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绝代双娇4

    在和亲前,郑国太子陆声的突然到访,着实让沈玙焦头烂额。

    朝上认为陆声必定有所图。

    不管楚国答应拒绝,都有坏处,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商议出对策,不过半天,又有一道边关加急传到楚国京城——

    斥候查探到,北方拔列单于久病不治,于昨夜去世,其长子哈勒接替他成为新单于,正在部署大军。

    不说楚国,这个消息,也令郑、梁二国打迭起精神。

    前朝的灭亡,除了内部腐败,和南下的胡人也有莫大的关系,十年前拔列单于病重又不肯放权,才让中原有了喘息的间隙。

    如今,年富力强的长子上位,势必再度举兵南下!

    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要砸下来了。

    沈玙头疼了一天,最终拍板,以贵宾之礼,接见郑国太子陆声,共商和亲与抗胡大事。

    抗胡更重要。

    国事繁忙,沈玙都没法进后宫了,对兰絮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共情起前面两任皇帝,砸了奏折,和内侍诉苦:“朕倒不如也干脆投入美人乡,一了百了!”

    不过半日,沈玙这句话,被一字一句,学给沈敬月。

    传讯人是沈敬月的一个手下,王公公。

    他生得老实,在宫中不打眼,宫人都觉得他嘴巴紧,愿意把事情说给他听,这也让他练出一身打听消息的能力。

    某种程度,他嘴巴确实紧,事情只挑有用的,禀告沈敬月。

    要不是沈敬月问起沈玙对兰絮的看法,就不会知道还有这回事。

    终究不是真正能为他所用之人。

    沈敬月合起书籍:“我明白了。”

    王公公:“主子,宫女兰絮身份不明,甚至和郑国互通往来,主子不能把她留在身边。”

    沈敬月无声一笑,雌雄莫辩的姣好面庞上,露出一点娇蛮之意:“她往郑国通传消息,是为了我,又何妨?”

    王公公看他不大清醒,再次提醒:“主子,郑国细作不光是为了主子,也可能是要让沈玙陷入忙乱,没办法把她要走。”

    沈敬月被书籍遮住的手指,狠狠一攥。

    就算没有胡人南下,沈玙和郑国斡旋,也没空来找兰絮,这么看,兰絮确实成功脱身。

    这点,沈敬月不是没想到,而是不去想。

    这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巨大的烦躁感,就是他不够强,才逼得兰絮不得不自己防沈玙。

    如果他够强,沈玙哪有这种胆子?可现在,他只能伪装成女子,还差点保不住她。

    不过,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

    这么想着,沈敬月松开手,面上宽和,回王公公:“她要自保,无可厚非,你也不必再说了。”

    “絮絮不会害我的。”

    王公公:“……”

    此事便也罢了,王公公提起更重要的事:“哈勒单于上位的时间,比我们计划的快。”

    作为沈敬月身边的死忠,王公公是沈敬月父母,也便是高皇帝与皇太后留下的心腹。

    这些心腹有好几人。

    他们在乎大楚的正统,帝后留他们,就是为了让沈敬月上位。

    王公公口中的计划,便是下个月趁年关将至,协助沈敬月假死,离开皇宫,再金蝉脱壳,以高皇帝在外之子、原公主沈敬月双生兄长的身份,杀回来。

    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已经筹谋多年。

    可如今,哈勒单于势必南下,最迟最迟,也是年关,因为大雪封山,没有物资,胡人就会掠劫中原。

    有了外敌,朝廷不能出现大动乱,否则,各地的起义也会此起彼伏,山河动荡。

    他们的计划被迫搁置。

    沈敬月神色不改,道:“搁置便搁置吧,再行变动。”

    王公公:“这……”

    多年的筹划,突然往后推,作为下属,他都不甘心,沈敬月却云淡风轻。

    他还反过来,劝慰王公公:“本来世间无永恒,计划跟不上变化,也是寻常。”

    王公公低头长揖:“是,那,奴告退。”

    沈敬月挥挥手。

    他重新打开书籍,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书上,他指节蹭着自己嘴唇,小口咬了一下。

    比起父母与下属安排的“康庄大道”,他更喜欢变化。

    没有任何规律、任何指示的变化。

    比如,兰絮的出现。

    他看向门外,焦急起来,絮絮怎么还不回来?

    他又摔下书籍,往门口走去,只看迎面走来一团雪般的美人——

    兰絮披着一件白色兔皮披风,裹得厚实温暖,衣领的绒毛,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她年岁比沈敬月大,眉眼间的纯真,却如这将将落下的雪似的,干净又清凌。

    若叫从未见过干净为何物的人一触,只怕要从此陷落。

    刚出门的王公公,也见到兰絮。

    他打量着兰絮。

    她的穿着,已经超出宫女的份例,说是主子都不为过。

    兰絮认得,这是司仪局的公公,这次是来送郑国礼单,她与他相互行礼致意。

    王公公低头,与她错身而过。

    便听得身后,沈敬月明亮欢快的声音:“絮絮,你怎么去那么久?”

    兰絮:“这就来啦。”

    沈敬月从未对属下们这么说话,他是皇子,也不该这样对下属说话,何况是敌国细作。

    王公公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

    沈敬月亲自牵起兰絮的手,把她迎进屋子里。

    兰絮手臂挎着一个吉庆有余纹食盒。

    食盒里装的就是蜜渍梅花,上次采摘完了,她惦念着呢,今天去小厨房看,已经腌制好了。

    蜜渍梅花直接吃难免甜腻,因此,厨房先熬了一锅燕窝。

    兰絮懒得跑来跑去,在那边守着,才回得晚了。

    只看巴掌大的瓷白小碗里,盛着八分满的蜡梅燕窝,燕窝是透明丝状,蜡梅浸着一层金色的光泽,一朵朵盛开在碗里,兼具了色香。

    不愧是宫廷里的东西,兰絮目不转睛,就是不知道味如何。

    她眼巴巴的,沈敬月实在没忍住,舀了一勺子,递到兰絮嘴边:“你吃。”

    兰絮本来想拿勺子,沈敬月避开她手,自己把勺子往前抵。

    他要喂她。

    有些奇怪不是么,这年头还有主子喂仆人的啊。

    不过,再看沈敬月眉眼如画,双眼氤氲着水汽,此时他是笑着的,可是假如兰絮拒绝,他似乎又会掉珍珠。

    想到沈敬月哭,兰絮心中一凛,不管了,这么美的人喂她,她不亏。

    况且,东西到嘴边,哪有不张口的道理。

    她不再犹豫,就着沈敬月的手,“啊呜”一口,吞掉勺子上的蜜渍梅花燕窝。

    燕窝口感酥,篡不了味道,她满口都是梅花的淡淡花香,略带着点清苦,但和蜂蜜的甜结合,甜而不腻。

    她吞下,眼底亮闪闪的:“好好吃。”

    沈敬月得了趣味,又舀了一勺,递给她。

    吃着吃着,没一会儿,沈敬月舀到底,兰絮才发现,这一碗全下她肚子了。

    她舔舔嘴唇。

    好好吃啊,如果这碗里面有毒,她就死啦死啦的。

    还好她不用参加宫斗,嗝。

    沈敬月看兰絮绷着小脸,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取出手帕,擦兰絮的嘴角:“还想吃么?”

    兰絮都让人家喂完一碗了,实在没好意思,就自己拿走手帕,擦擦嘴角:“不用了,我饱了。”

    沈敬月指尖动了动,终究忍住继续给她擦的冲动。

    他把外面的宫女叫进来,道:“赏做这道甜羹的厨子白银一百两。”

    宫女:“是。”

    兰絮震惊:“一百……”

    沈敬月问:“怎么了?”

    兰絮连忙摇头,她倒不至于断人财路,就是被沈敬月的阔气吓到。

    他都没吃一口呢,这就赏给厨子了。

    难道她吃相太好看,取悦了他?

    公主的癖好,真难猜。

    着人撤下碗与食盒,沈敬月又说:“明日下午,我会和郑国太子见上一面。”

    有了沈玙的前车之鉴,他深深看她一眼:“我就不带你去了。”

    兰絮:“好啊!”

    男女主具体互动,肯定不关她的事,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实在不行,她再看情况干预。

    明天可以继续当咸鱼,兰絮心情很好。

    沈敬月心情就更好了。

    他故意提出不带兰絮,兰絮也没所谓,那她和郑国太子陆声之间,肯定没有私情。

    看吧,他就说。

    ……

    隔日,郑国太子陆声只带了十二亲兵,抵达楚国京城。

    他脚步一落宫殿,满朝文武都放轻呼吸,一步步走到丹陛之下,他身姿修长,眉目英俊,丰神俊朗,可见在郑国,手上权柄也不会少。

    朝臣早就做好准备,直问:“太子要娶我们的长公主,礼单为何要撤了良驹,如今胡人南下,我们楚国首当其冲,良驹必不可少!”

    陆声略过这个问题,说:“诸位皆知我大郑骑兵精良,抗胡在即,若楚国有需要,大郑骑兵亦可同楚国将士共赴战场。”

    甭管实际如何,这话说得漂亮,不输大国气度。

    楚国朝臣又发起一轮新的问话。

    一问一答,颇有机锋。

    本朝对后宫参政防范还不像后世,加之又是难得一见的他国储君到本国土地,因此,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似的,飞到各宫。

    小太监学完朝上的话,兰絮满意地点头,这个男主配得上沈敬月。

    沈敬月看她。

    兰絮解释:“殿下,郑国太子很聪明。”

    沈敬月:“何解?”

    兰絮:“我们问礼单良驹,他却回郑国骑兵强盛,可以帮我们打仗,看着都是说马,其实压根没达到点上,反而让人把注意力放在抗胡。”

    “这个做法,便是‘忽悠法’,比‘敷衍’高级。”

    忽悠法,就是在下级表示诉求时,上级噼里啪啦说一大堆,就是没回答,反而抛出新的问题,把人绕得头昏脑涨。

    沈敬月皱皱眉,兰絮怎么能从这只言片语里,找出夸陆声的点?

    他站起来:“快到时间了,我先去前面的亭子。”

    兰絮:“那我先告退。”

    撤了撤了,她脚步轻松往小厨房跑,要再去吃一碗蜜渍梅花。

    沈敬月则带着四个宫女,去万松亭。

    万松亭在后宫的赏花园,外男不可踏入,但陆声情况特殊,何况事关长公主,朝堂都在看着呢,沈玙不肯也得点头。

    沈敬月在万松亭看了半卷书,宫人引着陆声过来。

    他和陆声对上眼神。

    陆声脚步顿了顿,一撩衣摆,走上万松亭。

    说起来,他今次会来,除了兰絮递话,他还想确定一件重要的事——

    十四年前,郑国庇护了被楚国追杀的一个探子时,那探子就称,沈敬月是男婴而非女婴。

    只是探子精神恍惚,郑国等了几年,沈敬月身份都没真正曝光,便不了了之。

    直到这几年,郑国陆续探知到,沈敬月一些不同常人的地方,不得不怀疑沈敬月其实是男的。

    这也是郑国往沈敬月身边送细作的原因。

    可惜没有抓到关键证据。

    不过也能理解,楚国这么混乱的皇位更替,假使沈敬月是男的,早就死于第二任叔叔皇帝手中。

    陆声想趁这次机会,刺一刺沈敬月的虚实。

    而沈敬月像一个寻常女子那样,姿容柔美地起身,行同辈礼。

    陆声也回了一礼:“公主,我带了一些郑国土仪。”

    是佛珠手串。

    郑国尚佛,沈敬月拿了四串手串,分给跟着他的四个宫女,再让人把其他的,先带回公主府。

    见过礼,两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或许是某种直觉,双方对彼此难以生出好感。

    沉默了一会儿,陆声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胡人南下,我们的婚期,或许会提前。”

    沈敬月:“不会了。”

    陆声:“你是认为,胡人这个月就南下?”

    沈敬月一笑:“是,所以明年开春的联姻,已经没有意义了。”

    陆声跟着笑了下,两人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也认为,胡人绝不会给中原太多准备的时间,只有这些迂腐的士族,还在争吵什么良驹不良驹,胡人都要打过来了。

    陆声:“你就不怕,失去联姻关系,郑国不配合你们抗胡?”

    沈敬月:“我不过一介‘公主’,倒也不必担心,需要担心的是你们。”

    陆声缓缓放下茶杯。

    沈敬月轻蔑:“唇亡齿寒,你们也不想胡人突破楚国,让好不容易繁华起来的郑国完全暴露在胡人铁蹄之下。”

    “所以,你此行北上来楚国,是为了结盟。”

    点明陆声的目的,沈敬月端起一杯茶,把茶汤全倒在茶盘里,送客。

    陆声明白多说无益。

    沈敬月看出他来楚国的目的,他也能肯定,沈敬月不是女子,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想起兰絮。

    作为刚送来楚国没多久的细作,陆声和原主兰絮有过一面之缘。

    但此时,饶是他记忆力惊人,也想不起兰絮的模样,好像隔着一层纱,怎么也看不清。

    这可就奇怪了。

    陆声并不知道是穿越局替换了数据,他心存疑虑,目光一一扫过沈敬月带出来的四个宫女。

    沈敬月直觉,他在找兰絮。

    他脸色微微一变,单刀直入:“你在看谁?”

    陆声不是好色之人,被沈敬月直接点出来,也只能玩笑似的说:“公主身边宫女模样不错,便多看几眼。”

    几个宫女纷纷低头,脸色微红,不管如何,陆声都是一个英俊有为的男子。

    兰絮要是在场,或许也会脸红。

    甚至和陆声眉目传情。

    沈敬月脸色更沉了。

    他生得极为好看,又是刻意修整过的眉眼,营造出雌雄莫辩的感觉,只是,少年一旦阴沉,便压不住目中凶意,如鹰隼狠戾。

    陆声心中,给沈敬月再加了一个评价:这个人很偏激。

    也很危险。

    ……

    兰絮下午刚咸完,看到大家都在领东西,不管是什么,她先去凑个热闹,高高兴兴地去排队,领了一串檀木佛珠。

    然后才知道这是郑国的佛珠。

    系统连忙在她脑海里:“宿主宿主,佛珠上有玄机,你把它拿到没人的地方,我们来看看。”

    兰絮看着四处,没人留意她,她自己躲到一间空偏殿,对着光,听系统指挥,转动佛珠。

    每一串佛珠都有一个机关,把佛珠对在一起,会出现一个似自然,又不够自然的图案。

    只有郑国密探,才能解开图案对应的意思。

    兰絮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系统却在进世界前就获知了。

    系统说:“这个像蛇纹的符号,是说危险,有暴露的可能。”

    兰絮:“沈敬月知道我的郑国细作身份了?”

    系统:“可能性很大。”

    对陆声而言,兰絮像春风一样死在公主府,他也没办法,但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太子,能捞一捞兰絮的话,他是会尽力。

    系统有点紧张:“那我们要跑吗?”

    兰絮看看身上,舒服昂贵的衣服,再回想自第一天守夜以来,没难度的宫女生涯。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种悠闲生活是沈敬月给的,她也更像是沈敬月的伴读。

    所以,对逃跑这件事,她的看法不积极:“再看吧。”

    能跑当然是好事,跑不了跑不动,那不如不跑,瞎跑容易白跑,甚至搭上一条命,不如静观其变。

    绝对不是因为现在生活还没让她觉得得跑。

    系统也理解:“毕竟任务才刚开始呢,不知道沈敬月和陆声见面后,会怎么样。”

    兰絮:“早知道就去打听了。”

    系统:“不用打听,我这里有个推进进度表~有变化,就会有提醒。”

    兰絮有些期待起来。

    另一边,沈敬月在回宫的路上,拿走身旁宫女的佛珠,把玩着。

    不多时,佛珠在他手里,对出一个蛇一样的花纹。

    宫女们惊奇:“传闻佛祖连毒蛇也能教化,这个花纹是这个意思么?”

    沈敬月冷冷一笑。

    佛祖能不能教化毒蛇,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恨不得化成一条毒蛇,淬满了毒,咬死陆声。

    蛇纹肯定有别的意思,宫女们或许不懂蛇纹的意思,兰絮一定能懂。

    陆声到底想和兰絮说什么?

    他为什么走之前,还要端详一下他带的宫女?他要找兰絮?他和兰絮是什么关系?

    他想让陆声死。

    ……

    兰絮没等多久,脑海里,系统更新进度表:“叮,检测到【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进度30%!”

    兰絮:“这么快!”

    系统:“确实蛮快的啊。什么叫天作之合啊,见一面就30,见3面,任务不就完成了?这个世界果然简单!”

    系统傻乐,兰絮却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穿越局是那么良心的企业吗?

    外面宫人通报沈敬月回来,她随手把佛珠戴上,去迎接沈敬月。

    沈敬月嘴唇抻着,眼睫垂着,微微低头,看不清他什么情绪。

    他直直朝兰絮走来,牵起她的手,就摸到一串圆圆凉凉的东西。

    是佛珠。

    沈敬月瞳孔一缩,她怎么可以戴他送的东西?

    他猛地捋下兰絮的佛珠,扯断佛珠的线,佛珠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兰絮:“?”

    这是嘛呀?

    做完这些,沈敬月奔进房中,其余宫人面面相觑,他们太少见到公主大发脾气的样子,应当说,沈敬月在他们面前,一直挺好的。

    其余宫女忙也摘下手串,就怕自己也惹得公主不开心。

    还有两个宫女,把兰絮推到寝殿门口:“你快去嘛快去嘛!”

    兰絮:“不,让她冷静冷静……”

    屋里,沈敬月正用一把小刀,给一个枕头扎了十几刀。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把小刀塞到枕头底下,趴在枕头上,哭了出来。

    殿外,听到细碎的哭声,兰絮麻了,不是,女主怎么这么爱哭啊!

    宫女又催:“只有你能劝公主了……”

    兰絮:“……”

    算了,看在都是女孩子的份上。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等她越过碧纱橱,沈敬月哭得好像更大声了。

    他背对着她,哽咽着,肩膀也在颤抖。

    兰絮:“殿下……”

    沈敬月:“出去。”

    兰絮转过身。

    沈敬月:“你不准出去!”

    兰絮:“……”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上回就知道,女主是个神经病了,才能融入沈氏大家族。

    她轻声走到床边,作势坐下,看沈敬月不抗拒,才坐瓷实了。

    沈敬月转过身,正面对兰絮。

    他人好看,哭起来也好看,眼睫都是湿润的,鼻头两腮红粉粉的,没有发出声音,眼泪还在一滴一滴地掉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兰絮刚想问什么,他就没忍住,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陆声?”

    兰絮:“郑国太子?我没有呀。”

    沈敬月:“你戴他的手串。”

    兰絮:“好多人都戴了,就是喜欢吗?”

    沈敬月就是无理取闹:“你只能戴我送你的。”

    兰絮:“……”

    她道:“好,吧。”

    沈敬月也不管她是不是情愿答应的,得了承诺,破啼而笑,娇娇地抱住她的腰,说:“絮絮,你只能是我的。”

    兰絮:“……”

    嘶,等一下,兰絮心里晴天霹雳,公主难道要和她搞姬!?

    第52章 绝代双娇5

    一瞬间,兰絮脑海里,闪现过很多和沈敬月相处的细节。

    她一开始没留心,女孩子和女孩子贴贴,也没什么,现在回头看,确实怪怪的。

    围观的系统也悚然:“怎么回事,女主和男主的进度不是达到30%了吗?”

    兰絮:“这个,就要问问你们和沈敬月了。”

    系统沉默了一秒:“你是半点不反省自己啊。”

    兰絮:“你还不知道我性向吗。”

    系统:“……”

    她也好想用力摇着沈敬月的肩膀,让沈敬月清醒点。

    既然察觉了,兰絮不好再和他挤一张床。

    天黑之后,沈敬月洗完澡,只穿着一身白色柔软的里衣。

    殿中烛火通明,铜镜中,他如瀑青丝搁在脑后,被热气蒸腾过,眉尾和白皙的双颊,泛着浅粉,肌肤吹弹可破,眼中含情似水。

    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触摸镜子里的自己。

    仿佛能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身上冒着“热气”,一种活人的气息。

    些许的陌生。

    沈敬月轻轻一笑,镜中的人儿,如花瓣的脸上,也带着鲜明的笑意。

    不多时,他熏干了头发,往床边走去,脚步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床上只剩下他自己的枕头。

    沈敬月回过头看向榻上,这张榻以前和床隔着碧纱橱,不过兰絮喜欢看窗,榻便抬进寝间,放在窗口,兰絮的枕头就放在那。

    枕头并非棉絮,而是竹编,再套上柔软的棉絮,他用刀扎自己的枕头出气时,有把棉絮扒开。

    只要隔着棉絮,就也没法发现刀痕。

    兰絮拿走枕头,并非被他刀扎枕头吓到,她也根本没发现。

    那就拿回来。

    他直接走过去,把她枕头夹腋下准备带回去,正好,兰絮拿着铜盆进门。

    她连忙说:“殿下,奴婢今晚睡榻上。”

    沈敬月:“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兰絮有点心虚,她错开目光:“奴婢睡不惯床上。”

    沈敬月咬咬嘴唇:“你每天睡得那么沉,这叫睡不惯?”

    兰絮:“应该没睡得那么沉,吧?”

    他抱着枕头,控诉:“你有,你知道我每天都抱着你睡么?”

    兰絮:“!”

    抱着她睡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沈敬月:“你都不知道,我睡前你睡着了,我醒后你还睡呢!”

    兰絮好想逃,好好好,知道她睡起来和猪一样了别说了。

    沈敬月火气上来,还没下去,也揪住兰絮话语里的字眼:“还有,‘奴婢’是什么意思?”

    兰絮:“奴婢……”

    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一对漂亮的秋水眼眼周,漫出微红,像被负心汉辜负了,令人心生怜惜。

    他眼睫颤抖:“你还说?”

    兰絮立刻改口:“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不过不说“奴婢”也好,她本来也不习惯。

    沈敬月松一口气,又挟枕头令兰絮:“回床上睡。”

    兰絮小幅度摇摇头,赶紧祛魅,这个不行不行。

    她语气坚定:“我还是想睡榻上。”

    沈敬月:“那我不给你枕头被子。”

    他比谁都知道,兰絮可娇了,枕头不舒服就要换一个,被子不够软也不行,真不知道她在做郑国细作前,是做什么的。

    不过那是过去,他不追究,现在,只有他能养得好她。

    不成想,兰絮说:“那是殿下的东西,给不给我,是殿下的自由。”

    沈敬月皱起眉头:“那我什么都不给你,你就这么睡。”

    兰絮:“好吧。”

    他一动不动,兰絮却不看他了,她用一把银剪子捻掉烛芯,只留下一根短短的蜡烛做照明。

    屋内一下昏暗不少,沈敬月的神情,也半藏在暗处。

    兰絮合衣在榻上躺下。

    她喜欢享受,但没有也没关系,只要能睡觉,哪里都是床。

    咸鱼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见她心意已定,沈敬月重重踩着步伐,把枕头扔到床上,他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兰絮说“奴婢”,一会儿是兰絮低头的侧颜。

    她要和自己生分。

    为什么?是因为郑国么?对,她在榻上睡,可能方便半夜去会郑国的细作。

    她根本不是给自己折红梅,她就是为了和郑国通消息。

    沈敬月咬着手指。

    不行,榻离窗户近,他不能让她出去。

    他转过身,榻毕竟不是床,那张榻那么硬,不够大,还没有枕头被子,兰絮随意躺着,扯了件披风,盖在肚子上。

    只消一眼,他的心就如同被狠狠一拧。

    他怎么舍得看她这么睡。

    沈敬月刷刷刷走到兰絮身边,她听到声音,勉强撑开睡眼,眼皮都要把她眼睛压成一道缝了,她囫囵地问:“嗯?”

    沈敬月:“你去睡床。”

    兰絮:“我不。”

    沈敬月:“我来睡榻。”

    兰絮:“?”

    见兰絮不肯动,沈敬月上手去抱她,兰絮连忙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下来:“我、我自己去……”

    沈敬月缩了缩手指。

    她居然连给自己碰一下,都不肯了!

    兰絮没有发现沈敬月默默碎成几块,她很困,脚步漂游到床上,躺到床上,都能看到周公和自己打招呼。

    可在她快再度陷入沉睡时,听到一声压抑的啜泣。

    悲伤以沈敬月为中心,像海水涨潮,要把她淹死了。

    她警觉地睁开双眼。

    系统:“没错,沈敬月又又又在哭了。”

    兰絮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是第几次了?

    她认命地爬起来,摸黑到他那,定睛一看。

    沈敬月蜷缩在榻上,他背对着她,长长的头发犹如蜿蜒的溪流,睡着后脑勺,漫到榻下。

    他闭着眼,默默流泪。

    本来还有点无语,此时,兰絮莫名有了负罪感,她碰碰他的头发:“不哭了。”

    沈敬月还在流泪。

    兰絮轻声:“去床上睡吧?”

    他睁开眼睛,昏暗的烛火光芒下,眼底水色潋滟,光泽如碎金:“真的么,你也在床上?”

    兰絮:“是。”

    老天,她只想睡个安稳觉。

    沈敬月伸出手,让兰絮牵着自己起来,把他带到床边,他睡里面,兰絮睡在外面。

    没多久,他蛄蛹蛄蛹钻到兰絮这边的被窝,看兰絮没有反对,便轻轻抱着她。

    他说:“絮絮,你不准讨厌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对兰絮确实很有用,她是个心软的人,终究不愿看他哭。

    可是每用一次,她都会无奈一分。

    他不想让她讨厌他。

    兰絮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不会讨厌你。”

    沈敬月心花怒放,呼吸轻快,鼻尖蹭蹭兰絮的鬓边,也安心闭眼睡觉。

    ……

    第二天,兰絮醒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沈敬月果然比她早起。

    他正对镜梳妆,见她起来了,开心地给她一个清亮明媚的露齿笑:“絮絮,我就说你睡得沉。”

    兰絮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头,看看自己下面。

    系统:“你干嘛?”

    兰絮思索:“难道我是男的?”

    系统:“呸,你是女的!”怕兰絮被自我洗脑,赶紧道,“不要想了,就是沈敬月的问题,你没有问题!”

    虽然它昨晚认为兰絮该反省自己,可兰絮真反省自己了,它又不爽了,哪有怀疑自己性别的!

    这句话听起来舒服多了,兰絮点点头:“对,我没有问题。”

    它气呼呼:“就是!”

    ……

    早膳过后,沈敬月让人呈上一样东西,是一串金灿灿的佛珠,共有二十七颗,颗颗篆刻着金刚经的片段,奢华贵气。

    黄金啊!兰絮被闪得头脑昏昏。

    沈敬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然道:“之前我不小心弄断了你的木佛珠,赔这条给你,可好?”

    兰絮咽咽喉咙,好想答应!

    可是拿了沈敬月的东西,之后怎么拒绝他的感情?

    呜呜,对不起金子。

    她强迫自己不看佛珠,看不见拒绝起来就不心疼,说:“我不要金的佛珠,金和佛一起,不够高雅。”

    沈敬月还以为她一定会喜欢,他想了想,让宫女去自己仓库拿东西。

    那也是一串佛珠,蓝田白玉打磨的,玉质极好,温润精致,拿在手上没多久,就能生出点暖意。

    沈敬月道:“夏天它是冰凉凉的,可谓冬暖夏凉。”

    兰絮摸了一把,馋死了,却依然只能狠心拒绝:“我不要。”

    沈敬月缓缓眯起眼睛。

    他知道了,不管他送什么,兰絮再想要,也不收。

    他还以为昨晚过后,一切都能好起来,可现在,她依然要和自己生分?

    关于兰絮,沈敬月就会控制不住多想,钻牛角尖,又自我神伤。

    感情之于沈敬月,便是火之于木偶。

    木偶第一次执起火种,在突然之间,它拥有了温暖与光,却不知道,温暖与光,会烧坏木偶的木头,也会灼伤到靠近木偶的人。

    所以,沈敬月又想,她还在怨自己扯断陆声送她的佛珠?

    一次次都是这样,陆声就那么好?她既然要伤他,他何必总上赶着?

    新气旧气一起来,沈敬月冷声:“兰絮,你当真要惹我生气?”

    兰絮低头,道:“我不敢。”

    其余宫女也都低头,昨日见过公主大发火,今日他又要发火了,也是少见。

    而把公主气得牙痒痒之人,竟然一脸平静。

    但兰絮没有她们想象中冷静,她脑中在地震:姐妹,终究是错付了啊!

    沈敬月没等来兰絮哄自己,他扭过头,也不看兰絮了,语气冷漠:“今晚你去偏殿,我不会管你了。”

    兰絮肩膀松了下去:“是。”

    感到松一口气的,还有王公公。

    他在公主府有自己的眼线,兰絮和沈敬月闹矛盾,他是宫中第一个知道的。

    先不说兰絮不敬沈敬月的身份,沈敬月对她的特殊,也令拥护沈敬月的臣子不安。

    两人能有龃龉,再好不过。

    他们势必要除掉这个隐患。

    他们有想过下毒,可兰絮和沈敬月,一同吃喝,而且下毒痕迹太重,若被沈敬月知道,都得吃个挂落,离间了主臣关系。

    此路不通,却有另外一条更简单的路。

    于是这几天,宫女太监之中,有一个“宫内有郑国细作”的传言在传播。

    就是王公公放出去的消息。

    这样,郑国的细作会认为是兰絮背叛他,自然也会留意公主府的消息,抓着这种间隙,替他们处置掉兰絮。

    ……

    天还没黑,兰絮就来到被沈敬月“发落”的偏殿。

    系统:“总算分开了。”

    兰絮推开殿门。

    偏殿离沈敬月的寝殿也很近,也就隔着一堵墙。

    殿中一样烧着银丝炭,温暖如春,被褥枕头,连水壶中的热汤,都准备得好好的。

    根本不是沈敬月对兰絮心寒的样子。

    系统:“……这和没分开有区别吗?”

    兰絮:“好像没有。”

    她下定决心远离沈敬月,沈敬月却和她闹别扭。

    算了,当第一步。

    反正也不用她服侍,兰絮收拾收拾,准备睡前,突然,有一个不算熟悉的宫女敲门:“兰絮姑娘。”

    兰絮开门,宫女端着一盘肉包,低头说:“这是厨房送来的,公主说给姑娘吃。”

    这肉包来得蹊跷,兰絮吸取上次经验,仔细掰开肉包,找到了被油水浸润的纸条。

    真的很想建议郑国改进联络办法,这一点都不卫生。

    心里吐槽着,兰絮摊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的是今晚的时间时辰,老地方,公主宫殿某个偏僻拐角。

    又不能睡个好觉了。

    兰絮好想辞职,可是这辞职要命。

    唯一庆幸的是,她没和沈敬月同个屋子,不用像上次那样被发现,还得解释半天。

    兰絮披上黑色斗篷,通过窗户离开偏殿,她回头,瞥了眼沈敬月的窗户,里面一片昏黑,沈敬月应该睡了。

    她压低脚步声,匆匆离开。

    然而不多时,公主寝殿的窗户,也从里面被推开。

    一道身影从里面跳出来,轻盈如猫。

    ……

    今晚无月,天上星星倒还挺多,兰絮一路欣赏,一边乘着夜色,她来到会面地点。

    这次,郑国细作居然直接露脸了,是个眼生的公公。

    公公脸色阴沉,开门见山:“最近宫中在找洒家,你知道么?”

    兰絮:“还有这回事啊?”

    王公公散播了消息,公主宫殿的宫人也有听到传闻,但兰絮整天被沈敬月缠着,他们和兰絮没怎么沟通。

    导致兰絮不知情。

    公公冷笑:“真不是你传的?”

    兰絮:“我不清楚。”

    公公:“那行,你回去吧。”

    兰絮点头:“是。”

    她面上冷静,转过身,却拔腿开跑——这人敢直接质问自己,肯定要她的命!

    郑国细作早就准备好给她来个背后杀,太子殿下已经探明公主的事,兰絮没有用处了。

    他追上兰絮,扯住兰絮的斗篷,将她摁在雪地里。

    雪地蓬松,兰絮的脸贴着雪,冰得她一个激灵,公公的手如铁钳,用力掐着兰絮的脖颈,手上力道足够让她在一分钟内毙命!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

    她感觉呼吸困难,系统发出警报:“警告,警告,宿主身体机能受到损坏!”

    系统也没想到这里藏着这么大的坑:“宿主快使用积分!”

    兰絮努力呼吸。

    她刚要回应系统,突然,头上传来“嘭”的一声,面目狠辣狰狞的太监双手松开,双眼一翻。

    他险险摔在兰絮身上前,一只手用力扯着他的身体,把他往旁边翻过去。

    漆黑的夜里,沈敬月只披着一件狐裘,目光亮得吓人。

    早在今晚兰絮出动,他就跟上来了。

    他猜她不和自己住在一起,就会去联络郑国的人。

    猜对了。

    所以一路上,沈敬月攒了很大的怒火,直到看到郑国细作要杀兰絮。

    这个太监,怎么敢碰兰絮的?

    沈敬月眼看她脖颈上浮现的红肿,触目惊心的可怖,他都舍不得让她睡榻,那个细作居然敢这么伤她。

    这一刻,沈敬月想到了很多酷刑,凌迟,车裂,腰斩,剥皮,炮烙……

    郑国细作手臂动了动,还有生命迹象,沈敬月将他拖到一旁,举起石头,手背浮现青筋,“啪”的一声,再次砸到细作的脑袋上。

    去死。

    脑袋炸裂,血液飞溅。

    郑国细作这回必死了,沈敬月却没有停手。

    他眼中赤红,闪烁着疯狂的恨意,一下一下地砸着,直到把那个人的脑袋,砸进了雪地里,雪粒与血水,融化在一起。

    去死。

    地上,氤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沈敬月身上的银灰狐裘,全都被血染红,他脸上,也飞溅好几滴血珠,给他漂亮的容颜,染上一种艳丽的诡异。

    他就坐在白的雪,黑的夜中,仿佛罗刹转世。

    兰絮瞳孔地震。

    好吧,她知道公主有点癫,饶是如此,眼看这一幕,还是很有冲击力。

    沈敬月的力气,意外的大。

    兰絮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又不是超人,被这么掐脖子,声管气管严重受伤,根本没法说话。

    还好,刚刚危急关头,系统自己花10点积分给兰絮买了个【修复损伤】的服务。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再次使用积分,十分钟后,她就能恢复声音。

    沈敬月的狠戾之气散发完,看着面目全非的尸体,理智慢慢回笼,朝一旁丢掉石头。

    他赶紧跌跌撞撞,跑到兰絮身边,声音哽咽,语气颤抖:“絮絮,我好怕啊,你还好么?”

    好像刚刚砸死太监的,另有其人。

    他要来扶她,兰絮瞪他沾满鲜血的双手,眨眨眼。

    沈敬月:“……”

    居然被嫌弃了。

    他委委屈屈地忙捧起一抔雪,蹭掉鲜红的血和各种组织,再将手再狐裘的里皮上蹭两下,他把手给她看:“这下干净了?”

    兰絮颔首。

    他获准扶起她,撇掉她鬓发间的雪粒,捧着她的脸颊,喃喃:“絮絮,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兰絮:“……”

    她用力咳嗽,嘶哑:“没死……”

    沈敬月:“我让人去叫太医。”

    兰絮连忙扯住他袖子,摇摇头,不能闹太大,而且,她伤口就快好了。

    沈敬月定定地凝视着她,又温柔地为兰絮别好头发,问:“那我们回去?”

    兰絮:“嗯。”

    沈敬月本想抱兰絮,兰絮歇息好了,脚也没受伤,只由着他扶自己,朝公主寝殿走去。

    两人前后越过窗户进了屋,沈敬月叫人送热水来。

    他自己也受不了这身血气。

    他身上血多,叫兰絮:“你先去洗。”

    兰絮点点头。

    沈敬月找来蜡烛,烧掉沾了血的狐裘。

    他还不能被沈玙知道,自己会杀人,至于尸体,等明天再说吧,应当也没人相信,是他杀的。

    他救了絮絮,真好。

    这样她肯定也会把他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沈敬月心情好了许多。

    兰絮洗得很快,已经洗完了,狐裘却还有一半没有烧完。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垂着眼睛,说:“殿下也去收拾吧。”

    她声音听起来恢复如常,脖颈也没伤了,沈敬月可惜,他把药都拿出来了,不能给她上药了。

    不过,他也稍放下心。

    两人收拾妥当,还没让人来换水,突然,外面宫女敲门:“公主殿下,皇太妃突发恶疾,殿下快去看看。”

    这确实太突然了。

    楚国皇室太乱,这个皇太妃,是高皇帝的皇贵妃,沈敬月母亲血崩去世后,皇太妃主理六宫。

    她平日不怎么管沈敬月,但她出事了,作为晚辈,沈敬月得去看看。

    他有些不开心,自己还想和兰絮好好叙叙,相互压压惊。

    兰絮帮他把头发简单挽好,道:“殿下快去吧,不要让外面的人等太久。”

    沈敬月攥着她的衣袖。

    兰絮想了想,不管如何他救了自己一命,她语气温和,道:“今晚,很谢谢殿下。”

    沈敬月立刻双手抱住兰絮的腰,却还冷哼,道:“那你还总要惹我生气,还莫名其妙半夜出门。”

    兰絮:“殿下需要我解释的话……”

    关于兰絮夜半出去的原因,沈敬月早就知道了,他道:“我不要你的解释。”

    他与她对视,说:“他要杀你,你已和他决裂,我不会在乎这些的。”

    兰絮有些惊讶。

    沈敬月有时候小气吧啦的,有时候却宽宏大量得她都有点难以置信。

    经过这次,两人总算破冰了。

    外面催得紧,沈敬月不得不穿上氅衣出门,他不舍得兰絮经过生死劫难,还奔波来回,便说:“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兰絮点点头。

    等沈敬月走后,她躺回床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系统:“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兰絮:“我在想一件事。”

    系统:“啥事?”

    兰絮:“我真的不会被男主拿着大刀砍杀吗?”

    系统:“……”

    兰絮望着帐顶,乱七八糟地想着。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沈敬月不在乎她的身份,她也可以不用再从事间谍工作,落了个轻松。

    没想到啊,今晚才想辞职,愿望就达成了(指杀了上司的那种辞职)。

    经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夜,兰絮很累,不一会儿睡着了,最多过了一两个时辰,睡梦中,隐隐约约,宫殿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宫人们似乎在狂奔,尖叫,还有重物倒地声,乱成一片。

    着火了?

    兰絮睁开眼睛,正好也听到系统叫她:“宿主快起来,胡人打进来了!”

    第53章 绝代双娇6

    两个时辰前。

    天上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大楚的苦寒方要来临。

    沈敬月走出宫殿,他披着披风,捧鎏金花篮形手炉,像一个公主那样,仪态端方,无可挑剔。

    只是,临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暗沉的大殿。

    兰絮在那里等他回来。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期盼。

    宫女撩开轿子锦帘,沈敬月矮身进轿,皇太妃所在的长寿宫和他的宫殿有距离,加之下雪了,坐轿子也寻常。

    沈敬月捧着手炉,闭目养神。

    轿子被稳稳地抬了起来,走了好一阵,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长寿宫有这么远吗?

    沈敬月抬手要撩帘子,轿外,一个太监压住帘子,道:“大雪已至,殿下莫要撩帘子,当心着凉。”

    沈敬月听出他的声音,是王公公那一派系的人。

    若以前,他们说不能撩帘子,他也便罢了,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一直听他们的话也挺没意思的。

    他用力拉开帘子。

    小小的轿窗中,初映眼帘,是太监惊讶的神情,瞬间拉到整个场景,大雪飘飘,为宫殿覆上雪顶,再往前,穿过长长的甬道,便能出宫了。

    沈敬月在几岁时,曾在上元节,被高皇帝抱着出宫,于城阙之上,见过满京繁华,与民同乐。

    他记得这条路。

    那太监还想把帘布拉回去,他抓紧帘布,皱眉:“为什么要出宫?”

    走在前头的王公公折返。

    他压低声音:“殿下,阳衡关破了!”

    阳衡关是前朝,也是如今大楚最重要的关隘,它一破,则中原潦倒。

    到了大楚尤甚,大楚尚古风,当初定国都时,便仿当年周朝,定在西北,离阳衡关很近,千里奔袭不过两个时辰的事。

    高皇帝敢这么激进,第一是他有伐胡之志,第二是笃定阳衡关绝不会破。

    可谁知道,前朝都没曾破过的阳衡关,居然在胡人的突袭下,坚守不住一个时辰就破了!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里,频繁提到胡人使用“火龙”,这是胡人十年潜伏研制的利器,是中原人从未见过的新型攻击。

    这样的大雪夜里,胡人破了阳衡关,阳衡关往后的城池,接连失守,京城已经不能再留了。

    像沈玙和世家大族,也早就在得知消息后,拖家带口,坐上了南下的马车,仓皇弃城出逃。

    沈敬月喃喃:“京城要破了?”

    王公公:“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沈家江山决不能断于此,这也是王公公几个旧臣,毅然决然送沈敬月走的缘故。

    他们已经到宫门口,就等换上马车,快马加鞭离开。

    沈敬月突的惊醒:“等一下,我要带上絮絮。”

    王公公脸色黑得能滴墨汁,那个兰絮怎么没死?细作不是跟她送信了?

    不过,胡人就要打进来了,她不死也得死。

    他焦急道:“殿下!时间紧张,已经来不及了!”

    沈敬月还要坚持,王公公:“殿下,我等是为殿下殚精竭虑,是为了沈家江山社稷,殿下万不可任性!”

    正好到宫门口,看守宫门的侍卫,还不知道要大祸临头了,只是看着令牌没问题,将他们放行。

    轿子没停,沈敬月挣扎着下车,立刻被几个随行侍卫牵制住。

    他的手炉掉到地上,打了个滚,里头炭火掉出来,沾到大雪,发出哧哧的声音,无力抵抗冰雪,它熄灭了。

    沈敬月咬咬牙:“你们放开我,也不必管我,我要回去找她。”

    他眼中迸发的熠熠火光,令王公公和几个臣子心惊。

    他们都是高皇帝留下的辅臣,从小看着沈敬月长大,他们对视之间,目光都露出不满,沈敬月竟不如以前好控制了。

    他为了一个宫女,竟然不管他们的意思。

    时间不等人,其中一个臣子示意,便有侍卫趁沈敬月不注意,敲他后颈。

    沈敬月只觉头脑一昏,两个侍卫扶着他,放到宫外停着的马车中。

    王公公也上马,和臣子道:“殿下以前还是乖巧听话的,只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要求,譬如砍了一片梅花林,却不像今日这般魔怔。”

    臣子:“那个兰絮没死?”

    王公公:“是的,看来她命大。”

    臣子冷笑:“再命大,在胡人南下的关头,也难逃一劫,现下这情况也只能跑了,至少有殿下,随时都能名正言顺夺回江山。”

    他们代表正统。

    王公公:“是了。”

    “……”

    或许以为沈敬月真晕了,车厢里,没有看守,不多时,沈敬月手指动了动,他缓缓张开眼睛。

    马蹄踩在积雪上,橐橐作响。

    车往城外走。

    即使他们再低调,世家的走动,还是惊醒不少百姓,大雪中,许多人冒着雪,堵在府衙和大世家的门前,讨要说法。

    也有人要出城,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王公公带着人马往前,出世令牌,要先出去。

    突然,有平民愤怒的喊声:“你们这些权贵,到底是为什么只顾着自己跑,还要越到我们前面去!我已经排了半个时辰了!”

    “就是,一群废物!”

    第一声是落入油中的火柴,顿时,平民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很快,世家的护院和平民爆发了冲突!

    推推搡搡之中,马匹受惊,引颈嘶鸣,王公公的马也被牵连,狂躁地喷着响鼻。

    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城外,突然传来喊杀声,一刹火光冲天!

    城内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胡人打过来了!”

    “什么?胡人?”

    “没错,这就是他们连夜逃跑的理由!”

    “大家伙们,我们就是自己死,也要拉个权贵垫背!”

    发现被抛弃的百姓暴怒不已,全乱套了,王公公被马匹从马背上甩下来,不止他,长公主一行侍从全都狼狈不堪。

    这时,马车车帘“刷”的一声被拉开。

    大雪中,沈敬月眉眼冷冽,如冰霜所塑,他两步跳下马车,在一匹马朝他冲过去时,他反而用力拽住马缰,踩着马鞍,翻身上马。

    “殿下!”

    王公公惊诧得忘了合起嘴巴,沈敬月是何时学会骑马的?

    他没记错,按理说,沈敬月是不会骑马的。

    沈敬月只骑过一次马,那是他四岁,高皇帝还在世时,把他放到马上,他小小的手捏着马缰,不知所措。

    如今,他全靠平日看别人骑马的样子,学着跨上马匹。

    还是一匹发狂的马匹。

    他用力勒住缰绳,好几次,差点被马匹甩飞,可衣袍翻飞之间,他纤长的眼睫都沾染些微冰霜,眼瞳冷静且认真。

    他要回去,他必须回去。

    在马车上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的机会,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终于片刻后,他身下的马被他制服,按着他的意愿,往皇宫的方向跑。

    冷风扑簌簌吹僵他的脸颊和双手,如刀割,一下又一下,可他秋水双目中,却一丝丝地泄出狂意。

    畅快!

    他不想再被人操纵,什么狗屁江山,又有什么意思?

    他私心里,感到厌恶。

    厌恶所有,包括对他“好”的,像春风那样想靠“温柔亲昵”来感化他,像王公公那样想靠“君臣之义”来说动他的……

    习惯?不可能的,那只是他被束手束脚的时候,不得已的说辞。

    这些东西,他都要撇到身后。

    此生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正是不明白,所以才要去追寻。

    沈敬月不太认得城门到宫门的距离,但皇宫庞大,远远就能见到庑顶。

    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跑,就是了。

    一人一马,于快雪中,逆风而上,路过黑漆漆的树林,惊动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

    ……

    心腹带沈敬月逃去南门,胡人不是从南门攻进来的,而是西门。

    他们架起十门大炮,对着西门狂轰,尘土把古城墙盖上一层砂砾,城墙上,到处是大楚士兵的尸体。

    西门破的时候,南门还在为谁先出京城争执,很快,胡人举兵冲向城中。

    这下朝廷想瞒也瞒不住了,骚乱传递到皇宫,同时也带来胡人士兵。

    他们烧杀抢掠,宫人们痛苦尖叫。

    兰絮睡醒有意识的时候,他们大概刚进皇宫,现在半个皇宫都被火烧了。

    她回头想想,沈敬月被叫走,估计是下属偷偷安排他逃跑。

    公主能逃跑倒是好事,不然死于战乱,兰絮的任务肯定也没了。

    她说到底也是以肉身生活在这个世界,自己一个人谋生都有难度,公主和自己分开,才是上策。

    系统也麻了,从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缘由:“火龙……胡人有大炮!难怪了,冷兵器根本打不过热兵器嘛。”

    兰絮背着一个小小包裹,躲在墙角,观察周围环境,回系统:“时代变了?这时代变得也太快了吧?”

    系统:“是啊,胡人怎么会有大炮呢,这下中原真要沦落了!宿主,情况紧急,我们换个角色卡吧!”

    前三个世界攒了880积分,不久前刚花了10积分恢复身体,还有870。

    可以说积分用在刀刃上了,毕竟前三个世界,她可没有遇到这样的乱世。

    兰絮想到又要花积分,就肉疼。

    可恶,她今天花掉的积分,一定要讨回来,一点也不让穿越局占便宜!

    眼下活命要紧,兰絮问:“有什么角色卡?”

    除了技能栏,商城中有角色卡,角色卡是可以赋予员工更强大的金手指,自然也更贵。

    系统:“这个【花木兰】怎么样?”

    这是一张完美的大女人角色卡,顾名思义,获得这个角色卡,一天中战斗力飙升,可以爆锤胡人。

    就是需要800积分。

    兰絮沉默,不等她吐槽,系统惊恐尖叫:“不好不好,800积分太贵了!而且只有一天,太坑了吧!”

    兰絮:“你也知道啊!”

    把她800多积分都用完,一朝回到解放前是不可能的,让系统推荐,它或许下一个推荐就是500积分的角色卡。

    兰絮直接拉到底,在一系列50积分的角色卡里,点到【小农民】这个:“就买这个。”

    系统:“这个?这个只能种菜啊!”

    兰絮:“你不知道种菜是我们汉人的种族天赋吗?”

    系统半是忧虑:“好吧。”

    刚把角色卡换好,便听几声尖叫,又有宫人死在胡人刀下,兰絮按了按怦怦跳的心口,槽乱的脚步声逼近。

    兰絮把身上的包裹放到一旁,捧起雪埋起,免得弄脏。

    身后传来几声听不懂的胡语,她回头,个头高大的胡人,举着弯刀,对着她大叫。

    从他们猥琐轻蔑的表情看,大概就是一些调戏的话,兰絮也就没让系统翻译了。

    一个胡人扔掉刀,朝她走来。

    系统要吓死了:“要、要不咱们这个世界就停止吧?”

    反正都过了三个世界了,他们不亏,让穿越局自己解决难题吧!

    兰絮却捋起袖子。

    胡人扑了过来,兰絮拽住他两条胳膊,瞬间,劳动人民的力气涌进她身体内,她将胡人一个翻转,“啪”的一声,插到雪里。

    系统:“……”

    系统:“这是做什么?”

    兰絮中气十足:“插秧。”

    几个胡人也没想到有这种反转,一时他们同时冲上去,不管是多么娇的娘子,他们一起上肯定能搞定她!

    下一秒,“啪”“啪”“啪”三声,兰絮三连插秧,三个胡人被倒插到雪地里。

    被插到地里的胡人,直立立的,一动不动,真被当秧苗硬控了。

    系统看呆了。

    它连忙回去看【小农民】的简介:喜欢种地的劳动人民一枚呀~这块地是我的,这块地也是我的,啦啦啦快乐种地!

    一行新刷新的隐藏描述,在【小农民】下面若隐若现:【你不服?把你种地里!】

    系统:“……”

    好好好,它服了它服了!

    兰絮插秧兴致正未减,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过头,大雪飘扬之中,一道看不清的身影,从马上跃下。

    所幸新雪厚实柔软,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收势起身,朝兰絮奔了过来。

    又是胡人是吧?

    兰絮双手蓄力,没关系,【小农民】使用期限有一天呢!

    人影朝她奔了过来,他扑到兰絮身前,兰絮双手拽着他的手,蓦地把他举起来,就听少年声音嘶哑:“絮絮!”

    她定睛一看。

    被她举起来的沈敬月,惊讶地俯视着她。

    他面容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越衬眉眼娇弱,不知道是不是狂奔而来的路上哭过,他脸上有一些冰渣。

    这个不是胡人,还是宝贝公主,不能插秧。

    不然哭起来可不好哄了。

    兰絮当机立断,刹住力道。

    这一卸力,她收不住了,将人往怀里一带,本来因为火诀暖烘烘的身子,像是抱了一个人形冰块。

    她不清楚他从哪里来的,可他的身体,几乎快冻僵了,他的手指在冰天雪地里拽缰绳太久,已经没法正常屈伸。

    看得人心疼。

    沈敬月却觉得热血沸腾,兰絮也在等他吧?她都高兴得把他举起来了!

    他脸色微红,哆哆嗦嗦抱住她,仿佛是自己死里逃生般的庆幸:“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兰絮用力抱了一下他,又看那马匹懂事地在原地等他们,她挖出包裹,道:“我们走!”

    上马,兰絮本来想坐后面,护着沈敬月,沈敬月却主动往后坐,他双手环住坐在前面的兰絮,颤抖着。

    她很温暖。

    天知道他看到城门被攻破的时候,有多害怕。

    这样就很好,很好,他嗅着她鬓发的香气,缓缓放松。

    他和兰絮一起拉着马缰,她将手上的温度,传递到他手上,又暖又痒。

    迎着雪花,他们越过一个个朝他们砍杀来的宫人,朝宫外逃去。

    路上,兰絮问他:“你的帮手们呢?”

    沈敬月曾说过,要把她兰絮介绍给他们。

    但那时,兰絮资历不够。

    现在是他们不配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他们今晚的行为,绝不能让兰絮被暴露在他们面前,不过南城门那么乱,他们最后会如何,也不必多想。

    他舌尖润润干燥的唇,道:“没有了。”

    兰絮却以为他们全死于宫斗什么的,她略略回头,撞入沈敬月幽深的眼神。

    她眨眨眼,问:“只有我了吗?”

    沈敬月在她耳畔一笑:“只要你。”

    他们再去找一个沈氏血脉保护吧,已经都和他无关,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宫殿。

    不是被人簇拥着,也不是被人摆布着。

    他要带着他的小麻雀,一起向天边飞去。

    ……

    经过一个时辰的艰险极限躲闪,他们二人一马,终于在系统绘制的立体地图中,逃出整座宫殿。

    雪满山坡,从坡上往下望去,远远的,深夜之中,京城火光冲天,浓烟袅袅。

    兰絮觉得不能再赶路了,沈敬月都要冻坏了。

    她牵着沈敬月的手,往自己袖子里塞,一边说:“翻过这片山,就到了定州,那边应该……还没失守吧。”

    若胡人是从京城西门攻进来的,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定州,也不知道沈玙他们会跑到哪定都。

    真是大混乱时代啊。

    见沈敬月没回,兰絮抬眼看他,他低低“嗯”了声:“都听絮絮的。”

    兰絮想,不听她的不行啊,公主是娇花,虽然她自己也算娇花。

    兰絮在脑海里找系统嘀咕,开玩笑:“现在两朵娇花一起逃亡,这个叫什么,绝代双娇?”

    系统:“哈哈,好冷。”

    不止笑话冷,天也很冷。

    十一月,像是在为中原大地沦落而悲怆,这大雪只停了片刻,又开始扑簌簌地下。

    万幸在雪下大之前,兰絮找到了山上猎人打猎暂居的木屋,能活下来,有一间小屋可以避风避雪。

    她从宫里打包出来的东西,有几根蜡烛、打火石,两件厚衣服,一个水囊,以及两个馍馍。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能搞更多东西。

    柴还算好捡,雪虽然大,但天气整体算干燥,不然柴湿了都没法点燃,饶是如此,比起银丝炭,柴火还是有烟的。

    沈敬月:“咳咳咳。”

    从来只用银丝炭的公主,被呛得接连咳嗽。

    他皱眉看着柴堆,不太理解,语气半是抱怨:“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烟?”

    兰絮轻叹:“柴禾是这样的,能取暖,先忍一忍。”

    突然,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咕”声。

    兰絮饿了。

    沈敬月找出她行囊里的两个馍馍,递给兰絮。

    兰絮却摇头,她咽咽口水:“殿下,我只是肚子叫得大声,但也没那么饿。”

    沈敬月深深皱起眉头。

    他一下就明白,她是怕这里食物不够吃,馍馍肯定要留到后面饿得不行时再吃。

    何况不止她一个人,到后面,他也会饿。

    他们也要生活的。

    不会再有人准备好食物给他吃,就像银丝炭一样,今夜就像一道屏障,将他与过去优渥的生活彻底分隔。

    沈敬月可以舍弃那些生活,可是他说过,他要好好养兰絮的。

    现在却是兰絮忍着饿,留下食物。

    沈敬月心中几乎空了一块。

    就这么逃离宫殿时,沈敬月是快活的,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要在外面活下来,有这么多难处。

    即使他不习惯别人伺候,可以自己洗澡自己梳头,可是这些是最简单的,最难的,是食物与御寒。

    食物也不是想要有,就能有的,寒冷还要挨,冻久了,手又疼又痒。

    对了,钱呢?钱也很重要吧?

    过去随便开口就是一百两赏赐的公主,开始感到困惑,钱在外面怎么用?

    看沈敬月陷入沉默,兰絮忙了起来,水囊里的饮用水早就冻成冰了,她搭了个简单支架,用火温水。

    眼看大雪又停了,她怕柴不够烧,告诉沈敬月:“我去外面捡柴,顺便看看有什么吃的。”

    后者她都不抱希望,冬天的山上能有什么吃的。

    沈敬月回过神。

    他用力拽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兰絮摸摸他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指,说:“不要了,你长冻疮就不好了。”

    娇花中如果一定要有一朵动起来,只能是她这个兼职娇花了,毕竟主业咸鱼。

    咸鱼真不容易。

    沈敬月目光闪烁:“你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兰絮:“……”

    这个简单,兰絮在屋子里找到猎户捆猪的绳子,她把一端绑在沈敬月手上,一端在自己手上。

    兰絮:“这样可以了吗?”

    沈敬月勉强点头。

    他多想和兰絮一起,不分开啊。

    可是,他也看到她眼底的无奈,在他嫌弃柴禾烟大的时候,这些柴禾还是兰絮捡的,她还挨着饿,她会不会就这样讨厌自己?

    是啊,是他不够强大,没办法庇护她。

    沈敬月心脏狠狠一缩。

    他要帮上忙。

    放在屋子里的绳子,一圈圈被外面拉走,她越走越远了。

    沈敬月赶紧跑到门口,想起兰絮叮嘱他不要出屋,他心中动摇了一下,还是坚定下来,推门而出。

    他在附近走走就好,兰絮不会发现的。

    外面很冷,他穿上了所有衣服,小心地掩盖好房门,防止火被风雪扑灭。

    沈敬月在周围转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感动了上苍,真让他找到了吃的,在一棵枯木缝隙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坚果。

    估计是哪只倒霉松鼠的储粮仓。

    沈敬月没管那么多,他用力扒拉着缝隙,把树皮抠开,用衣服兜着坚果。

    他开心地笑起来,这么多坚果,够吃好多天了。

    感觉到手腕上的绳子动了,沈敬月赶紧乐颠颠地回到屋子,他兜着坚果,一颗颗剥开,没一会儿,兰絮果然回来了。

    外面又下雪了。

    兰絮趁着自己还是【小农民】,发动了技能:【我的庄稼呢!】

    靠这个技能,找到了适量的柴禾,回来的时候,顺便拎到了一只冬眠的倒霉松鼠。

    大收获了。

    这样雪继续下,她也不用太担心,两个馍馍和松鼠,够她和沈敬月稍稍饱肚,等雪小了,再去定州。

    她在屋外拍掉身上的雪,推门而入。

    便看屋中柴火跳动,沈敬月身旁,堆着一堆榛子、坚果壳。

    他鼻头、眼尾和脸颊冻得红红的,神色却很欣喜:“絮絮,我找到了一些好吃的。”

    兰絮顿了顿。

    她紧绷的神经,被狠狠弹了一下,她不想让公主出去,就是怕她不在,公主会出意外啊!

    她都决定在这个大动乱时代,给沈敬月当庇护了,咸鱼容易么?

    为什么他答应得好好的,还是要出去?

    她轻轻一叹:“你怎么出去了呀?”

    沈敬月的欣喜戛然而止,他睫毛颤抖:“我……对不起……”

    兰絮:“……”

    她想说什么,却突的发现,他指甲开裂,五指鲜红。

    这是他徒手抠树皮,又去剥坚果带来的伤口。

    她忙蹲下来:“你的手……”

    沈敬月却似乎丝毫没察觉到疼了,感觉到她没有怪自己,他立刻用破碎的十个指头,忙捧起白白净净的坚果,递到她面前。

    他水润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

    他说:“絮絮,你别挨饿了,快吃这些。”

    第54章 绝代双娇7

    兰絮心里一酸。

    再多的无奈,也化成一声叹:以前的公主殿下,哪需要做这些啊。

    还是为了给她吃的。

    他意在讨好她,想也知道,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

    兰絮轻轻把他剥好的坚果捡走,放到一旁。

    她捧着他的手指,指甲本来修剪整齐,一个个圆润饱满,现在惨不忍睹,食指指甲甚至有点被掀开了。

    沈敬月原先都表现得不疼的样子,可现在,兰絮动作很轻,沈敬月指尖却瑟缩了一下,道:“小伤。”

    兰絮瞪他:“不疼吗?”

    沈敬月咬住嘴唇。

    他很怕,怕她怪他没办法让她过上之前的日子。

    此时此刻,任何一点来自兰絮的温暖,都能瞬间击垮沈敬月的心防。

    偏偏她就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他眼光流转,轻哽:“疼。”

    好疼啊。

    可是好开心啊,她在关心自己,那就是再疼一点,也没关系。

    沈敬月性格别扭又有点病,这让兰絮开口前,斟酌了一下,道:“殿下,我不用你这么做的。”

    沈敬月惊惶地看着她:“絮絮,我只是……”

    兰絮:“你平平安安最重要,以后不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了,剥不开,可以叫我,我们用石头砸就行的,好吗?”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干柴偶尔冒出的哔啵声。

    更显兰絮音色空灵,那压在声音中的担忧,半分不作假。

    沈敬月喉咙上下滑动,谁也没留意到,隐约一点喉结,在衣领下倏地消失。

    须臾,他很轻地点头,乖巧道:“我听你的。”

    他想,让自己流血,虽然可以让兰絮心疼他,可也不能一直奏效。

    就像他的眼泪,要看情况使用。

    兰絮可不知道公主心中的小九九,她先是松口气。

    稳定沈敬月的情绪很重要,她好像抓到窍门了。

    她摇摇热着的水囊,冰已经化了,温度正好,她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倒了点热水,感觉温度差不多,给沈敬月清理伤口。

    沈敬月:“嘶……”

    兰絮:“现在知道疼了?”

    嘴上这么说,可皱眉的是她。

    她一直心疼着他。

    沈敬月低头,他用力压着自己唇角。

    兰絮以为真把他弄疼了,动作更小心了,均一点点水清洗,清掉尘埃倒刺,她将他的指头,放到唇中。

    口水在没有条件时,就是最好的消毒剂。

    沈敬月愕然地睁大水眸。

    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眉宇带着点悲悯,犹如观世音菩萨对人间的怜惜,轻含住他青葱般的指尖,她的舌尖如玉净瓶柔软的水,触他的伤口。

    转瞬之间,他的指头又疼又暖,随即这股疼与暖,像是藤蔓,缠绕在他指尖。

    饶是她很快松开,他指头也如受冻不已,忍不住颤抖着。

    可那被滋养而生的脆嫩藤蔓,就沿着他的手背手心,攀到他手腕胳膊,附着到他脖颈和娇嫩的脸颊,突然,盛开了繁花。

    沈敬月满脸粉霞。

    他眼睫颤抖,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脸颊灼热,好像热得能煎熟鸡蛋。

    给他消毒,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分钟不到,兰絮一抬头,却见沈敬月面红耳赤,他胡乱地挪开眼睛,眼里水润润的,像是被欺负得狠了,小鹿乱撞,情窦初开,好看得紧。

    兰絮呼吸一滞。

    她本来没觉得什么,这下,也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用手背贴贴自己脸颊,懊恼地小声说:“只是消毒……早知道让你自己弄了。”

    沈敬月抵赖:“不可以,我不会。”

    兰絮:“……”

    不管如何,公主的伤也是为了自己,现下也没办法计较那么多,她赶紧拿起那堆坚果榛子,自己吃了几颗,又分几颗给沈敬月。

    坚果热量高,适合当逃荒食物,一人又添了半个馍馍,今晚总算不用挨饿入睡。

    屋外北风呼呼地刮,门缝啸声不断。

    为了御寒,兰絮把带出来的两件衣服,都裹在两人身上,她其实还好,系统始终兢兢业业,给她搞着火诀,一时半会冻不死。

    可沈敬月就不一定了。

    他紧紧抱着自己,偶尔还会突然打个冷颤。

    兰絮想了想,侧身环抱他的腰,手掌搁在他背上,这样两人就是相互拥抱,她能传递她的体温,他会更暖和点。

    借着这个姿势,沈敬月又朝她怀里挤,离她更近了。

    墙壁上,两道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沈敬月满足地勾唇。

    在野外睡觉,最好是一人睡觉一人守夜,但很明显,两人都是熬不了大夜的。

    还好兰絮有系统。

    兰絮在脑海里叫让系统:“帮忙盯一盯,如果有人或者有野兽来,我们又都睡了,就直接叫我。”

    系统:“天爷啊,我叫不醒你。”

    兰絮:“我知道。”

    系统:“那你说这些?”

    兰絮嘻嘻:“有个心理作用嘛,至少我努力过了。”

    系统:“……”

    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今晚真的很累,兰絮觉得自己得睡够数,不然大脑都有点转不动。

    不过几秒,她呼吸变沉,系统也没办法,只好随时警醒四周,警醒着警醒着,它倒是发现,兰絮预判了他们俩都会睡没法熬夜,却没发现,沈敬月睡得一点都不深。

    他每睡十五分钟,就会醒一次。

    双眼睁得大大的。

    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痛苦或者不适应,只是侧耳倾听,屋外没有不正常的声音,他就蹭蹭兰溪脸颊,一脸幸福地继续睡觉。

    如此反复,兰絮脸颊都被蹭红了。

    系统:“……”狗女主你自我掰弯就算了,不准掰弯絮絮!!!

    ……

    真算起来,这一夜,算公主守夜了,幸好大雪封山,相安无事。

    第二日沈敬月精神头很好,看得系统怀疑统生。

    大雪终于停了,还出了一轮冷冰冰的太阳,总算是个晴天,好歹不落雪了。

    不过,雪后的晴天,才是最冷的。

    那匹快马昨晚也在屋中好好休息,没有什么粮草能给它吃,只能勉强它继续带他们两个前进。

    拉缰绳时,兰絮发现,沈敬月指头伤口结痂了,甚至有一些伤口痂都掉了,露出新生的嫩肉。

    那损伤最严重的指甲,她昨晚拿布绑着,今天再看,指甲又长回去了。

    她挑眉,这个再生速度是正常的吗?

    沈敬月被她捧着自己的手,心里甜得冒泡泡,说:“是因为絮絮给我处理好了呀。”

    连说话声都软了许多。

    兰絮放心了,她笑了下:“好了就好。”

    就说女主没点光环没道理,沈敬月也有光环就好,这样是一种小保障,他们就没那么容易噶。

    马背上,沈敬月拉着马缰,轻轻将脑袋搭在她肩头。

    他道:“絮絮,我一定会立起来的。”

    他要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

    兰絮点点头,却没太往心里去。

    这场动乱,对沈敬月而言,无异于人生的地震,他能短时间振作起来,已经很了不得了,兰絮没指望他能立刻在坍塌的废墟上,重新建造一座屋子。

    所以,兰絮只将手搭在他手背,为他挡着严寒。

    雪白的地上,马蹄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一路朝远处蔓延。

    走到天快黑了,他们终于看到定州城的影子。

    可情况不乐观,除了他们,有许多流民聚集在定州城外,城门仅开了一个小口,有一队青壮年在排队。

    沈敬月和兰絮下了马,周围流民们聚在一起取暖,每个人脸色惨败,战争的阴霾深深种在心头,他们在讨论:

    “昨夜被胡人连破五城,京城业已破,皇帝南逃,大楚亡矣!”

    “定州只接纳青壮年,定是要起事,为什么不出兵去援助京城?这是不忠不义!”

    “援助个屁,朝廷都抛弃我们了!”

    “……”

    显然,往南移动的朝廷,已经发函让定州出兵,只是太守与刺史拥兵自重,没有动静。

    沈敬月身上衣裳虽然脏兮兮的,料子是极好的,他和兰絮才在附近停留了片刻,就有流民把目光对准他们。

    加之两人面容实在姣好,一看就是世家贵女,一时,周围全都是打量的目光。

    这里不能久待,兰絮正愁怎么进定州城,沈敬月说:“两年前,定州刺史进京述职时,我们见过。”

    兰絮抓住他手腕:“那他会认出你的。”

    中原讲究礼仪之邦,起事不可贸然莽撞,不然往后要背负多少骂名,肯定是要有一个万全的借口。

    沈敬月虽是公主,却是大楚境内最有名的皇室子弟,比如今皇帝来头还大,况且公主能生孩子,孩子便是皇室血脉,能让起事更为名正言顺。

    表面功夫做得漂亮,能省去很多麻烦。

    这也是高皇帝的旧臣,一定要带沈敬月一起逃的原因。

    如果被定州刺史认出沈敬月,又是麻烦事一件。

    沈敬月低声说:“我不想再做公主了。”

    兰絮:“那咱们不进定州,继续往南,总有歇息的机会的。”

    他想,她怎么这么好,这么向着他。

    可不在定州获得补给,他还得连累她继续过苦日子。

    这不是沈敬月想看到的,至少要好好休整一下,再启程。

    定州确实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他和定州刺史只见过一次,但定州刺史的性格,他很清楚,那是个极好面子、好名声之人。

    他完全可以利用刺史这一点。

    沈敬月深吸口气,说:“但可以用这个身份,谋取物资,所以还是要进城。絮絮,接下来你只管好好休息,全交给我就是。”

    兰絮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短短一夜,他身上似乎有些特质,被激发出来了。

    见他冷静且坚定,兰絮想他到底浸淫宫廷十几年,自己还是个门外汉,她点点头:“好,那就交给殿下了。”

    沈敬月把从猎户屋子拿到的绳子,缠在手上,绳子浸了一夜的雪,又硬又韧,已经可以当半条鞭子使用了。

    两人牵着马,朝定州开着的小城门走去。

    门口身穿盔甲的护卫,刚盘问完一个青年,却看两个殊丽女子,朝自己走来,她们长相各有千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乱世中空有美貌,是会被人随意摆布的。

    护卫打量着二人,突然,凌空一道鞭子甩向他双眼,要不是他连连后退,定会被鞭子打坏双眼!

    护卫震怒:“放肆!竟敢攻击城门护卫,来啊,把她们抓起来!”

    沈敬月:“放肆。”

    同样两个字,护卫说出来用力过度了,沈敬月却不一样。

    他的语气不重,半分不会色厉内荏,举止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威严,令前来的护卫,动作皆停住,面面相觑。

    唬住护卫,沈敬月拿出一块玉佩,又说:“我乃大楚长公主,王禄见我,都得规规矩矩一拜,你是什么人,敢这么看我?”

    王禄便是定州刺史。

    护卫们脸色一青。

    四周流民皆也一惊。

    他们憎恨大楚皇帝,但那不关长公主的事,长公主是高皇帝的亲女儿,也是无辜的,长公主周岁的七七四十九天烟花,大家都还记得呢!

    长公主几乎代表曾经的和平安宁,流民顿时愤怒:“什么破定州,竟然如此轻慢长公主!”

    “定州若起事,绝对会败!”

    护卫统领闻风跑来,谄媚抱拳:“长公主殿下安。刺史大人早早叮嘱过,如果遇到长公主,定迎为座上宾,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公主,请。”

    那个前头打量沈敬月和兰絮的护卫,哆哆嗦嗦跪下。

    沈敬月牵着兰絮的手,目不斜视,往城里走。

    护卫首领突的问:“殿下,后面这位是?”

    沈敬月:“易王府嫡女沈兰絮,芷妍郡主,我的堂妹妹,怎么?”

    护卫首领:“无事,属下唐突。”

    突然变成沈敬月的堂妹,兰絮满头问号。

    她这么厉害的吗?

    沈敬月压低声音,解释:“在外面行走,套一层身份,总是好的。我确实有这号堂妹,反正王禄不会明察,就把她名头给你用了。”

    兰絮明白了,郡主的身份,是没有沈敬月的能唬人,可如此一来,刺史府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同一间屋子。

    否则分开了,还不定怎么麻烦。

    沈敬月说接下来都交给他,并不是放空话,刚到屋子,他就查看布局、窗户。

    先熟悉环境。

    没多久,屋外婢女敲门,她没见过公主威仪,战战兢兢:“公主殿下,王大人回来了,请殿下收拾好,便去前堂。”

    沈敬月:“行。”

    他和兰絮只是更衣,吃了些东西而已,王禄就来了。

    果然,他只会比他们更急。

    ……

    沈敬月没猜错,王禄本在军营点兵,听闻长公主来了,连忙让太守看着,自己匆匆忙忙赶回去。

    骑着马,他和几个得用的幕僚聊着这事,幕僚们知道他一直在等皇室的人,就等这个正式起事的名头,一时纷纷贺喜。

    想着自己能名垂青史,成一代枭雄,王禄红光满面。

    步入屋中,屋中两位少女坐在一处吃茶。

    他乍一看其中一个,和记忆里几年前见过的女孩,模样重合,他还没说什么,沈敬月就一拍桌:“王大人什么意思,进屋就盯着我们看?”

    王禄赶紧低头,打哈哈:“殿下莫气,臣下只是要确认一下殿下的身份。”

    沈敬月:“现下确认好了?”

    王禄:“是是是。”

    沈敬月谱摆得特别大,又说:“今晚我要沐浴,还要银丝炭,备上好茶,我爱喝君山银针,旁的我都喝不惯。”

    王禄气得牙痒痒,这位娇生惯养的长公主,落难了却依然如此高傲。

    更气的是,他只能忍着。

    如幕僚所言,好吃好喝好住地伺候着长公主,最多只要忍半个月,就能向世人宣告,长公主和自己儿子生情之事。

    至于之后如何对长公主,就随意了,反正只要做给世人看就行。

    等他名正言顺起事,夺得政权,他便是一方霸主,至于抗胡?他定州易守难攻,胡人都没有过来,他干什么抗胡。

    于是,王禄心中再不爽,也只能一一答应沈敬月。

    这次简单地会面后,沈敬月便也困乏为由,回到了房间。

    关上房门窗户,见无人偷听,沈敬月小小舒出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兰絮和他握着手,能感到他手心微微濡湿。

    她笑了一下:“公主殿下很厉害。”

    这种官场的事,沈敬月做得很完美。

    所谓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拿捏了王禄的需求,步步高调,王禄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觉得这种高调是好事,是向世人传递沈敬月在定州的消息。

    只是,沈敬月也是会紧张的,手汗就是一个,他可能怕在王禄那老狐狸面前露怯。

    兰絮捏捏他的手。

    而沈敬月是在紧张,他怕兰絮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万幸,兰絮觉得他做得好。

    沈敬月推断,说:“这种日子最少有七日,最多只有半个月,我们就得走了,絮絮,你会不会舍不得?”

    兰絮:“进城前就说好,交给你安排,什么时候出城,也由你安排。”

    他抱住她,因为她信任自己,欢喜地一笑:“嗯。”

    兰絮也欢喜。

    太好了,好像逃亡路上也没太多需要做的事。

    咸鱼真诚地感动了。

    经过昨夜的奔波,今日能好好吃顿饭,洗个澡,对沈敬月和兰絮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放松。

    兰絮困了,他圈着她,躺在床上,一边为她梳理头发,不自觉地轻哼了一段歌。

    或许是宫廷里的歌,音调清和,他声音一压低,就有种雌雄莫辩的清爽感觉。

    察觉兰絮的视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脸颊微红:“我从没唱歌给别人听过,好听么?”

    兰絮:“还挺好听的。”

    沈敬月痴痴地笑着,他献宝似的,凑到兰絮面前,两眼亮晶晶的:“那,那我继续唱给你听。”

    兰絮“唔”了声。

    沈敬月一手拍着兰絮的后背,这首歌,是小时候奶娘哄睡他时唱的,因为凑在兰絮耳边,歌词清晰许多:

    “若有谁背叛,便把他的头,割下来,割下来,挖掉他的眼,他的鼻……”

    兰絮:“……”

    唱到这,沈敬月似乎也发现歌词不对,他蹭蹭兰絮:“絮絮,你已经和郑国决裂,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兰絮斜睨他:“那还真是谢谢了。”

    沈敬月小声笑着。

    ……

    他们方休息了一夜,王禄派人来请。

    沈敬月势必要端着的,他对那传讯的婢女道:“昨日骑马劳累,今日不想说话,明日再说。”

    婢女只好这样去回王禄,幕僚劝王禄要好好忍着,王禄也明白大道理,只好自己再去训兵。

    就这样,沈敬月拿乔了两三天,才在第三天晚上,由王禄一请再请,去到了接风宴。

    接风宴上,都是定州城的官眷。

    王禄意在让沈敬月露个面,往后走动在定州官场。

    不曾想,接风宴后,沈敬月生病了。

    这点也是兰絮没有料到的。

    前一晚上,他们从接风宴回来,都还好好的,今天她起来,沈敬月就起来好一会儿了。

    他抿着嘴角在喝水。

    兰絮也没太在意。

    房中延续沈敬月的习惯,不让人服侍,兰絮也不喜欢让人服侍,她洗漱完,沈敬月却还在喝水。

    兰絮终于察觉哪里不对,问:“殿下怎么了?”

    沈敬月摇脑袋,兰絮看他动了一下,是咽下了水,紧接着,他又要往自己嘴巴里送水。

    兰絮问系统:“他这样喝水多久了?”

    系统:“一个小时多了吧?”

    兰絮:“!!!”

    哪有正常人早早起来喝一个小时的水,不怕撑坏肚子?

    她夺走沈敬月手里的杯子,问:“殿下到底怎么了?”

    沈敬月这才看向兰絮,他眼中含着泪珠儿,好像自己也撑不住了,在兰絮关切的目光下,他以食指蘸水,在桌上写到:

    【我的嗓音坏了。】

    兰絮想起昨晚接风宴,难道是接风宴上,有人对沈敬月动手,想把公主毒哑?

    不对啊,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至少要利用完沈敬月再动手吧!

    沈敬月见兰絮神色凝重,又写了一句:【我没有哑。】

    兰絮:“那殿下是可以说话的么?”

    沈敬月点点头,又摇摇头。

    兰絮懂了:“殿下不想说话,为什么?”

    沈敬月写:【不好听。】

    兰絮心里猜他是不是感冒了,导致变声,便温和宽慰:“没事的。”

    沈敬月仔细看着兰絮,笃定地写下一行:【你会笑我。】

    兰絮:“我肯定不会,我怎么能笑公主殿下呢?”

    沈敬月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兰絮不会嫌弃自己的,他清清嗓子,终于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嗓子就这样了。”

    公鸭嗓。

    兰絮:“噗。”

    沈敬月:“……”

    兰絮忙捂住自己的嘴,笑意却从那双明媚好看的眼中,悄悄流露,发现沈敬月怒了,她连忙要跑,沈敬月去抓她的手。

    两人跌了几步,一同倒在床上。

    沈敬月恼火:“你还笑!”

    兰絮:“对不起,不过怎么会这么粗?”

    沈敬月急得眼泪簌簌地落:“真难听,真恶心,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说话了!”

    兰絮忙劝:“只是风寒生病,变声很寻常的。”

    沈敬月:“真的吗?”

    兰絮:“啊……嗯。”

    不过沈敬月看起来不像感冒发烧,他还有心情为自己的声音掉金珠珠呢。

    那是为什么?兰絮记忆里,沈敬月声音虽然不够脆甜,但也是清越动听的。

    这下就像被烙铁烙坏了似的,跟变声期没什么两样。

    等一下,变声期?

    她眉头忽的一动,沈敬月正好离她很近,她可以看到,还没描眉,他眉头新长出青茬,若撇去视觉欺骗,但从他眉骨的走势,是英气俊逸的。

    英气俊逸……

    此时,沈敬月正伤心着,没来由的,兰絮突然把手放在他心口,她喃喃:“可是有胸……”

    沈敬月今天起来后,因为声音,心神不宁,衣裳没有穿很紧,两人就看着沈敬月的“胸”往下掉。

    有些不舒服,他伸手进自己衣襟,拿出了两个巴掌大的团子。

    兰絮:“???”

    什么玩意?

    这件事,比公主要和她搞姬更让她晴天霹雳。

    她声音颤抖,最后确认一次:“你这里,怎么是俩小团子?”

    沈敬月不明白:“你不也是吗?”

    他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往胸口塞团子的。

    有的大有的小。

    但他对这种团子没兴趣,也知道,不能随便碰别人的团子,还是他和兰絮要好,她刚刚碰团子时,他才没不开心呢。

    下一秒,他就看兰絮脸色一变,把他踹下了床。

    沈敬月:“……”

    第55章 绝代双娇8

    兰絮做出踢这个动作,完全出于本能反应。

    沈敬月摔倒在地上,他还一脸懵然地看着兰絮。

    他问:“你踢我?”

    兰絮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呼出去,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你怎么,是个男的啊!”

    沈敬月:“男的,男的怎么了?”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因为从有“我”这个意识开始,他一直男扮女装。

    十几年长期瞒着外界一件事,那这件事就算再重大,对他而言,也就像呼吸、喝水、咳嗽般寻常。

    在加上他久居宫廷,几乎接触不到社会风俗,性别的概念对他而言,是旧臣们口中的“掩护”,是保护色。

    他自己只是特殊了一点点,这“一点点”,不能比一颗米更多了。

    兰絮如果没发现,他也不会想到去说,这完全是因为,人没必要向别人报告,自己今日呼吸了,喝水了,咳嗽了。

    见他双眸纯澈,兰絮轻拍自己额头。

    她现在也有点乱。

    公主不是要和自己搞姬,公主原来是儿郎!有这种玩弄人的事么!

    而始终没等到兰絮来扶自己,沈敬月坐好了。

    他开始接受自己性别一转,被兰絮踢下来的事实,但越想越气。

    兰絮对女的他,比对男的他要好!

    哪有这种道理?

    而兰絮也第一时间去敲系统了:“统啊,不要装聋作哑,出来解释一下?”

    系统比她还怀疑世界:“不可能,好好一个女主,怎么会变成男的呢?世界的观测里,他一直是女主啊,没弄错啊,怎么回事啊?”

    兰絮:“……”

    她就知道。

    兰絮问:“那任务要怎么做,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呢!”

    系统焦头烂额:“等一下,我在与后台联系,这种重大失误,是得上报的,到时候可能会有更改,可是上报要流程和时间,哎哟。”

    兰絮气绝。

    因为兰絮在脑海里摇系统,沈敬月又直直地盯着她,在等她反应。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陷入僵持。

    这时,门外刺史府的婢女敲门:“殿下是起来了么?刺史大人想和殿下进早膳。”

    兰絮回过神。

    沈敬月也站起来,长睫低垂间,他拍拍衣衫,发觉兰絮看自己,他转开脑袋,一副不理她的样子。

    闹别扭呢。

    兰絮赶紧起来,忽视他的怨念,问:“你早上,没和她们说过话吧?”

    沈敬月摇头,他以为喉咙不舒服,一直喝水,一开始连话都不肯跟兰絮说,怎么会和婢女说话。

    兰絮松口气,叮嘱他:“等等你别说话,咱们就说,你在接风宴上被毒哑了?”

    沈敬月:“你是嫌我声音难听?”

    公鸭嗓嘛,也不能说难听,就是有点好笑。

    兰絮摇摇头:“不是。”

    刺史婢女又敲门了,大有他们还不应,就要直接推门的意思。

    来不及准备更多,兰絮去开门,给了沈敬月一个眼神。

    她板起脸,说:“公主殿下早上起来,就发现没办法说话了。”

    婢女们纷纷一惊:“什么?”

    兰絮:“还不快找太医?”

    婢女无语,哪来的太医啊?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婢女:“奴婢、奴婢先带殿下去找刺史大人。”

    王禄心气很顺。

    昨天才办了一场接风宴,向世人展示大楚长公主投靠自己,今天一早起来,他通体舒泰,思来想去,正好和长公主吃个饭,来显示自己地位超然。

    要知道这十年,皇帝们也都不能对长公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王禄却可以!

    早膳备在亭子里,他撩开衣摆坐下,却看长公主与其堂妹,匆匆走来,随行婢女,也都郁郁。

    王禄:“这又是怎么了?”

    婢女跪下:“大人,长公主声音没了。”

    王禄:“什么?什么叫没了?”

    兰絮接上婢女的话:“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一个字说不出来,莫不是昨夜的接风宴是鸿门宴,专门赌哑长公主?”

    王禄拍桌:“岂有此理,接风宴上,有谁敢对长公主下手?”

    兰絮和沈敬月都盯着他。

    王禄:“……”

    也就是他了,怎么可能是他?

    王禄习惯臣子思维,第一反应是惶恐,接着才想起,长公主现在看似高高在上,实际没有实权,实权都在他手上,他怕个屁。

    可假如长公主真在自己宴上被毒哑,他也不能坐视不管,竟有人敢挑衅于他!

    王禄脸色几度变换,再度看向沈敬月。

    沈敬月已经自己坐下,除了眼角微红,一张姣好的面容,布满寒霜,好像也正为自己失声恼火。

    他架子端得越足,王禄越被唬住。

    他立时朝侍卫招手:“彻查昨日接风宴,是不是有什么人混了进来。”

    又叫婢女:“你们猪头吗,快去叫郎中!”

    婢女:“是。”

    兰絮坐在沈敬月身旁,拿手帕擦眼泪:“公主失声,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各地叛军突起,本想让公主在城墙念檄文呢!”

    这是昨天接风宴讨论好的事情,由大楚长公主开启对各地叛军的讨伐。

    如今沈敬月哑了,王禄的兵却早就准备好了,讨伐等不了太久。

    他摆手:“不念也罢!”

    没一会儿,刺史信赖的幕僚兼郎中,背着小药箱来了。

    郎中隔着一张布把脉,把着把着,皱起眉头。

    兰絮:“这到底如何?”

    沈敬月也焦急地看着郎中。

    这回他倒不是装的,他早上因为被兰絮踢下床,暂时忽略自己声音的异常,如今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郎中皱眉:“这……这脉象,公主殿下,应该是中毒了!”

    这郎中本就是幕僚,医术不精也寻常,兰絮怀疑他医术不精,好在这样一来,反而圆了他们借口。

    兰絮哭得更大声了:“这贼人究竟下了什么毒!”

    郎中:“啧,虽说药毒一家,但毒理的话,小的委实不够精通。”

    毕竟他是幕僚,兼职郎中而已。

    王禄骂郎中:“猪头,什么都不会还来看什么病?”

    他一挥手:“张贴告示,让全城懂毒理之郎中,都来刺史府!”

    郎中身份一换,以幕僚身份劝告:“不可,大人难道要把长公主在我们宴上中毒失声一事,广而告之天下么?”

    王禄也是急得忘了:“那是不可。”

    免得变成天下人说他刻薄了长公主,来讨伐他。

    见这对主仆神色变换,似乎有私话要说。

    适可而止,沈敬月拍拍兰絮的手,兰絮负责说:“今日暂且这样吧,长公主也累了。”

    幕僚:“是啊,长公主一行千里迢迢赶来,多日辛劳,确实该好好休息。”

    于是,沈敬月和兰絮先走了,早膳都没吃。

    等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幕僚直接跪下,对王禄说:“恭喜大人!”

    王禄:“恭喜个屁!”

    幕僚:“大人,长公主失声,大人就是长公主的口舌,从此长公主想说什么,不都是大人决定的?”

    王禄恍然大悟,长公主不能开口,便完完全全是个花瓶,任人宰割!

    王禄再不敢瞎拿主意,问幕僚:“接下来该怎么做?”

    幕僚:“本以为做做样子也要十天半个月,如今,大人大可以直接让公子动手,反正公主有苦难言。”

    王禄本人也想尚公主,但做高皇帝的岳父,总比做高皇帝的女婿好,所以他想让长子和长公主生米煮成熟饭。

    现在时机正好。

    他忙扶起幕僚,感动:“我得卿,便如玄德得孔明先生!”

    幕僚面上笑嘻嘻谢恩,心里啐道:得了吧你个猪头,还好意思自比刘备。

    ……

    兰絮和沈敬月也都明白,刺史府不可久留。

    或许今晚,或许明晚,王禄就要动手了。

    这时候,还真得感谢沈敬月长公主的身份,王禄大概率会自己,或者让他的儿子等,来和长公主结亲。

    到时候就是一个机会。

    现下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都应付完了刺史,沈敬月都配合她演完戏,还要翻账。

    房中,他压低声音:“你不让我说话,是嫌弃我?”

    兰絮:“公主的声音,是因为男子的变声期,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因为我不是男子,但刺史、郎中或幕僚,都是男子,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到时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艰险。”

    装哑巴是唯一的办法了。

    沈敬月听她解释,心里头舒服了点。

    不过,被踢下床的事,他还是很介意,追问:“你还没回答,你是不是嫌弃我声音不好听?”

    兰絮:“公主不知道么,男子都会有变声期,过一段时间,声音就会恢复,也会变得好听,不必介怀。”

    沈敬月:“……”

    他突然记起,兰絮曾经夸过郑国太子陆声,说什么,陆声面对自己不利的提问,左言他顾,总归就是不回答到点上。

    这是忽悠!

    沈敬月又气又急:“你就是忽悠我。”

    兰絮正喝着水,差点被呛。

    这人也太聪明了,怎么没被她把注意力往自己声音上带呢?

    沈敬月抿着唇,眼角一酸,兰絮还不知道,只要他想,他就能哭,收放自如。

    所以此时,他的眼角坠下两滴泪珠:“说到底,还是嫌弃我是个男的。”

    兰絮:“也说不上是嫌弃……”

    毕竟,他长得是真好看,一个男的,哭起来梨花带雨的。

    其实还挺带感。

    沈敬月断定:“那你就是不嫌弃,咱们与以前一样便好,也别做改动。”

    兰絮坚定:“不,以后咱们还是暂时分开睡,这是肯定的。你就是故技重施,要和我换也好,要哭也罢,我都会片刻入睡。”

    沈敬月震惊,明眸睁得圆圆的。

    旋即,他又掉了两滴眼泪,发现兰絮扭过头不看他,真不来哄自己了,又是一个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兰絮:“……”

    她去看书,没有理会沈敬月的指控。

    她看似稳坐钓鱼台,心里也拧巴死了。

    不管是男是女,她对目前的沈敬月,都是很纯洁的。

    也是因为她双标,更怜惜女孩一些,当时没能太果断拒绝,酿成现在的情况。

    现在知道沈敬月是男的了,她的标准就变更严格。

    其实,沈敬月十四岁,放古代,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年纪了,而且接受的教育不同,心智也不能光靠年龄判定。

    但他的变声期,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还很小,还是一张白纸。

    他连胡子都没开始长,对男女的概念,相当模糊,便对她产生眷恋。

    这种眷恋,是有点畸形的占有欲,她甚至猜得到他心里的怒火,大半部分是针对女装的自己。

    因为他会认为是女装的他,夺走兰絮对他的关注。

    要改趁早,不然沈敬月病得更严重。

    而沈敬月见指控无效,他刷的收起眼泪,红着眼眶,恶狠狠咬牙:“兰絮,你别后悔。”

    兰絮:“……”

    她突然好想笑。

    这样的沈敬月,好像那种扭来扭去,求抚摸的短腿白软小猫猫,奈何主人戒过毒,怎么也不肯摸猫猫。

    于是,猫猫又尴尬又气,给了主人一爪,跑开了。

    还是只夹不住喵喵声,爆发出公鸭嗓的猫猫。

    不能笑,她咬了下指节。

    但这个动作,落在偷看她的沈敬月眼里,就是焦急烦躁。

    他每次焦急烦躁,就会这样,比如他现在也在咬自己的指节。

    安静了许久,兰絮终于又起了一个话题,低声说:“今晚王禄估计会行动。”

    沈敬月:“哼。”

    兰絮:“咱们得提前提防着,我们昨天接风宴,不是见了王禄的长子么?特意引荐,可能想让你嫁给他。”

    沈敬月:“哼。”

    兰絮翻书,认真看书了。

    她不说话了,房间陷入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沈敬月心里虽然气极了她,可她不和自己说话,他也难受,瞥了几眼兰絮,终于,纡尊降贵开口:“今晚他来,就把他绑走。”

    兰絮阴阳怪气地回了一个:“哈。”

    他又冷冷的:“哼。”

    兰絮:“哈。”

    沈敬月:“……”

    一整天,只要一开口,两人就扮演哼哈二将。

    直到晚上,因为有共同敌人王禄,两人才稍微能正常点说话。

    晚饭是送到他们房间的。

    所幸沈敬月不爱别人伺候,这几天在刺史府,都是自己布菜吃饭,把婢女都赶下去,也没令她们生疑。

    这晚饭想也有问题,根据两人习惯,他们把大部分饭菜倒到床底下,留下一些汤汤水水。

    不多时,才叫外面的人进来收盘。

    兰絮说:“公主要沐浴了,你们去备水吧。”

    到就寝时候,把屋里蜡烛熄灭了,兰絮和沈敬月躺在床上。

    兰絮不想和他同一张床,但现在为了麻痹刺史府,他们还得做戏,把这事和沈敬月讲了,又被他哼了一声。

    不同往日的树袋熊睡法,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银河。

    等待动静的时候,沈敬月又掉了一滴泪,他背对着兰絮,委委屈屈道:“絮絮,咱们之间,只能这样了么?”

    安静了好一会儿,兰絮:“你现在还小,至少等你长大吧。”

    沈敬月转过身,正面对着她,不能理解:“我小?”

    兰絮:“嘘,外面好像来人了。”

    沈敬月安静下来。

    果然没一会儿,门扉就被轻轻动了下。

    吱呀中,黑暗中,刺史的长子,偷摸进了门。

    他望着床上的殊色,激动地搓搓手指,心想,父亲虽然叮嘱他,只碰长公主,那公主堂妹郡主,美貌也过甚,可以留着送将领。

    但他才不管,姊妹花都收入他手中,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岂不美哉?

    说到底不过女子,能有什么气力?

    他摸索到床边,确定人都睡得好好的,便去解开自己的腰带,双手正不得空时,突然听到一声窸窣。

    睡在外面的兰絮,从被子里掏出一根木棍!

    还没等长子反应过来,她一个猛劈,把他敲得眼冒金星,软倒下去,沈敬月也很快起来,找布塞到他嘴里,利索地捆绑。

    兰絮手都震麻了,她丢掉木棍,换小刀。

    又去柜子里拿出两人收拾好的包裹,和沈敬月对了个眼神。

    两人点点头,拿水泼醒长子。

    ……

    王禄睡得好好的,正做着自己成就千秋伟业的大梦,突然就被小厮摇醒:“大人不好了,大公子被要挟了!”

    王禄:“怎么回事?”

    他匆忙穿衣服,到达长公主房外,便看自己长子,双手被死死捆绑,又被长公主拿着刀,架在脖子上!

    一见到王禄,长子嘴巴被塞着东西,激动地呜呜叫着。

    沈敬月的刀逼近他的脖颈。

    王禄:“长公主殿下,使不得啊!”

    兰絮代传:“这刺史府公子,大半夜进我们屋子,是想做什么呢?”

    王禄:“这……”

    他赶紧到处找他的孔明先生,但别的幕僚来了几个,孔明先生还没来!

    兰絮:“我不与你多废话,准备两匹好马与二百两钱财,我们现在就走。”

    王禄脸色大变:“这怎么行?”

    沈敬月眯起眼睛,架在长子的刀刃染血。

    王禄:“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沈敬月是个不怕杀人的,或者说,杀人对他来说,是他在遇到兰絮前,最有意思的事。

    嗅着血腥味,他眼底微微疯狂。

    突的,他的袖子,被兰絮轻轻拉了一下,沈敬月的理智,便如那出笼的鸟儿,倏地回到自己脑海里。

    他低低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有继续。

    见他们正忙乱着,兰絮说:“不然你们公子,就死在这!”

    不说王禄平时和长子的亲缘厚,都说舐犊情深,光是想到如果他不救自己孩子,他名声也毁了,他就不能忍受。

    他点头答应:“好,我们这就给!”

    两匹好马和二百两,兰絮只一手抓一袋钱,确定不会给行囊添加负担,便示意沈敬月。

    两人骑上马,王禄以为长子安全了,却见他被沈敬月一把子敲晕,甩到马背上,好马奔驰而去。

    王禄气急败坏:“追!”

    兰絮骑马跟在沈敬月身旁,她看了眼死猪一般的长子:“你会手刀啊。”

    沈敬月:“嗯。”

    出宫那天,王公公命人手刀过他,虽然当时没把他刀晕,后面,他倒是自己琢磨出手刀的精髓。

    他有好多想和兰絮说的,但现在他们在吵架,他才不说。

    等她开口再夸他,他再考虑说吧。

    但兰絮没说话了。

    沈敬月:“……”

    王禄趁着给他们准备好马银子时,就准备好的人马,他们这一走,那些人就紧追着不放,最近的时候,就查一匹马的身位。

    可谓艰险。

    兰絮在前几个世界学会的骑马,但像这样狂奔逃跑的,还是第一次,心脏跳得很厉害,注意力高度集中。

    万幸王禄想要活捉他们,不然从背后放箭,他们还不知道怎么逃。

    只是,她刚这么想,身后就有弓箭手,瞄准了他们的马。

    果然不能把古人当傻子啊。

    兰絮跟沈敬月说:“有弓箭手瞄准马匹了!”

    沈敬月撩起眼皮,看了兰絮一眼,那双润泽的眼眸,倾泄出一丝笑意。

    风把沈敬月的头发,往后吹,因着是夜里出发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挽发,只把两鬓如瀑长发在头发挽了个髻儿,其余披在肩后,正也随风飘扬,勾出他的剪影,潇洒自在。

    他转头望天,说:“没事。”

    兰絮忍不住跟他一起望天,却只能看到浓重的云,狂乱的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下一瞬,少年一手指苍天,唇角倏地扬起,声音微哑,朗声道:“落!”

    不过眨眼间,狂风大作,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兰絮攥紧缰绳。

    她承认这一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那些朝他们马儿射过来的箭矢,也失了准头。

    兰絮忍不住跟着他笑,他这是什么,天气预报成精了?

    见兰絮目光惊奇,沈敬月终于扬眉吐气,道:“看个天时而已,很难吗?”

    兰絮:“你得意吧!”

    沈敬月:“我是该得意的。”

    两人纵马,马匹在大雪中狂奔,往更广阔的天地跑去,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冷。

    尤其是沈敬月。

    在宫廷的生涯,前朝皇帝换了又换,公主府始终不变,那是一座被城墙,被人墙包围的宫殿,是很无趣的。

    十四年间,足够无聊的沈敬月,除了杀人,也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没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终于,雪越来越大,他们稍稍和追兵甩开一点距离,这王禄长子也因为马匹颠簸,把塞在他口中的布震了出来。

    他鬼哭狼嚎,痛骂:“你们这群贱人,要不是我爹接纳你们,你们早就被那些个士兵奸死了!”

    “还不快快臣服我们父子?”

    沈敬月:“吁!”

    他拉停了马。

    这王禄长子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最后的价值,就是拿来吸引追兵的注意。

    眼看沈敬月二话不说,朝自己亮出刀刃,王禄长子这才察觉到怕,眼泪飙了出来:“不要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兰絮被那眼泪搞得眼涩,挪开目光。

    沈敬月却笑了。

    他自己对兰絮哭都没用,这狗东西,以为自己哭有用?

    不过,胆敢在兰絮面前哭,争夺她的注意力……

    去死。

    正要手起刀落,兰絮说:“留一口气,追兵来了,势必要分力气去救他。”

    沈敬月默了默。

    她说的有道理,他扎了王禄长子一刀,泄愤地踹了好几下这个窝囊废。

    耽搁不得,两人重新驾马前进。

    却在此时,前面的峡谷关隘,停着几匹人马,兰絮眼尖,认出有早上才和他们说过话的郎中兼幕僚。

    兰絮心内一凛,王禄的人马这么快,居然跑到前面去拦他们?

    却听沈敬月冷声道:“那是郑国太子,我们折路。”

    郎中兼幕僚身旁骑马的公子,就是郑国太子,陆声。

    看来这郎中兼幕僚,也是郑国细作。

    兰絮当机立断:“不。”

    任务在那,虽然女主变成男的,但之前的进度也在,她想看看怎么回事,陆声就送上来了。

    他是个连间谍安危都会惦记的太子,虽然守在这里,定有别的目的,却应该不是专门刀他们的。

    沈敬月却皱起眉头,问兰絮:“为什么?”

    兰絮:“嗯……”

    她都没想好理由,沈敬月已经脑补完了,他气狠狠:“是不是因为他是你旧主!”

    兰絮:“咳,他们人马多,明显就是在等我们,现在和他打起来没好处,对吧殿下?”

    沈敬月觉得不对。

    他咬住嘴唇,尝到一点血腥味。

    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恨陆声。

    陆声不仅是兰絮旧主,名字还叫陆声,声音的声,沈敬月现在声音难听,陆声这个名字,就是专门来吸引兰絮的!

    下一刻,兰絮便听脑海里,系统传来播报:“叮——【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任务进度,60%!”

    兰絮:“啊?”

    第56章 绝代双娇9

    陆声确实是专门等沈敬月。

    根据细作的消息,沈敬月脑子很清醒,王禄那等庸才,留不住沈敬月。

    乍然见到风雪中两匹快马、两个俊俏的人,陆声眯眼,脑海里,对于兰絮的朦胧感,终于被擦掉了。

    倒也神奇。

    陆声身边带着一队人马,可远比他声称的十二侍卫还要多。

    他们一字排开,眼下,兰絮和沈敬月就算不打算停,也走不了。

    他们及时勒马。

    距离沈敬月和陆声上次见面,短短七八日,却发生了许多事,尤其是楚国沦落,可谓世事无常。

    陆声拱手:“长公主别来无恙。”

    沈敬月对陆声敌意很重,他跨下的马儿,也被他影响了似的,焦躁地踏踏蹄子。

    他眉眼厉厉:“你来这做什么?”

    听到沈敬月粗重的嗓音,陆声身边的幕僚细作,还有些惊讶,陆声却一下明白了,道:“看来,长公主不是被毒哑了,而是男子皆会经历的声变。”

    沈敬月沉下脸:“我便是皇子,又如何?”

    陆声:“公子也行,皇子也罢,某都需要殿下的助力。”

    兰絮围观着。

    早在靠近陆声,看清楚陆声的模样时,兰絮脑海里出现系统播报:“叮,刷新新角色【男主】,陆声。”

    就是原定成就伟业的男人。

    他此时的语气可谓恭敬,礼数到位,没有半分轻慢。

    可以肯定的是,陆声是男的,不是女扮男装,那沈敬月和陆声的任务,就应该不能从字面意思看。

    等一下,字面意思?

    完成这么多次任务,兰絮还是被绕进去了,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系统:“什么情况啊?”

    兰絮:“谁说‘男女主感情大发展’,必须是正向发展呢,我看沈敬月对陆声很不爽,进度也在动。”

    “所以让沈敬月恨上陆声,也是大发展。”

    仔细回想两次任务播报的大发展,估计沈敬月一直知道陆声是自己旧主,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怎么说呢,他的感情,就如满城火树银花,炫目张扬得生怕她不知。

    兰絮和系统联系时,陆声也开诚布公,道:“定州王禄不堪用,如今胡人没打到定州,他便隔岸观火。”

    “须知胡人并非良善之辈,大楚作为第一道屏障,却如此不堪一击,唯恐整个中原陷落,民不聊生,为了苍天……”

    沈敬月:“关我什么事。”

    陆声:“……”

    不止陆声,就是他周围一干幕僚,也都无言以对。

    世人尚礼,他们目前拉拢的一些城池,刺史与太守就算不愿出兵,也是把话说得漂漂亮亮,以防来日变成回旋镖,扎了自己。

    何况沈敬月是大楚皇室,就算再不愿,也不该这么说。

    沈敬月哪能看不出他们的腹诽。

    若是过去,他也会拿着那一套,以一副温柔谦逊、良善友爱的样子,轻易将人骗得团团转。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早就决定不再做长公主。

    这世界宽广自由,他与兰絮,终有去处。

    陆声想了一下,换个说辞:“沈玙励精图治一年后,遇到这种事,被大臣联合废杀了。”

    和系统说着话的兰絮,听到“励精图治”四字,小心脏不着痕迹一抖。

    什么玩意,“励精图治”是什么诅咒吗?

    可惜了,沈玙虽然没发疯,却终究非高皇帝嫡系,成也大臣,败也大臣。

    沈敬月大笑:“杀得好,杀得好!”

    陆声没管他癫癫的,继续说:“你大楚,有像王禄一样企图自立的大臣,也有仍念着沈氏一脉,拥立皇嗣的大臣。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你的身份在那里,就不会有安稳的一天。”

    “而我之志向,是平定中原动乱,待天下大定,会有你想要的安稳。”

    沈敬月冷冷盯着陆声。

    陆声说的没错,因为沈敬月的身份,除了大楚的人,还像陆声这样的,想来利用他的他国之人,也会如过江之鲫。

    沈敬月迅速判断目前形势。

    陆声赶在这里拦人,说明后面的追兵被料理了。

    他也不用带王禄长子这样的累赘,自然可以假意答应,趁陆声卸下戒备,和兰絮乘一匹马,逃离。

    陆声到底是他国太子,他能带到楚国地界的人马,不会很多。

    沈敬月刚要开口,突的,听到兰絮清清嗓子,他侧目看她。

    兰絮遮着嘴唇,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先答应了。”

    她知道他要假意迎合,但先不说风险,还有任务呢。

    沈敬月咬牙切齿:“不想。”

    兰絮:“那我自己答应。”

    沈敬月:“……”

    陆声就看沈敬月在犹豫时,听了身边女子的话后,整张脸都是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极臭,才说:“我可以暂时答应。”

    陆声的幕僚们都要被气笑了。

    身为亡国之后,这条路,沈敬月不想走也得走,竟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陆声却放心了,他倒是怕沈敬月笑盈盈地答应,那他一定是假意的,会伺机逃跑。

    这场谈判,总算是有进展了。

    陆声看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兰絮,他倒是没想到,她一开口,有这种成效。

    当时选派去长公主身边的细作,有这么大的能耐?

    很快,他被沈敬月狠狠剜了一眼。

    陆声真有点无辜了,耸耸肩膀,不再打量兰絮。

    ……

    陆声在楚国,也有他的根据地。

    他们往南走了大概三十里地,来到还没下雪的萧州,胡人南下、大楚抛弃子民的消息,已经传遍整座萧州城。

    萧州自古是大楚南北通衢,百年内,被胡人血洗了三次,一听这个消息,多少人拖家带口,往南方逃。

    这个关头,陆声带着百余护卫,来到萧州外的一处山中小庄。

    并不引人注目。

    判断男主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兰絮脑中绷紧的弦一松,终于感觉到疲惫。

    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冷天里,洗了个热水澡后,她趴坐在桌旁,擦头发,擦着擦着,手就落了下来。

    浑身连骨头缝,都冒着懒意。

    不一会儿,身后有人拿过布巾,给她擦头发,连带一声埋怨:“这种天气,头发要擦干再休息。”

    兰絮撑着脸颊,回头,忽的一讶。

    沈敬月竟扎了一个男人的顶圆发髻,换了一件月白宝相花纹襕衣。

    他穿女装时,尽显秀美婀娜,男装却也不违和。

    因着他原生的眉毛长出了痕迹,顺着他的眉骨走,那股子英气,把他濛濛秋水般的双眼的孱弱感,狠狠压了下去,显出几分温润如玉。

    看起来读书很好的样子。

    沈敬月给兰絮擦着头发,察觉她的视线,他道:“好看吗?”

    兰絮:“好看。”

    沈敬月抿着唇笑。

    她以前就知道夸自己漂亮,现在夸起来,当然也毫无负担。

    兰絮伸手去戳他的发髻:“谁给你扎的?”

    沈敬月:“我自己扎的。”

    兰絮:“嚯,看起来还挺老练。”

    沈敬月:“我是第一次扎,很多东西,其实看过别人怎么弄,便会了。”

    兰絮:“……”

    有被羞辱到。

    她决定换个话题:“知道我为什么想答应留下吗?”

    沈敬月安静了一会儿,微微垂着眼睫,盯着兰絮:“其他理由都好,不能是因为陆声。”

    兰絮:“哈哈。”

    沈敬月把半湿润的布巾,用力摔到一旁,他起身来回走了两步:“你就是为了他!”

    兰絮防止他踩布出气,把布拿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为了你。”

    沈敬月勉强自己不去计较一个“也”字。

    兰絮:“你刚刚不才说,自己能力很强,那在他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沈敬月不解:“你想我学那些做什么?做皇帝?”

    兰絮还真想了一下,决定把他的职业规划抛给他自己:“这是你自己该考虑的。”

    十几岁的小孩做的职业规划,都是空谈,很少有人能目标始终如一。

    沈敬月又盘腿坐下。

    他和兰絮四目相对,渐渐下定决心:“如果你想让我做皇帝,也行,我会励精图治……”

    兰絮突然一个咸鱼弹射,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巴。

    祖宗诶!

    “励精图治”这四个字,是你们沈氏皇族能碰的吗!

    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兰絮从沈敬月惊讶的眸底,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忙又松开手,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你一定不要励精图治,该休息好好休息,该玩就玩。”

    沈敬月伸手碰了碰自己嘴唇,一刹触感和温度,好像还上面。

    他脸颊微红,斜睨兰絮,道:“真该治你个轻薄之罪。”

    兰絮欣赏着他的脸红。

    不管男女,沈敬月都是个大美人,看大美人害羞是一种享受,她忍不住笑道:“殿下想怎么治?”

    沈敬月微恼。

    迎着兰絮的目光,他行动比脑子快,一个倾身,那双微凉的唇,印在兰絮的唇上。

    柔软相触,带着热水未褪的水汽,热意也立刻攀上沈敬月的脸颊,他触火一般,立刻挪开。

    兰絮怔在原地。

    沈敬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被看出浑身冒着热气,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己越过的这一步,就是越过了两人之间的线。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兰絮。

    兰絮却比他想象的要淡然许多,她回过神后,没有惊,没有怒,甚至抖了抖手里布巾,折起它。

    好像刚刚一吻,是错觉,全是自己一厢情愿。

    沈敬月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热气全消,转而心内冒着一股股酸,蚀得心千疮百孔。

    他牙关轻轻打着冷颤,直直地看向兰絮:“兰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兰絮思索,道:“有,但说了你要生气。”

    沈敬月:“你说。”她除非哄他,不然说什么都能把他气死。

    果然,就听兰絮说:“我现在这具身体十八岁,你十四岁,所以,我觉得你小,还谈不了感情。”

    沈敬月用力攥紧拳头,额角突突地跳。

    说来说去,在刺史府没解决的老问题,又被摆出来。

    他不能理解:“你喜欢比你大的?谁?陆声?我就知道是他!”

    兰絮:“……”

    索性现在有个栖息之所,一次讲明白也好,兰絮道:“公主有时候对我,也并非喜欢。”

    “因为我身上,有一些殿下没有的随性,引起殿下对我的注意,再后来,便是殿下觉得我好玩,产生了新鲜感。”

    “殿下这种感觉,和喜欢玩具似的。”

    沈敬月如遭雷劈,呆呆地看着兰絮。

    他比谁都聪明,确实,一开始,沈玙意外对兰絮起兴趣时,他的愤怒,是把兰絮当自己的“玩具”。

    他无父无母,光靠天下人的眼睛,护不住自己的玩具,所以,他又哭又撒娇,让玩具自己留下来。

    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和被兰絮看破,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原来她一直介意年龄差别原因,就是她看他,一直是小孩。

    一直是小孩啊。

    他几乎难以呼吸,这辈子未曾尝过的苦味,从舌根蔓延到整个口腔。

    兰絮说完等了一会儿,沈敬月并没有爆发,反而垂下脑袋,恍若繁花褪色。

    甜能滋养沈敬月,苦会让沈敬月焉了吧唧。

    真是一朵娇花。

    下一瞬,他眼圈一红,道:“可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你不喜欢我的做法,我都改掉。”

    兰絮闭上眼睛不看他:“那,不许用眼泪作弊,你明知我每次看你流泪就没办法的。”

    沈敬月:“……”

    就差一息,他的眼泪就会扑簌簌地下了,被兰絮一拆穿,又被他憋回去了。

    他也从伤心中回过神,恼羞成怒,站起来一甩袖,放狠话:“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气冲冲走到门口,他手放在门边,命令:“我去书房,你给我过来。”

    他怕她乱跑。

    兰絮忍住想笑的冲动,不过她确实也该去书房,看看陆声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

    书房中。

    陆声和幕僚们合计将近十人,因他重用贤能,幕僚里也有好几个妇人女子,兰絮的出现,并不突兀。

    沈敬月是男的事早就传开了,众人见沈敬月男装,也不奇怪,还有人觉得他身上气度还不错,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皇室子女。

    沈敬月和兰絮坐在左边中间两个位置。

    沈敬月一坐下,便开口:“萧州自有韩家军坐镇,刺史也为韩家人,太子,莫不是韩家军也是你的人?”

    有幕僚臣子不喜:“长公主为何无礼!”

    陆声抬手,压了下臣子的不满。

    他对兰絮和沈敬月解释:“不,我与韩家军无关,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歇脚,是因为知道胡人势必会攻过来。”

    兰絮环顾房间,加上这个房间的人,陆声就带百来个人,难道要靠百来个人包抄胡人大军?

    沈敬月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嗤笑:“然后呢,你给胡人当开胃小菜?”

    臣子们窸窸窣窣,都是对沈敬月的不满。

    陆声又管了一下纪律,才说:“我要拿到他们的火器。”

    说着,他拿出一张卷着的图,让下属拿给沈敬月。

    臣子们皆惊惶:“太子殿下,此等机密,不可被楚国长公主知道啊!”

    陆声:“无碍,此事本就需要长公主助力。”

    图终于传到沈敬月这,沈敬月展开,眉头一动,兰絮跟着看了一眼,也惊讶地张大嘴。

    居然是一张火龙和火器的详细构造图!

    换成时髦一点的术语,这玩意都等于大炮和突击枪的制作图了!

    胡人真是发展出了不起的科技,进入赛博古代。

    可惜的是,或许是运输不力,图有一半被火烧了,还有的沾了血渍,模糊不清。

    陆声:“七年前,郑国派去北方胡人阵营的眼线,发现胡人通过打向西边的西边,获得了火龙此等利器。”

    “哈勒王太子致力于研究更便于携带的火器,这张图,就是火龙与火器的构造详细图。”

    这还是细作的功劳。

    兰絮佩服郑国,什么年代就会搞信息工程了,有这个视野,难怪陆声在原来设定中,能统一中原。

    沈敬月细细端详火器图,他抬眼:“所以呢?”

    陆声:“我们在这里,就等萧州和胡人开打后,抢得火器,回去研究,补全半张图,制作属于我们的火器。”

    “郑国已经开采了足够的铁矿和火药,筹集了足够多的手艺精湛的人,就差精确的样品,来弥补构造图的缺陷。”

    沈敬月:“然后呢,想运用到作战,没这么简单吧。”

    陆声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他笑了下:“是的,等火器造出来,我想让你们楚国士兵先尝试。”

    胡人拿新型的武器,远程就能把人烧死打死,迟早会被百姓当做阎罗之兵,遭百姓恐惧。

    郑国想用胡人的东西,却没有把握,能让自己制造的火器,和胡人对抗。

    能成功,那当然名垂青史。

    要是失败,只怕百姓连胡人之祸,都会怪到郑国,令郑国声名狼藉。

    陆声既然有统一中原的野望,就不能在这一件事上,赌上国家的名声。

    他要拿楚国试验。

    沈敬月:“你想让我打着沈氏皇室的名声,打一场你们为我准备的仗。”

    陆声:“是。”

    沈敬月:“好。”

    他答应得没有半分犹豫,让郑国人都松一口气。

    沈敬月斜了一眼兰絮,发现她正在吃放在桌上的白霜柿饼,正聊大事,旁的幕僚都没动桌上的东西,就她心宽极了,还在吃。

    沈敬月咬了下唇。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喜欢他一下。

    他把那盘柿饼推远了。

    兰絮捧着柿饼:“?”

    这小子!

    场上散了后,沈敬月和兰絮走到无人的廊下,他问她:“你就不觉得,我答应得太痛快了?”

    用文人的话来说,为他国做先驱,这是何等屈辱愚昧,是会遭天下人耻笑的。

    兰絮还在回味着柿饼的滋味:“可你不在乎啊。”

    沈敬月确实不在乎世人。

    但他也有在乎的人。

    他眼睫轻动:“你呢,你怎么看我?”

    兰絮:“你别励精图治就好了。”

    沈敬月:“……”

    到这,刚刚被他压下去的感情,如堵不住的泉眼一般,咕噜噜地冒了出来。

    好气。

    他转身就走,突的,兰絮拉了下他袖子,沈敬月没有回头:“做什么?”

    兰絮:“接下来肯定会爆发战斗,我是指望不上的。”

    所以她服软了,来求他保护她?沈敬月侧过身,压住上扬的唇角,说:“你担心什么,不会让你死的,你不必上前线。”

    兰絮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哨子,对着沈敬月一吹。

    太尖锐。沈敬月捂了下耳朵,怒视兰絮。

    兰絮笑了一下:“我会上前线的,就在远方看着你,这个哨声,就当我是你背后的眼睛,吹一下,就是你背后有危险。”

    沈敬月:“哦……”

    他突然觉得那哨声好动听。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再问一次——她这么在意他,真的,不喜欢他吗,哪怕只有一点?

    可是,对上她双眸,这句话,哽在他喉头,终是没有问出来。

    ……

    不出陆声预料,萧州的战役,爆发在晚上。

    饶是韩家军竭力抵挡,临到凌晨,城门摇摇欲坠,胡人为防止被中原发现如何制作火器,看管火器极为严格,但连续几场战役后,他们也疲惫了。

    陆声就等这个纰漏出现。

    前方战场血色漫天,后方,几个小队人马,潜伏在夜色里。

    兰絮、沈敬月和陆声,是一小分队的,他们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躲在山石后面。

    兰絮眨眨眼,聚精会神。

    为了防止现在睡着,她下午睡了超久,现在很精神。

    不管如何,确实第一次接触战务,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拖后腿。

    斥候查探完情况回来,道:“太子殿下,前面有一对落队的胡人小兵。”

    陆声:“再等等。”

    沈敬月不解:“等什么,杀了这队人,穿上胡人的衣服,不就可以离他们更近?”

    众人愣了愣,对啊,怎么没想到呢。

    也是胡人的火器太强,大家过于谨慎了。

    听取沈敬月的建议,这些胡人很快死于他们刀下,仔细数了数,有一十七副能用的轻甲,够自己小队使用了。

    所有人都换上,沈敬月观察了一下死去的胡人扎的发髻,给兰絮散了发扎好,自己也扎了一个。

    非常完美。

    陆声的侍从还在给他扎,他看得惊奇:“你莫不是学过?”

    沈敬月嘲讽:“这不是有手就会的吗?”

    郑国正在手忙脚乱弄发髻的士兵:“……”别这样,显得大家都很笨。

    兰絮忍着笑,看来之前她问的时候,他还是很给她面子,还解释了一遍。

    换好胡服,一群人趁夜色奔赴战场。

    该说不说呢,男“女”主都在的情况,气运肯定有加成的,他们刚潜行没多久,就遇上一支小部队。

    胡人小部分居然带了五把火器。

    埋伏在路边的兰絮一行人,听了一耳朵叽里咕噜的胡话。

    陆声麾下有会胡族语的人,翻译了一下,原来,这小部队是回收火器的。

    胡人攻萧州时,韩家军在城楼放了很多箭,还是有持火器的胡人中箭而死的。

    他们笃定,韩家军消耗太多,已经没有多少箭矢可以用了,将在一个时辰后攻城。

    陆声:“就等一个时辰后,他们攻城之时,后方必定会守备空余……”

    沈敬月:“你到底会不会打仗?之所以选择一个时辰后攻城,就是他们现在疲累了,需要休息,不趁现在去抢,就没机会了。”

    幕僚们一想,其实陆沈各有道理,只是陆沉稳,沈激进。

    只有兰絮知道,沈敬月只是心情不好,事事和陆声作对。

    却也阴差阳错,陆声思索:“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就上。”

    他们追上前面那小队,冲突一触即发!

    兰絮缀在队伍后方,她不用积分,就不算战力,只能在远处,观察着整个局势。

    刚刚抢胡服的战役,沈敬月没参加,他骑射了得,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战役。

    他在众人里面,是一股“清流”,杀人毫无章法,简直乱劈乱砍,却刀刀中胡人要害。

    很显然,他在享受刀下杀人的快乐。

    兰絮就知道他会杀红了眼。

    她眯起眼睛观察沈敬月四周,胡人失了先机,却还顽强抵抗着,其中一个胡人摸到了火器,拿到手里,将喇叭开口,对准沈敬月。

    “咻——”

    兰絮赶紧拿起哨子,用力一吹。

    哨声如鸟鸣,传递在山谷中,郑国军士知道哨声不是吹给他们听的,于是一片混乱之中,只有沈敬月毫不犹豫回头,将手中之剑,朝身后贯过去!

    那胡人还没发动火器,便被一把剑横空穿心。

    不过,哨声也暴露了兰絮的位置。

    后方的位置,一般是智谋,或者首领待的。

    一时,两个骑马仓皇逃窜的胡人,猛地朝兰絮的方向追去。

    兰絮:“!!!”

    她果断引马转身跑,妈呀,追逐战真的很恐怖!

    沈敬月也留意到了,他本不想让兰絮吹哨的,怪他杀红了眼,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他也骑马冲过去。

    他稳住马匹,将身体完全挂在马的一侧,在路过一个胡人的尸体时,拔走他插在地上的刀,又迅速一个翻身,回到马匹上。

    而此时,那胡人离兰絮越来越近。

    他们雪亮的刀,在逼近她。

    这一刻,沈敬月嗅到了喉管里的血腥味。

    她说,他拿她当玩具,而当时,他反驳不得。

    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没有把她当玩具。

    他没有把她当玩具!

    而兰絮是郑国细作,她瞒着自己,有不少小秘密,她也曾被沈玙看上,现在还有陆声。

    可沈敬月对玩具,必须有自己一套判断,得是干净无瑕的。

    远到小时候,他喜欢的娃娃,被别的小孩碰了,他就把那个娃娃剪了,近到不久前,春风碰了他的梅花,他让人把整片梅花林砍了。

    如果他认为兰絮是他的玩具,那按标准而言,兰絮早就脏了。

    但他却清楚地明白,她不脏,她一点都不脏。

    沈敬月心中得出这个回答,因为她不是娃娃,也不是梅花林,不是他的玩具。

    她只是兰絮。

    他就是喜欢她。

    他又不是以慈悲为怀之人,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只想把她捧在手里,除了喜欢,还能是什么。

    沈敬月伏低身子,一踢马腹。

    他先追上第一个胡人,胡人招架不住一招,就被他双手握着的刀,猛地劈开脑袋!

    那把刀都卷刃了。

    离兰絮更近的胡人回头看了眼,夜色中,沈敬月浑身浴血,犹如鬼魅。

    那胡人吓破了胆。

    这一泄气,胡人的马就跑慢了,沈敬月逼近胡人,用卷刃的刀,挡住他的攻击,接连砍了他五六下。

    胡人摔下马。

    终于,她没有危险了。

    沈敬月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里,喘出一口气,朝着兰絮喊:“絮絮,没事了!”

    兰絮回头,勒住马。

    她也用力喘着气,看清是沈敬月,眼角终于没忍住,溢出一滴滴泪珠,刚刚她确实吓得头皮发麻,只差边逃边哭边叫了。

    战场真的可怕。

    两人下马,用力拥抱着。

    好一会儿,兰絮平复心绪,她拍拍一动不动的沈敬月的肩膀:“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战斗大概结束了,那两个追杀她的胡兵,也只是那小部队在苟延残喘。

    沈敬月重重“唔”了声。

    兰絮才发现,他刚刚趴在她肩头,是在偷偷地哭。

    他整张脸都哭得湿漉漉的,眼圈、鼻子发红,又娇又可怜的。

    被她发现后,他别开脸蛋,本来想用袖子擦眼泪,看到袖子上都是血,又擦不下手,太脏了。

    正当他纠结之时,兰絮用自己干净的袖子,给他擦擦眼泪。

    沈敬月闭眼让她擦泪,濡湿的长睫颤抖着,嘴里抱怨:“你不是说,不让我哭么?”

    兰絮:“那好吧,现在允许你哭一下。”

    沈敬月:“……用你管。”

    两人相互扶着站起来,沈敬月的马跪在地上起不来,累惨了,得让它休息一下。

    还好兰絮的马没什么大事,两人坐上这匹马,慢慢走回去。

    “有五把火器,够研究的了。”沈敬月抿抿唇,话语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

    早在看到火器图时,他就充满了兴趣。

    兰絮想起这小子不同寻常的学习能力:“你肯定能改出新的火器。”

    现在这种火器,她看了下,真要和现代比,差得远呢,刚刚那要用火器打沈敬月的胡人,就是在装弹时被沈敬月一剑戳死的。

    被夸了,沈敬月脸颊微红,心又想泡了蜜汁儿似的,甜得慌。

    他自己这几日,因为兰絮的态度,是一会儿身处天庭,飘飘欲仙,一会儿身处阎罗殿,滚油浇心。

    可就是,克制不住。

    沈敬月还是不想放弃。

    他忍住脸红,正声说:“你若……愿意和我一起,我就弄出最好的火器给你玩。”

    兰絮:“我不想玩。”枪不在咸鱼的食谱上。

    沈敬月好没面子,他咬牙切齿:“那就弄出最好的火器打死你。”

    兰絮:“那你打死我吧。”

    沈敬月:“……”

    “好,我一定打死你。”

    他们拌着嘴,突然,山野间,传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杀!”

    跨下的马也险些受惊,再看四周,四面八方都是胡人和萧州韩家军!

    想来是韩家军也想获得火器,半夜偷袭。

    而兰絮和沈敬月,居然在这附近爆发冲突,好些个胡人也看到他们,认出他们形单影只,冲了过来!

    边喊着一些胡族语,系统给兰絮翻译:“他们以为你们拿走了火器,让你们交出火器,饶你们不死!”

    兰絮无语。

    虽然火器不在自己身上,但蠢货才会听胡人的话。

    沈敬月也当机立断,二话不说,引马狂跑,兰絮心跳也跳得极快,都说战场瞬息万变,她算是领略到了。

    可坐着两人的马,怎么跑得过胡人的马。

    系统在兰絮脑海:“这附近的地图,我已经趁陆声拿纸质地图时,勘绘成3D的,你快看看怎么逃!”

    兰絮眼前出现这一片的地图,有一处荒山,还有树木遮掩,到了那弃马而逃,比在山道上跑安全多了。

    兰絮拉住沈敬月的手,指着一个方向:“往这!”

    沈敬月连忙策马往山上跑去,山坡陡峭,马不好走,他们弃马,一大批胡人也弃马。

    沈敬月拉着她的手狂奔,枯木树枝打在脸上,他们也不觉得疼,一路狂奔到崖上,身后的胡人已经几乎快包抄他们。

    沈敬月喘息着,他从没跑过这么多路,比她累得多。

    他拉着她:“那边是断崖!”

    兰絮认真地看他一眼,说:“我们跳下去。”

    沈敬月:“跳下去?”

    兰絮:“或许,你听说过跳崖不死定律么?”

    沈敬月:“什么玩意?”

    兰絮:“你信不信我?信就一起跳!”

    胡兵追到了跟前,沈敬月用力抱着她,跃下山崖。

    迅速下坠的失重感,让人仿佛灵魂升上了天空,后来,沈敬月对这一段的记忆,便成了第三个视角。

    他看到自己,紧紧抱着兰絮,不知道是运气,还是老天垂怜,他们挂在一棵山崖边横斜生长的树上。

    沈敬月疯狂喘息着,兰絮也搂着他的肩膀,两人一对视,死里逃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他当时的视角看不到,细瘦的树枝,因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微微裂开,但兰絮看到了。

    她皱眉,他却沉浸在欢喜里,用力亲了下她的唇角。

    他听到自己怀揣着希望,问她:“絮絮,我拢共救了你三次,能换你一次相许么?”

    兰絮愣了愣。

    她看了一眼快断裂的树枝,又深深地看着他,认真地说:“等第四次。”

    沈敬月觉得她耍无赖,他再不会让她陷入这么凶险的境地,什么时候会有第四次。

    他正不开心着,便听兰絮说:“我等你救我第四次。”

    然后,她松开圈着他胳膊的手,在沈敬月惊诧的目光里,她用力推开他,只剩她一人,独自一人,掉下深深的,看不到底的山崖之下。

    变故突生,悲喜不过一瞬。

    沈敬月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突的,他从心口呕出一口血。

    原来,并非老天垂怜于他。

    老天是要看他疯魔。

    第57章 绝代双娇10

    山崖之下,是更深的山崖,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还有一条小小溪涧。

    天地间,人影渺小,成为一道模糊的竖线。

    春雷阵阵,与马蹄奔跑之声,相互融合。

    夏日暴雨,打在树上作金石响动,滚落到人的发上衣上,沁心凉。

    秋天落叶萧萧,溪涧干枯,青苔渐黄。

    最难捱的是冬日,这里雪下得不大,但同样的气候,同样的冷风,却再没有同样的人。

    找寻着她的那道人影,慢慢抽条。

    有时候,他会站在山崖上,想着如果当时自己把树枝折断,跟着跳下去,是不是可以稍微追上她的步伐。

    但她让他救她。

    救她,去哪里救她第四次?去阎王殿救她么?

    若能闯入阎王殿……

    夜里,沈敬月猛地咳嗽,营帐外,立时有士兵询问:“沈将军可还好?”

    沈敬月慢慢睁开眼睛。

    他懒得回应,只是看着帷帐出神,好像想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好一会儿,沈敬月道:“端水进来。”

    士兵端来铜盆放在盥洗架上,又将干净的巾帕准备好,整个军营里都是糙汉子,还没有人如沈将军这般精细。

    不过,沈敬月并不喜欢过别人的手伺候。

    他自己拧了巾帕,擦脸。

    沈敬月:“现下几时?”

    士兵:“卯时一刻。”

    天还是黑沉沉的,半点不见亮光。

    冬天又要来了。

    士兵:“将军,太子殿下有请,说是为火龙研制之事。”

    沈敬月用巾帕一下一下地擦着手指,没有回答。

    士兵也习惯了,每年冬天都是一“劫”,这时候沈敬月的脾性会变得尤为恶劣,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前两年的冬天,他甚至阴奉阳违,屠了胡人的城池。

    不过几年时间下来,他忤逆陆声的次数多了,士兵竟还有点习惯。

    沈敬月把巾帕丢回铜盆,他耷拉着睫羽,披上了斗篷,走出帐外,却不是往主帐走去,而是着人引来马匹。

    跨上马,沈敬月一言不发,驾马而去。

    士兵望着远去的影子,摇摇头:“又去萧州城外啊。”

    另一个守在帐外的军士:“太子殿下传召他,他却不理不会,实在跋扈!”

    士兵踹他一脚:“你敢这么说?如今的火龙火器,全靠沈将军研制,能把胡人打跑,不就靠沈将军?”

    军士:“是是。”

    从早上天未亮的卯时,到天擦黑的酉时,沈敬月终于回来了。

    若说早上他驾马出去之时,还有几分鲜明生气,此时的他,就好似灵魂被抽走,所有动作都依本能。

    将马缰丢给士兵,他摘下斗篷,又把斗篷丢在地上,顺势坐在案前。

    案前摆上了食物,饥饿将他的心神,从那远远的天边拉了回来。

    他又想起,和兰絮在那间小木屋饿肚子的过去。

    拿起碗筷,大口吃东西。

    他还得活着,因为兰絮现在可能在哪里饿着肚子。

    想到这种可能,沈敬月猛地掀翻桌案,碗碟摔碎了一地,可是想到如果她不饿肚子了,却不来找自己……

    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踩碎了瓷片。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屋外的士兵们噤若寒蝉,直到动静安歇,士兵才小声说:“沈将军,又抓到萧州一战逃逸的胡人了。”

    沈敬月猛地拉开帷帐。

    军中抓到的胡人,有一处专门挖的地窖,以处置胡人,称作内狱。

    内狱的士兵一看到沈敬月,立刻端正行礼,等沈敬月走后好一会儿,他们才敢慢慢放松。

    这次被抓的胡人,是四年前,进攻萧州城的胡人将士。

    那场战斗,萧州城挡不住胡人的火器,即使韩家军勇闯敌营,试图强夺火器,也没能成功,反而换来疯狂报复,死者堆积如山。

    三年前,萧州被沈敬月带兵夺回来,方恢复一丝丝元气。

    从那之后,大楚就悬赏那场战斗中的胡人,后来大楚朝廷龟缩南部,不成气候,就变成大郑接替着悬赏。

    世人皆传,那场战斗,胡人将中原得罪狠了。

    找那场战斗的胡人并不容易,不少被俘虏的胡人,为了多活一点时间,也会谎称自己是那场战斗的士兵。

    饶是如此,每次一有消息,沈敬月都会去看看。

    这次抓到的胡人,确实有点东西。

    士兵:“将军,从他身上搜罗到一些文书往来,是个传讯的,有提及四年前的战斗。”

    沈敬月看了一眼书信。

    这四年,他也学了胡族语,不怎么说,看个信还是能懂的。

    把信丢到一旁,行刑架上绑着一个粗壮的大胡子男人,隐隐约约,和那日追杀他和兰絮的人,重合到一起。

    到底是异族人,长相大同小异。

    这胡人是个会汉语的,他怒目圆睁,盯着沈敬月,恨极了般:“沈敬月,你作为楚国皇子,居然臣服郑国,做郑国的走狗,不说你们中原人会唾骂你,我族人也看不起你!”

    沈敬月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道:“骂得好啊,我喜欢他们骂我。”

    多骂点,那兰絮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就能听到他的消息,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胡人梗住。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沈敬月的行事,不能用中原人的标准评判,但如此狂悖,也是罕见。

    沈敬月:“那场战斗,你知道些什么?”

    胡人:“呸,你要找你身边的宫女,我们当时都在攻城,哪有留意!”

    沈敬月眉宇一下阴沉。

    胡人只求速死,不想被折磨至死,他是通讯兵,知道一些没有传到整个天下的消息,心念一动,道:“沈将军如今如此辉煌,当年却连身边的宫女都保不住,让她惨死在萧州一战……”

    话没说完,一阵风朝胡人脸上招呼,直接把他的脸打偏了,血腥味蔓延,牙齿都掉了几颗。

    他被打得头晕目眩时,还有几分欣喜,这果然是沈敬月不可碰之事,提到就要发疯的。

    然而,还没等他放心求死,便看沈敬月掏出手帕,闲适地擦着手。

    他悠哉悠哉,看着胡人的目光,还含着点笑意:“你不知道吗?大概……两年前,那时候你们胡人再和我说她时,我已经不会直接杀了你们了。”

    “因为,太便宜你们了。”

    说着,沈敬月朝帐外道:“端进来。”

    士兵们扛着一口铜火锅,还带着一个刀工精湛的屠户。

    铜火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在初冬能吃上一口热热的肉汤,着实舒心。

    但这口铜锅里煮的,并非常人吃的。

    胡人急得骂了一串胡族语,沈敬月挥挥手,转身离开前,叮嘱军士:“我要他以肉饲身,活十天。”

    军士和屠户:“是。”

    走出内狱,沈敬月掸掸身上灰尘,便又一步步往回走。

    四周营帐亮着火光,似乎因为神火营,哪位将军又和哪位将军起了争执,陆声不得不出面平息。

    乱糟糟的。

    但这一切,都和沈敬月无关。

    他抬头看向天空,星月交晖,天地茫茫,即便掘地三尺,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清瘦的少年,眼角缓缓沁出一丝水意。

    絮絮好像凭空消失了。

    ……

    同一片天,同一片星月之下。

    兰絮抱着膝盖数星星,明明是为了让自己精神点,却越数越困,用力打了个呵欠,回神。

    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凭空消失”。

    当时树枝就快撑不住,系统跟她说:“宿主,如果你和沈敬月一起掉下去,这就是沈敬月的死门,任务就失败了。”

    兰絮询问:“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系统:“你可以自己一个人掉下去,一旦离开沈敬月的视野,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观测到你的时候,我可以运用权限,帮你暂时抽离世界,再换个地方投入世界。”

    相当于乾坤大挪移。

    兰絮:“要积分的不?”

    系统:“不用不用,这是针对小世界经常出现的‘跳崖’,穿越局给出的基操,当然这时候也不该纠结积分了吧!”

    这个条件开启挺严苛的,第一个,就是得跳崖,第二个,还得是自己一人。

    兰絮同意了。

    抽离的时候,和任务完成感觉有点像,不过这次抽离的不止她的灵魂,还有身体,一并转换到另一个地方。

    兰絮一睁眼一闭眼,就从坠崖的过程,来到了梁国皇都。

    这一年,兰絮几乎从头做起。

    不是她不想回到楚国,而是梁国这国家,它居然搞闭关锁国!

    兰絮知道的时候,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

    凡是梁国内的人,都不允许出去,凡是梁国外的人,都不准进来,铁桶似的。

    有没有好处不清楚,但胡人确实没打过来,大郑也忙着和胡人斗法,分割土地,懒得和梁国掰扯。

    至于楚国?就是被分割土地的那个,名存实亡。

    如今郑的军事实力,已经凌驾于三国之上。

    梁国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郑国,筹措着和郑国联姻,把自己国家的公主,嫁给郑国太子陆声。

    真要说,此时郑国完全没必要娶梁国公主,属于扶贫了。

    但郑国皇帝还没死呢,太子陆声就名满天下,皇帝唯恐儿子娶了强势的宗室女,让自己变成太.上.皇,在他的授意下,这门亲事成了。

    说到底是权力之争。

    兰絮正好借此机会,混入梁国公主陪嫁的宫女堆里。

    这一下,终于要到出嫁的日子了。

    兰絮比梁国公主更盼着这日子。

    几个宫女缩在一起,她们在这宫中,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讨论:“不知道去到郑国,日子会怎么样。”

    “听说郑国太子一直在前线,大本营在以前的萧州城,我们约摸是要直接嫁去萧州的。”

    “这不是笑话么,我们家公主嫁给郑国太子,却要去楚国的萧州?”

    “你傻啊,那早就是郑国的地盘了,说是替楚国代管,博个好名声罢了!等日后将那胡人全赶走,天下都归郑国!”

    “我们梁国也归郑国?”

    “嘘,这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咳咳,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要说还是得说说那位‘身在楚营心在郑’的沈将军,一开始他不是打着光复楚国皇室的名义,用火器去打被占领的萧州么,现下可好,全都替郑国打的了。”

    “竟有这回事?”

    “就是,沈皇子一个数典忘祖的,郑国也敢用,不怕遭天下人耻笑!”

    兰絮垂垂眼睫。

    才一年,在梁国消息这么滞涩的地方,沈敬月的消息都能透过城墙侵进来,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骂名有多厉害。

    小娇花不会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哭吧。

    唉。

    世上还是儒释道当家,几个宫女还想再唾骂几声,却听兰絮说:“行了,小心教养嬷嬷。”

    兰絮每次提醒都是奏效的,众人赶紧闭紧嘴巴。

    不过这次,等了许久,教养嬷嬷也没出现。

    女孩们相互传递目光,却也没了八卦的心,专心等着送嫁的仪仗。

    再片刻,轮到她们出行,众人手中捧着香炉、鲜花,缀在队伍末端,缓缓朝梁国的边境走去。

    ……

    陆声没有反抗皇帝为自己安排的婚姻,甚至在战事不吃紧时,专门回过一次皇宫,感谢皇帝皇后为自己做媒。

    不过离了郑国皇宫,他又不必奉承梁国,毕竟是梁国高攀。

    加之如今在战时,他不去迎亲,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差错。

    当送嫁仪仗来到萧州五十里外之地,军帐之中,陆声道:“着兴王替本宫去接婚礼仪仗,送到萧州府邸。”

    兴王是陆声的胞弟,他出列,抱拳道:“是,殿下。”

    陆声又看了一眼,整个军帐之中,除了他是坐着的,还有另一个人。

    便是沈敬月。

    沈敬月的案几没有面向将士,他盘腿坐着,手中翻着火器的图纸,拿着笔,在上面涂涂改改。

    陆声对沈敬月,很客气,这种客气甚至带着点尊敬。

    如今郑国神火营的军备,全靠沈敬月。

    沈敬月很好懂,他不要权,目的很明确,第一重要的,是找人,第二,他想全天下的胡人死。

    天下三国,只有郑国有这个能力,他便可以弃楚国不顾,加入郑国的营地。

    陆声想在后世人的口中,做一个人人称颂的明君,沈敬月在后世,却绝对是个毁誉参半,功过任凭说的人物。

    因为他不在乎功与过。

    陆声和沈敬月是合作关系,并非上下级,虽然军中许多人不清楚,陆声却是最清楚的。

    甚至,他忌惮着沈敬月。

    他问沈敬月:“沈将军许久没有出过萧州地界,迎亲有趣,将军要不要跟着,去凑个热闹?”

    沈敬月填填写写:“不去。”

    见太子被下面子,将士们也都习惯了,谁让这小子真行的。

    嫌人太多,他毛笔一甩,离开了营帐。

    这下将士们立刻凑过去,抢着图纸看,自三年前沈氏火器横空问世,打了第一场胜仗以来,每一年,沈敬月都能推出新的火器。

    四年过去,大郑隐隐压过胡人势头,全赖沈氏火器。

    倒是沈敬月对军中越来越不耐烦,他的意思很明显:给了你们这么多好火器,还打不过胡人,真是丢人现眼。

    将军们都在讨论这新改的火器,又说起神火营的分配,要不是在陆声眼皮底下,他们又要动手了。

    兴王没有参与这场讨论,而是问陆声:“长兄问沈将军迎亲的事,是否因为,想把小妹许配给他?”

    自古姻亲作为纽带关系,至关重要。

    陆声叹口气,这确实他的试探,没想到四年了,沈敬月还不放弃,连一丝苗头都没有,甚至,更为癫狂。

    但他又觉得这样挺好,沈敬月需要人手找人,那就始终会为郑国效力。

    失踪的兰絮,是控制沈敬月最好的棋子。

    ……

    千辛万苦,兰絮终于跟着梁国公主仪仗,踏上楚国的土地。

    大部分地区,都经过胡人之乱,被郑国夺回来后,方经过一年休养,沿途的风景,看着疮痍。

    宫女们心惊不已。

    前面就是来迎亲的郑国太子仪仗了,兰絮踮起脚尖,极目远眺,来人并非陆声。

    她并不意外,陆声日理万机,名义上是娶了梁国公主,只怕要当摆设。

    太子没来,梁国这边大家小声讨论着,当然,不了了之,大家都明白,这是来结亲的,不是结仇的。

    因此,连闹都没有,队伍继续往前。

    他们一行,包括梁国公主、陪嫁们,全被安置在萧州原刺史府,现太子居所,永园。

    忙活大半天,与管家交接登记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砰砰”两声,不说梁国一行人,就是兰絮,也吓了一跳。

    管家笑:“是永园演武场在调试新的火器,不必惊惶。”

    梁国来的宫女们,相互传递了个眼神。

    兰絮把这声音换成枪声,也能理解了。

    轮到她时,一旁侍立着的士兵,突然盯着她的脸。

    她看了回去。

    士兵震惊地张大嘴巴。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小娘子太美了些,越看,却越觉得似曾相识。

    他记起,陆声曾让所有人去认一幅画像。

    这画像没有昭告天下,是防止有心人为此去追杀兰絮,反过来钳制沈敬月,但郑国的士兵们,对那画像印象都很深。

    那士兵指着兰絮,惊得口吃:“你你你,你叫兰絮?”

    见此反应,兰絮也明白了,心生希望:“是,我是兰絮,我想找公主……不,沈皇子,沈将军,你能带我去吗?”

    士兵:“你、你等等!”

    他激动万分,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兰絮松口气。

    系统也感动:“宿主,我们终于回到主线任务了!”

    回想起在梁国的宫女升职记,兰絮也想落泪。

    咸鱼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啊!

    另一边,演武场。

    原萧州刺史,是个兵痴,自家后园就是个大演武场,陆声接手永园后,稍微改动了一下,就直接拿来用了。

    他手下兵将多,接待的时候,会安排来演武场。

    譬如今日,陆声要和沈敬月商讨新火器,便将他请到永园演武场。

    场上立着靶子,存了三把火器。

    火器威力凶猛,但产量不高,一年顶多生产万件,全军都缺着,陆声便是太子,也只能自持三把。

    沈敬月戴着随火器配套产生的耳堵,端着拿着他改良的火器,对着靶子打了两枪。

    还是不够轻。

    他专心致志,自然没留意,陆声被人叫走了。

    那人神色慌张,对着陆声说完话,陆声眼底动了动。

    他低声,对那人叮嘱了什么。

    ……

    那士兵离开之前,就同管事说过,兰絮是座上宾,此时,兰絮单独得了一间房间。

    一年不见,她心里也怪想念娇花的。

    好一会儿,有侍女端了吃喝的上来。

    兰絮:“怎么样?”

    侍女恭敬:“兰絮姑娘稍等,这就去叫沈将军了。”

    从她话语里,兰絮揪出一个点:“他在永园?”

    侍女:“这……姑娘先吃点东西,将军很快就来了。”

    兰絮早就喝水喝得肚子饱饱的,没什么太大食欲。

    都在永园了,她想直接去见沈敬月,就像咸鱼想回到自己的专属腌缸,才能舒舒服服咸着。

    但看侍女神色,再细听外面脚步声,好像有人来守着了。

    连窗户都有人守着。

    兰絮心里有了成算,行吧,又整这死出宫斗,搞得她在梁国皇宫没见过似的。

    她坐了下来,假意吃了点东西,又和侍女问了会儿话,见侍女渐渐放松,她趁机一个手刀,把人劈晕。

    兰絮甩手,好疼啊。

    她小声换上侍女的衣裳,可自己这张脸,和人家天差地别。

    兰絮问系统:“怎么样啊统,我的金手指能做到什么?”

    金手指系统立刻打起十分精神:“是要易容吗?我可以用‘隐身诀’,受世界影响,虽然不能达到隐身的效果,混淆视听还是可以的。”

    兰絮:“好,就这个。”

    系统用上隐身诀,兰絮深吸一口气,出门。

    门口果然有士兵看守,甚至是十个,每过几步站一个,把整个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兰絮:“……”

    老天奶,至于吗,她才从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家跑出来,差点又被闭关了。

    她低头,本来要关上门,为首的士兵突的问:“她吃了东西,睡下了?”

    兰絮:“是。”

    士兵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兰絮已经给侍女换上自己衣服,凹了个造型,侧身背对门口睡着。

    士兵点点头。

    兰絮慢慢走了。

    到拐角,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士兵还是不放心,进屋查看,这般谨慎。

    她立刻托盘一甩,跑。

    隐身诀被识破就无效了。

    ……

    沈敬月觉得没意思。

    每次摸火器,他都想,就为了这玩意,把兰絮折进去?

    真想把全世界都毙死。

    丢下火器,隐约听到一墙之隔,传来低低的喧哗,那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就怕惊扰到谁。

    陆声没解释,沈敬月也没兴趣问,总归那是他的后院。

    陆声问:“这就走了?梁国公主昨晚就到了,今日会开宴,午饭不在这边吃吗。”

    沈敬月:“不吃。”

    意料之中,陆声也只是例行公事问问,他指向永园的西后门,说:“前门开门迎客,人多繁杂,你不如走这边。”

    沈敬月不是第一次去西后门,他不觉有异,走了过去。

    等沈敬月离开,陆声招手,心腹管事连忙跑上来,小声说:“被发现了,跑了,现在在抓她。”

    早在听到这阵喧哗,陆声就猜到了。

    果然不该小瞧兰絮。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管事跑上来,神色慌张:“殿下,她,她往演武场后巷跑了!”

    那是沈敬月出去后,必走的一条路。

    这下,陆声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

    虽然隐身诀会在短期内被识破,但短期内让系统一直用,也是有一点点用处的。

    兰絮跑着,系统一边说:“快快,女主雷达在这边。”

    兰絮:“谢啦,统统队立大功!”

    系统:“……”

    她也是有恃无恐,立刻爬上墙头,然后,跳了下去。

    这是一条小巷。

    前面有一道峻拔清瘦的身影,他还挺高,穿着白色锦缎暗纹襕衣,衣袖飘摇,衬得身影很是好看。

    倒是个怪性格,听到后面有跑步声,也不回头,还走在路中央,一个人占一条路,极为我行我素,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

    也不怕被撞。

    兰絮多看了两眼,心想要不是现在着急跑,她就咸鱼突刺,撞过去,让他从此多点公德心。

    现下,她已经靠近他了,着急地说了声:“帅哥借过借过。”

    那人侧了侧身。

    兰絮没管他,她都已经跑过去了,突然,她后衣领被拎住,因为兰絮往前冲,那衣领一下勒住她脖子。

    要命。

    她眼前一黑,还没喘过气来,就感觉自己被拎得站直了。

    眼前,男子低头,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样貌,很配得上他那清俊脱俗的背影,乌发高竖,眉宇精致漂亮,骨相利落,鼻梁高挺,面庞瘦削,充满一种道气风骨。

    他一双眼眸深若寒潭,却在看清她的瞬间,若点满天灯,搅乱一池春水般,水光粼粼。

    两人对视了三秒。

    男子还是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她,似乎怕一眨眼,眼前这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兰絮只瞥了他一眼,她心急,一直往后面瞧:“帅哥你先放我走,事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却看那男子胸口上下起伏。

    他语气暴怒,音色却很好听:“帅哥是谁?你叫谁帅哥?你竟没认出我!?”

    怒着怒着,他眼角的泪,也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兰絮:“……”

    沈敬月终于在兰絮眼里看到震动。

    她终于认出自己了,他抿住嘴唇,心狠狠发紧。

    便听她问:“一年,你就长这么大,你打激素啦?大楚巨人?”

    沈敬月:“……”

    第58章 绝代双娇11

    沈敬月虽然不懂打激素是什么,但从兰絮口吻,还是可以推导出,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愣了一下:“一年?我们已经四年没见了!”

    兰絮:“啊?”

    所见有所得,在她脑海里,系统刷新出新信息:“宿主,去年咱们在转换身份的过程中,不止空间被扭转,时间也被扭转了!”

    每个国家年历计法不同,再加上梁国闭关锁国,直到刚刚,兰絮和系统并不知道,她的时间被吞掉三年,还以为时间是线性的。

    兰絮:“那现在不是过去一年?”

    系统:“已经过去四年了!”

    系统解释:“时空这个东西,穿越局现在还没完全吃透,像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

    兰絮:“……还好不是过去八百年。”

    说到这,穿越局是有前科的,系统对手指不敢说话。

    根据“女主”雷达,眼前的人,是她要找的沈敬月。

    不怪兰絮最开始没认出来,她想象过十五岁的沈敬月的样子,眉宇肯定带着未褪的稚气,却没想象过十八岁的他。

    他已经彻底蜕变,模样依然一等一的好看,何郎傅粉,清瘦俊逸,眉宇间有些男生女相,不再是月棱眉,而是一对飒然的剑眉。

    其实,还是可以看出他十四岁的影子,只是她刚刚心思没放在这上面,才会认不出来。

    而且他也长高了,以前和她差不多,现在,她得昂着脑袋看他。

    沈敬月的神色很复杂。

    他目光将她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突的眼瞳里,逸出几缕幽怨:“听到你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你。”

    “你呢?你怎么现在才认出我?”

    这倒是递给兰絮话柄了,她清清嗓音:“因为你连声音都变了啊。”

    沈敬月:“哦,变得怎么样?”

    兰絮:“变得好听了。”

    印象里,变声期前沈敬月的声音,清越干净,变声期偏公鸭嗓。

    现在他完全一副男人的嗓音,低沉好听,音质就像细腻的沙子流过的漏斗。

    沈敬月愣了愣,白皙洁净的颊边,浮上一抹淡粉。

    虽然有几年不见,但他还是他,被夸了会脸红,委屈了还会掉金珠珠。

    兰絮算是把这个俊美的男人,和那个爱哭的娇花公主,彻底等同了。

    这时,看守永园的侍卫,从巷子两端追了过来。

    兰絮小声:“刚刚就是他们追我。”

    沈敬月将兰絮带入怀中,他手臂用力圈着她,兰絮嗅到他袖间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他盯着那些侍卫:“做什么?”

    侍卫抱拳:“沈将军,方才我等在追一个女子,她自称是将军一直在找的兰絮姑娘,我等怕她是假冒的,便没有第一时间,禀报将军。”

    “一来免得将军空欢喜,二来防她另有图谋,是为刺杀将军。”

    这两个缘由并非胡诌的,因为四年间有遇到类似的事。

    掩饰了他们追兰絮的真正动机。

    兰絮想了想,眼下不是对质的时机,永园都一条心的,别弄得她好像来挑拨离间。

    况且狗急跳墙,她现在和沈敬月说,沈敬月当场发作,要和陆声决裂,那他们现在人多势众,反而逮捕囚禁他们俩,他们惨了。

    她闭上嘴巴,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沈敬月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没弄错。”

    侍卫:“那,恭喜将军!”

    沈敬月:“你们去备轿,要软轿。”

    永园内有接送宾客的软轿,侍卫们挑了一定最大最舒适的。

    一同出现的,还有太子陆声。

    兰絮偷偷瞥一眼,就认出他,陆声如今二十四,和二十的时候没差,只是蓄了点胡须。

    陆声笑道:“找到兰絮了?”

    沈敬月:“是。”

    兰絮本想做做样子行个礼,沈敬月按着不让她动,想着他自己也没行礼,她便只是对陆声点头:“殿下。”

    陆声:“果然是兰絮,这四年,在外面可还好?”

    兰絮:“一切都好,劳殿下挂……”

    客套话没说完呢,沈敬月就按着她的脑袋,侧过身,挡在她和陆声之间。

    沈敬月脸色沉沉的,很不客气:“走了。”

    陆声:“你且去吧。”

    他牵着兰絮的手,坐上了软轿。

    陆声趁着机会,多看了兰絮几眼。

    虽说四年并非十年,人到底多少会有些细微的变化,但他看兰絮,是几乎没变,这倒是神奇。

    或许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

    另一边,软轿来到与永园一街之隔的沈宅。

    这是原太守府,因着都是萧州韩家人,他们的府邸便靠得近,经过战乱后,太守府中一片凋敝,只是规制都是萧州最好的,便分给了沈敬月。

    只不过沈敬月一年里,有三百天都住军营,这里很不常来,饶是他房间大,家具齐全,也没什么人气。

    兰絮在房中转了一圈,把玩一个古玩花瓶。

    沈敬月跟管事叮嘱:“去让裁衣铺来人,我要先订二十套冬装,十套春装。”

    管事偷偷观察兰絮:“给兰姑娘订的吗?”

    沈敬月声音突的一沉:“你在看哪里?”

    管事忙低头,汗如雨下:“是是,那我让裁衣铺的女孩过来。”

    沈敬月:“还有先买十套成衣。”

    衣服没那么快做好,得有成衣换。

    他将条件,一一和仆人说,兰絮放下花瓶,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稀奇。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问凡事的公主。

    让管事下去之前,沈敬月又问兰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这点倒是没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豪门阔气。

    兰絮:“那我想要洗个澡。”

    大冬天的,洗澡很费事,也很奢侈。

    她从梁国徒步走到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擦擦脸擦擦手,就没洗过澡。

    有条件了第一时间肯定是洗澡。

    沈敬月让管事去准备。

    管事退下,房中恢复安静,沈敬月见兰絮看着自己笑,他摸摸自己脸颊:“怎么了吗?”

    兰絮:“就是觉得,殿下现下对俗物很熟练。”

    沈敬月攥着兰絮一只手,把玩她的手指,语气哀哀:“不熟练也得熟练,你不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兰絮问:“那你怎么过的?”

    她只有一年宫女升职记的体验,沈敬月是历经两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才有如今的平稳。

    他撩起袖子,露出精瘦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斜长的伤疤。

    他拉着她的手指,抚摸瘢痕。

    可以想象,当时这里伤得有多厉害。

    兰絮:“很疼吗?”

    沈敬月:“疼死我了。”

    这要是当初处理这道伤口的军医,听到沈敬月此时这么说,肯定倍感割裂,因为当初麻沸散不够用,他处理伤口时没用麻沸散,沈敬月也只是皱着眉,咬着布巾,一声不吭。

    此时,他目光流转,死死盯着兰絮眼底露出的心疼,汲取着,享受着。

    真好。

    他受伤了,她会心疼,这就很好。

    可他又不舍得让她太心疼,所以,心口的,腹部的,后背的那些伤口,就不给她看了。

    兰絮追问:“现在不会再受伤了吧?”

    沈敬月:“不会。”

    他现在要上战场,郑国死活也不同意了,怕他死了,怕他被胡人俘虏,毕竟郑国的火器改良,还得靠他。

    他手中的人命,却也不少,被俘虏的胡人,九成都会送到他这边。

    这些也没必要说给兰絮听,脏了她耳朵。

    沈敬月反问:“你在梁国过得如何?有没有谁为难你,你写个名单来。”

    兰絮:“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自然没受为难,还有好多人喜欢我呢。”

    沈敬月冷笑,眼中透出一股狠劲:“谁喜欢你?男的女的?”

    似乎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他顿了顿,用笑意掩饰那股杀意:“那你也把喜欢你的人写个名单。”

    兰絮:“……”

    不敢写,怕变成个死亡笔记。

    其实不是她报喜不报忧,梁国公主挺好相处的,至少比当初做长公主的沈敬月,要单纯天真。

    她在人家手下混日子,也不难过,还有系统帮忙,咸鱼怎么会让自己受苦。

    可沈敬月突然张开她的手,摸着她手中的薄茧。

    打从初遇,兰絮手中就有茧的,细作的工作也不容易,有茧很正常。

    兰絮:“怎么了?”

    沈敬月咬牙,眼眶一红:“你这只手,以前只有七处茧,现在竟然有八处!还说你没受苦?”

    兰絮:“啊?”

    他什么时候数的她手上的茧,还记得这么清楚!

    沈敬月要去抢她另一只手来看,那是兰絮的右手,恐怕茧子要多几处。

    一处茧子就让沈敬月不悦了,多几处可还了得。

    她下意识往身后藏手:“就茧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沈敬月:“把手给我。”

    兰絮:“不给!”

    沈敬月去抢,推推搡搡之间,兰絮后背抵到门上,天光透过窗户纸,在她的侧脸边缘,描出一层淡淡的,细腻的光。

    她抬眼,看着沈敬月,眼底含笑,嗔道:“你真是小题大做。”

    沈敬月放轻了呼吸。

    他突然抬手,轻轻摸着她的脸,生怕一个用力,眼前人,就会如镜花水月,支离破碎。

    他声音轻颤:“絮絮,你真的,回来了吗?”

    兰絮放缓呼吸,她主动侧过脸,用力蹭蹭他的掌心:“嗯。”

    沈敬月哽咽,他低头,把头靠在她颈边,低声说:“你好狠心。”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四年,一千四百二十天。

    如果没有那句“救她”,他熬不过这么多天。

    兰絮喉咙一堵。

    她感受着他潮湿的呼吸,说:“我也想你。”

    沈敬月“唔”了一声,只听一声对他来说不够,他追问:“有多想我?怎么想我?”

    兰絮:“嗯……有多想呢,让我想想……”

    沈敬月又恼火起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万幸,门外来了救兵,只听管事扬声:“将军,成衣送来了,热水也烧好了。”

    兰絮:“来人了。”

    沈敬月把几滴泪抹到兰絮衣服上,再抬起头,他神色如常,好像刚刚的哽咽与泪水,是兰絮的错听。

    在沈敬月的指点下,几个士兵抬着木桶,热烟袅袅,架上屏风,纷纷退下。

    管事送来的成衣,是按兰絮的身高买的,稍微有点宽,但有干净的衣服换就不错了。

    她挑了一件干净的里衣,一件兔毛领小袄和一条湘裙,把衣服披到屏风上,她刚要解开腰带,就看沈敬月站在屏风这边。

    他甚至搬了个椅子,端着一盏茶,悠哉悠哉坐着,气定神闲。

    两人对视。

    兰絮:“?”

    沈敬月:“?”

    兰絮:“我要洗澡了。”

    沈敬月:“你洗。我不看着你,你又让我救你怎么办?”

    兰絮瞪了他一下。

    虽然是自己稍微理亏,但他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也不多见了。

    热水就在这,她不可能不洗,兰絮心想,这种事就看谁豁得出去,她背过身,解开腰封,脱衣服。

    上衣松解,只剩下肚兜,传来沈敬月喝茶的声音。

    她想了想,稍稍侧身,看向身后。

    沈敬月眼睫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面颊、脖颈通红,就像白青玉石透出一层粉,正不错眼地盯着地板,一个劲地喝茶,连她回头,他都没发现。

    说到底,他是怕了,只想兰絮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别的狎昵。

    反而把自己臊得只看地板。

    她无声笑了一下,背过身,脱掉所有衣服,踩进热水之中,浑身毛孔都舒服地透了口气。

    她倒也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把手指都泡得皱皮了。

    穿上衣服,沈敬月给她擦头发。

    比起以前,他手上的力道,合适很多,因为如今都是他自己擦头发,力道就能掌控得很好,她舒服得不行。

    兰絮太久没这么放松了,她晚饭都不想吃了,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沈敬月还非要她讲梁国皇宫的事。

    兰絮:“……然后,我就被调到梁国公主府……”

    说着说着,她终于熬不住了,头脑一歪,睡着了。

    沈敬月摸摸她头发,已经干了,方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放到铺好的床上。

    他踢掉鞋子,爬上床,环着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手臂里枕着。

    从入夜,到隔日早晨,他一直看着她。

    他也会偶尔闭上眼睛,不过小片刻,又会突然睁开,再一遍一遍,确认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

    间或用手指试探她的鼻息。

    手指间,拂过那软软的、温柔的呼吸,是真的,是活的。

    沈敬月满足地勾起嘴角。

    兰絮一无所知,只系统默默一寒,这家伙真的没疯吗?

    ……

    隔天,兰絮直接睡到巳时末,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的。

    沈敬月一夜没睡,也跟她一样,在床上赖到这个时候,才起来。

    叫人送水,送午膳。

    到底是有身份地位了,这饭菜很不错,不比当年在楚国皇宫吃的了,沈敬月也饿了,两人一顿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

    沈敬月:“下午做什么?”

    兰絮:“你没事忙吗?”

    沈敬月:“没有。”

    他看着她,要忙的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了。

    兰絮掏出一盒双陆:“嘿嘿,来玩这个吧。”

    这是原太守府的东西,做得还挺精致,两人就窝在房中,玩了一个下午的双陆,就又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这日子就和放假一样,兰絮过得有些昏头了。

    她有点奇怪:“你现在不是将军吗,真的没有别的事要做了?”

    沈敬月:“我爱做做,不爱做就算。”

    没人能逼得了他。

    也就是他还是有工作的,兰絮好奇现在火器的样子,还是沈敬月做总设计师的。

    真是神奇,这个时代,枪支居然是在这时候发展的。

    她说:“那你明天带我去军营看看吧。”

    这一日,沈敬月便骑马,让兰絮坐在前面,气温越来越低,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戴着帷帽。

    若这是陆声带的女子,来往军士或许会窃窃私语,但是是沈敬月。

    沈敬月在军中,自有威望。

    因此无人表现出好奇,沈敬月带着兰絮,一路顺利来到自己营帐。

    两天没回来,他对营帐很陌生。

    亦或者说,因为身边多了兰絮,他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变得不一样了,变得陌生了。

    军营中有个演武场,是专门测试火器的,沈敬月带着兰絮到那里,单独占了半片演武场。

    沈敬月拿起一把火器:“这个叫骁,是年中刚做出来的新式样。”

    骁外观有些像后世的枪,但整体流线型,像是祥云的走线,多了点古韵,拿在手里,还真有点像如意摆件。

    它重八斤,却是以现在的技术,能做得最轻的火器了,以前从胡人那边抢来的火器,至少十六斤。

    这还是得益于沈敬月。

    饶是如此,兰絮拿在手中,还是觉得很重。

    有一个小兵端着一盘东西跑过来,上面放着的都是耳堵。

    沈敬月拿走他专用的干净的那一副。

    军营演武场里,除了沈敬月的耳堵,其余耳堵公用,有的都被用得发黑发黄,还有的沾着耳垢。

    兰絮:“我要你那副。”

    沈敬月摘下自己一只耳堵:“我自己要用。”

    兰絮放下骁:“那我回去了。”

    沈敬月勾起唇角笑了下,他将她脑袋扭过去,对着对面的靶子,道:“我给你捂着。”

    说着,他的手,捂住她的双耳。

    兰絮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瞄准远处的靶子,扣动,“嘭”!

    林中一行飞鸟飞向远空,即使捂着耳朵,兰絮都能感觉到那种震动,鼻尖是一股硝烟味,火弹弹了出去,没有中靶,后坐力远比想象中的大。

    她踉跄两步,沈敬月一直在她身后,他双手改成扶住她肩膀,胸膛被她的后脑勺撞了一下,他也不嫌疼。

    他的笑声,从兰絮上方传来。

    兰絮抬头,忽的望进了沈敬月一双盈盈秋水眸中。

    沈敬月摘下耳堵,道:“你姿势不对。”

    他将耳堵塞到她耳廓中,又俯身,把她全然包裹在怀抱之中,硝烟味未散,有一股淡雅的花香。

    那是她昨天用的栀子花头油的味道,沈敬月一整晚把玩她的头发,也被沾染了。

    这两股味道,相互交融着。

    身后,他的胸膛暖融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贴着她的身体跳动。

    他握着她的手,瞄准,一同扣动骁的扳机。

    “嘭”!

    这回,后坐力奈何不了她,他们岿然不动,她被他密实地护着。

    兰絮恍然,他真的长大了。

    一刹那,她的心跳,乱了一拍。

    ……

    午饭在军营吃的。

    将士们都吃大锅饭,沈敬月却可以点菜,有伙头小兵来营帐问。

    他吃什么都好,便看向兰絮。

    兰絮端着热茶,说:“我刚刚看到有些小兵端着火锅,你们这里可以吃火锅吗?那我们吃火锅吧?”

    伙头小兵:“呃……”

    兰絮:“怎么了?”

    沈敬月剜了伙头小兵一眼,伙头小兵也赶紧点头:“那是自然可以的。”

    他根本不敢说,兰絮看到的那火锅是煮胡人肉,给胡人吃的,就怕说了,沈将军能一刀戳死他。

    还好有一些火锅,是全新的、干净的,小兵赶紧去安排。

    伙房宰了一头牛,新鲜的牛肉在沸腾的汤水里烫着,数十五个数字,就可以捞起来,鲜嫩得很。

    兰絮吃得浑身冒汗,脸蛋红红的,沈敬月一直看着她,时而笑了一下,时而又皱眉。

    这日很充实。

    兰絮火器摸了,火锅吃了,还在军营睡了个午觉,也算体验了军旅生活,她想回去了。

    沈敬月也穿上披风:“走吧,回去。”

    日暮,两道影子倾斜。

    兰絮去踩沈敬月的影子,沈敬月不遑多让,也去踩她的影子。

    “你让开。”

    “我不。”

    两人边走边玩,突然,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并一些说话声,是陆声以及几个有将士。

    一行人撞上了。

    陆声笑看他们,若长辈看小辈般。

    倒是几个将士中,有一个不服,粗声粗气:“沈将军真是雅兴,这几日殿下去请你,足有六次了吧,你是一次也没回,原来在玩。”

    沈敬月嗤嗤哂笑,并无所谓。

    陆声拦了一下:“无妨,沈将军最近夙愿刚了,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问兰絮:“这几日住得可还惯?”

    这回,沈敬月脸色一下黑了。

    兰絮:“一切都好……”

    她话没说完,沈敬月拉着她,大步走过去,半点面子没给陆声留。

    陆声身边的将士们都有不满,过去沈敬月虽然也心气高,性格傲,他们也都习惯了,但哪像现在这样,好像跟郑国如陌路。

    陆声的弟弟兴王:“长兄,这……”

    陆声摇摇头:“再看看。”

    回到沈宅,沈敬月脸色还是不好看,生着闷气,坐在榻上翻书,像躲在鱼缸角落吐泡泡的小金鱼。

    兰絮问:“你不喜欢太子?”

    沈敬月:“还用说吗?”

    兰絮:“为什么?”

    沈敬月:“他总和你说话,居心何在!”

    兰絮:“……”够了,她不是万人迷。

    她好笑,一边搅弄着玩自己头发,一边说:“我刚回来时,陆声确实想控制我。”

    沈敬月将手中的书攥皱了:“他敢?”

    兰絮:“等等等……”她就猜到会这样,所以如果陆声一直没动作,她也就没打算说这件事,做人难得糊涂。

    不过今天再看,陆声对沈敬月六次不应召,感到不满。

    他也知道,让沈敬月乖乖当他手下的关键,是拿捏住她。

    那他们不好坐以待毙了。

    沈敬月攥着剑,他心口起伏着,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兰絮:“明天陆声再来召见你,咱们一起去吧。”

    这几天,陆声应该也在观察他们。

    得先麻痹陆声。

    沈敬月抿唇,不太高兴的样子:“你要去?你为什么要去?”

    兰絮:“你放心放我一个人在沈宅?”

    沈敬月:“我们都不去。”

    兰絮:“那还是得去一次的。”

    沈敬月:“……”

    突的,他搁下那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书,双眸颤然,嘴唇翕动。

    兰絮坐在他对面,用手在他眼前挥挥:“你怎么啦?”

    沈敬月盯着兰絮:“你怎么看陆声?”

    兰絮懵然:“你的上峰?”

    沈敬月:“你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能第一眼就认出他,却不能第一眼认出我呢?还是你更喜欢我穿女装?”

    兰絮:“……”

    这小子,到底多介意她没能第一眼认出他啊,这暗醋得吃了好几天吧。

    便听系统播报:“叮,【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任务进度达到70%。”

    “叮,进度达到80%。”

    “……达到90%!”

    这三条播报,几乎同时出没。

    兰絮:“……”

    她私心里,又等了几秒,看任务进度稳定在90没动。

    而此时,沈敬月隐忍着泪,看着她,眼睫都被他强忍着的泪珠压垂,湿漉漉的,这模样,可怜极了。

    就没看过有谁和他一样这么会哭的。

    关于沈敬月质问的,兰絮没必要解释,因为道理沈敬月都懂。

    他就是要作。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娇花啊。

    兰絮:“你之前,不是问我有多想你吗?”

    沈敬月抬眼看着她。

    她摆着手指头,数道:“我会想你,会不会太伤心。”

    “我想你会不会被人欺负。”

    “我想你声音会变成什么样的。”

    “……”

    手指头掰到第十个,兰絮朝他一笑:“我还想你,会不会很想我。”

    沈敬月将搁在两人之间的方桌推开,他猛地抱住她。

    兰絮带着他躺下。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兰絮,眼下些微青黑,兰絮摸了摸,惹得他眼睫颤抖。

    这几天,他晚上几乎没睡,就一直盯着她,生怕她凭空消失一般。

    兰絮手掌盖在他双眼上,声音轻轻的:“睡吧,公主。”

    “这不是梦,不会睡一觉,我就不见了的。”

    沈敬月眨了眨眼。

    这四年,他其实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他的眼泪,也只为她而流。

    兰絮感觉到手心一片濡湿。

    四年来,沈敬月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59章 绝代双娇12

    这一觉,沈敬月睡足了六个时辰。

    起来后,他半眯着眼睛,双手环着兰絮,挂在她身上,跟个树袋熊似的,兰絮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兰絮刚洗好脸,顺便用自己洗脸的方巾,糊了他一脸水。

    沈敬月终于醒过神。

    兰絮:“现在可以去见太子么了?”

    沈敬月不情不愿,还是答应了:“行、吧。”

    陆声不在永园,他们两人从沈宅到军营。

    路上士兵往来,有伤员抬进抬出。

    发觉兰絮的注意力被伤员吸引,沈敬月说:“大抵又是在哪里爆发了战斗吧。”

    兰絮“唔”了一声。

    这场仗,随着火器技术的革新,双方都在“军备竞赛”,四年了还没打完,可惜了,对黎明百姓而言,是折磨。

    他们刚到军营,就看一队士兵,押着一群胡人俘虏。

    俘虏人数大概有五十多人,一个个垂头丧气。

    为什么要俘虏会带到大本营?

    兰絮还在想,就看那小队领队小步跑过来,对着沈敬月拱手:“沈将军,这些俘虏都声称在四年前那场萧州……”

    沈敬月不耐烦地打断:“跟我说有什么用?”

    领队:“……”

    沈敬月:“以后都不用跟我说了,直接处死。”

    兰絮隐约猜出什么,但沈敬月一脸无辜。

    他的声音,传到胡人那边。

    这些俘虏是死士,故意被俘的。

    他们想伺机杀了沈敬月,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沈敬月接近他们,他们就有机会。

    可现在,沈敬月要直接处死他们。

    顿时,几十个胡人暴起,踹飞侍卫,嘴里叫嚣着什么,朝兰絮和沈敬月这边冲来,沈敬月身旁的领队还被撞倒。

    胡人就在眼前,兰絮一惊,她被沈敬月抬手挡到身后,沈敬月抽出旁边士兵的刀,一把扎进冲过来的胡人胸口。

    他用刀很快,眨眼间,连杀三个胡人。

    与此同时,这场小型暴动,终于被镇压了,五十多个胡人原地就杀。

    士兵们跪在地上,压制住身体的哆嗦:“将军,是我等不力……”

    “铿”的一声,沈敬月把刀丢到地上,打断了士兵的话。

    他回过头,扑到兰絮怀里,轻松口气,蹭蹭兰絮的肩膀:“絮絮,他们好可怕。”

    兰絮:“……”

    众多士兵:“?”他们吓得发抖,什么东西上了沈将军的身!

    见状,兰絮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手指弹了下沈敬月的额头:“别装。”

    沈敬月嘴巴一撇,他就想在兰絮心里做个小公主。

    都怪这些胡人。

    他回过头,冷冷地对士兵说:“滚下去,还有这些东西,拿去喂狗。”

    士兵突然舒服了,回:“是。”

    不管士兵怎么看自己,沈敬月整整衣冠,牵着兰絮的手,继续朝前面走,小声说:“第一次杀胡人时,我真的很害怕。”

    兰絮:“你忘了当时我也在场吗。”

    他当时杀得可开心了,切小鸡似的。

    沈敬月又开始作了:“我就是害怕,你怎么不安慰我一句?”

    兰絮故意:“那公主以后别怕了,我在你身边呢~”

    沈敬月也觉得肉麻。

    他兀自在那里哼了一下,不过一瞬,又得意地笑了。

    兰絮:“……”神经。

    不多时,就到太子营帐。

    陆声正在营帐里看地图,他心底里,给沈敬月和兰絮的时间是三天,倒没想到,他们正好踩着三天的截点过来。

    见着他们两人,客套地问方才胡人俘虏暴动,有没有受伤。

    沈敬月再次强调:“以后不用再把胡人送到我这边了。”

    他对虐杀胡人,失去了兴趣。

    陆声转动玉扳指,温和地说:“可以。”

    他询问火器进度:“上次修改的火器,还有部分没改好。”

    沈敬月:“现在没空。”

    他对制作火器,也失去了兴趣。

    只要兰絮在,其余事项,都会往后排,甚至在他心里,都失去了地位。

    这么冷待陆声,也可见沈敬月狂悖。

    兰絮偷偷观察陆声,他面上沉稳,看不出对沈敬月的一点不满,甚至纵容地笑了笑:“行,依你。”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兰絮,突的,放在桌上的中指,短短敲了三下。

    这是郑国细作的暗号,他有话同兰絮说。

    不过他也知道,兰絮不会和自己单独见面,给这个暗号,是让兰絮留意一下周身,他会让人传讯。

    虽然上次他想幽禁控制她,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和沈敬月说的话,这层窗户纸彼此就当没有捅破。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沈敬月。

    陆声无法理解,沈敬月和兰絮的感情。

    宫廷中,最不能信的就是感情。

    饶是父子血缘再亲厚,父皇也会因为权柄的转移,越来越忌惮他。

    或许少年时期,他也有过这般炽烈的感情,那是他的青梅,她曾如风中香水花,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但被他亲手杀死了。

    笔端落下一个个字,陆声按按眉眼,将信放进信封,盖上香水花的火漆印。

    信上光线一暗,又一明。

    兰絮将信从食盒的隔层里,拿了出来,塞到袖子中。

    等沈敬月洗澡,兰絮也在他屏风那边,不过是她转过身,反正,她得在他眼皮底下。

    背对着沈敬月,她小声拆信。

    信上为节省用纸,写的都文言文,翻译一下,陆声先问这几天沈敬月身体如何。

    又说遇到困难,可凭此信,来寻求帮助云云。

    笔锋一转,他表示,已经着人去梁国查过,兰絮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梁国的,而梁国分明从三年前,就不准人员进出。

    再综合,他以前记不住兰絮的样子,他似是开玩笑,写到:卿莫非天外来客?

    兰絮:“……”

    她缓缓折起信纸,这男主敏锐过头了。

    系统惊恐:“任务还没完成前,如果被主角怀疑身份,很容易引起世界的稽查,把宿主排出世界!”

    兰絮以前不是没有“暴露”过身份,不过一来不是针对主角,二来当时任务也都完成。

    麻了,世界规则优先一切。

    她道:“那有什么解决办法?”

    系统:“暂时离开陆声的观测,穿越局可以干预陆声对你的看法。”

    正好,她觉得该走了。

    不止她,沈敬月挽着发髻,也说:“絮絮,我们得走了。”

    兰絮收起信纸,塞到自己袖中,她没多余去问为什么,只问:“去哪?”

    沈敬月:“北边。”

    如今已经入冬,正常人都往南边走,那边受战乱影响也小,但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沈敬月才要往北方去。

    他既然找到兰絮,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动机。

    与郑国虚与委蛇,很没意思。

    他要和兰絮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他们两人都是当机立断的人,不到晚上,就收拾好行李,把东西塞到斗篷里,穿在身上,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若往常那般,沈敬月骑上马,兰絮坐在他身前,两人说说笑笑,离开了沈宅。

    沈敬月的手箍着她的腰,太紧了。

    被兰絮掐了一下,他稍稍松手,辩解:“我是怕你摔下去。”

    兰絮往后靠在他胸膛:“这样还怕不?”

    沈敬月低低地笑着:“不怕了。”

    出了萧州,他一踢马腹,马蹄踏踏,朝远处跑去。

    这一日,直到傍晚,众人才发现,沈敬月和兰絮跑了。

    将士们愤怒:“我们待这小子可不薄,如此忘恩负义,不愧是能叛国之人!”

    陆声脸色也不是很好。

    属下询问:“殿下,是否要去追杀他们?”

    陆声:“去哪儿追杀?”

    属下们一个个支支吾吾,东西南北,都有人说。

    陆声笑了:“你们怕是忘了,沈敬月在战场上分外直觉敏锐,还想追上他?”

    这下他们彻底无话。

    陆声倒没想到,兰絮曾作为郑国细作,也半点不留旧情,不过,他在这儿,下了一步活棋。

    他沉住心,说:“再等等。”

    ……

    一路向北,下雪了。

    沈敬月对神州大地的地图,很了解,清楚哪里有郑国的眼线,哪里是被郑楚抛弃的地带。

    沿途,他还能找到一些村落,购置粮食棉被等。

    他们的行囊,随着北上,逐渐增多。

    直到沈敬月引马,带着兰絮来到了一间木屋外。

    兰絮环顾四周:“好熟悉,这是我们以前停歇过的木屋么?”

    沈敬月:“就是它。”

    他还记得方位,目的地就是这儿。

    推开木屋门,里面还藏有两人烧剩下的柴火,和他们四年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二样。

    这里始终没有旁人来过。

    把木门一关,外面的风雪都被挡住,兰絮在卸身上藏着的行李,沈敬月拨弄着柴禾,火烧了起来。

    屋中缓缓回暖。

    忙完一切,沈敬月拥着兰絮,发出舒服的喟叹。

    就像冬日,栖息在枝头的麻雀,相互依偎着,为彼此梳理羽毛。

    和四年前不一样,现在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带着兰絮好好活下去,或许不是锦衣玉食,但他们是自由的。

    他的世界很小,只要有兰絮便好。

    沈敬月:“等雪停,就可以出去补充吃的了。”

    他们屯了粮食,但要长久地生活下去,可不能坐吃山空。

    兰絮:“有什么吃的?”

    沈敬月思索一下:“蛇蛋羹吃不吃?”

    兰絮:“你吃过?”

    那是三年前一场战役,陆声麾下一个将领带队,他们一行两千人,迷失在山中七天七夜,几乎把那小小方圆之地吃完了,连树皮都没放过。

    沈敬月饿得不行,万幸掏到蛇窝,有蛇蛋,全自己吃了。

    兰絮:“没人发现吗?”

    沈敬月轻蔑地笑:“我没带回去,当场自己煮了吃了。”

    其余人饿死不关他事,他那时候想的是,他不能死。

    在找到兰絮之前,不能死。

    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直到那日暗巷再遇。

    沈敬月抬眼,认真地看着兰絮,手指描摹着她的嘴唇。

    火光摇曳中,少年眼神闪烁,他轻声说:“絮絮,我长大了。”

    这几年,他也算是懂了,兰絮为何当年对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

    谁让他在不知情为何物之时,就喜欢上了她。

    兰絮也望着他。

    他虽然仔细摸过兰絮手上的茧,却从来不提自己手上的茧子。

    略微粗糙的纹理,按在兰絮唇上,痒痒的,不难想象,他这双手,是如何从养尊处优,到如今这样。

    她垂眼,犬齿咬了下他的指腹。

    若当年,她也曾含过他指尖。

    可那时她心思纯净,如今却不一样,只沈敬月一如既往。

    他脸上,依然一片微红。

    不管来多少次,他依然会因为她一点点动作,就克制不住地欣喜,愉悦,呼吸急促,头脑发昏。

    他反客为主,手指轻碾她的唇瓣,两人不自觉凑近,像只会依着本能的小兽,寻到彼此的唇,吻住。

    火光发出干燥的噼啪,带着点润泽的水声。

    沈敬月的唇柔软如花瓣,还带着点她身上,栀子花香香的气息。

    骑马奔逃时,他肯定迎着北风,一遍遍偷吻着她的鬓发。

    然而,他小心思再多,真到唇齿交错的瞬间,又生涩得要命。

    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骨朵,花蕊微微从花瓣间探出,被触碰一下,花枝细微地颤抖着,害怕被触碰,又渴望被触碰。

    兰絮舍不得用力,怕狂风骤雨,摧折了他。

    她微微松口,沈敬月气息又沉又急,眼底泛着细腻的水光,分明是旖.旎的颜色,却带着三分茫然,纯洁如枝头新雪。

    兰絮耳廓面颊发热,心也跳得很快。

    他抬起手,摸着她的脸,感受着她面颊上、眼角边的温度。

    她也羞了。

    不再把他当女孩,也不再把他当小孩。

    没有哪一刻,沈敬月觉得活着真好。

    他蓦地追上那抹红唇,逐渐加重力度,追逐风雨,便也成为风雨,温柔的雨露,濡湿花瓣,却又被风卷走。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衣襟上,声音微哑,道:

    “絮絮,你疼疼我。”

    一刹,兰絮的腰便软了。

    第60章 绝代双娇13

    有花堪折直须折。

    沈敬月自幼养了一身好皮肤,就算四年军旅,也只是将他面庞、脖颈和手背,晒得稍微黄了一点,纯然的玉面小郎君。

    他脖颈往下的部分,和她的一般白皙、细腻、光滑。

    肌肤交错,兰絮透过这一层柔软的皮肤,触到了他狂乱的心跳。

    没有节拍,没有准度,贴着她掌心的血管,震动让指尖发麻。

    迷乱之间,兰絮摸到他背上一道道细碎的疤痕,布满整个后背。

    他轻轻喘了一口气。

    兰絮微微收回点神智:“这是什么?”

    沈敬月:“一些,旧伤。”

    那是他第一次去崖底找她时,不慎踩到一块石头,后背贴着凹凸不平的山壁,一路滑落跌倒了下去。

    后来,被救上来时,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后背,血肉模糊。

    趴在床上,等郎中离去,独自一人时,沈敬月默默流泪。

    他想,兰絮是不是也被山石这样磕蹭过,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粉身碎骨了?

    好痛啊。

    她又该如何忍受这样的痛呢?

    他祈求上苍,虽然它从来只爱戏弄于他,但是,只要只要她平安无事,叫他粉身碎骨也可以。

    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沈敬月咬着嘴唇,他的汗珠,沁在额角,流到眼中,酸涩的刺激,他眼中生出晶莹的水珠。

    兰絮指尖拭过他的泪,她喉咙也干,生出几分好笑,轻声说:“你、你别哭呀。”

    “弄,弄得我,好似糟蹋了,你一般。”

    话语中的一顿一顿,全怪沈敬月。

    他学东西的速度,简直离谱,制作火器是这样,使用火器也是这样,不管哪种火器。

    反正是烫的,重的,硌的。

    偏生被兰絮说过后,沈敬月还眨眨眼,泪珠就“啪嗒”一声,落到兰絮唇畔。

    可怜见的。

    他低头,衔去她唇畔的水珠,自己气息分明比兰絮乱多了,可说的话,却半点不含糊:“那就当你糟蹋了我。”

    “再糟蹋狠一些,我也愿意。”

    ……

    到了大半夜,轮到兰絮哭了。

    好不容易,外面雪停了,天地一片寂静,屋内也归于寂静。

    兰絮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谁糟蹋谁。

    沈敬月精神抖擞,还有力气收拾残局,弄水给兰絮浑身都擦了一遍,临了被兰絮踢了一脚,才算真正收歇。

    他们裹着一张被褥,气息交融。

    沈敬月抱着她,面色微红,心满意足地嘀咕着,探讨火器的使用办法。

    复盘是好学生的必修课。

    兰絮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

    沈敬月把眼睛睁得和小鹿一般,纯良又圆润,他小声说:“好吧,那我不说了。”

    等兰絮一松手,他又本相毕露,叼着她的耳垂,磨磨牙。

    兰絮实在困极,懒得理他,迷迷糊糊中,便听他轻轻提起一口气,允诺般:

    “絮絮,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兰絮起床后,沈敬月把她乱糟糟的头发薅好,给她编了一个麻花辫,往上面戳着什么。

    兰絮一摸,是一朵朵雪白的梅花。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释:“早上去打猎时,看到有一些梅花树,摘了一些过来。”

    兰絮:“你出去过了吗?”

    沈敬月:“嗯。”

    “还发现了冬眠前熊的痕迹,或许能杀它个出其不意。”

    他一个大早出去打猎,虽然只一会儿,就回来了。

    但昨晚达成某种脱敏治疗,他对兰絮的“看护”情况好了些,不必一定要她在他眼底下才好。

    给兰絮编完发,他又拿出一颗圆圆的珍珠,编在她发尾。

    这颗珍珠本来有想在路上换成米粮,但沈敬月怎么都不肯,原来是要给她用的。

    兰絮摸着珍珠,倏地一笑。

    忙完兰絮这边,沈敬月熟练地处理猎到一只兔子,放血,生火,剥皮,烤肉。

    完全不用兰絮插手。

    趁着这时候,系统差不多该从屏蔽状态出来了,兰絮敲敲系统:“在吗?”

    对这种屏蔽已经习惯了的系统,打了一晚上的斗地主,它回:“怎么个事?”

    兰絮:“我体内真的没有毒吗?”

    一般对细作都有控制手段,用毒是最正常,系统:“最开始就查了下宿主机能,是没有毒的。”

    “如果有我们查不出来的毒,宿主一年没和郑国联系,也该发作了。”

    兰絮:“也是。”

    那问题,可能就在沈敬月身上。

    仔细想想,陆声写给她的信里,询问沈敬月的身体,应该就是暗示。

    难怪他们一路和平地抵达此处,陆声笃定,她迟早会回去。

    但若要回去,她一人回去便好。

    兰絮偷偷撕掉信中,对她身份猜疑的后半部分,烧了,只留前半部分。

    吃饭时,兰絮说:“我想去山下找找,有没有小规模村落。”

    沈敬月:“定州城池已经塌了。”

    他站在山上往定州方向望见的,当年以为固若金汤的定州,也毁于连年的炮火。

    沈敬月和她歇脚的这处,地广人稀,资源不算多,是少见的和平区域。

    兰絮思索:“那附近更应该有村落。”

    沈敬月:“我和你一起。”

    兰絮:“两人的目标太大,而且你不是说发现熊的轨迹,要去蹲它么?”

    沈敬月筷头戳戳碗里,犹豫。

    兰絮笑道:“你不是也可以自己去打猎么?”

    沈敬月:“嗯……”

    半天后,他表面上,被兰絮劝说动了:“行吧。”

    实际上,沈敬月很清楚兰絮的目的,她是发现自己太粘着她,想让他习惯她的走动。

    既然她想锻炼自己,他顺着她的心意好了。

    再三保证自己一旦发现村落,就会立刻回来,兰絮穿着厚衣服,带着一把火器防身,出发了。

    幸运的是,有系统的“疾风诀”加持,她走得飞快,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人类聚群生活的痕迹。

    兰絮守约地回去了。

    花了一个时辰,等她回到小木屋,就看沈敬月将他自己十指,都咬得破碎不堪。

    沈敬月莫名地咳嗽着,他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目光躲闪,对兰絮努力展开笑颜:“那只熊,我捉到了,打死了,放在后面,要不要去看?”

    兰絮摇摇头。

    沈敬月的脸色迅速灰败。

    兰絮拾起他手指,给他手指上药,她无奈一叹:“以后我还是尽量在你身边好了。”

    只一句,沈敬月立刻展开了笑颜:“哼,早这样不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抱着兰絮,身体却轻轻颤抖。

    他在害怕。

    一个时辰,是他能够接受的她离开的时间的极限。

    兰絮只能从这些细节里,窥到他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她心想,看来她没办法独自去会陆声。

    可如果要去见陆声的代价,是让沈敬月忍受痛苦……

    算了,在事情真的来临之前,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也是咸鱼的守则。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外头胡人和郑国又如何打仗,这方天地,若世外桃源,是半分不知。

    冬季的雪如鹤羽,纷纷扬扬。

    兰絮擦掉窗户颇黎上的雾气。

    他们刚搬来这个小屋子时,窗户还破破烂烂的,后来沈敬月把一些从萧州带来的材料,烧成透明的琉璃做窗户。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赶紧叫沈敬月:“今天我们出去玩吧?”

    沈敬月刚洗好澡,他身上水润,脸颊粉粉的,不满地鼓了下脸颊:“不是说好的,今天……一天吗?”

    兰絮:“……”

    大冬天里,寻常人家半个月洗一次也正常,也不脏的。

    沈敬月和兰絮都爱洁,有条件,一般三四天洗一次,一洗完就会情不自禁地腻歪。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敬月默认做一整天。

    兰絮听着都燥。

    她赶紧呼出一口气:“不管,今日先出去玩一下。”

    两人都裹得厚实,像是两个圆滚滚的套娃。

    纯白的天地之间,只有两个小点。

    雪刚停的时候,是松软的,踩上去咯吱咯吱。

    兰絮团起一团雪,在手心玩,捏成兔子,给沈敬月。

    沈敬月唇畔呵出一口雾气,拿在手里玩,突然被兰絮团的雪球打了一脸,他还呆呆看着兰絮。

    兰絮:“来打雪仗啊!”

    沈敬月小心翼翼放下兔子雪球,也学兰絮那样,团雪球。

    十四岁前,他一直生活在北地,见多了雪,但公主要温柔淑静,他只能看,不可以玩。

    每次小宫女聚在一起堆雪人,都能引起他的注视。

    十四岁之后,萧州雪少,就算下雪,他也丝毫没有心情去赏玩。

    他弯起唇角,团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巨大雪球,对着兰絮,举了起来。

    兰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连忙举手投降:“我错了!”

    他眉眼一弯,哈哈大笑。

    虽然一开始不情不愿的,真玩起来,他倒是很开心。

    那个雪球也没有白团,滚在地上,滚到很大,兰絮又往上面堆一个圆球,她用手指,在雪人的脸上作画。

    沈敬月忙着堆第二个雪人。

    第二个雪人,比第一个雪人小多了,娇娇地偎在第一个雪人身旁。

    他悄悄在第二个雪人肚子上,写了个“沈”,回头便看,兰絮已经在第一个雪人上写了个“兰”。

    她偷笑了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嘛。”

    沈敬月从鼻间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又下大雪了,两人匆匆回到屋子,互相拍掉彼此身上、发上的雪粒。

    拍着,沈敬月突然抱住兰絮,用力地索取着她的唇。

    在亲吻中,身体回温。

    他若是花,便是娇弱的菟丝花,寄生于兰絮,她朝他笑,他就心花怒放,她若有半分营养未到位,他就会迅速枯萎。

    这一日,他们过得很简单。

    写了对联,喝了屠苏酒,又到被窝里,从温暖,到火热,灼烫着,吞噬着。

    跨过子时中那一刻,沈敬月咬住她的脖颈,手指在兰絮背后,写了几个字。

    兰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写完了,只留下他指尖的温度,与酥麻的感触。

    她喘了一口气,就听沈敬月问:“猜猜我写了什么?”

    兰絮根据字符,道:“岁岁有今朝?”

    沈敬月:“错了,该罚。”

    兰絮:“……”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敬月又问:“再猜猜。”

    兰絮:“永远在一起?”

    沈敬月:“错了,该罚。”

    兰絮:“……”

    后面他怎么叫她猜,她也不猜了,横竖是要“罚”的,她懒得动脑筋了,末了,沈敬月凑在她耳畔,轻声说:

    “我只写了你的名字。”

    所有的笔画,都是她的名字。

    ……

    过了一个令人骨头发软的除夕,第二天,兰絮理所当然起不来了。

    她症熟睡着,突然,听到沈敬月的咳嗽声,他的咳症,好似偶尔会犯。

    她意识慢慢回笼,迷迷糊糊间,就见沈敬月坐在她身旁,他几度开口,看她还在睡,又闭上嘴巴,脸上写满了纠结,就在床边来回踱步。

    不多时,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似乎化成一阵阵寒风,刮着自己。

    兰絮脑海里,刚解除屏蔽的系统也在叫她:“宿主宿主,起来啦!沈敬月看到信了!”

    兰絮彻底醒了。

    就看沈敬月一张俊脸上都是愤怒,他手上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当日,陆声写给兰絮的密信。

    沈敬月很生气。

    在萧州,他千防万防,片刻的时间,都没让兰絮离开自己的双眸,陆声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给兰絮的?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

    兰絮端坐着:“你知道,我以前是郑国细作。”

    沈敬月:“我知道。”

    兰絮:“所以陆声可能觉得,还可以拉拢一下我。”

    沈敬月腮帮子一动,喉头微哽:“为何不告诉我?”

    兰絮看着他泪眼朦胧的,心想,告诉你不就是现在这样吗,何况当初在萧州,得谨慎再谨慎。

    兰絮:“只是一封信,没什么大问题。”

    沈敬月:“你就是信不过我!”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眼圈蓦地泛红:“你怕我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和陆声决裂,导致我们都受困,对么?”

    兰絮:“我……”

    沈敬月翻旧账:“陆声要幽禁你的时候也是,非要过两三天,才和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兰絮心中一顿,沈敬月比谁都敏感,偏偏他的指控,不是空穴来风,两次,她都是考虑到他的性格。

    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多烦恼。”

    沈敬月心口起伏:“你的事,对我来说是烦恼么?从来不是。”

    兰絮赶紧:“好好,我以后会说的……”

    突的,却看沈敬月突的脸色一白,唇角蓦地溢出血珠。

    兰絮一惊:“敬月!”

    沈敬月尝到喉咙里的血腥,头脑犯晕,怎么回事……

    眼前一黑之际,是兰絮焦急的神情。

    他失去了意识。

    ……

    沈敬月吐血了。

    系统:“这是他第二次吐血了,上次应该是在崖边。”

    兰絮擦拭着沈敬月的脸颊。

    他在冒着冷汗,少年往常鲜明漂亮的面庞,一片灰败病态。

    她问系统:“是陆声下的药么?”

    系统根据沈敬月吐的血,分析,道:“也不是,这是这个世界一种慢性致命毒药,在沈敬月体内好多年了。”

    兰絮突然记起,以前在定州,陆声的幕僚兼郎中,曾说过沈敬月中毒了。

    原来那时候,是真的中毒。

    兰絮:“多少年?”

    系统叹气:“十几年。”

    十几年,他才几岁,就被下毒了。

    是沈氏干的,饶是沈敬月伪装成女孩,也难逃毒手。

    系统:“这个毒药发作了一次后,势必会发作第二次,一共只会发作三次,三次后则人绝气亡,宿主,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四年,他只发作过两次,说明陆声有解决办法,难怪那封信会那么写。

    系统又说:“脱离观测的这段时间,陆声对你身份的怀疑,也打消了。”

    兰絮:“行,那就回去吧。”

    任务也还没完成,可每次,沈敬月都要被这无名醋气得要命,那10%真不好弄。

    她收拾行李,没多久,沈敬月醒来了。

    他眼睫低垂,幽幽看着她。

    兰絮坐在他身旁,轻抚他的脸颊:“你中毒了,或许是你那个篡位的叔叔皇帝下的毒。”

    沈敬月没说话。

    兰絮怕他又伤心生气,斟酌好几秒,她决定不再隐瞒,敞开说:“陆声有解决办法,那封信就是暗示,我们回去,怎么样?”

    意外的是,沈敬月阖起眼眸,将脸颊在她指尖蹭了蹭。

    并不抗拒这个提议。

    他语气虚弱:“等雪停。”

    兰絮:“好。”

    她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沈敬月抱住兰絮。

    万幸天公作美,下午,雪就停了,入了夜,夜空晴朗,没有再下雪的预兆,兰絮和沈敬月一同上马。

    沈敬月还是坐在后面,他有些虚弱,却不至于路不会走,马不能骑。

    他们共骑一匹,往萧州的方向而去。

    他记得每一条路,这次带兰絮走的,格外偏僻,甚至走了一个月,才堪堪到萧州外的山上。

    此时,萧州山上的雪都化了。

    沈敬月除了嘴唇没什么血色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夜里,还会缠着她多来一回。

    篝火旁,兰絮累极了,裹着被子睡觉。

    沈敬月在擦火器。

    明天,他们就要下山,去见陆声了。

    这是他们当时离开萧州时,他带走的最顺手的火器,一共有十发弹药,一路上,已经用了五发,只剩下五发。

    他装上一个小小的东西。

    这是他去年,自己监管一个小兵制作的,没有提供给郑国的设计,他私底下叫它去音器。

    将火器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他自己的眼睛。

    他似乎从洞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黑黢黢的。

    突的,兰絮翻了个身,窸窸窣窣。

    沈敬月放下火器,仔细给她掖被子。

    虽然入春了,还是有些冷的,不要冻到才好。

    做完这些,他摸摸她的脸颊,将那火器,绑到自己左边手臂,因为他惯用右边手臂抱她。

    八斤重的东西,他运起左手来,却相当自如,不受半分影响。

    或许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兰絮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兰絮牵着沈敬月,他们把马儿干粮被褥等,都留在山上,徒步下山。

    刚到萧州城门,便被守卫拦住:“什么人?从何处来?”

    沈敬月抬起头,露出幂篱下的脸。

    顿时,守卫几人大惊:“沈将军!”

    按理说,进城是要搜身的,但这守卫中有好几个,是沈敬月以前带过的,慕强心理使他们不敢搜沈敬月的身。

    其余守卫,也因为知道沈敬月擅火器,怕得罪他,就这么放了进去。

    如沈敬月预料。

    ……

    这几个月,陆声相当意气风发。

    对胡战斗,连胜五场,郑国皇帝如愿中风,朝政大权,全在陆声手中,再没有人能阻拦他的步伐。

    得知沈敬月回来,他笑了一声:“果然。”

    他在沈敬月十四岁时,就知道他体内潜伏毒素,让郎中想办法干预调理。

    不是治好,而是干预,因为,这也是拿捏沈敬月的一种办法。

    他既然回来,那就是毒发第二次了。

    若没有兰絮还真不行,没有兰絮,他不会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毒。

    所以,归根到底,要控制兰絮。

    陆声心情舒畅,先去处理政务,等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接见沈敬月和兰絮。

    几个月不见,沈敬月又高了点,兰絮倒是还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

    两个玉璧一般的人儿,即使身上的衣裳斗篷并不华贵,依然各有清俊风流。

    陆声:“想必你们是为了中毒的事。”

    沈敬月是半句都不想和陆声说,兰絮接话:“是。”

    陆声笑了下,拊掌。

    门外等候着的几个将领进门,他们手上拿着许多设计图,这是沈敬月走后,陆声着人设计的火器。

    可惜,都没有沈敬月的好。

    陆声:“大郑的江山,需要火器延绵,我想,沈将军应该愿意留下,查看火器如何改良。”

    “在萧州生活,总好过你们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兰絮看到沈敬月攥紧拳头。

    并不是的,他最喜欢的,就是在山上木屋的日子。

    陆声看了眼兰絮,道:“兰絮,你若入了大郑宫廷,我亦不会屈才。”

    兰絮:“……”不想上班。

    但不是她想不想,陆声就是要拿她要挟沈敬月。

    麻烦了。

    她叹口气,正要答应,先混过去,等沈敬月好了再说,突然,他被沈敬月按了下手背。

    他隐去眼底的杀意,沉沉道:“知道了。”

    陆声点头:“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会有别人来安排你们。”

    他带着心腹要走,突的,听到身后轻微的“咔嚓”一声,他皱眉,常年在战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回头。

    可是对准他的,是他引以为豪的火器。

    下一刻,一阵安静中,他胸口破了个大洞。

    陆声大脑一片空白,缓缓地,栽倒在地。

    另两个心腹,也还没能出声,就倒地。

    场上陷入死寂。

    兰絮倒吸一口气。

    她震惊得耳朵嗡嗡,就看沈敬月慢条斯理地收起火器,他居然藏着火器,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拿出来的。

    她趔趄几步,跑到陆声旁,小心不碰到洇开的血渍。

    沈敬月:“他死了。”

    果然,不需兰絮去试探,陆声双眼还睁着,眼瞳却失去光泽,一代枭雄,或许也想象不到,他会这么死去。

    沈敬月嗤嗤地笑着。

    他心情舒畅,用力压抑着笑声:“你看,他就这么死了。”

    兰絮:“嘘,你解药怎么办?”

    沈敬月嘴角挂着无畏的笑:“解药,有什么所谓吗?”

    “絮絮,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没办法安宁。”

    他不要解药,他也不想让自己,让兰絮受制于人。

    他人生前面那十四年,如履薄冰,在那个笼子一样的宫廷里,都差点没能护住兰絮。

    他怎么舍得让她以后,也过他以前的生活。

    所以,陆声必死无疑。

    沈敬月的表情,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愤怒,又一会儿悲恸。

    兰絮怀疑他要坏掉了。

    她好像置身一场名为梦的剧本,突兀又诡谲。

    不对,仔细想想,沈敬月的行径,本来就有迹可循。

    他恨陆声,在她提出回萧州时,却连反对一下都没有,又刻意走的极为偏僻的山道,也是为了方便逃走……

    原来前面的一切,都是在等这一刻。

    事情已经发生,也算他瞒了她一次,扯平了。

    她又气又无奈,道:“你把表情给我收一下!”

    沈敬月:“……”

    他还以为,她会怪他。

    她却主动牵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他们走出营帐,她咽咽喉咙,若无其事地告诉士兵:“太子殿下在看重要的火器草图,不让别人打扰,明白了么?”

    士兵看向沈敬月。

    沈敬月绷着唇角,点点头。

    陆声会彻夜观摩火器草图,草图又是军事机密,士兵也并不奇怪。

    而下一刻,兰絮脑海里,系统播报:“叮——【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进度100%,世界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

    任务居然完成了。

    系统继续刷新任务解释信息:“不怕帝王昏庸,就怕活太长。”

    “作为本世界的男主,陆声的心愿已经深刻影响本世界,他想把名声留在最好的时候,穿越局得成全他。”

    “按照原世界,他登上帝位后,未来四十年,他将沉迷于军事扩张,大力发展和制作火器,穷兵黩武,以至天下凋敝,民不聊生。”

    这一切,也是由于这个世界火器的出现。

    火器的威力,能让人心被高高吊起,从而失了本心。

    但要让陆声的名声,留在最好的时候,就得灭杀陆声的气运,这只有同等重要的“女主”,才能做到。

    所以,完成任务有两条路,推动感情大发展,一条以爱感化男主,另一条,以恨杀死男主。

    系统:“这个世界不是没有设计过女主,是陆声的青梅,就是死了。”

    “用爱感化失败了。”

    毋庸置疑,既然“女主”落在沈敬月身上,他只会也只能走第二条。

    ……

    萧州下雨了,夹着雪粒。

    一匹黑马逆风而上,若雷电般,劈开初春的风雨。

    冻得马上两人发颤。

    兰絮发颤是冷,沈敬月的颤抖却是激动。

    他放声大笑:“絮絮,我们走吧,到哪里都行。”

    只要按照他们原来那么偏僻的路,郑国就算反应过来,也追杀不到他们。

    夜路难行,兰絮和沈敬月在一处破庙停歇。

    春雷阵阵,沈敬月嘴唇被冻得发紫,但他犹自感觉不到温度般,解开自己的衣服,要给兰絮披上。

    兰絮将两人的衣裳整合一下,一起取暖。

    她抱着他,沈敬月在颤抖着。

    她问:“你不冷吗?”

    沈敬月拥着她:“我不冷。”

    兰絮看着他发紫的嘴唇,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沈敬月蓦地呕出一口血。

    兰絮一惊,刚要起身给他弄水喝,他不肯,用力攥着兰絮的手,进气短,出气长,他深深望着她,眼眸在震颤。

    他不想死。

    他舍不得她。

    兰絮只好擦掉他唇边的血渍,道:“你先别激动,你能好起来的。”

    沈敬月觉得,生命流逝的感觉真神奇。

    他一只手,用力握着兰絮的手,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把还剩两颗火弹的火器。

    兰絮看着对准自己的洞管。

    她呼吸一紧,却没有挣扎。

    她怔怔看着他,沈敬月喘气:“我、我这一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爱你,只能一次次地跟你索取爱。”

    “临了临了,我更不能接受,你还会爱别人,对不起,你跟我走吧。”

    爱。

    兰絮缓缓咽了下发堵的喉咙,闭上眼睛。

    沈敬月的一生很短,他将最浓烈的感情,最浓烈的爱意,全都给她。

    像飞蛾扑火,终究湮灭于火中。

    她想起那颗,别在她发上的珍珠,又圆,又明亮。

    它就像沈敬月掉的那么多眼泪凝成。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兰絮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她睁开眼睛,面前的少年,早已放下那火器。

    他泪如雨下,清澈的眼泪,与他下颌的血渍,混合在一起。

    他扯扯嘴角,又笑又哭:“你怎么能信我会杀了你。”

    兰絮眼角倏地滑落泪珠:“因为我愿意跟你一起走。”

    她去捡那把火器,沈敬月蓦地将火器丢到外面的雨中,火药浸了水,就作废了。

    他双手抱着她:“我舍不得。”

    他死了就算了,兰絮不能死。

    他眼前的景色,逐渐涣散,他亲吻着她的额角,鬓发,声音也越来越低:

    “絮絮,最后再疼我一次吧。”

    永远不要忘记他。

    娇花终会枯萎。

    若是能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便足够了。

    ……

    他隐约听到,兰絮轻叹:“真是欠你的了……”

    与此同时,兰絮跟系统换了张角色卡,【华佗】。

    800积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日的阳光,一阵暖热。

    沈敬月缓缓睁开眼睛,动了动脑袋,光影冥冥之中,他看到兰絮的身影,她正坐在窗边,在忙着扎头发。

    这里是他们生活的那个小屋。

    他不由想,真好,天上有她,还有他们的家。

    他愣神之时,兰絮已经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给他额头弹了一下。

    “啪”的一声,疼得沈敬月一下冒出几滴泪珠。

    便听她说:“起来了?”

    沈敬月揉着额头,坐了起来。

    不是梦,不是天上。

    他惊诧地看着双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兰絮已经站起来,要去看看刚买的粮食。

    沈敬月连忙拽住兰絮的手:“我这是……”

    兰絮这才憋不住了,她用力掐他胳膊泄愤般,眼圈微红,道:“你还知道起来!”

    沈敬月环抱着暖和的人儿。

    他被她掐得好疼,可是心里却甜蜜如糖,只会道:“絮絮,絮絮。”

    兰絮:“知道了。”

    沈敬月:“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很久么?”

    兰絮:“哼,你不拿火器对着我就可以。”

    沈敬月笑了,他依偎着兰絮,说:“你喜欢我,你爱我。”

    兰絮斜他一眼。

    800积分呢。

    养娇花,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这朵花么,除了娇嫩了点,其余时候,都和朵霸王花似的,反哺着她。

    真是栽了。

    …………

    ……

    这个世界火器的发展,停滞于陆声之死,战火的蔓延戛然而止。

    一年后,梁国也被郑国合并,郑国太子的弟弟兴王登基,开启了后世津津乐道的大郑盛世。

    或许后世有人会惋惜,假若陆声不是止于二十五岁,是不是可以把国家版图开拓到最西边。

    而沈敬月的名声,也褒贬不一,极端分明,衍生出了许多的影视作品。

    但没人知道,他其实很爱哭。

    只是,生于这个世界当下的人们,只想能够有一口饱饭吃,不想再服徭役。

    那座小山上的两个人,也过上了最想要的生活。

    一个负责咸,一个负责娇。

    又过三十年,小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园空白的石碑上,放下了附近村落一个小女孩摘来的一束小白花。

    小白花花瓣,随风轻颤。

    ……

    “叮,【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完美完成,300积分请查收~”

    白茫茫的空间之中,系统的播报,显得有点空荡荡。

    300积分是基础操作了。

    系统唏嘘:“原来上个世界,是【女主成长计】的一个系列任务,只是女主失败了,就被分配给【女配翻身计】了。”

    兰絮:“……”

    系统:“什么3大1小,都是骗人的!”

    兰絮:“你也知道啊!”

    可恶的穿越局!

    300积分倒是给得挺果断,可惜兰絮之前攒的都用完了。

    她看着账户里【320】的积分,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系统:“哎呀没关系啦宿主,你也咸了好多年了,当做积分买休息~”

    兰絮想起最后,是她先得病的,临走的时候,沈敬月哭得眼睛都要坏掉了。

    真是傻子。

    她吐出一口气,慢慢的,这段记忆,变成泛黄的照片,感情逐渐被模糊掉,这是系统在抽离她的感情。

    将“照片”塞进脑海里的相册,兰絮重整好了心情。

    系统:“好啦,那我们去下个世界吗?”

    兰絮:“走吧。”

    系统高高兴兴:“下个世界,是个古代世界,任务:【万人嫌女配也要变成万人迷】~”

    兰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