阿哈在上,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兰索几乎喜极而泣,他双手在操作界面上翻飞,稳定参数,降低速度,并指挥灰雾加大对星槎的覆盖,以防解体。而后,他转头,看向被他安置在驾驶座里的砂金。
此时,兰索脸上还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变身后的砂金着装诡谲妖异,胸前蓝色的倒心形光泽暗淡,他坐在驾驶座里,巨大的黑桃状衣摆被兰索不小心踩住,脸陷在毛领里,看起来有少许力竭的疲惫感,如同被打湿的可怜孔雀。
当然,那双蓝金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这次是我救了你,要不要说声谢谢?”兰索用鞋尖轻轻踢了对方一下,唇角上翘,环抱手臂,眸光闪烁。
“呵,这么快就邀功?未免太早了。”砂金扯了下唇角,尖尖的护甲一抬,指向兰索身后,“那东西也在你意料之中?”
那东西?
兰索疑惑地转身,倏然,眼睛睁大。
身型庞大到无法看清的深蓝色巨蠹悬停在不远处,随着高速移动的星槎逼近,它越来越大。盔甲坚硬,四个发光的圆点如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什么,从星槎驾驶室狭窄的前窗往外望,仅能看清它发着光的亮蓝色巨钳与微微张开的口器。
它是如此巨大,恐怖、不可抵挡,宛如噩梦。
它继承了虫皇之颚,离得越来越近,兰索能在灰暗的星穹背景中看清对方口器里凝聚的死光,那光束能裂解天体,将任何一个星球分解。
那是「繁育」的令使碎星王虫·斯喀拉卡巴兹!
兰索心口涌上一口血。
几个意思?说什么来什么是吧?先是幼蛰虫,再是巨真蛰虫,现在碎星王虫都来了,下一步是不是「繁育」星神要复活了?!
活了好啊,都活了吧,把这一条条可笑的命途都撕碎吧,大家一起发癫,谁也别笑谁!
兰索再也无法忍受了,每次遇到砂金准没好事,他猛地揪起对方的毛领子,把人提起来,扯到面前,愤怒道:“你老板不是把「繁育」连□□带精神都锤成渣了吗?你刚才还说可能性为零,它怎么还活着,还能出现在这里?!”
“冷静,令使,这是问我就能得出答案的吗?任何计算都会有失误的时候,你不如赶紧想想我们该怎么躲开它……哦,看来不行了,它发现我们了。”砂金承受着兰索眼里喷涌出的怒火,笑得无比从容。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又或者说,他每一次掷下筹码,都是一场对死亡和新生的盛大豪赌,这次也不例外。
疯子!一群疯子!
兰索放开他,屏幕上,碎星王虫宛如瞄准食物的捕猎者,它身躯的亮光越发强盛,令人胆寒的摩擦声与高频嗡鸣响起,来自高维的压迫感袭来,使兰索前所未有的烦躁。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仅失去了在仙舟度过悠闲假期的机会,还得跑到这该死的寰宇里跟虫子搏命!哦,身边还有个想要他命的宿敌,死到临头依旧笑眯眯的,拜托,难道被虫子剖开肚子当作孵化温床是什么很值得歌颂的死法吗?
正在兰索怒目而视,试图用震慑的眼神击退碎星王虫时,身后那懒歪歪的调侃又出现了:“令使,想想办法,再不动手,我们都得死在这。”
“闭嘴!”
“呀,它冲过来了。”
碎星王虫冲了过来。
兰索肾上腺素飙升,实不相瞒,他讨厌命悬一线的感觉,很难理解砂金在千钧一发的豪赌成功后收获的快乐,他不喜欢变数,但砂金似乎是他命运中唯一的变数——只要遇到这家伙准没好事!
通体黑红的阿哈之骰出现在他指尖,二十面星神之骰表面的裂隙中如流淌着岩浆,耳边传来无休无止的笑声,尖锐、悲凄、沧桑、狂妄、疯癫、安宁,无数情感交替混杂,欢愉的伟力在此处显现。
刚好,冷却期结束了。
兰索拇指轻弹,阿哈之骰弹起,命运的交响乐如丧钟,铿锵有力,随骰面数字不断变化。
越来越近,星槎如同暴风雨中的扁舟,即将驶入碎星王虫的口器中。
红光爆闪,骰面停止转动,血红数字浮现:“零”。
我特么!我就知道!
兰索心里的仙舟国骂还没出来,突如其来的光芒截断了他的话音。
是碎星王虫口中的死光,足以毁灭一整颗星球的死光。
如果被击中就死定了!
世界被苍白充斥,毁灭性的力量令兰索感到恐惧,时间与空间皆被打碎,他攥紧阿哈之骰,在彻底被死光溶解前,回身,抓住了某人的手。
非酋骰不出来,欧皇总可以了吧?!
阿哈之骰被强硬地塞到砂金掌心,他引着对方,像大人教导孩童写字一样,在即将到来的死寂和高热中骰出了骰子,手掌交握的热度有些暧昧,但在死亡逼近时,他们谁都没察觉。
“阿哈在上,我要我们活下去!”兰索默念。
叮!
二十面骰绽放血色光芒。
“all!”
一声刺耳的、滑稽、扭曲的长音穿透一切,回荡在兰索脑海里,那是锐利的讥讽,荒谬的嘲弄,带着无穷无尽的欢愉和恶意。
all!
超新星引爆!
即将到来的死光像被强行按下暂停键,像掉帧动画,时空出现雪花状苍白的色块,不可名状的伟力自碎星王虫的体内孕育,又在寰宇间爆发,堪比超新星引爆的恐怖能量将碎星王虫撕扯殆尽,炽烈白光向外扩散,点亮了寰宇,淹没了有智生物的所有感官。
兰索脑子一痛,无法抵抗的力量使他晕厥,在彻底昏迷前,他只记得要拿回阿哈之骰。
他的骰子……他的全部家当……
迷迷糊糊地,他伸手从砂金怀里一捞,握住了一块圆润的东西。
手感似乎不太对,但来不及思索,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人说话。
“卡芙卡,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亏我还指望他给我带游戏周边,真是不靠谱。”
“医生说身体指标没问题,他只是需要再睡一会。”
“还要睡多久?他已经躺了三天了,不累吗。”
“谁知道呢。”
“哎,他动了!”
剧烈的刺痛袭入大脑,兰索猛地睁开眼睛,宛如溺水的人,不停弹动,他用力喘气,下意识去摸怀里的东西。
尽管还没弄清处境,但保护阿哈之骰已经是兰索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但他摸了个空。
他一下子惶恐起来,站在病床边的卡芙卡见状,温和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说着,她甩手扔过来一个东西,兰索啪地握住,松开一看,石化了。
一枚青绿色的石头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金属镂空的爱心形状有着与众不同的张扬感,因曾被使用过,色泽有些许暗淡。
“这不是我的骰子,我的骰子呢,我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一股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兰索恍惚道。
卡芙卡和银狼没接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兰索觉得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太对。
天好黑,为什么不开灯,是要世界末日了吗,阿哈在上,我还是躺下吧。
兰索眼睛一翻,重重砸进病床,死了般安静。
。
另一边,星际和平公司。
托帕咬着吸管,注视自己这位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同事,第三百六十七次重复接抛游戏。
红黑两色的骰子与随处可见的筹码无疑,它被砂金把玩、在指节转动中调换位置,抛到空中,再稳稳接住,摊在手心,循环往复。
“喂,一枚骰子而已,有那么好玩吗?”托帕问。
坐在她面前的砂金伸手,捏住骰子,放在阳光下观察,只见剔透的骰子内部酝酿着血红色的风暴流,那是欢愉伟力的缩影。
“当然,这不是一枚单纯的骰子。”砂金笑了,他略低下颌,露出粉色偏光眼镜下摄人心魄的眼睛。
“这是寰宇中最昂贵的礼物。”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