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迷迷糊糊地睁眼,头疼欲裂。
他一边想着一定是昨天熬夜调香太晚,一边起身,结果手上撞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晏辞瞬间清醒,扭头一看,发现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少年。
只着了一身干净的里衣,一身皮肤白的胜雪,乌发柔顺地垂在耳畔,五官精致的过分。此时紧闭着双眸,似乎还在沉睡。
只是他的半张脸微微肿起,嘴角还有一大块青紫色,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晏辞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也穿着白色里衣,摊开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然而是掌心光滑——根本不是他那双每日用合香捣香,满是茧子的手。
晏辞呼吸一滞,胡乱地朝周围看去,只见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而下一刻,一个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他的脑中。
晏辞本来是现世一个药香师,从小就与香谱中的各种香打交道,没想到昨晚熬夜制香时突然猝死,一朝穿越进这个和他同名的身体里。
而现在这个朝代叫做燕朝,不属于任何历史上的朝代,似乎是个架空朝代。
而且这个世界里不仅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哥儿。哥儿就是长着男人样子,有孕痣,可以生育的人,孕痣颜色越深越好生育。
他身旁躺着的少年,就是一个哥儿,名字叫做顾笙。
顾笙未出嫁前,是镇上唯一一个秀才的独子,是少数认识字的哥儿,在镇上出了名的知书达理。他性情温柔,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俏,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反观原主,祖上是颇有些名望的药香世家,还做过进贡给皇家的宫廷御香,后来几代之后渐渐没落,曾经祖辈传下来的香方早已失传了七七八八。
到了原主这一辈,只能沦落到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开香料店维生,家境也算富裕。
而原主作为家中嫡子,不仅从小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还整日好吃懒做,到处喝酒惹事。
原主的母亲在世时,看上了才貌皆全的顾笙,替原主跟顾家定下婚事。
成亲之前,顾笙和其他的哥儿一样,憧憬过成亲后的日子,每每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都会悄悄红了脸,甚至想给他生一儿半女。
可原主并不喜欢顾笙,成亲后看都不看他,更别说与他同ˉ房。还不允许他叫自己“夫君”,只让他叫自己“公子”。
之后行为更是放荡,经常夜不归宿,第二日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
在外面有不如意的地方,回来就对顾笙冷眼相对,各种冷嘲热讽。
还多次与人醉酒时,故意说顾笙就是个下不出蛋的鸡。
顾笙听说这些以后,没有什么表态,或许他一直是个温和隐忍的人,或许在这样一个没有靠山的夫家,即使他委屈又能怎么样?
直到昨天晚上,原主被几个狐朋狗友灌醉了酒,回来的时候顾笙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结果被他一巴掌打到地上。
晏辞回忆完,看了看一旁的少年,看着他脸上还未消肿的掌印,叹了口气,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白瓷小瓶,旋开以后,用指腹蘸了少许。
顾笙感受到脸颊的凉意,长长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晏辞。他的身体本能的一颤,急忙坐起身子缩了缩,红肿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晏辞。
晏辞在心里苦笑,尽量把声音放柔:“你别怕,昨晚是我不好。就算喝醉了也不该对你做这样过分的事,叫你受委屈了。”
顾笙缩在床脚,有些麻木地盯着被面,可能对晏辞所说所言根本不相信,可能对他彻底失望,也可能之前晏辞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之后还是会打他。
晏辞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帮你上药吧。”
顾笙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感受到晏辞动作轻缓地拂过他的面颊,带着成亲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柔。
顾笙却没有看他,将头转向一旁,低声道:“公子,你休了我吧。”
晏辞手指微微一顿,在这个时代,只有相公可以休弃夫郎,而夫郎不管是否做了错事,只要被夫家休,这辈子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死,想要另嫁更是天方夜谭。
能让夫郎冒着甘愿被休弃也要离开的决心,可见原主之前做的实在是过分了。
晏辞没有回答,仔细地将药膏在肿痕上涂抹均匀,才斟酌着缓缓开口:“我不会休你的。”
似乎早知道是这个回答,顾笙微微苦笑一下,却听他道:“你这样好,不应该被休弃。”
顾笙不禁有些错愕地看向晏辞,见他将手中的药瓶盖好,抬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睛通透明亮,竟不似往日那般混浊不堪。
晏辞神色认真:“若你想离开晏家,我会写一纸和离书,说明和离是我的原因,断不会让你受到他人的平白猜测。”
顾笙眼睛有些酸,他移开视线,本来他已经做好再挨一顿打的准备。
可晏辞,他竟然说愿意和离,而不是休弃。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爹,你别气坏了身子,说不定是误会呢?”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怒道:“还能有什么误会,这畜生喝酒误事也不是头一次了,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顾笙慌忙拿起旁边架子上的外衣穿上,晏辞还没反应过来,卧房的门被从外边大力推开了。
“你这个畜生,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一个头发半白,穿着讲究的老者扶着门框,额头上青筋暴起,瞪着眼睛,胡须抖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边抖边指着晏辞:
“平日花天酒地也就罢了,你喝醉了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吗?!你昨天是不是和赵家那小子喝酒,还把腊梅香的香方给了他?!”
这人是原主的父亲,也是晏家的家主,名叫晏昌。而跟在他后面进来一个穿着颇为华丽的年轻男人,正是原主的庶弟晏方。
晏方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此时嘴上一边说着安慰晏昌的话,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晏辞:“爹,您消消气,听听大哥怎么说。”
原主的母亲是晏父的正室夫人,不过去得早。晏父在她死后抬正了侧室,从此晏方虽为庶子,实际和原主这个嫡子有相同地位,甚至享受的待遇更好。
一个看起来颇有风姿的妇人,一边用绢帕揩着泪,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前,看着晏辞哭道:“辞儿,你怎么这么糊涂,香方是我们家祖传的东西,怎么能随意告知了旁人去,这让我们晏家以后如何立足...”
按照脑子里最后的那段记忆,昨晚原主又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其中有一个叫赵安侨的,家里也有一个香铺,不过规模没有晏家的大。
这个人往日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原主套有关晏家香方的事。而昨晚不知是不是原主喝大的缘故,一不留神就把祖传的腊梅香方透露出去。
结果今天一早,赵家就连夜把炼制好的香拿出来售卖。
这也是为何晏父打听完消息,立马过来的原因。毕竟一个制香世家若是连香方都告诉了外人,以后的生意也就不必做了。
晏辞站在原地,他没有昨晚的记忆,也不知道原主喝醉了到底说了什么。但看着晏夫人和晏方熟练地一唱一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结果听到晏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指着站在晏辞身旁的顾笙道:“笙儿,你的脸...”
顾笙一直是微微侧着身子对着两人的,就是为了挡住脸上的红肿,奈何那红肿太过明显,根本瞒不住人。他垂下头,低声道:“昨晚笙儿起夜不小心撞的,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晏辞踉跄朝后退了半步,俊脸被打的歪向一边,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晏父怒道:“撞到什么上能撞出个掌印!”
他用拐杖狠狠敲着地面:“你平日里还嫌出丑不够多,如今还干上了打夫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似乎若不是力不从心,就想当场把这个不孝子活活打死。
然而最终他只是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晏辞骂道:“滚,滚!立马给我滚出去,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晏父愤怒地转身就走,根本不给晏辞留反应和解释的时间,一旁的晏夫人在丫鬟搀扶下哭哭啼啼地追跟着晏父离去,而晏方却没有离开,而是用颇为怜惜的眼神看了顾笙一眼。
“大哥,你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他上下打量着顾笙,顾笙没有看他,身体下意识朝晏辞身后缩了缩。
而晏方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哥夫这么一张脸你也下得去手...”
“说够了吗?”晏辞淡声打断他,看着晏方的眼神虽然没什么波动,但是逐客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他尝到嘴里的腥甜,虽然面上平静,心里却是十足的委屈,觉得自己就是替原主受得这一巴掌。
“行啊行啊,反正过了今天以后再见面就难了。”晏方也不生气,嘿嘿笑道,“你放心,等你什么时候去路边乞讨,我会好心施舍你的。”
晏辞没有理他,晏方自讨没趣,冷笑着走了。
等晏方走后,晏辞沉默着将刚才的事在脑子里顺了一遍,所以他刚穿进这个名声败坏的身体不说,还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
不多时,屋外老管家的声音响起:“大公子,快点收拾东西吧,老爷说让你午饭前便离开晏家。”
晏辞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收拾东西,看到了一旁沉默站着的顾笙,想了想还是道:“你放心,走之前我会把和离书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