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元棠看上的这样东西就堆在一家档口的门前, 老板娘正在忙里偷闲的吃饭,端着一碗炒凉皮往嘴里塞,闻言就指着边上的牌子。
上面写着“蝴蝶发卡, 四毛一对”。
没错, 元棠发现的东西就是小时候很多人都戴过的蝴蝶发卡。
虽然以后来的眼光看, 做工不够精细,卡子的质量也一般, 但那能够振动翅膀的金属蝴蝶, 元棠深信自己只要进回去就能大赚一笔。
她压着激动的心进了这家档口, 越看思路越清晰。
这家档口主打的更多是小商品, 店里不光有蝴蝶发夹,还有诸如样式新颖的眉笔, 粉质较粗的眼影盘,还有各种大的夸张的耳环, 各种花色的发箍, 不知道真假的珍珠项链……
元棠左手握拳,拍在右手手掌上,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做这个生意呢!
进衣服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挑款,而且如果不是胡青帮着带东西,光是路费就是不小的开支。她在来之前就想过自己怕是做不了这样的生意, 可换了小商品就不一定了。
耳环发箍这些东西占地面积小,甚至她可以跟商户说好走包裹发货,在货运上比较省心。
而且这样的小商品在白县目前还是一片空白, 贸易园的店元棠逛了不止一次, 压根没见过这样的店铺。像是发夹倒是有人卖, 不过是在学校对面的小卖部里。至于化妆品,满县城也就几个大的店里有卖的, 还就那几样。
纯做这样的店铺,一家都没有。
元棠问了价,心里就更有底。
小饰品价格低廉,化妆品虽然高一些,但比起白县那几样也还好,最主要的是,这几个化妆品也不知道是什么厂子出的,做的扎扎实实的一大盘,眼影十来个颜色,一看就很吸引人。
元棠打定了主意,却没有贸贸然就下定。她买了几样化妆品,说自己要做样品,软磨硬泡让商家给了个进价。
这家是个夫妻档,两口子看着就精明强干,老板娘烫了一头小卷,脸庞圆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链,元棠一口一个姐,给那年过四十的档口老板娘叫的眉开眼笑。
“得了得了,给你按个进价算,你这丫头真会做生意。”
元棠大喜过望:“周姐你真好,对了,咱店里有口红没?”
周姐:“有的,奇士美的,你要不要?”
元棠猛点头:“要的要的,姐你给我拿几个我看看色。”
周姐拿出来口红给元棠,元棠看完觉得还行,周姐本就爱美,看元棠一个个试色,也来了兴致,说要给元棠看样好东西。
周姐神神秘秘拿出来一管口红:“这个,可别说姐没跟你说,这玩意儿肯定大卖。”
她拧出口红,赫然是绿色的膏体。
元棠:……
周姐一把拉过她,在她嘴上一化:“傻了吧,这可是好东西,不信你上嘴试试。”
元棠拒绝的手在半空中,却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好任由周姐在她嘴上抹了一层。
周姐还拿了个镜子兴致勃勃给她看:“喏,好看吧?”
元棠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着镜子却看见嘴唇上是淡淡的粉色。
周姐一脸得意:“这叫变色口红,南方刚出来的货,我自己也是才用没几天。薄薄一层是粉的,抹两遍就是玫红。厉害吧?我嘴上就是这个。”
她嘟起嘴巴给元棠看,那鲜艳的玫红,还真看不出来是这种绿色膏体出来的颜色。
元棠沉吟片刻,当即拍板:“姐,给我来个一百根。”
周姐最喜欢这样爽气的姑娘,麻利的打包:“是吧,姐不能害你。这玩意儿要不好卖你来找我,你拿回去肯定卖的好!”
元棠一点不怀疑,新时代的人们对“自己占便宜”这种事根本无法抵抗,一个口红两种颜色,还能变色,这要卖不出去都是她自己不争气。
元棠敲定了一百根口红和若干样品,花出去一百多块,周姐给的价格不算高,一根口红一块二,元棠算着自己拿回去至少也能卖个三四块,刚开始估计五块也能卖上。
她拎着不算大的包裹,记下周姐的档口号码。
临走时候元棠问周姐有没有电话,周姐挥挥手:“那东西哪儿有啊,我们倒是想拉,可听人家说前面排着队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拉上。倒是咱们市场里有俩公用的,电话能打进来,就是没啥用。”
元棠有点犯难,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她打算趁着寒假先来一次试试水,等到开学前再来一次,总要把发货的问题搞定了。
她买下来的样品自己先试了一天,确保这东西用着不痒不疼,她才在临走前又去拿了货,这次她赶了个下午去。
市场里一般都是上午忙,下午都是清点清点货物,或者会来一些散客。
元棠这次可算是放开了手脚,蝴蝶发夹买了一百多对,发箍卡子耳环这些也是可着劲拿,珍珠链子的价格一报出来,元棠就知道这玩意儿怕是真不了,她挑了短的项链也拿了二十多条。余下还有些眉笔眼影盘之类的,她也各拿了几十件。
可以说这么一宗采购,把她带来的一千多花的只剩下一半。
周姐不防元棠还是个大客,立刻热情的留她吃东西。
“都到饭点了,来陪姐吃点,我让你王哥去买点烧饼就羊汤。简薄的很,你别介意。”
元棠推辞几下也就坐下,她本就打算跟对方拉拉关系。
“姐,咱市里有没有新建的商品房啊?我一个亲戚说为着孩子上学,想给户口弄来,听说要是买了房子,户口就能跟着从乡下转过来,是这样吗?”
一提孩子上学,周姐算是来了兴致,她家里正有一个十岁在上学的娃呢。细细问了几句情况,元棠照着自己的情况编了一遍。
周姐:“这不好说,现在农村转城市户口得花钱办,之前我听档口谁家说过,为了孩子户口从老家迁过来,花了小两千才办成呢。这还是他们有房的前提下,你说那种买了房子就有户口的,我倒是没听说过。再说了,现在谁买房啊,都有单位的房子住,买了难道空着?”
她拉着元棠的手,苦口婆心的劝:“让你亲戚问问他有没有这边的亲戚,随便挂在谁家户口下面不就得了?可别买房,现在都是些公房,单位房子你买了也不好住。我跟你王哥都是下岗的工人,现在还住在单位的房子里,你可别提了,提起来就糟心。我们做个生意,个个都说我们丢人,要我们搬出去。给我气的跟人换了房,从三楼搬到一个小独院了,还贴了一千块呢……”
元棠:“姐你说的对,但我家那亲戚就想给户口弄出来,现在主要他没工作,这边也没门路,我听人家说南方都已经有那种了,就是电梯楼,买了就能全家落户。咱们这儿没有吗?”
周姐诧异的看着她:“乖乖,你还知道电梯楼。不过你也说了是南方,人家那边有钱的人多啊,咱们这儿你看看,市里多少吃着厂子饭的,就算是有了,你说多少人能买得起?我劝你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元棠低下头不再说话,事实上她这两天也逛了一些地方,问了不少人。如今省城虽然也有商品房,但就如周姐说的那样,商品房也是小高层,甚至还没有建立起产权概念,市场混乱无比。
元棠想,归根究底,还是要去南方买房吗?
她心里沉甸甸的,南方房子的价格可比省城高出好几个量级。她能在高中阶段攒到那么多吗?
周姐还拉着她絮絮叨叨,一直等到男人带着饭回来才歇了嘴。
白乎乎的羊汤里有粉条豆皮,上面厚厚一层芫荽,发面饼里有椒盐芝麻,一口下去,热量顺着喉管流动到全身。
元棠在这暖意中安慰自己,省城没有就没有吧,现在没有,说不准明年就有了呢?就算真的没有,她去南方买房也可以贷款。
别人不敢,她是敢的。对比后来的物价,那点房贷根本不是问题。
进完了货,元棠立刻准备回程,这次她没有选择班车,就跟上次那老太太一样,班车还是不安全,大包小包的货一个错眼就会被人顺手牵羊。坐火车倒是好,就一样,白县没有火车站,要到隔壁县。
不过也不怕,火车只要不晚点,到隔壁县就是中午时分,她再换乘也行的。
跟来时不同,这次元棠提着两个大包,因为怕别人用小刀划她的包,先包了一层,又加了厚厚一层纸壳子,然后外面又包了一层。两个包裹外面加的那层就是格子布的,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带的行李。
元棠用户口本定了一张票,明明不是春运,却狠狠体会了一把春运的感觉。
火车到站还没停稳,一群人就挤着拥着往前,好悬没给站在前面的人给推下站台。等到火车停稳,那更不得了了,所有人都不排队了,一个劲的往前挤,就怕上不去车。
结果越挤越上不去,元棠拎着包裹,不敢往前。
这种情况下混进一两个偷可再正常不过,幸好她给剩下的钱缝在秋衣里,此刻摸着那点凸起,平复下焦躁的心。
人流最终被乘务员疏散开,元棠压着最后的时间上了车,上去就把包裹放在脚边,两只脚紧紧挨着大包,只要被人稍微一动她就提起来。
她这样警惕的过了四个小时,车子很快就到了站。
下车时候她就不像上车时候那么不积极了,她早早准备好站在门口,车门一开就赶紧窜出去。任凭身后上车和下车的挤成一团。
又折腾了几个小时,元棠才终于踏上了白县的土地。胡燕早早就在车站等着她,两人把包裹放在自行车上,推着回去。
胡燕看元棠脸上带笑,就知道她此行估计很顺利。
元棠也有意跟胡燕提起省城的繁华,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开心的不得了。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元棠居然有种久违的回家感受。她把东西放下,舒坦的在床上躺了个大字型。跟出门一比,还是在家舒服。
歇了片刻,胡燕给她两张地毯厂的澡票,元棠也没推辞,冬天了,在家洗澡不现实,厂子里的澡堂如今都是半开放,外面的人洗是掏钱,厂里的人洗是掏票,厂里便宜一些。
元棠端着盆子骑上自行车去地毯厂好好洗了一遍澡,一个脸熟的姑娘也洗澡,碰见元棠就说道:“那谁,你跟胡燕认识吧?”
元棠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那姑娘急着洗澡,只撂下一句:“你赶紧跟胡燕说,明个就是最后一天,让她快点决定。我嫂子那边等着信呢,她要是决定不了就等下一批吧。”
元棠一头雾水回了家,问胡燕。
胡燕觑着元棠的脸色:“就是她说她嫂子有个门道,一百块放仨月能给一百五。她嫂子之前把她的工资放里面,说是真的给了。我想着我那点钱放银行也是白瞎,不如拿去给她嫂子,人家说了,三个月一结款,准时的很。他们村很多人都投,都一年多了,钱每次都给的。我有差不多两千块,她说放三个月就是三千,要是三千不取,再放三个月就是四千五。”
胡燕越说越兴奋,拉着元棠的手:“小棠,要不你的钱也拿去试试吧?这不比你天天摆摊卖土豆挣钱?光是躺着啥也不干就能挣那么多,多轻松啊……”
说着说着,胡燕看到元棠的脸色变了。
元棠冷着声音:“我不投,你也不准投。”
第032章
元棠攥着胡燕的胳膊, 神色是胡燕从未见过的冷肃。
“你的钱你自己收好,答应我,绝对不能把钱给出去。听到没有?”
胡燕吓了一跳, 下意识点头:“好好好, 我知道了。”
元棠喘着粗气, 坐在床上,像是被一个玻璃罩子罩着, 跟外界隔绝了所有声音。
胡燕小心翼翼的挨过来, 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不敢说话。
她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元棠, 之所以一直拖着厂里那人, 就是想等到元棠回来问问她的意见。她自己对钱倒是没有多大的想头,就是觉得元棠太辛苦, 每天起早贪黑摆摊,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挣多少。还有之前, 她们两个忙了那么久, 才凭着运气挣到那不到两千块。
如今仅仅是把钱给别人贷出去就能白拿那么多,这样的好事她怎么可能不拉着元棠?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元棠会这样激动。她悄悄握住元棠的手, 一句话也不敢说。
元棠刚洗过澡,刚才还暖呼呼的手,此刻却是冰凉的。
她想起了上辈子, 那年她刚出去打工还不到一年,就接到了赵换娣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说自己找到了一个发财的门路, 让元棠每个月多给她寄点钱。
她那时候人事不知, 就听话的真多寄。
结果赵换娣就是拿了家里的钱去投资一个叫抬会的民间私人借贷机构, 那个抬会说的是两个月一算,刚开始的小半年, 赵换娣真靠着这个挣到了钱。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两个月挣到快一百块,没有比这个更让她觉得腰杆子挺直的事了。
再加上她连续投了两期,村里有人就跟过来也要跟着投,就连赵换娣那来往少的弟弟都找了来,一口一个姐的让她帮忙引荐。
赵换娣弯着腰过了半辈子,临老临老得了这个巧宗,连走路都昂首阔步的。最后她挑着介绍了三家过去,对方更是千恩万谢。
谁知道她介绍的人刚加入了一期,到了年底,给赵换娣结钱的人就不见了。
赵换娣疯了一样的找,那家人只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之前去看过的抬会的办公室也一片狼藉。门口围着几十个跟赵换娣一样眼睛通红的人。赵换娣当场就晕了,等到送回家才发现问题更大。
她介绍去的人不干了,他们都说是赵换娣介绍去的,让赵换娣赔钱。
元家因此差点被人给砸了,其中闹的最凶的就是赵换娣的弟弟赵金宝,他干脆带着一家老小住进了元家,口口声声他姐不给钱就一直住。
最后没办法,赵换娣痛哭流涕给女儿打电话,让元棠帮着想办法。
元棠能有什么办法,她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厂里预支工资,厂里不同意,最后只能让赵换娣给那三户写欠条。
那几笔合计八百块的欠条,元棠还了足有一年。
元棠全身发冷的坐在床上,胡燕心惊肉跳的给她暖手,好久之后才暖回来。
元棠望着沮丧却又不敢说话的胡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燕子你听着,世界上没有白给的午餐。尤其这种看着就跟掉馅饼没区别的好处,你敢接了,后面就有各种各样的雷在等着你。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你想想,银行给你利息也就几个点,对方说给你翻这么高的本,什么生意能挣的比银行都多,你说他们是私人放贷的,那你不觉得这种有问题?万一那贷款的人还不上,你的钱要问谁去找?”
元棠咬着牙:“你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是不是想吞了你的本金!”
胡燕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不能吧?我那工友说自己跟着投,利息都给了的……”
元棠恨铁不成钢:“我要是骗子,不先老老实实履约几次你能信我?等到你们都信了,到时候就是我收割的时候!”
胡燕后脑勺猛地炸开,手都有些木了:“那、那这不就是犯法?”
元棠沉着声音:“你以为呢?他们都想着骗钱了,能不是犯法的吗?”
胡燕跌坐在床上:“我不投了我不投了……”
元棠默默无言,她心知胡燕是因为头一次挣到那么多钱,所以心态发生变化。这很正常,人在暴富之后很少有能一成不变的,最为明显的就是挣了钱之后人总会觉得财富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来的,所以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或者说叫自大。
这种自大往往会摧毁人的理智,让人忽略那些藏在细微之处的危险。
胡燕本来就是个家里保护的好的小姑娘,在同龄人都挣几十块还攒不下钱的时候,她已经攒下两千块,比很多大人都强出许多。
元棠没有责怪胡燕,她心知如果是自己,没有重来过一世,她也未必会不踩坑。
就如同上辈子,赵换娣这么做的时候,她也没有劝住对方,因为总有侥幸心理,觉得那么多的人,自己不会是被骗的倒霉蛋。
殊不知这样原始的庞氏骗局,已经在很多个地方上演过了,人人都觉得自己会是幸运儿,可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幸运儿。
而另一边被元棠几句话戳破美梦的胡燕也不是傻子,她呆坐半晌,最后猛地给自己抽了一巴掌。
那响亮的声音给元棠都吓了一跳。
胡燕再抬起头,眼睛里像是多了一点东西:“小棠,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不会这样幼稚,也不会这样的浮躁。元棠说别人盯上她的本金,她只是一想就觉得人生灰暗,她是不在意钱,可如果挣到的钱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该挨这个嘴巴子。
元棠没有说那些场面话,她给胡燕一块热毛巾,语重心长道:“燕子,咱们就是普通人,踏踏实实挣来的钱心里也自在。这种投机生意,你要是挣到钱,也未必是件好事。对了,你的存款没有告诉家里吧?”
胡燕摇摇头:“我听你的,没有跟家里说。还有之前你说的该给大哥那份,我分了三次给我妈了,只说是后来摆摊又挣的钱,没有说一次挣多少。”
元棠:“那就好。”
停顿了片刻,元棠忍不住打听:“你那个工友是怎么回事?”
胡燕捂着脸,垂头丧气道:“她是七里庄的,就咱们庄东头那个庄,我听她说他们庄子现在不少人都投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叫抬会的,据说也在这么干。”
听到“抬会”这两个字,元棠眼皮子跳了一下。
“咱们庄有多少人投了你知道吗?”
胡燕丧着脸:“就是这个了,小棠,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现在村里都在说这个事。你没回去不知道,现在都在打听谁能牵扯上这里头的人,都盼着给介绍。听说还有人给送礼的,就想加进去。”
元棠:“那么多人要加进去?多少钱起步?”
胡燕竖起一根手指头:“一百。说是一百块进去,两个月一百三出来。”
元棠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她自顾自烧热灶火,锅里蒸了米饭,下面是刚才就炖上的肉炖粉条,里面还加了白菜和土豆。从她出去洗澡前就炖上,土豆已经炖的边缘粉糯,粉条更是弹滑劲道。
她一边做事一边想,那个家里的事情,已经无需她去提醒。有元栋在,上辈子的事情元栋比自己都要清楚,他应该会拦住赵换娣的。
米饭蒸好了,掀开锅盖就闻到米香。
元棠心想,就算是拦不住也不干自己事。上辈子自己给赵换娣擦屁股,这辈子她合该让她奉献一生的大儿子去为她收尾。
猪肉白菜炖土豆粉条,菜盖在米饭上,元棠吃完一大碗,心里总算是不想着这些破事了。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胡燕去上工,元棠就出门去找门面。
她这次进回来的货有门槛,摆摊的地方不做他想,就是在贸易园这边。
只是在贸易园找了一圈,元棠就觉得不好。
贸易园的位置好,里面是横平竖直的几条街道,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住家房子的门面。本来县里在规划这一片的时候,房子就都是各家自己出资建的,县里只补贴一部分。住家户的房子都是三层小楼,最下面一层是紧紧巴巴的三间开间门面,上面都是各家自住或者放货的地方。
这两排房子两边都能摆开门面,再往里走也有同样平行的街道,本来县城的规划就是打算把这一片都给做起来,只是目前做生意的少,往里发展不起来,于是只有外面这一条街道足够繁华。
元棠找了一圈,有几家店铺空着,她张口问价,对方一口咬死一个月租金一百。
这个价格元棠本以为能砍下来,对方却一脸骄横,一点不让。
“都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谁啊,一个月一百你也有的挣,我们这门面好租的很,你不愿意就算了。”
讲真,就光是看房东这样子,元棠就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剩下这几间门面空着没人租。
这房东是个上岁数的老头子,拄着拐杖一脸精明。元棠深知在这种上岁数人的眼里,他自己就跟那古代的地主老财一样,租你房子,他心里就觉得高你一等。你生意好,他给你算分成一样的算计,你生意不好,他保管说他就是个收租的,管你赔不赔的,只要给他的租金够数。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租,租了麻烦多。
可出了这条街,元棠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在贸易园逛了半天,元棠又问了好几家有没有转租的打算,那几家挂着“转让”牌子的都表示房子已经转出去了,至于房租,一个月五十,开面只有两米的小门面是这个价,那种连贯着租整个门面的,一个月至少要给到二百。
元棠手里现在还剩下七百块,她不可能租这么高的铺子,走了一圈,元棠盯上了一个地方。
她找到了贸易园的管理处,问能不能租下贸易园连接两个主路的过道。
管理处坐着一个端茶水的中年男人,听了她的话就摆手:“不租不租。”
过道那个地方本是空的,后来大家就都把自行车往那儿放,市场上干脆给弄了个顶棚在那儿。面宽差不多有两米,棚子够深,位置也是真正好,正对着贸易园的大门,进来就能瞅见。元棠还记得后来这地方还是改成了铺面,还是最火的铺面,只是不知道现在为什么还没改。不过正好给她捡这个漏。
元棠悄悄说道:“那棚子里也没几辆车,我就摆一个月您看成不?”
中年男人拿起报纸不想搭理她:“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摆在那儿我怎么跟上头交代?也影响这边的形象。”
横竖都是说不通,元棠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试一试。她捏着二十块钱,悄悄放在男人手边。
“领导你通融通融,我货不多,就摆这一个冬天,旁的我省事的很,只需要您给帮着牵个插座,我自己去买个电泵装上就得……”
男人看见那二十块,眼睛快速的在四周看了一圈,用手里的报纸压下,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大家的自行车都放在那儿,本来好好的风吹不着雪下不着的,你一弄,大家回头要找我反应问题的。”
元棠心里骂一句,手上又悄悄捏出来十块,赔笑道:“麻烦您了。”
见到钱,对方终于松了口:“行吧行吧,要不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我才不愿意呢。这地方给了你,我身上担着多大的干系……对了,你卖的什么东西?”
元棠笑着回答,心里却吐槽这人真是喂不饱,钱都给了,还打算要她几样东西。不过这也就是做小生意的难处了,要打点这些小人物,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一个绊子。
“我卖口红的,回头您去店里看看,我送您两个好看的。”
一说口红,男人就显得兴趣缺缺,只说自己这两天给她弄好,把自行车清出去,到时候她自己弄别的。
元棠满口答应,出门就去录像厅找小冬和石头。
自从上次两人帮着卖脚蹬裤之后,元棠很是留心了一顿时间,上次挣钱她背不过这俩人,自己手里握着巨款,对方如果动了心思那是一个很大的危险。或者对方没坏心,但就像之前租房的老太太一样,抱有一种小市民的狡黠,那就会来找自己各种理由借钱或者巴结。
可孙家这俩兄弟一样都没有做,元棠打听过,胡明说现在冬天了,盖房子的少,这俩人就去录像厅给人看摊去了。
元棠在录像厅找到孙小冬和孙石头,问俩人愿不愿意出一个人去给她盯个摊。工钱好说,这一个月能干下来,给一百块。
孙小冬和孙石头一商量,俩人决定让孙石头跟着去。
元棠也比较满意,石头虽然木讷,但木讷有木讷的好,她承认自己防备心理有点重,总觉得跟人长期合作要反复考量才能确定。
她想,如果这次石头能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干下来,回头她真的开起店面,也不是不能跟对方长期合作。
*****
小河村,元家。
赵换娣自从出院之后就感觉身体大不如前,虽然没几天隔壁王盼儿就把说好的三百块送了来,她手里捏住了六百巨款。但再多的钱也没办法让身体健康起来,赵换娣以前虽不说是十分健壮,但平日里砍柴挑水都是做得来的。
可进了一次医院后,赵换娣只觉得后腰处总是凉凉的,别说担水,就是拿个重物都哼哧带喘。家里的家务勉强应付下来,地里的活计是一样也不成了。
元德发没办法,只能安排赵换娣去镇上卖粉条。
家里今年做出来的粉条有几百斤,除去留的吃的,剩下二百斤卖了还能挣个小一百块。赵换娣卖了几天,把粉条换了钱。
元德发又说家里的家务多,赵换娣做不过来,猪眼看着也养够斤数了,早点卖几天也成。两头猪,卖了一百五十多块。
如此一来,赵换娣手上居然有了八百多的巨款。
元德发闻言松了口气,有了这八百多块,最起码大儿子的高中三年能安稳过去了。家里吃喝都不花钱,等开春再多养一头猪,三头猪养到明年年底,两个丫头的学费也有着落。
虽然后面上大学还要花钱,但那都是后话了,元德发松了松肩膀,叮嘱赵换娣把钱收好,一家子的指望全都在这上面。
赵换娣捏着钱,兴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八百块!
乖乖,她生下来别说摸了,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男人的话她听在耳朵里,心里却涌起万丈豪情。
这钱都是她的!
三百块是王盼儿赔的,三百块是她管元棠要的,还有卖粉条的钱,养猪的钱!
往日男人歪在床上的呼噜声,此刻听着无比刺耳。赵换娣嫌弃的看了一眼男人,觉得自己真是全村最能干的媳妇,如果不是自己,家里哪儿能有这么多的钱?
八百块!
赵换娣把钱藏在自己内裤里,给裤头上缝一个布口袋,钱鼓囊囊的全缝死在里面,恨不得睁开眼就摸摸,生怕叫人偷了。
家里有了钱,原本欠的饥荒也就都还上了,还钱的时候赵换娣一改借钱时候的窘迫,她昂着头大声站在人家门外喊,把人叫出来之后还了钱,然后又趾高气扬的离开。
丝毫没听见身后的议论。
“这瓜婆娘,不知道有什么好神气的。”
“喝药换的三百块,她还觉得美呢。”
“她家那大儿子也是,王盼儿到处说他讹人,明明赵换娣啥事没有,凭啥要三百块。”
“也不是啥事没有吧,你看她脸色白的很,走一会儿就得歇歇。”
“那是她蠢!我当是她吓唬人的,谁知道她是真喝。”
……
村里人看见赵换娣都摇头,觉得这女人蠢到一定境界也是稀奇。也有人操着坏心,扭脸就来跟赵换娣攀关系,没聊一会儿就问赵换娣借钱。
谁都知道王盼儿赔了元家三百块,之后更是有人说看见元家那大丫头也给赵换娣三百块。
一共六百块!
多少人家里连五十块现钱都拿不出来,如今看着赵换娣,心里也都在嘀咕。喝一次药换三百,真要是喝不死,也不是不值啊。
再想想,喝药还是不值得,喝了药,家里等于少一个劳力,三百块换一个劳力,不值得不值得。
倒是人家养了个好女儿,虽说是跟家里闹分家不好看,可元家丫头说给钱就给钱,一点不含糊啊。
六百块,啧啧,真招人眼。
赵换娣虽然脑子转不过来,但她手紧。钱进了她的手,想要借出去基本不可能。所以那些来拉关系借钱的,最后一个都没借到。
赵换娣守着自己的钱,在元栋放假之后三天两头去买肉,左邻右舍一到饭点就能闻到元家传来的肉味。
王盼儿还好,她手里有陈珠寄回来的钱,家里只有最近一个月紧张点,但马上等到陈珠又一次寄钱,王盼儿就立刻去镇上买了好大一条肉回来。
中午炖上肉,她狠狠吃了一顿。以前没肉吃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吃肉吃习惯了,猛然这么久吃不到,居然有点想的难受。
家里其他人也这样狼吞虎咽,她男人更是把肉汤都给喝干净,一家子围着桌子吃肉。两个女儿陈枸和陈洋碗里是肉汤泡馍,男人和儿子碗里都是肉。
王盼儿吃完饭,家里就来了一号人。
这人说来也是沾亲带故,是王盼儿娘家门上的。来了坐下就开始说最近热闹的抬会和标会。
这两家都是以私人筹措资金的名义在吸纳储金,不同的是标会是小会头,二十人一会,每月凑够二十人开标,约定标金一百起,小会头把钱再以标金参与上一层级的大会头,等到了标期,大会会逐层往下下发利息,本金可以选择退出还是继续投。
抬会则是另一种方式,若干户合一会,筹措的资金按期轮流使用,大会会给一定的资金通道,比如放贷或者投什么生意,等到了期,若是不能达到既定的利息,会头会从大会里补足缺额。
这人跟王盼儿说了一通,王盼儿什么都没听懂,她就只听懂一句。
一百块进去,两三月能挣回来三五十!
她不信:“哪有那么好的事!”
对方一脸同情看她:“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亲家早跟着投了,投了得有半年多,挣老鼻子钱了。”
王盼儿猛地起身,把水壶都差点给带倒:“什么?!”
对方给她拉下来:“所以我说赶紧来跟你说,咱们挣钱不怕晚,你闺女打工挣那么多,你要是光知道吃了花了才是傻。赶紧攒起来,挣下钱了给你儿子盖房子。”
王盼儿猛点头,心里有些气恼,准备打电话去骂骂女儿。
她就不信两口子睡一张床上能不知道这事,陈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瞒她?
心里这样想着,她赶紧去扒家里的钱,一看钱就发愁,闺女刚拿回来的钱,她买了条肉,剩下的钱都被男人拿去打牌了。
王盼儿寻思着这么好的事可不敢耽搁,索性去亲家闹一闹要点钱,反正他们理亏。哪儿有这种有了挣钱门路反而躲躲藏藏的?自己女儿嫁过去,他们倒好,跟自己玩起心眼来了。
王盼儿说走就走,殊不知那位刚从她家出去的乡邻又进了元家的门,此时此刻正在对着赵换娣各种劝说。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骗谁也不能骗你,真是好生意,你赚了钱,往后别说你家大的上学,就是盖房子都能凑起来。”
第033章
赵换娣听了一耳朵的挣钱挣钱, 可她到底是戒备心重一些,再心动也没准话。
她手里的钱可是有用的!
将来大儿子上学都靠着这点钱呢。
来人劝了半天不见赵换娣有动作,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开。
人一走, 赵换娣就听见里屋传来声音。
元栋走出门来, 脸色阴沉:“妈, 刚才那个人说的是什么?”
他只隐隐约约听见抬会两个字,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赵换娣跟儿子和盘托出:“说是有个抬会和一个标会, 一百块放三个月能挣五十呢!”
元栋扶住门框, 声音发虚:“你投了?!”
赵换娣赶紧解释:“没有没有, 我哪儿敢投啊,她说的那么邪乎, 我听着也不大信……”
真有那么好的事?一百块钱只是放一个月就能挣那么多?赵换娣不敢信,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的厉害。
要是真的可以这样, 她手里的八百块, 放三个月岂不就是变成了一千二?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赶紧出家门去打听。
元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声音惊恐:“妈,你听我说,这个东西不可信。你不能投……”
他想起上辈子, 母亲执意要把大姐拿回来的钱全投给抬会,刚开始半年还按时给付利息,到后来却突然杳无音讯。家里为此闹成一锅粥, 他放假回家, 舅舅赵金宝赖在他床上不下来, 口口声声都是赵换娣骗了他钱。
元栋已经不太记得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了,只知道是大姐寄回来钱, 又许了一年内还清,舅舅一家才离开,另外两家把窗户都给砸了,那年的冬天如果不是大姐寄钱回来,家里就要冻着过年。
只不过元栋也疑惑,上辈子他记得抬会的事情发生在他高一下学期,如今才寒假,怎么已经传播开了?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放任母亲走上一辈子的老路。他拉着母亲,给她解释什么叫庞氏骗局。
元栋自以为能说服母亲,可赵换娣眼睛里散发出光彩,跃跃欲试问儿子:“那照你这么说,这东西是骗人的没错,但刚开始为了骗人,是不是还是会按时给利息?”
元栋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居然会想到这个上,他有些无奈:“妈,都说了是骗子,骗到最后大家都血本无归。你想着自己能趁着人家前几次挣到钱,那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什么时候跑?别了吧,咱们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别掺和这些事。”
元栋有点心累,他想不到自己说到这个份上,母亲居然还动了心。
击鼓传花的游戏,谁又能确保自己就是最后一手?鼓声停下来的时候不可预测,他一点都不想冒险。
可赵换娣听了儿子的话,却比原先更激动。之前那同乡说了那么一大堆,又是返利,又是说每次利润结算的,她根本就没听懂多少。
而元栋的话虽然是劝她,却把内里的情况讲明白了。
赵换娣一听,动起了小心思。
她想着虽然是骗人,但自己只要拿准时间早点撤回来不就好了吗?管别人赔了多少的,只要自己切实的挣到钱,到时候直接揣兜里,那是她赵换娣运气好!旁人赔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元栋丝毫不知自己一番话反而说动了母亲的心,不过回到屋里,他坐在书桌前也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犹豫。
就如赵换娣所想,他刚才说完劝赵换娣的话,心里也忍不住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他知道上辈子抬会是什么时候暴雷的,那是不是只要他在暴雷前一期退出来,他就会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要知道这种粘带着传销性质的旁氏骗局,在几十年后换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再次归来,那时候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P2P。
元栋想起上辈子身边一个同事,他媳妇瞒着他投了二十万在某个平台,偶然被他知道之后硬是跟媳妇闹了一场把钱取了出来。结果刚取出两个月,那个平台就骤然暴雷了。
后来饭局上,那人忍不住吹嘘自己的嗅觉敏锐。二十万投进去,他赚了三万多块出来。也算是难得从诈骗分子身上赚到钱的人了。
元栋转着笔,按捺住心里的那点躁动。
他心说,这样就很好,之前家里太困难,如今靠着八百块,家里已经有了转机,只要他进入大学。等到他考上大学,他就能有很多个主意。
现在是八十年代末,等到九十年代,发财的机会更多。
股票交易所开市,房地产初露峥嵘,经济腾飞……他到了大学,正好是最光辉的时间,他也能抛开学业的压力,好好的大展宏图。
如今对他来说,学习是第一位的,过去的一个学期,他终于在期末把成绩提升到了四十九名。
想要考到比上辈子更好的学校,他要更加努力,进入前十。
元栋心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重生这么久,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贫穷这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原生家庭无法给他试错的权利。
如果他是一个城里的干部子弟,或者不用那么好,只要家里足够殷实,他就敢拿出钱来搏一搏。就算最后赔了,也不用太担心生活质量。
可惜的是他不能,家里的穷困时时刻刻禁锢着他。如果说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想着怎么带领一家人发家致富,现在他已经不想了。
他深知学业的重要性,为了读书,他甘愿放弃一些机会。
只要等到他到大学,家里的一切都会改变。那时候他也会向大姐证明,他才不是废物……
元栋进屋之后,赵换娣在外面实在忍不住,她出了门一打听,才知道自家的消息这么晚。
现如今村里不少人家都在讨论这个抬会和标会,原因是已经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赵换娣很惊讶:“谁啊?”
对方抬眼示意:“还能有谁,王美腰家啊。”
赵换娣有些恍惚,王美腰,她还真有些忘了。
那人撇撇嘴小声跟赵换娣说道:“王美腰她妈前一阵子不是不咋出来吗,后来说是盖房子,结果又没音了,说是她男人不让盖。王美腰她大嫂,刚进门那个,不知道咋的突然跑回娘家去了,说是不跟她大哥过了。哎呦,前后闹的可凶。”
赵换娣竖着耳朵听,她还真不知道。最近这半年,她先是因为元棠的事不想出门,后来又是喝药又是进医院的,对村里的事都没怎么费心打听。
“要我说,这王家要是真盖了才是不要脸呢,他家的儿媳妇为啥跑,估计就是知道王美腰在外头没干好事。拿着姑娘的卖身钱盖房,王家敢盖,村里都没人帮他们!”
王家的房子不盖了,剩下的钱王母就寻思存银行里去,谁知道这时候就正好有人找上门来说抬会和标会的事。王家试探着投了一千块在标会,三个月过去,果然给返回几百块钱。王家喜不自胜,本来准备揽着这个消息不往外说的,谁知道这家的老太太嘴不严实,立马给张扬出来。
这不,现在村里人都跃跃欲试,这阵子刚卖完粉条,各家手里都有点余钱。立刻全都动心起来,想找王家打听。
也兴许是为了洗刷女儿带来的坏名声,也或许是为了在村里人面前挣个脸面。王家的当家人没怎么犹豫就放开了说。
他们家加的是标会,二十人一会,凑够二十家就能开标,一百块标金,以前人少,给的钱多,现在人多了,大会说了,利息没那么高,一百块放三个月就能给三十块。
这么一说,很多人就更信了。之前说的一百块三个月给五十,虽然高,但也很容易劝退。涨的太多,反而让人心慌。
可如今变成三十,就很说的过去了。
王家的男人还说,最近有可能还会下调,毕竟人太多了,但不管怎么调,都不会低于二十。
一听说还要调低,人们就更踊跃。有的还提议让王家当个会头,村里就能凑够二十户,早点开会早点挣钱,省的晚了还要降利息。
这不,村里现在各家各户串门说的都是这个标会。
跟赵换娣传递消息的妇女忍不住羡慕:“你说王家这是什么命,姑娘挣的钱虽然不干净,倒是叫他们摊上这么好的一桩生意。我听说王家已经去申请开会了,村里人打破头了快,二十个名额,抢的厉害。”
说着她看一眼赵换娣,其实这件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有几个村干部更是积极的很,巴不得自己就当个会头。这么多人都知道,独独不告诉元家,这就有说头了。
还不是元家之前拿了六百块叫人眼热,村里人多是这样。没钱时候互帮互助,看你有钱了之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
不过这赵换娣也是极不会做人,之前送医院那遭,村里人可没少给她搭把手。
那帮着灌肥皂水催吐的,拉了驴送她上医院的,还有那一个个帮腔的。要是说元家没钱就算了,赵换娣明明拿了那么多的钱,回来之后不说多,买点瓜子花生的给大家散散,好歹说两句谢谢的话,叫人心里舒服点,大家也不至于排斥她。
可她倒好,话没有,还钱还一副骄傲的样子,立刻就招致了村里人的讨厌。
现在很多人提起他元家就摇头,觉得他家跟陈家也没区别。王盼儿是一贯的名气差,如今元家也步上了陈家的后尘。
没见着村里谁都不主动跟这两家通风吗?
赵换娣听了一耳朵的话,心里忍不住更浮躁,她走走停停的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发呆。
元柳和元芹如今像是家里的隐形人,赵换娣身体不好之后,她们一放假就是干家务。现在还好一点,猪卖掉了,家里只用洗衣做饭扫地喂鸡。两人分开干活,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
看见赵换娣呆呆坐在院子里,元芹咬着下唇,她今天在家,一直听着赵换娣跟来串门的人讲话,甚至包括后面元栋说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
她的想法跟赵换娣是一样的,既然哥说这个东西最后会不成,那他们拿着家里的钱就投几期不就得了?
元芹心里算着家里的八百块,这点钱供大哥上学是够的,但是供自己上学有些不够。如果妈死捏着这点钱不放,回头等学费交不上了,她是不是就要跟自己的同学一样退学?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叫元芹难受。
她以前也不觉得上学有什么好,可自从家里连番出现变故,再加上赵换娣喝药,她就察觉出不同了,家里现在不光是缺了大姐一个劳力,还缺了妈一个劳力。
她发愁,明年的春种秋收,农活上要怎么办。
可这话她没人可以说,元柳就是个面上精心里傻的,元芹不屑于跟她讨论,可旁人又不能理解她的焦虑。
元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没有胆子去找赵换娣说出自己的想法。
屋外,赵换娣犹豫了很久。
她听进去了村里人的话,现在村里都忙着弄标会,倒是抬会没几个人说。
她心里激动,觉得抬会比标会更保险。
标会是三个月一给,二十户的钱都是给大会的。可抬会说了,他们是钱轮流拿,不往大会交,回头凑不够利息,大会还会给补。
赵换娣觉得这个保险,钱都是自己人拿手里,这还能有假?
只要一圈子人都是认识的,这钱怎么也丢不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门,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把元德发找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八百块再多,也不够家里用。她还想着给栋子和梁子盖房呢。
这点钱怎么够。
等啊等,一直等到元德发回到家,赵换娣马不停蹄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元德发抽着烟,听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得行,要是赔了怎么办?”
元栋提议去做小生意他都担心赔,这种光是投资看不见实质的东西,他更揪心会赔。
经过喝药一事,赵换娣如今算是腰杆子硬了不少,对着元德发不再是说什么听什么。她叉着腰大声道:“哪儿会赔?村里人都投,那王美腰家都已经见到回头钱了!还有我亲戚,说是我娘家那边早就投疯了,人家都不怕赔,咱有什么好怕的!”
元德发磕磕烟袋:“我不管别人,别人就算是挣一座金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就知道这八百块是咱家唯一的指望,不能投!”
赵换娣胸腔里涌出来怒气,她转悠了两圈,给自己气的咔咔咳嗽,怒极说道:“好,你不投,我投!”
她鼓起脸颊:“我投!咱家里的钱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王盼儿给的钱,还有元棠给的钱,我都投进去!赔了算我的!”
元德发气的手抖:“我看你是蒙了心了!”
赵换娣硬气十足:“你管我蒙不蒙心的!栋子说了,只要最后撤的及时就没有问题,我愿意冒这个险!”
她站起身,双手摊开:“你看看这个家,要啥啥没有。我从来没抱怨过你,你也别来限制我。我觉得这东西能挣钱,你要是不跟,回头等到人家挣钱,咱难道就干看着?那你还不如现在一把勒死我算了!”
她赵换娣凑过来都是个硬气人,要不之前也不能豁出去喝药。
男人既然胆子小,就她来!
八百块哪儿会让她满足,她想要的是一千块!是两千块!是能给家里大的小的都起一座房子,以后娶了儿媳妇,她稳稳当当的坐着老祖宗的位置,得人孝敬!
她斜睨了一眼男人,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男人这么窝囊呢?
要不是自己,他哪儿能弄到隔壁赔的三百块?
这三百块是她豁出去挣来的,是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得来的报酬,她凭什么不能支配?
赵换娣下定决心,带上钱就要出门去。
元德发拦了拦不住,喊元栋和元芹出来拦。
可元芹出来之后只是虚虚的拦一把,小声说妈说的也对。
元栋嘴上劝着,可元德发能看出来他也在纠结。
他捶胸顿足:“你们到底想什么呢?”
他虽然没有多少经验,可也知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没那么好接,说不好喉咙就要被烫个大窟窿,最后饼也吃不着。
元栋沉默良久,最后终于是站在了赵换娣的一边。
他本身已经放弃了这条路,可赵换娣的坚持给了他幻想。
他想,自己上辈子是不知道暴雷的时间,可这辈子他明明知道一切,如果还是畏缩下去,他以后就算是想起来也要后悔。
再看母亲满脸坚毅,元栋也被感染。
如果说母亲这样的农村妇女都有这个魄力,他又凭什么没有呢?
他劝父亲道:“爹,我觉得妈说的对,不过妈,你也要跟我保证,我说退你就退,咱们宁肯少挣一点利息,也要确保本金好好的。”
赵换娣早就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儿子的支持无异于寒冬中送来的一壶热水,让她从里到外暖暖的。她满口答应:“你放心儿子,你是咱们全家学历最高的,妈相信你,你说什么时候退就什么时候退,妈一点都不含糊。”
元栋松了口气,他算着时间,现在是腊月了,下一年的年底,也是十一月,抬会就会暴雷。
保险起见,他准备在明年的八月份就撤出来。
或者更早,他可以轮三期,一期两个月,六月份就撤,后面可以投一两百在里面,等到八月再撤。
提前好几个月,既不显眼,也能保证家里挣到差不多小一半的收益。
元栋在年历上重重的划下一道,盘算着一定要卡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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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元棠正在忙着自己的小摊。
她占了过道的车棚,本来不算大事,毕竟很多人怕丢车子,本来就不爱往车棚里放,大家都是把车子骑到门面里,放在门后挨不着的地方。可元棠占了地方,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
元棠忙着扯电泵时候,就有好几波人来旁敲侧击的问,元棠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她是合理合法的,要是不情愿,就去找管理处。
管理处的中年男人收了她的三十块,这点事要是解决不好,她就要说道说道了。
好在那人到底是个老油子,没几句话就给这些人堵回来。
这过道谁家也不算,真要算那也是市场的,既然是市场的,你管谁在那儿摆摊呢?至于车棚,本来就不是公家应分给的,要是不乐意,就自己想办法。
元棠看着那些人每次路过的眼神,心里无比坦然。
她就是花钱了,走了小道。可又怎么样?先到先得,她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让出自己的好位置。
摊位被她小小的改装了一下,她托石头去弄来几个石棉瓦的大隔板,花了好几十块,给车棚的外面封起来,只留了一个大大的入口。
接下来她又弄了好几个电泵,车棚上方装上电泵,灯光打下来,屋里亮堂的很。元棠很满意,小商品最大的特质就是一定要给足灯光,如果灯光不够,很容易显得东西廉价。就好比店里的假珍珠项链,打光之后居然多了点莹润的光泽,倒是也无愧于元棠给标的八块钱价格。
因为门面狭窄,这个车棚面宽够,里面的却不够她再起一个货架。她干脆把所有的货物都上墙,只留下中间一个走动的空间。元棠弄来铁丝,按照网格方式把铁丝绞起来,特色的耳环发箍都用一个小的钩子挂在铁丝网上。门口更是放了两个大大的铁丝网,把自己的招牌货品,蝴蝶发卡,放在上面。
铁丝网上,一对对的蝴蝶随着冷风颤动,远远就能看见闪烁的金属光泽。
元棠还用了一个大大的白板写了一行字挂在门上。
“变色唇膏,五块一只,先到先得!”
最后她买了五六个镜子,门口挂两个,屋里挂三个。
整理好后,元棠也没取名,就这么开了业。倒是石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小串挂鞭,在门口放了一下。
烟雾散去,元棠的小铺子就开了业。
正值腊月间,随着过年的逼近,贸易园也越来越热闹。各家商户从早上就开始吆喝,有些人家更是准备了大喇叭,一个劲的喊自己家进了什么新货。
元棠也随大流搞了一个大喇叭,喊着“变色唇膏”和“蝴蝶发卡”。
不过事实证明,好东西总是有人识货的。
这天刚开门,鞭炮放完还没多久,店里就来了客人,还是一位熟人。
第034章
元棠的班主任白老师带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铺子门口, 恰好跟正在吆喝的元棠对上了脸。
白老师有些诧异:“元棠?”
看到老师,元棠还是慌了一下的,但很快她就稳住了, 耳朵红红的跟白老师打招呼:“白老师好!”
元棠穿着厚实的棉花袄子, 站在门口揽客, 这个小铺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一点, 正对着贸易园大门的风口。元棠被吹了一会儿, 就已经感觉到手没有温度了, 耳朵也冻的不像自己的。
白老师看在眼里, 下意识就问道:“这怎么过年了你还在这儿?”
她以为元棠之前摆摊卖吃的,到了放假总得回家去过年的, 可明天就是腊八了,这丫头居然还在城里给人打工?她皱着眉, 有心问问元棠什么打算, 之前她说家里不让上学,缺钱才在门口摆摊, 看来摆摊的钱怕还是也不好挣。或者这丫头家里负担重?
可再负担重也没道理让她在城里这样熬着,多辛苦。
元棠一看白老师的眼神就晓得她误会了,赶紧给老师解释:“不是的老师, 这个小摊子是我自己的。”
她给人让进铺子里,石棉瓦圈起来的小店开着灯,倒也不显得寒酸破败。
元棠:“老师, 我想着后面高三就不再摆摊了, 所以才想着趁高一二的假期多挣点钱。您也知道, 我学费什么的自己负担,到了高三花钱地方多……”
白老师当了多年老师, 怎么不知道学校高三花钱地方多。
各科目的页子,各种试卷,前两天放假前学校还开会说了,说以后高三要加一节晚自习,把九点的晚自习加到十点。
学习紧张,尤其这几年白县的成绩都不理想,学校急等着出成绩。
看到元棠穿的还好,白老师暂时也就没再追问,元棠的家庭情况她也了解过,元家的情况仿佛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之前有关于她跟元栋的关系也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后来又猛的说元栋不是她亲弟弟,可又在一个户口本上。
白老师猜着,估计元棠真是元栋的表姐,不知道什么原因给了元家,现在显然是养家不愿意花钱供她了,所以她才这样努力。
她看了一眼元棠,耳朵红的要滴出血了,叹口气问道:“你外面那个蝴蝶发卡怎么卖?”
本来也就是孩子扯着非要来看,她是不打算买的。
老师的工资就那么点,她平日里再心疼女儿也是舍不得给买这种一看就很贵的东西。
可今天碰上元棠,她打算多买两对,也算是给学生捧场了。
元棠:“不值钱的,这是您女儿?看着真漂亮!”
说着她一把扯下几对蝴蝶,笑吟吟的给下面眼巴巴了好久的小姑娘戴在头上,一个劲的说好看。
颤动的蝴蝶在头上格外显眼,白老师对上女儿的眼神,也赞了一句好看,执意要给钱。
元棠哪儿能要?她推拒的厉害,又拿了两对塞给小姑娘:“真没多少钱,老师您别这样推了。”
白老师推不过她,干脆把女儿手里的蝴蝶全拿出来,头上的也取下来,不要了。
元棠瞧着白老师真的恼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一对卖五毛。
白老师心知她没说实话,掏了五块放在面上。
元棠蔫吧吧的送人出去,白老师走出去两步又回来。
“元棠,上学期学过的古文第三篇拓展阅读还记得是什么吗?”
这种场合还被拷问作业,元棠下意识就是一个立正:“记得,是《劝学》和《为学》。”
白老师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元棠松了口气,转身看到石头的不明觉厉的眼神。
她苦笑一声,白老师哪里是拷问她,是提醒她。
她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不同于旁的学生被老师这样说而感觉下脸子。她是感念白老师的,她深知自己身上并不是毫无短板,上辈子做小生意太久,让她身上沾染了一层小生意人的市侩和虚伪。
这种市侩和虚伪仿佛会在特定条件下就被激活,有时候她自己都没察觉,下意识就会说谎。当然,她可以辩解是为了做生意,说谎是必然的。看在钱的份上,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但白老师没有被她这样的小把戏骗到,更甚至于,她敏锐的察觉到元棠在校内和校外的不同。她怕元棠在做生意的道路上走的太远,忘了初心。更担心她这样谎话说多,过于油滑失去了一些骨气。
教书育人,她不希望元棠走上一条彻底只看钱不看旁的道路。
所以她提醒元棠,她如今还是个学生,一定要以学业为重。
元棠揉着冻的没知觉的耳朵,心中记着老师的教诲。她并不觉得自己多活的那点岁月有什么高人一等,相反,学校老师给的知识让她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不足。
白老师走后,客人虽然没有扎堆的来,但无一例外,都是被孩子扯着胳膊来的。
门口的蝴蝶发卡实在是太吸引人,换了旁人,元棠要钱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对一块二,要是再买点旁的,或者多买几对,她就给便宜点。
也有人看上了店里的发箍,元棠挑了两种大类的发箍,一种是各种花纹花色的,一种一看尺寸就是小孩子戴的。
有些小孩实在是很能闹,躺在地上就大声哭。
家长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买,买了之后孩子破涕为笑,家长心疼的滴血。
元棠迎来送往,到了中午该吃饭了,她跟石头换班去吃了一碗面,一碗面要价一块五。价格贵的让元棠心疼,她嘀咕着还不如明天就把炉子弄来自己做,突然她激动的一拍脑门。
她家里现成的炉子和土豆,之前生意都是做在学校门口,现在放假了,在铺子门口加一个卖土豆泥和茶叶蛋的小摊也不费什么事不是?
说干就干,趁着第一天人不算多,元棠让石头看摊,自己麻利的蹬上自行车回家,一个炉子不够,她紧赶慢赶又去买了一个。
两个炉子放在门口,一个里面煮茶叶蛋,另一个下面咕嘟着卤水,上面是现蒸的土豆。
调料不算齐,元棠就打算等到店关了自己再去买。她这边一开煮,来往的客人没几个买的,倒是周围的商铺有点忍不住了。
大冬天的,外面冷风送来一阵阵香味,这谁能忍?
有人买了个茶叶蛋,回头就听人嘀咕,贸易园里头按理说是不能摆摊卖吃的,市场管理处之前三令五申,就是怕他们再给里面弄的乱糟糟的。这里头多少户都是卖衣裳的,贸然进来一家做饭的,万一起火谁受得了?
有心的想去找管理处来撵走元棠,可又被人劝下来。
“算了吧,你看她多会整,没用灶,就在门口卖,那个过道卡着门口,到底是算里面还是算外面两说。再说了,她卖点茶叶蛋能挣多少,随她去吧。”
说这话的人也是为自己考虑,他们这些门面的人租着房子,大多都不舍得外面买着吃,也都是弄个炉灶在门口自己做。
这要是炉子不让摆,那他们是不是也不能这样干?
还是算了。
元棠守了一下午店,到后面天色阴了下来,客人不多了,来来往往的居然都是周边摆摊的。
尤其土豆泥卖的最好,石头本是盯摊的,客人少,他就拿了个马扎坐在门口帮着元棠削土豆皮。削好之后拿去街道后面的水龙头洗,拿回来用刀切几下放上锅蒸。
元棠图便宜买的锅不算大,结果是蒸好一锅就卖完,后面还有开店的打发自家孩子来一趟趟看。
元棠拿出纸笔一算,心花怒放。
以前摆学校门口跟现在摆市场里面可不一样,这边的人可比学生有钱多了,你让他们花钱去外面吃动辄一碗一块五的面他们舍不得,一大勺子四毛的土豆泥还是吃得起的。
这一下午,石头一个劲的削土豆蒸土豆,可是够累了。
元棠心里算着,让人家看摊是一个月一百,回头这个钱也要算上。
开店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元棠在关门前合了账,一天就卖出去大几十对蝴蝶发卡,还有四五个发箍,耳环还没人买,珍珠项链反而异常的火爆。
有几个小姑娘抱着珍珠项链掉小珍珠,后来家长也没给买,是哭着走的。
元棠给珍珠项链标的八块钱,本来目标受众就不是这些小孩子,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目标客户没来,倒是先把小孩给引来了。
店里的眼影眉笔都没卖出,元棠也不急。要是今个没有外面那摊子,她怕是要着急,可现在多了一项收入,她反而不着急了。离过年还有点时间,最近都是孩子放假,大人先紧着孩子的衣裳买。回头等厂里都放假了,她就不信没人来。
土豆泥最后卖完了,元棠特意多蒸了一锅,连带上两个茶叶蛋,给石头让他带回去。
“石头哥,给,你也拿回去尝尝。”
卖了一天,保守收入也有二十块了,元棠不是吝啬的人,多煮一锅也不费多少。
石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急着走,而是帮着元棠收摊,店里所有货物都收起来,放进提包里,炉子灭了,煤渣倒在边上的角落里,元棠特意叮嘱说煤渣别扔,回头等下了雪,正好铺在门口防滑。
东西都收拾完毕,元棠把锅子放在自行车上,两个炉子搬进店里。
她心里有点担心炉子被人拿走,因为是用石棉瓦搭起来的小店,根本就没有门锁一说。谁从这里过都能顺手牵羊。
石头出声道:“你先走吧,炉子我等会儿来拿。这地方距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让我哥一会儿骑自行车来,明早上再送来。”
元棠谢过石头,干脆拿出三十块给他:“这样吧,你让小冬哥明个来的时候带几个煤球,咱们按照一天一块钱算,炉子你帮我管着,煤球每天够用就成。”
石头不好意思的推:“一天用不了一块。”
煤球一块也就几分钱,两个炉子还不是彻夜的用,一天就那么点时间,再怎么说也用不了一块钱那么多。
元棠把钱塞他兜里,认真道:“石头哥你别让了,单是这样都已经很麻烦你们。要让我自己来,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
元棠想着今天白老师说的话,虽然没有严厉的教导,但老师提醒的对。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她打算今晚开始,回去就好好看书。
第一天摆摊顺下来,元棠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
腊八这天她一大早就煮了粥,胡燕上了晚班回来,正好赶上喝粥。
大灶煮出来的粥黏糊糊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元棠熬的粥很稠,加了糖之后感觉入口都是缓慢的淌下去,再配上咸鸭蛋和咸菜丝,沉甸甸的滑入胃袋,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胡燕吃着吃着就叹气,元棠问她,她说是因为一会儿要回家。
胡燕以前还不觉得家里怎样,可自从跟着元棠住之后,她是一点都不想回家了。
再说,她现在觉得家越来越不像家了。
每次回去,嫂子范娟人前都要装出一副两个人关系和乐的样子,没人时候恨不得拿白眼翻她。她妈更是一个劲的推着她跟范娟一块干点什么,巴不得她跟范娟关系好起来。
元棠:“你嫂子不是上班吗?”
胡燕喝了一口粥:“哪儿啊,结了婚就辞了。”
所以现在她回家去,必定会见到范娟。
元棠只能默默给她添了一勺粥,这她帮不了。
胡燕吃着吃着就开始跟元棠吐槽范娟进门后的种种:“前些天你去省城进货,我回家就碰上她跟我大哥告我刁状,说我被你骗了,哄着家里出力给你挣钱。要让我大哥跟咱俩把道道划出来,往后钱给她,她来分。最好是她也参一股,咱们四个人,她当个会计给咱算账。”
胡燕说起来仍是气愤,得亏是元棠早就把钱上分清楚了,去省城之前还给账本留给她,不然就凭范娟那个颠倒黑白的劲,大哥还真能被她忽悠瘸了,以为自己跟元棠干是吃了亏。
胡燕赌气道:“反正我是给大哥说了,钱上头我都分清楚了,给他的那百分之二十是他不要的,不过我也没贪,都给妈了。剩下的钱一家一半,我也没出多少力,要不是你带着我,我一分也挣不来。算起来也是我占你便宜。她范娟要是觉得这钱给你挣,她亏了,那现在她跟我大哥一家人,让自己男人带货回来她去卖,我是不掺和她。这生意拉倒就拉倒。”
元棠听的上头,问道:“那她说什么?”
胡燕现在嘴皮子可比以前利,元棠倒是好奇范娟能有什么反应。
胡燕忍不住笑:“我这么说,她一个劲说我想多了,她没想着坏我生意。我说管她坏不坏的,反正我就不掺和她的事。这事她要加进来,我就撤。宁肯这钱我不挣。然后她就跟我大哥哭,哭完又找我妈,我妈骂了我一顿。不过我也没松口,小棠,我也想了。我嫂子太事了,要让她进来,咱俩挣多少钱她都想全拿走,只怕回头都当是咱俩给她打工的。”
元棠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你大哥这边夹在中间只怕也不好说话,反正之前咱们说的是等开学之后再说,寒假我自己能去省城跑货。这样的话,再让你哥帮忙拿货这事就不提了。”
胡燕悄悄松了口气,她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元棠说拆伙的话。本来两人合伙就是她占了便宜,她一个人占四分,大哥还拿两分,等于是她一家就拿了六分。对元棠来说不公平。
可就这样的不公平,大嫂都想不明白,还非要把好处全占了。
她倒是想的怪美,她是能出去叫卖还是能干活?舔着个脸就说要加一股。她有个什么资格加进来。还不就是想着多吃多占,觉得大哥是她的,进货这事要靠他们两口子。
胡燕心里憋着气,虽然吵了范娟一顿,但这股气还没下去。
现在她对大哥也有点不满,大哥明知道自己干的不多,都是元棠出力,结果大嫂闹,他也不替元棠说话。
元棠喝着粥,心里没一点难受。
自从胡燕说范娟进门,她就晓得有这么一天。当初她走之前说的等开学再说,也不过是随口的话,她心里猜着胡青这条线要不成了。
胡燕替她抱不平,是因为两人关系好。可在胡青那里,他会为妹子说话,如果范娟损害的是胡燕的利益,他肯定会站出来。可是范娟矛头指向她,胡青就不会说什么。
说来说去,自己只是个外人,胡青最开始帮着给她带货也是看在胡燕的面子上,如果不是胡燕,胡青压根就不会同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这次胡青驳了范娟的意思,元棠也不打算再掺和了。她跟胡燕做生意,一再的强调不能把实际收益讲出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一个万元户都能吸引来很多人目光的时候。她跟胡燕,才十六七岁就捏着这么多钱,搁很多人眼里就是一块大肥肉。
她之前是信任胡燕的大哥胡青不会坑她,因为坑她就是坑了自己妹子。
换了范娟她还真没这个信心。
元棠喝完粥,把碗放进水池里,心想着自己现在这个生意倒是很有搞头,唯一就是发货问题。
怎么才能保证往后的货运呢?
总不能每次都要她人肉去背吧。
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解决办法,元棠只能按时去摆摊。
今早上她赶着去买了肉末,今天的土豆泥加了肉和辅料,味道更香了。还没到中午就有小孩端着自家的饭盒过来排队,元棠怎么也没料到生意最好的居然是搭着卖的小吃。
有些会吃的更是一次买一个鸡蛋,把鸡蛋碾在土豆里,浇上料汁,味道吃起来更好。
连着好几天,元棠没见到店里的东西下去多少,倒是土豆泥越卖越好,甚至有人专门找来买着吃。
眼看着人手要不足,元棠干脆让石头把小冬也叫来。
分出一个人手专门做土豆,她咬牙换了一口大锅,又买了个篦子,一次能蒸小锅三倍的量。
为了这个“副业”,元棠又给那位喂不饱的市场管理处主任送了十块钱,这才换来一个许可。
腊八一过,年味越来越浓,元棠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土豆泥每天不间断的蒸,一天光是鸡蛋和土豆泥都能卖出大几十块。
店里的生意也在进入腊月二十之后来到了高峰。
工厂的工人们终于放了假,女工们也都开始准备自己的过年衣服。贸易园里每天都是挤不动的人流,元棠这个摊位在正门处,最显眼不说,还有门口等着买土豆泥的人,人气旺,自然引来不少人。
再一看,蝴蝶发卡还能理解,新奇的东西一看就是小姑娘喜欢的。
变色口红是什么?
元棠撸起袖子就给人展示:“你看现在是绿色对吧?”
她在手臂上一抹:“喏,这是粉红色。抹两遍就是深红色。”
“一只口红,让你拥有两种颜色!”
“别说咱们县城了,你就是去市里都找不来这种新货!”
“五块一只,咱们不讲价。”
那些赶在风潮浪尖的女青年十分纠结,平日里一只普通的口红也才三块啊。
元棠还在蛊惑她们:“那能一样?我这一只顶两只的!”
女青年细想,确实啊,自己买一只只有一个颜色,一个颜色要三块,现在买个五块钱的,有两个颜色。哦不对,这个小姑娘说了,能自己选的,要是想要更深的颜色,可以再涂一层。
最终,女青年还是狠下心买了。
主要是,可以变色的口红,多神奇啊!
元棠笑开了花,顺势给人推荐眼影盘和眉笔。
“你看看这盘子,十来个颜色!还有这个眉笔,可以这样推出来!不用你削!”
女青年欲哭无泪,钱花的肉疼,可实在走不出去。
店里这些东西她都没见过,现在不买,万一等到年后别人都用上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落伍?
一咬牙一狠心,买!多贵都买!
第035章
店里的生意一直好到了腊月二十六, 后面几天倒不是不热闹了,而是元棠店里的东西卖空了。
作为主打商品的蝴蝶发卡和变色口红自然不用说,基本上那些一进贸易园大门就直奔店里来的, 多数要的都是这两样。人最多的时候, 元棠和石头小冬三个人都忙不过来, 因为太乱,当天晚上盘货还发现少了两对耳环。
元棠也没含糊, 第二天就给胡燕也叫来, 胡燕手里拿着钱, 现在对上班也没多大积极性。听元棠说缺人, 二话没说就找了个替班的,自己则是到店里帮着元棠招呼。
人手够了, 元棠卖货的速度就更快。
在南方那些年,她见多了时髦女郎, 晓得这时候最盛行的就是照着港城明星的样子打扮。她买回来的发箍加上小丝巾, 随便一系就很有那味。元棠每次推荐都是发箍耳环小丝巾一整套,那些夸张的大耳环配上丝巾, 洋气的刚刚好。
下午人不多的时候,元棠还偷着空给买蝴蝶发卡的小孩子编头发,上面梳上两个小包包头, 下面留两个小麻花辫子,蝴蝶发卡夹在发包上,给小姑娘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 结了账就拉着妈妈要出去炫耀。
胡燕忙里偷闲的插嘴:“嚯, 还没看出来你会给小孩子编头发呢。”
元棠笑笑, 上辈子带大了几个孩子,她能不知道吗。
货卖完了, 元棠却犹豫起来。
她本来以为这些货能卖到年后的,到时候她再趁着年后没开学之前去一趟省城,把货运的事情解决了。
谁知道货结束的这么快。
她犹豫是不是这两天就跑一趟,可又担心周姐是不是忙着过年,到时候自己再跑空……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打个电话试试。
电话打到市场的公用电话上,元棠喊了好几嗓子,说找XXX号档口的周凤霞。前两次接电话的人都给她挂了,她也不气馁,一个劲的打。连着又打了两次,这次终于通了。对面一个人应该是认识周凤霞,给她找了人过来。
周凤霞接起电话就扯着大嗓门喊:“谁啊?”
元棠赶紧回答:“是我啊周姐!白县的小元!之前你还请我喝羊汤来着!”
周凤霞一下就记起来:“小元啊,你不是回去白县了吗?”
元棠:“是呀姐,我早回来了。这不是货不够了,想问问咱店里还有库存没?有库存的话看能不能……”
一说生意,周凤霞一下就热情了:“哎呀小元,你姐我这儿哪儿能不备货呢?你说要多少,我一会儿上仓库给你找!”
元棠:“蝴蝶发卡要个五百对,变色口红再来个二百只,剩下的耳环项链小丝巾姐你给我挑着花色,不要重复太多,按照总价给我准备个五百块的。对了,姐,咱店里有新货不?”
周凤霞拿着铅笔和本子正记着呢,闻言立刻回道:“有有有,指甲油要不?”
元棠一时还有点拿不准:“要个二十瓶吧,姐,是大红的不?”
“是大红的,还有点旁的色,这样吧妹子,店里新品我给你配个整套的样品你看成不?这个就不算在价钱里了,你看上啥了以后多给姐捧捧场就行。”
元棠还不防有这样的好事,满口答应。
周凤霞算了一遍,元棠要的东西不少,算下来有一千多,喜悦之余她也问元棠什么时候能来拿。
元棠想了想:“就明天吧。”
时间紧,她得速战速决。
因为临近过年,后来的春运也逐见雏形,从白县到省城的车票好订,回来的车票却难买。
元棠只能买了一张去的火车票,晚上坐一夜第二天早上到省城。紧跟着她又买了一张当天的返程班车票。中午坐,将近晚上到。
胡燕骑着自行车给元棠送到隔壁县去坐火车,换在以前,她会跟元棠说不要那么拼,就算是过年之后再去进货也一样,毕竟就算是她赶在年前进回来货,回来也是二十九了,过年几天照样卖不了。
可经历过家庭的变化,胡燕似乎理解了元棠的选择。
没有家可以回的女孩,总要努力一些的。
元棠顺利到达省城,没多久就到了周姐的档口,货是提前留好的,但元棠还是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才付了款。
临走时候她跟周姐打商量看能不能以后远程发货。
周姐叹口气:“不是我不愿意,是之前这样干,那货款就收不回来。”
周凤霞说起来一肚子的苦水,她的货都是南方进的,他们两口子之前就跟元棠没区别,也是跑南方跑烦了,所以跟人商量说是打款发货。后来下面的市县也有小商户这么说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同意,谁知道后面没多久就出问题。
她先发了货,那边拖着货款不给非要记账。或者是没两三次,对方就不干了,最后白嫖一批货物就跑。甚至于还有人非说账目对不上,说自己没收到货,或者挑剔货品质量,非要把货款打个折。
她一个档口流转资金就这么点,哪儿能禁得起这样搞?
“我听说南方那边好多档口最后都被三角债给挤没了。”
她算是怕了,所以现在不是规模大的店铺,她都一概不赊账不发货。
元棠试探着跟她商量:“那我先付款总行?”
周姐有点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元棠居然有这个魄力。
元棠补充道:“唯一有一点是,就是姐你得帮着我解决货运问题。”
她晓得像周凤霞这样的小档口老板,都有自己用惯的货运公司,再不济她也有门路来安排。不然只靠她自己去找货运,人家过程中肯定要吃你一口的。就算不狮子大开口,货运的人不上心,这随便给货一脚,拿回去坏掉的算谁的?
她本来想的是用县里的班车,只要每次周凤霞把货送到班车上,到时候她另一边接就好,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保险。班车上人来人往,万一丢了货,不够扯皮的。
还不如多掏点钱,把货运托给周凤霞。
周凤霞拿出本子刷刷的翻:“那这个货运的价格要算上,我这边有个客人是你们隔壁那个市的,你们县地理位置太偏,要给你送货的话,要多绕一百多公里。”
元棠一口应下:“货运价格只要合理,说定之后不随意动就好。”
周凤霞笑道:“那是肯定的。咱们定下是多少就是多少,恶劣天气也不会加价的。”
两人就货运价格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了一次送货一百五十块的价格,油费损耗都算在里面。周凤霞表示每次随着货运会给她送新品,她如果要的话就可以打电话到市场订货。
“汇款打在这个账户,打好之后你打电话说一声。”
终于解决了货运,元棠松了口气,她找了板车给自己送到班车上。
回程的路上元棠就死死盯着自己的货,从昨晚上坐上火车开始,她连着熬了二十多个小时,可依旧不敢眨一下眼。
到了车站,胡燕已经带着小冬和石头等着了,有那下车时候想顺手抠一把的人一看来了三个接车的,顿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到了家,元棠硬是撑着把货又点了一遍才敢睡过去。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昏过去更合适一点。
胡燕悄悄给她做了饭,元棠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就看到胡燕留好的饭。
今天已经是年二十九,元棠依旧去开了店门。本以为今天总算人会少一些,谁知道到了下午居然越来越多。
有年轻女孩跟元棠抱怨道:“前两天咋不开门?我都来好几趟。”
元棠赶紧赔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点事呢。今天正好来了新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元棠这次去进货,除了指甲油还买了一大包头花,这次的头花比上次那种纱的质量好多了,上面还带着各种丝带和蝴蝶结,元棠买了一大包也才花了十块钱,拆开一个买两毛。基本进店的都要买一个。
忙碌过一天,明天年三十是真的不摆了,元棠给其他三个人一人包了个红包,小冬和石头是一人十块,外加五十块工资,等到年后再来干一半时间,到时候再给五十。
忙活了一整个年,几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元棠跟几个人约定好初五开始后,就忙着去贮备年货。
说起来还是她头一次自己过年,年货却只能到最后一天才准备起来。
年三十早上元棠就起个大早出去赶集,最后一天的集市人已经不多了,来的人多是冲着来买鱼的。元棠跟风买了一条大鲤鱼,自行车上挂着鱼,另一边挂着几斤肉和一对猪蹄。虽然没有人来拜年,元棠照样准备了瓜子和糖。
蔬菜少了很多,她也不挑,买了萝卜白菜胡萝卜土豆,一趟一趟往家里运。
胡燕早回了小河村去过年,元棠自己来来回回的,也找到了点过年的忙碌气氛。
运到第六趟的时候,元棠看见了百货商店门口播放音乐的收音机。
她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就进去,再出来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台最新款式的双卡录音机。
她甚至还顺手买了个磁带。
年三十的晚上,元棠贴了对联,包好了饺子,给自己放上磁带。
邓丽君的歌声袅袅传来。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元棠吃着饺子,忍不住哼着歌。窗外是万家灯火,她却一点不觉得寂寞。有小孩子吃了饺子就出去放炮,一声接着一声,欢声笑语遥遥传来。慢慢的,各家的鞭炮都点了起来,炮声带着一阵阵硫磺的气味,窜进屋子里。
元棠也买了几挂鞭炮,在院子门口点上,捂着耳朵看落在雪地里的红色鞭炮碎片。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036章
同是除夕夜, 小河村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赵换娣喊了一声吃饭了,把热气腾腾的饺子舀到碗里。头几碗满满当当是元德发的,元栋的, 元梁的。后面几碗数着个数, 一个碗里十个, 分到最后正正好。
一家人饺子端上桌,元德发让元栋出去放鞭。
一节长长的鞭炮, 赵换娣小心的剪下来一段, 剩下的收起来留着, 今晚还要再放一次, 明早和破五那天也要放。一串长鞭被剪的七零八碎,每一段都有用处。
随着短促的一阵炮响, 煤油灯的光亮虚弱的打在每个人脸上。
元柳尝了一口饺子,小声嘀咕:“萝卜放太多了……”
说是肉饺子, 可里面菜比肉多, 吃起来只觉得清汤寡水。
赵换娣翻了她一个白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们年轻时候要有碗白、面吃就是大造化,哪儿还能挑?你爱吃不吃!”
元柳不敢说话了, 捏着筷子捣来捣去,她最不爱吃白萝卜了。可要是不吃,今晚就只能饿着, 她只能捏着鼻子往嘴里塞。
赵换娣没理她,而是给元栋和元梁都分了两个饺子:“栋子你多吃点。”
她心疼大儿子的不得了,明明是长身体的时候, 家里却没多少油水。最近因为钱都投出去了, 确实紧张了不少。她旁的不担心, 就觉得是委屈了大儿子。
元栋嗯了一声,元梁却嫌弃的把饺子丢桌上。他没吃两口就要出去玩, 今晚上各家都放鞭,鞭炮放完之后留下的有些没点着的炮,就是他们的玩具,他得赶紧出去抢。去晚了就抢不到了。元梁扒拉几口就跑,留下多半碗的饺子在桌上。
赵换娣又给男人和元栋分了几个,剩下的才均到两个女儿碗里。
元德发听着外头的炮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
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往下再说。
元栋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也没接话。
自从赵换娣拿了那三百之后,大姐就仿佛成了家里的禁忌词语,就连赵换娣都不怎么挂在嘴上骂了。
元柳和元芹吃着没滋没味的饺子,心里也在想着大姐。
大姐这时候在哪儿呢?
没地方住的大姐,估计这会儿连饺子都没吃上吧。
两人揣着小心思,静默下来。
一桌子人,只有赵换娣喋喋不休。
“等到再过一个多月,第一期的利钱就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就买肉吃。他爹,你的那件汗衫穿好几年了,到了该换的时候了。栋子学校那边听说有个什么什么英语磁带,到时候也给买上。还有梁子也要上学了,书包衣服红领巾……”
赵换娣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指挥着一家老小,算着要花钱的地方,哎呀哎呀的叫。
“我弟也真不是个好东西,娘家那边都传开了,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要是咱们早半年有这个门路,得多挣多少钱呢!”
她心疼的不得了,元栋却“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赵换娣看到碗里还剩的有,赶紧抻着脑袋问道:“这就吃完了?栋子你吃饱没?没吃饱妈再给你下点面条?”
元栋没吭气,自顾自进屋躺下了。
他心里烦。
赵换娣越说,他心里越烦。
之前他觉得自己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年代久远,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记得他开学没多久,某一天回家就听到妈兴高采烈的说要去投那么什么抬会。
那时候抬会是从哪儿来的?
是从舅舅家那边的庄上来的吗?
时间有那么提前吗?
元栋恨不得锤锤自己的脑子,上辈子怎么就只想着读书读书,家里的事一件也记不清。
前阵子赵换娣把家里的钱收好,一共八百块,留下一百块等开春买种子交学费,剩下七百全投了抬会。投完之后,家里的钱就只剩下紧紧巴巴的一百来块。
于是这个年就过的捉襟见肘,肉只买了一点,连瓜子糖都没买,明早别人来拜年,家里唯一能装个门面的,就是正间供祖宗用的一盘子桃酥。赵换娣生怕有人偷吃,还用针线偷偷摸摸的给穿了起来。要是有那不知道眉高眼低的小孩上来拿,只要一拿就能看到一连串,父母到这时候就会拦下来。
元栋在床上翻个身,心烦意燥,怕别人家小孩上门吃东西,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元栋怎么也想不到妈居然现在还这么干。
太丢人。
丢人的他都不想在家里待。
听见赵换娣隔着门的高嗓门,元栋捂着脑袋想发火,却也知道这股子邪火是因为他对未来不确定,所以才忍不住的火气。于是只能生生咽下去,嗓子眼都火烧火燎的直冒烟。
他忍不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如果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那自己这次的选择是真的对家里好吗?
如果……如果那些钱回不来,他要怎么办?
光是一想,元栋就觉得浑身都是冰凌碴子,一直凉到心里去。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脑门的官司没人可以说,后面元德发喊他出去放鞭他也不去,就这么一时热一时冷的睡了过去。
元德发喊了两嗓子,喊不动大儿子就只能认命自己去放。
小河村的旧例,放鞭这种事只能家里的男人做。元德发咳嗽几声,点了一段鞭炮,那短促的一小段鞭,像个乍然出现的惊叹号,惊叹完毕,迅速消散。
门口的肥红软鞭散开一道轻烟,很快就飘上天。
天气阴沉的厉害,不知道是放炮引起的,还是马上就要下雪。
元德发听着村里的炮声稀疏,心里想着,这次的抬会村里参加了两家,外村还有另外三家。赵换娣说了,抬会是轮流拿着本金。这次的会头是邻村的,说的是先轮邻村,再轮小河村。
跟赵换娣的一贯乐观不同,元德发是很谨慎的,他最近加了一样爱好,就是经常去邻村转悠。他旁的地方不去,就只去现在拿着钱的那一家。
这来来回回十来次,那家人都认识他了,看见他就笑他。于是他就去的没有那么勤了。
元德发望着阴恻恻的天空,再次难免想起大女儿。
曾经大女儿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家里遇上种种变故,他总是忍不住的想如果大女儿在的话会怎么样。
想了许久,元德发苦笑一声。
如今家不成个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过什么。
*****
元棠在初五这天一大早就起床,长长的鞭炮她放了两挂,还郑重其事的把在集上买的财神像挂上。初五迎财神,元棠是一点都不含糊。
到了店里,石头小冬和胡燕都已经到了。四个人赶紧放了鞭,开门做生意。
初五开市的商户不多,客人更是没有。几个人慢慢的把货挂上墙,又开始烧炉子弄土豆和鸡蛋。
石头兄弟俩给元棠带了一兜子炒花生,胡燕则是直接装了一只烧鸡来。
元棠惊了一下:“你妈没说你?”
胡燕把烧鸡掏出来,垂着眼:“她爱气不气。”
元棠看她的脸色,估计是过年过的不痛快,于是就给胡燕倒了点热茶,听胡燕吐槽起来。
“你说我妈咋想的,我都跟她说了那个什么会的不靠谱,她就非不相信我。我嫂子说想入标会,要跟着王美腰家投钱,我妈就也要跟着投,我愣是劝了三天都没劝下来。”
胡燕晓得这是初五,不能坏了元棠的好运气,可还是气的眼睛里都是泪,她勉强撑着不掉下来,声音发苦:“我妈还说我不盼着大哥好。说我要是真孝顺她,就把自己的钱从银行取出来。一家子应该同气连枝,劲往一处使。”
胡燕喉头哽着,她妈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是同气连枝吗?这种带赌性的事,搞不好就是一家子全军覆没。
元棠摸着她的背,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燕平复了下情绪:“反正我是不可能把钱拿出来的,小棠我觉得你说的对,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之前咱们上初中,学校有个什么好事,都是紧着那些有关系的同学。你那时候就说,咱们这种家庭,遇不到好事是正常的,遇到什么好的,就得操心是不是陷阱。你说我妈这么大的岁数了,她咋还能信这些啊!”
元棠拿了个炒花生放嘴里:“那你后面怎么办?给你哥说了没?”
胡燕苦涩的笑笑:“说了,没啥用。”
她沉默片刻,说道:“我嫂子查出来怀孕了。”
元棠吃了一惊:“啥时候?”
胡燕:“就这几天,本来是说等等再去医院查的,可我妈不放心,叫了村里喜婆婆来看的。说是十有八九。”
元棠这下彻底没了话。
胡燕往后靠在椅子上:“反正我想好了,这个家我往后就少回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也要结婚了。”
元棠还真不知道,问道:“上次那个?”
胡燕点头:“我妈现在跟疯了一样,我大嫂这边怀了孩子,在家一日三餐伺候的勤快。我二哥这边又说要领人回来,如果没啥事就等四五月结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分不出一点心思给我。”
“哦也不是,不知道我大嫂跟她说了啥,我妈这几天旁敲侧击的想让我把钱交给她,她给我存着当嫁妆。”
胡燕讽刺的笑,之前元棠让她存银行她还觉得麻烦,元棠让她跟她妈不要说那么细,她虽然照着干了,但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
可现在……
她怎么也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她妈就会完全变了个样子。
说什么把钱拿给她存着做嫁妆,真拿走了,这钱也是进了大嫂的兜。
胡燕不想回家去,不想面对母亲日复一日,逐渐明显的逼迫。她心知这是大嫂看二嫂马上要进门,怕她手里这笔钱交的晚了,回头母亲就算拿到了,也要分给二嫂,所以慌着赶紧要走,回头她捏在手里,捏久了就成她的了。
她不在意范娟对她什么态度,可她在意她妈居然帮着范娟来问她要钱。
元棠还是那句话:“跟你大哥说了没?”
胡燕:“说了有什么用?之前我说不能跟着王家投标会,我大哥听完我的话,转头还是投了。”
虽然大哥跟她解释了,说自己知道这东西是骗人的,但只要自家撤的早,就炸不到自己。可胡燕跟元棠待久了,心里很清楚大哥是在遮掩。
他既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是对的,也是在劝和她跟家里的关系。
她知道大哥拗不过妈,大哥早早的下学,跑大车之后常年不在家,对妈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他不可能忤逆妈的话。
更何况现在那边还站在他已经怀孕的妻子。
胡燕觉得浑身无力,她眼睁睁的看着全家人在往一条绝头路上狂奔,可她却找不到任何办法去解决。
元棠一句话点醒她:“跟你二哥说没?你二哥投了多少?”
提起二哥,胡燕总算有了点精神:“二哥跟我一样,不主张投。我妈投了大概两千,我大哥家是我大嫂投的,我不知道投了多少。”
两千块,这里面有自己上次给她的一千多,还有妈这么些年存下来的钱。胡燕只要一想到这些钱回不来,她就慌的什么也干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这事。
元棠拍拍她:“别发愁了。”
只要胡明没沦陷就好,这一大家子,没道理让胡燕一个人来承担全部后果。
再说了,元棠悄悄看一眼胡燕,有些心里话没说出来。
对于胡母来说,她跟赵换娣上辈子上当受骗是一个心路历程。农村妇女,没有文化,这么多年力气出在家里,出在地里,付出的辛劳不被人承认。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靠着自己的决策挣到钱,这件事的吸引力不亚于一块金子放在路中间。
她们的一辈子太灰茫了,可能从来都没有清醒的活过,浑浑噩噩的生孩子,浑浑噩噩的养孩子,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为孩子付出,要为儿子奋斗。
可去哪儿奋斗?
又往哪里挣钱?
这些成为了她们心头的尖刺,赵换娣以前最怕都是家里两个儿子出什么意外,后来元栋大了,她又会在村里人看唱戏的时候抹着眼泪哭,只因为那场戏是恶媳妇磋磨婆婆的故事。
对她来说,一生都在风雨飘摇,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看似稳固的家庭,其实她也从未安心踏实的过过日子。
因为她和周围所有人一样,都不认可自己的付出。
她的付出可以放在嘴上去拿捏女儿,但不能拿出去理直气壮的要求儿媳孝敬。
村里有媳妇磋磨婆婆,也有婆婆磋磨儿媳。
赵换娣羡慕的看着磋磨儿媳的婆婆,又害怕着自己成为那个被儿媳欺负的婆婆。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担惊受怕几十年,临到老了却要害怕进门的儿媳欺负她。这时候她捏起母亲的权利,要求女儿们奉献孝道。
上辈子,她用的最顺手的,除了元棠就是两个女儿。元栋和元梁回家的次数最少,她也不敢打电话去叫,有时候缺了什么,倒是会很理直气壮的打给元芹元柳。
元棠整理着东西,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拯救一切的神。就跟胡燕一样,她们作为农村家庭的女儿,可以是家里出窟窿时候补窟窿的那一个,但绝对不是在全家决策时候可以决定方向的那一个。
胡母是这样对待胡燕的,赵换娣也是这样对她的。
她曾经觉得自己比陈珠好一些,胡燕比自己幸运一些。可看到最后,她们谁也没有幸运过。
在一个能为儿子付出的可能性面前,胡母和赵换娣都会丧失理智的冲上去,哪怕出了岔子她们也不怕,最后的退路就是女儿。
多可笑,所谓的养儿防老,到最后成了一纸空谈。
元棠觉得某种程度上赵换娣跟自己是一样的,自己被爹妈骗着付出一生,赵换娣被一句养儿防老骗到进棺材。
好在她已经醒悟,而赵换娣却不会再醒了。
*****
新春开门之后本以为还会萧条一段时间的生意,在元棠放过破五鞭之后迎来了客人。
元棠看到来的很多客人穿着脚蹬裤,就问对方在哪儿买的。
女青年指着外面:“外头好几家都有卖的啊,现在一条只要十五块。”
元棠笑笑,之前她就知道这波热潮很快就会跟上,毕竟贸易园百分之六七十的店铺都是卖衣服的,能摸到货源再正常不过了。
而她这次的小商品,后面避免不了会有后来者。
元棠心想下次跟周姐打电话要说清楚,有后来者不怕,随着时代发展,流行趋势避免不了。市场很大,她一个人也吃不了。但要是撞货就不行了,这个县城,周姐只能供她一家货。
这次元棠去买的指甲油都是大红色,元棠推荐好几次,有些顾客明明很喜欢,最后还是没买。元棠不明所以,拉住一个人问原因。
女青年有点羞涩:“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那啥了。”
元棠滞了一下,她本以为红指甲油肯定不出错的,却没想到这时候人们的心态还停留在可以洋气,但不能太过的地步上。
戴丝巾耳环帽子叫洋气,涂指甲油就太张扬。很多人有工作,都不愿意被人看见红指甲。
元棠记下自己的想法,打算下次就不进红指甲油了。等到店里卖差不多了再进,只要保持货不断就好。
新年伊始,还有不少拿着压岁钱的小姑娘单独来买蝴蝶发卡,过年这段时间,元棠卖出去的发卡,买到的小孩几乎都天天戴着。可把剩下的都给眼馋坏了,存着压岁钱就等她开门。
买到的个个都赶紧往头上卡,一蹦一跳的走,巴不得幅度再大点,好让蝴蝶使劲在头上煽动翅膀。
胡燕蔫蔫的,元棠就给她头上也戴了两个。趁着人不太多,她给胡燕挑了一条丝巾,还有一个发箍。
胡燕被元棠改了造型,头发散下来,也多了一点青春的美丽。
胡燕眼睛逐渐亮起来,不再想家里的糟心事,元棠趁机拉着她试眼影和眉笔。
她之前就发现了,比起变色口红,来店里的客人大多对眼影和眉笔很有兴趣,但最后挑选却很谨慎。价格是一个原因,最主要是这些人对化妆并不擅长。
元棠还见过客人顶着画的和蜡笔小新一样的黝黑粗眉来的,一看就是自己摸索着画,一点没经验。
她倒是想要教人,上辈子她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少美妆博主的短视频推到她面前,她就算是看也看会了一点。
可她时间有限,有时候为着卖货,根本腾不出空来。
索性先教教胡燕算了。
胡燕被元棠哄着洗了脸,上了一点粉,元棠看了一眼牌子,感叹周姐的档口虽然小,但货是真够可以的。谢馥春的粉,粉质还算细腻。元棠拿起周姐赠送的一套刷子,给胡燕均匀敷在脸上。
用刮胡刀细细的刮掉碎眉,沿着眉型画眉,再挑大地色的眼影铺在眼窝,一点带红的点在眼皮中间。口红涂一层,再叠加一层橘调,手心腻开一点口红,在脸上稍微蹭一点,算作腮红。
胡燕被捯饬完看镜子,顿时心花怒放。
“小棠!你太厉害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元棠居然还能做到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好像没变什么,却什么都变了的感觉。
元棠拍拍手:“明天记得穿脚蹬裤。”
胡燕美的要冒泡,猛点头:“好!”
第037章
新年过去没几天, 元棠借着胡明的关系买了一条好烟,自己又买了一瓶酒,红封包了五十块钱。她拎着这些东西上了管理处的门。
管理处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水坐在座位上, 看到元棠拎着东西, 瞬间热情起来。
“小元啊, 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快坐下。”
元棠笑呵呵的坐下, 开门见山道:“方主任新年好啊, 这次我来是想问问。我那个摊位我还想接着摆, 咱们市场这边能给办个证下来不?”
贸易园的市场既然设立了管理处, 就是因为每个月要交十块钱的管理费,同时管理处也会下发一个许可证。元棠之前是走的小道, 许可证就没办,可现在她越做生意越觉得这个位置好。
正对着大门, 进来就能看见不说, 地方虽然小却五脏俱全的。
她本意想着是寒假过渡一下,等到开学再找新门店, 可她现在却觉得这个铺子好处太多了。
首先就是她不用怕被人赶,要知道房东把租客赶走自己接手生意的事,放在几十年后也是常常出现的。甚至还有不少房东会故意把门面先租出去, 看着租客折腾生意试错,哪个生意好,就故意涨租把人撵走, 自己来接手。
其次她觉得虽然眼前这个方主任是个喂不熟的, 但好歹她只用喂这一个人。要是租了旁人的房子, 还要跟房东相处,另外也照样要给管理处好处。
与其那样折腾, 不如先留在原地。
于是她决定先来探探路,如果方主任能打点,她宁肯多花点,也要把这个铺子拿下。
方主任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了元棠的来意,他眼睛一转,余光瞥见元棠带来的烟酒。
砸吧砸吧嘴巴,唉声叹气道:“小元你这可不厚道,之前说好的一个月。你这不是叫我难做吗?前两天上面就有人来问,说你那个摊位看着就不大合规矩,我好说歹说,说你这边也困难,满打满算就摆一个月,这才给人哄走呢,结果你现在又说你要接着摆,你这……”
元棠拿出红封,悄悄放在他手边:“看您这话说的,这个铺子成不成的,还不就是您一句话。您也该往上反映反映,过道这个地方这么大的空地,我觉得完全可以把我边上那个车棚也改了,统一加个顶棚和玻璃,看着也美观大方不是?”
方主任摸到红封,手指一撮就晓得元棠这次可算是大出血了,他心花怒放,差点没听进去元棠的提议。
“好说好说,小元啊,你可要好好干。”
元棠看他不开窍,只能接着提点:“主任,您说是吧?过道这地方咱们留的地方大,左右两边其实都能摊开再加几个铺位的。”
元棠说的,是上辈子贸易园最终的布局,她出去打工两年,回来时候给家里人买衣服来到贸易园,那时候就已经在过道上有四家摊位了,给两边占的没留一点缝隙。
她不知道是谁开发了这个过道,但这辈子她既然占了这个先机,那为什么不能多留一点时间呢?
而且她也清楚自己关系不硬,想要单独占据这个过道不是长久办法。年前是一条街生意都好,别人没空盯着她。年后如果她还独占着这么个好地方,少不了有人要使绊子。
与其这样,不如再拉几家进来。
元棠的话落在方主任耳朵里,他下意识就要反对。他闲的慌去管这种事,有时间钻营着怎么给自己捞点好处不就得了?
抬眼看见元棠目光灼灼,他忽然想明白了元棠的意思。
这三个空的摊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位置,就算是上面要走关系占走两个,他难道就没有好处拾?再者说,上面有了好处,能不记得他这个人?还有元棠刚才提的把摊位改造一下,给装上玻璃和顶棚。光这一项,上面如果同意了,这事也多半落在他身上。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一箭三雕,方主任顿时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考虑是不是今天就赶紧往上面汇报,早日把事情落实。
元棠看他终于反应过来,最后提醒道:“主任,我这个摊位的许可?”
方主任这会儿再看元棠,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轻视的态度了,他一脸高兴,挥手道:“我今天就给你送过去。”
元棠顿时放下心来,虽然她早就打听过,知道贸易园里的许可是半年一发,如今得了这个准话也不能确保她在高中三年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好歹这学期她不用再东奔西跑担惊受怕了。
她告别了方主任,估量着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落实下来,到时候为了装修,肯定要停业一两天。
元棠本以为停业怎么也要再等一段时间,谁知道当天下午方主任就满脸喜色的来了。
他一边给元棠发了摆摊许可,一边招呼着身后的人去丈量尺寸。
元棠还真没想到方主任动作这么快,上午才说下午就敲定了。
殊不知方主任刚去找领导一张口,对方就马上拍板。说方主任考虑周到,大门口往里这个过道,之前一直放着没开发,很不应该,如今开发出来,市场多了收入,也方便了想要进来的商户嘛。
方主任喜滋滋的让人把元棠对面的棚子收拾出来,说道:“我先给你和对面装上玻璃,另外两个再等等,你明天停业一天吧,后天就得。”
元棠应了一声,心下了然。
怪不得这么快就应承了呢,原来是早就有人看上这片地,说不定过年期间就打好关系了,就等着她走了来占地方。
她心道幸亏自己开了口,不然等到对方先跟方主任说了,只怕就算是自己提出来的,方主任也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让她留下来。
棚子很快装好,元棠开门这天,就看见对面的棚子里陆陆续续搬东西。先是几块大镜子,然后是高凳子,后面是各种剪刀,几个怪模怪样跟头盔一样的东西。
胡燕扒着门看,稀奇道:“这是干什么的啊?”
怎么还有摩托头盔呢。
元棠往门口的锅里放上土豆,头也不抬:“理发店。”
胡燕看着对方把一个小招牌挂门上,果然是理发店,她吃惊道:“咋跟别的理发店不一样?”
元棠用裁好的报纸包两个鸡蛋递给胡燕:“这是可以烫头发的,你瞧着吧,这家的生意不会差的,咱们跟他们对门脸,也算是捞着了。”
说不好还能带动她这里的生意呢。
胡燕听不懂元棠的意思,接过鸡蛋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你给我鸡蛋干啥?”
元棠逗她:“我看你眼巴巴的,给你个理由让你过去打探打探啊。”
胡燕脸色红了一下:“哪有!”
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很好奇,于是拿起鸡蛋过去攀谈了。连胡燕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换在一个月前,她都未见的有这样的勇气去跟陌生人搭讪。
可最近元棠一直鼓励她,教她化妆打扮,她现在对店里的东西如数家珍,化妆无比熟练。在经过年前那波客流量之后,年后本应该萧条的生意,却凭着她能给人化妆这点,很快吸引了不少人。
元棠干脆让胡燕单独负责给人介绍化妆品,试色和上脸,胡燕近来越来越健谈。而且被人夸的多了,她也涨了不少信心,推销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元棠靠在门口,这小小的铺子装修过后,原本的石棉瓦早被扔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几块又大又平整的玻璃,两平的开面有一多半是大玻璃,方主任还给店里装上门,钥匙今早给了元棠一把。顶棚之前也是简陋的石棉瓦,现在全换成了塑料的,屋里也刷了一层白。
元棠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铺子,把原来的铁架子只留了一面,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挑了一条白色带蕾丝花边的丝巾铺在桌子上,元棠问石头认不认识木匠,她准备打几个半身模特。
石头还没听过什么半身模特,元棠拿出纸笔画给他。特意强调了不用做头,只需要一个脖子和肩颈。再另外做一个架子,可以把耳环挂在上面展示。
石头虽然不明白,但也老实的点头,把画着模特的纸收起来。
元棠瞧着对面那家的热火朝天,语气平静的问道:“石头哥,你和你哥年后有什么打算?”
石头:“家里也到该种地时候,我哥要回去。我也要回去。”
元棠没细问过孙家两兄弟的家庭情况,之前只听胡明说过,说俩人都是苦出身,石头是个孤儿,跟着他哥孙小冬家混饭吃的,孙家也不宽裕,只有个奶奶在。所以俩兄弟都是农忙在家忙,农闲了出来给人看场子干小工挣钱。
元棠:“石头哥,你跟你哥回去商量下,我门前这个小摊子还打算接着干,你俩要是能两头跑开,这个生意我就交给你们。”
元棠不顾石头的惊讶,继续说道:“料汁什么的我来准备,土豆鸡蛋和煤球你们自备,我出地方你们出人,这个生意咱们算合伙。一个月你们给我交够五百块,剩下的全是你们自己的。我这个铺子只要干一天,咱们就这样定。”
石头猛地起身,难掩激动:“我去跟我哥说!”
元棠让他坐下:“晚点也行,你们考虑好给我个准信。但我有个要求,我不管你们每天是谁来,但这边不能断人。你们两个在这边摆摊,顺便要给我站场子。”
元棠毫不遮掩:“开学之后我会很忙,胡燕一个人看店,我怕她遇上什么事。你们俩在这边,要帮我看着店面。我不要求你们遇到危险时候确保货品一个不丢,主要是希望你俩能帮我给胡燕搭把手,遇到事别让她冲前头。”
这个打算元棠考虑了很久,胡燕现在基本不怎么去地毯厂了,她最近都是找了人给她替班,工资全给别人,自己则是天天留在元棠这边帮忙。元棠也有意想让胡燕留下来给她看个摊,别人她不放心。
可只有胡燕一个,她还担心有人来找麻烦。思来想去,不如把摊子继续支着,孙家两兄弟这么久了也看出来人品不错,她分润给对方,一来是多人手能帮忙,二来也是给摊子加个保障。
年后她也细心算过土豆泥摊子的收支,撇开年前那一波高峰,年后大概收入在每天三四十块,开学之后,估计周末会有个小高峰,平均下来一天就是四十块。
成本两边各自差不多,她出肉和调料钱,孙家兄弟出土豆鸡蛋和煤球,一个月的收入在一千二三百。她拿五百块,除去支出能落下三百多块。孙家兄弟除去各种支出和应该给她的部分,手里也差不多这个数。
元棠没那个功夫再去算什么五五分,索性直接定下一个死价格,两边也少芥蒂。
在她看来,一个月这点钱如果能换一个安稳,那是最好不过了。即便不安稳,有这俩人在,也能控制下损失。
元棠觉得自己的提议应该不至于让人拒绝。
石头也觉得他哥应该不会不同意,他们家的地本就不多,而且那地还是岗坡地,出的粮食少,不然他们俩不会一有时间就来城里混,不这样干,每年糊口的粮食都够呛。
现在元棠给的这个好门道,一个月就能净落三百多,不比给人看场子做小工强?
石头按捺住心里的澎湃,埋头再削土豆就有劲头多了。以前是给人打工,削土豆削一个月都给他削烦了,现在再看,手里的土豆都像是在笑。
胡燕这时候回来了,不知道在那边聊了什么,她脸庞红红的,回来就拉着元棠问自己的头发要是烫了好看不好看。
元棠退后一步看了看:“再养养吧,你现在头发短,烫小卷容易贴头皮,不好看。”
胡燕也没气馁,重重点头:“好!我养到年底再说!”
元棠问道:“见到对面老板了?是什么样的人?”
胡燕来了兴致,喋喋不休道:“见到了,我本来还以为是跟咱们岁数差很多的呢,结果是个年纪不很大的。他店里还有两个伙计……”
元棠看她脸上的红色褪下去,耳朵却依旧红彤彤的,下意识问她:“怎么,伙计长得好看?有多帅?”
胡燕脸腾一下红起来,她推一把元棠,气嘟嘟道:“不跟你说了。”
元棠:……
糟糕,上辈子见多了短视频上各种虎狼之词,这辈子还没转换过来心态。
不过看胡燕的样子,估计对方那伙计真的挺帅?
元棠悄咪咪趴在门口,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个年轻小男孩。
她一脸“emmm”的望向胡燕。
胡燕更害羞了:“你看我干什么?”
元棠多想拉着她对她语重心长的展开教育,比如“对面那个黄毛真的很一般”“审美要提高啊姑娘”“那小孩有十八吗看着跟刚辍学没多久一样”……
但对着胡燕一脸情窦初开,元棠什么也说不出来。
算了,少女怀春总是避免不了,等以后她审美跟上了就不会喜欢这款了。
到了饭点,对面终于安顿清楚,放了一挂鞭炮之后,对面的老板就很懂事的上门来了。
对方穿着皮衣,留着半长的头发,脸上是一架墨镜,下面是元棠在省城见过的拖地的喇叭裤,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
元棠歪着脑袋猜测他裤子里穿没穿秋裤,这会儿可还没开春呢,这裤子一看就不加绒,也不怕冻啊这人。还有那皮鞋,不冻脚趾头吗?
她悄悄移开眼,觉得自己关节都开始疼,这种“潮人”,不论任何时代都会给她吓的倒退三步。
“潮人”很快说话了,倒是没整后世那种最潮的气泡音,声音居然还挺年轻,出手就是一瓶摩丝。
“靓女以后多多来往啊,来烫头发我给你打折哦。”
元棠听的耳朵都痛,这歪七扭八的洋气话,她赶紧接过对方的好意,表示往后互相照顾生意,顺带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潮人”拉下墨镜,自以为帅气的甩了一下头发:“我叫尤马尼。”
元棠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尤马尼一脸不爽:“你笑啥呢?”
知不知道他的名字很洋气的,是他在国外的大姐给改的。
元棠忍着笑道歉,夸赞他这个名字好。
“一听就很富贵,能挣大钱!”
尤马尼今年也就十九岁,元棠一看就觉得这人指定是被家里人护的很好,但好在不讨人厌,还知道拿了鸡蛋就来礼尚往来。
元棠店里没有合适的东西送尤马尼,尤马尼倒是不在意,看了一圈元棠店里的东西,提出她也可以进点皮带和刮胡刀之类的。
元棠拿不准,她店里都是主打女性产品的,男的东西能卖动?
尤马尼表示她放心大胆的进:“咱们都对门了,我能不给你介绍生意?不过你也得给我打打广告啊。”
元棠点头,对尤马尼的评判再上一个标准。
最起码这人讲道理,不是那种仗着自己有关系有门道就理直气壮的人。
不过,再来的两家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方主任让人装好剩下两间铺子后,又来了一家卖童装的,和一家裁缝铺。
挨着元棠这边的裁缝铺是两口子,刚来看着还行,没几天就找上门来说元棠搭的土豆泥摊子太靠近了,给她店里的衣服都给熏的有味。
元棠刚开始还息事宁人的表示会把摊子挪一挪,可挪完没多久,那两口子就又来找,话里话外是让她不要摆,还是有味。
这下元棠不干了。
她两手一甩:“钱大姐,我的小摊子都挪到我这边了,别说味道了,就是站在你门前都看不见摊子在哪儿。你管天管地也管不着我在哪儿摆摊吧?再说了你店铺的招牌就差放在路中央了,我都没讲究你,你倒是找我麻烦。”
钱红梅叉着腰,声音尖刻:“你看看这边都是卖衣服的,你卖饰品的自然不担心被熏上味,我们就活该倒霉?别说那有用没用的,你就说你搬不搬走?”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不少商户都在看热闹。
钱红梅还趾高气扬的拉人站在自己这边:“大家伙说说,她讲不讲道理啊!咱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她倒好,占便宜没个够!过道本来就是四家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占去那么多!凭啥啊!”
钱红梅拿眼镜斜睨着元棠,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凭啥一样的钱,她元棠就能摆俩摊位?
她来这几天都看着了,这死丫头太会搂钱了。一点土豆加点汁就要四毛,她咋不去抢呢!
偏偏还很多人买,她一边做生意一边算账,算出来自己都心惊。
一个不起眼的土豆摊子,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二十多块。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难受。巴不得给元棠撵走。
元棠看钱红梅又是说又是喊,拼命想给周围人拉到她那边的样子,忍不住道:“钱红梅,你自己摆摊摆到路中间都没事,别人卖个东西就是妨碍你做生意了?你咋不说你昨天故意把热水泼到路中间,还把你们两口子吃剩的菜汤倒到对面的墙角。你还跟来的客人说染头发得病,女的烫头就是卖的……”
元棠一股脑把这几天看到的打听到的全说出来,钱红梅气急败坏,想上来拉扯。
“你说什么屁话!这些话我都没说过!”
元棠一个闪身避开,余光瞥见刚才隐隐约约站在钱红梅一边的几个人已经退了半步。她乘胜追击的气钱红梅。
“你没说过?我看你是没说够吧。你还说人东家长西家短,说谁家卖的东西稀烂,给来的顾客介绍你二姨家闺女开的店,挖人家客人。”
钱红梅气的要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盯着元棠的同时,居然也被元棠盯上了。
这死丫头,装的跟个小白兔一样,嘴却这么欠!
她扑上来要打元棠,今天是孙小冬在,他也不推人,直接站在元棠面前挡着钱红梅。
孙小冬摆出一副无赖样:“钱大姐,摆摊是我在摆,咋的,你想给我撵哪儿去?”
孙小冬不傻,他跟弟弟就指着这个摊位过,元棠如果没了摊子,照样可以挣钱。他们要是没了摊子,又能干什么呢?所以他怎么也得站在元棠前面,把土豆泥摊子保住。
钱红梅气的快要厥过去。
关键时刻,尤马尼也出来裹乱,他站在自己店门口,阴阳怪气道:“钱大姐,昨天你还过来问我有没有时间给你也烫个小卷头,今个你就说染了得病烫了是卖的,咋,昨天你来找我,是打算改弦更张换个生意做?钱大哥你知道这事不?”
钱红梅的丈夫脸色黑下来,扯了一下钱红梅。低声骂道:“别说了!”
他隐晦的瞟了一眼元棠,本以为这是个软柿子,谁知道居然是个硬茬。
他心里不是不遗憾,他们两口子这次给方主任送了八十块钱才拿下的这个门面,来了之后他就观察周围几家。
尤马尼典型的有门路,他动不了。对面那家童装店暂时拿不住深浅,就只有旁边这家,就几个年轻娃娃在这儿管着。他觉得可以下手试试。
元棠的小摊子要是开不成了,他回头再给方主任送点礼,自己弄个摊位卖茶叶蛋,也能多挣点。
谁知道这丫头嘴这么利,一点都不让步!
钱红梅的男人瞪了一眼媳妇,烦她老是说闲话,这不,叫人拿住话柄子了。
钱红梅还要理论,元棠却不搭理她了,扭头就回店里。
这下钱红梅是真要厥过去了,对方摆明都看不上她,也不理会她任何需求,有比这更侮辱人的吗?
钱红梅捂着胸口,偏偏这会儿童装店的老板娘也回来了,她听人说了过程,丢下手里刚买的饭就上来厮打。
“钱红梅你个狗娘养的,我说我昨天货上头一股子剩菜汤味,你给我赔钱!”
元棠隔着玻璃看两人打架,对着旁边的胡燕交代道:“往后这两家你都不用咋来往,没事的话就多跟对面交流交流。”
童装店也是两口子生意,跟这时候绝大多数的夫妻档一样,计较,市侩,巴不得周围人都不挣钱只有自己大把大把的挣。这两家对着门脸,今天这么一打,往后少不了你来我往的吵架,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把目光放在自家这里。
胡燕心有余悸的点头,吓死她了,刚才她差点以为元棠要跟对方打起来了呢。
元棠捏捏她鼻子:“要是他们再来找事,你就说你是打工的,等我放假来处理。要是还不讲理,你就让石头和小冬去吓唬他们。”
胡燕攥紧拳头:“我不,我要学你,我也跟她吵架!”
她该从旁人的羽翼中走出来了。
小棠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是去地毯厂上班,还是在这里给她干活。留在店里的话,给她一个月开一百五十的工资。
胡燕没有犹豫就选了这里,她看着元棠给方主任送礼,给周围人打关系聊天,她一点点学着,心里涌起一股豪情。
她不要老是躲在别人背后,以前是在两个哥哥背后,现在是躲在元棠背后。那以后呢?
是不是她要躲在丈夫的背后,像她嫂子一样,哥哥争气,她就趾高气扬,如果嫁了个不争气的,她是不是就要跟村里很多女人一样,畏畏缩缩的看人脸色过日子?
胡燕想,如果是原来,没有跟着元棠摆摊自己的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在婚恋上风险并不大,家里的母亲和哥哥都会替她寻找一个好的适配的对象。可跟着元棠这么些日子,她看着元棠一次次解决困难,元棠没有人撑腰,甚至家里没有任何人给她兜底,她都可以一往无前的去争取权利。
她凭什么不可以?
胡燕认真对着元棠说道:“我会自己吵架的。”
元棠楞了一下,点头:“好。”
她听见外面钱红梅打完架在那儿指桑骂槐,说她小小年纪挑拨离间,说她是个泼妇,将来嫁不出去。
元棠哼着歌,泼妇就泼妇吧。从古至今男人们的争抢个个都被附加了溢美之词,女人的争夺往往伴随着各种评价。
“泼妇”“母老虎”“强势”……
可人生天地间,不管男女,都要努力争取生存和生存的更好的权利。
她可以,胡燕也可以。努力奋斗的时候,姿态好看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开学前的最后一点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过去,如元棠猜想的那样,隔壁跟对面的童装店像是对上了,每天不是骂对方挡路,就是指责谁谁多占了多少道。钱红梅现在也分不出时间来找元棠的小店铺麻烦。
元棠在开学前盯着店里的木头模特到位,又去订做了一个招牌。把名为“精品屋”的后世烂大街招牌挂上,元棠总算了了心事。
新学期开始了,元棠坐在久违的课桌边上,同桌赵霞一个寒假吃胖了几斤,拿着一个小镜子哀嚎自己开学不能再吃了。
一个寒假不见,除了讨论各自新年过的怎么样,也说起上学期的成绩。
赵霞:“小棠呢,你上学期最后考多少名?”
学校还算是有人性,期末考试没有贴光荣榜,也让有些成绩不好的可以遮掩一下,过个好年。
元棠拿出新领到的课本预习,头也不抬:“二百八十五名。”
已经比她预计的好很多,比起开学的四百多名,她在短短一学期进步了一百多名。
上学期期末来领成绩时候,白老师还给她发了一张进步奖状。
赵霞羡慕的发出啧啧声,她一个学期到最后也就前进了五十多名。
“你今年还摆摊吗?”
元棠的答话铿锵有力:“摆!”
第038章
元棠又买了一个炉子, 这次她学聪明了,自行车后座直接找人焊了个架子,把炉子牢牢的固定好。考虑到现在在钱上面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了, 元棠也不再勉强自己早起, 她现在只摆晚上。
好消息是晚上能摆两趟。
白县一中今年发了狠要在高考给出亮眼的成绩, 直接给高三加了一节晚自习。本来九点多就能下课的高三生,这下要变成十点多下课。
元棠算了下时间, 完全够她卖两趟。
于是早上元棠再也不用紧赶慢赶的跑着来上课, 每天早上都能睡个好觉, 再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来上学。
胡燕那边则是已经瞒着家里, 把工作包给了别人。这也是现在比较常见的情况,有些正式工也是这样干的。胡燕是临时工, 厂里的管理更是松散,只要有人按时去上工就好。胡燕就找了一个工友的妹妹来补她的位置。每个月的工资直接给对方, 但工作还保留在她名下。
没了三班倒的压力, 胡燕每天的作息跟元棠基本对上,两人都是早出晚归, 一个去上学一个去店里。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胡燕还时不时问元棠哪个耳环怎么搭配丝巾,后来她自己就摸到门路了, 每天去店里都很开心。
开学两周多,第一次放假的时候,元棠去店里盘了一次货, 胡燕虽然出了一些小状况, 但货和钱都清清楚楚。元棠夸了她一通, 开始跟她商量进货。
胡燕胸有成竹的给出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要进点丝巾,大块的丝巾不要进了, 小丝巾多进一些。还有上次你教我那种把丝巾绑在头上的方法,很多顾客都很喜欢。有些顾客挑了好几样花色,但咱们得花色一种留的款太少,有些客人为着某个花色来的,却扑空。这次可以多一些。”
“眼影盘和眉笔都要补货,口红有几个色号也断货了。对了,发卡的样式可以更多点,之前你拿回来的样品,很快就被人抢光了,还总有人来问新款。”
“项链也可以多一点,珍珠的卖的不算好,有几个塑料的倒是卖的很好。”
……
元棠认真倾听胡燕的意见,在纸上写写画画。
胡燕探头一看,元棠基本按照她的意见写了进货单,心情高兴的不得了。
元棠拿着进货单,去找地方打电话。
跟上次一样,元棠打电话足足打了十来分钟才等到周凤霞接电话。
“周姐,我这次要八百条小丝巾,两百条大丝巾,耳环要款式全一些,要三百付。口红不轮品牌,各个色号都给我拿个十支,另外玫红,橘红和大红色另外拿二十支。发卡先来一百个试试水,款式多一些……”
周凤霞乐得合不拢嘴,嘴里说着好好好,然后又推销起店里的新货。
“有一批新到的帽子你要不要?”
元棠下意识问什么款式。
“好多种呢,有那种圆圆的毡帽,还有鸭舌帽,毛线帽,宽沿帽……”
元棠:“不要毛线帽,也不要太厚的帽子,其他的一样来三顶。毡帽换着颜色拿十来顶。”
“对了,店里还到了一种大的粉盘,各种颜色都有,好多种用法。”
“要!拿十盘!”
……
两人在电话里说完种类和价格,最终算出一个总价,元棠趁机跟周凤霞提出以后白县只能供自己一家货,就算是别人找到省城去,她也不能供两家。
周凤霞满口答应,元棠这么大的手笔,她是疯了才会丢了这么个大客户去巴结小客人。
“你放心啊妹子,你周姐我是有信用的。”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打款,周凤霞表示收到汇款单就安排装车,但时间也要凑隔壁市那家,估计下下周才能到货了,问元棠到时候货卸在哪儿。
元棠直接让对方去贸易园卸:“白县贸易园,问下就能找到,正对着大门口就是我的店,叫精品屋。”
周凤霞表示记下了,两人这才挂了电话。
元棠赶在第二天邮局开门就去了,她手里的提包里是最近的收入,她昨晚把钱摊一床,细细的捋顺并且数好,足有两千块,她也不换整,直接提着零钱就来邮局。
八九十年代的银行汇款也并不像后来那么便捷,需要在邮局填写汇款单,并且把钱交给邮局,邮局像是寄信一样,把汇款单寄给收款人,收款人再带着汇款单和户口本去邮局领钱。
有些远距离的汇款,没有半个月都难拿到,元棠考虑到毕竟没出省,时间差估计在一周左右。于是才提前跟周凤霞定下进货的事。
邮局的人一看她这样提着包来,直接就分出一个人来专门负责点现金。两千多块的货款,前后点了三遍才入账。元棠细心的写下自己和周凤霞的信息,把汇款单交给邮局负责人。对方表示最快五天就能到省城,元棠登记了信息,到时候如果寄不到,邮局会联系她。
好在过程中没有什么波折,很快元棠卡着时间给了周凤霞打了电话,问她收到汇款单没,周凤霞说收到了,说她赶得巧,正好周末隔壁市也进货,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元棠心里记着这件事,第二次放假时候,货正好下午到,她跟胡燕接到货,细细检查一番,又给司机买了水,请司机吃了饭。本来她还犹豫是不是要给司机定个招待所住一晚,谁知道对方压根不愿意住下。
“不用麻烦了,我在国道边上有熟悉的店。”
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让他住他也不敢。大车停在路边,万一叫谁卸了个轱辘或者偷了油,回头还要自掏腰包补上。
他们大车司机都有自己的圈子,晓得哪些店铺能安心住,他还不如趁着天没黑去国道边的店,管吃住能看车,将就一晚上第二天安安心心回省城。
元棠看样子也就没有再劝,给对方装了一饭盒的土豆泥和茶叶蛋,又给他的茶壶续满热水,另外给了一包烟。
司机是跟周凤霞长期合作的一家货运公司的员工,本来跑白县是很不情愿的,白县周围都是山,路难走不说,视线也不好,毫不客气的说,他来的路上是一边跑一边骂的。可元棠人虽然小,却很会打点人。
哪儿像有些店,接货时候都两手插着不动,净等着他干,干完了也不说留顿饭吃。
元棠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交代胡燕:“下次他再来,你让石头哥或者小冬哥陪着他去吃饭,然后照着这次一样,给烟给水再送点吃的。”
胡燕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元棠拉着她进屋去写招牌。
新货到了,不得写个大大的“新款到货”吗?
元棠周末没事,给胡燕放假让她回家去看看,这是两人早就约定好的,只要元棠放假,胡燕就休息。不然一个月没个休息的时间也成问题。
胡燕百般不情愿,可又知道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前些天大哥还去地毯厂找她来着,好悬把她没在地毯厂的事给捅出来。
胡燕拿了钱买了一只烧鸡和两个卤猪蹄,转念想想又从店里买了两条丝巾。
蹬着自行车到家时候,范娟正挺着看不出怀的肚子在晒太阳,一看到胡燕这个小姑子,范娟眼珠子一转就热情招呼:“燕子回来了!妈,你看燕子给你带什么了?”
胡燕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从小性格就直率,从来没跟范娟这样的人相处过。
明明就是普通的话,可范娟说出来就让她感觉到里面一定是藏着什么心思,她不得不转动脑筋去思考。
这种感觉糟透了。
果不其然,范娟一嗓子把胡母叫了出来,胡母脸上挂着愠怒,张口就是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胡燕知道自己上次跟母亲吵完架就一直没回来,母亲只怕是生气的很,她索性老老实实的闭着嘴,听凭母亲怎么教育。
胡母眼神落在她带回来的鸡和猪蹄上,愠色稍稍下去些,但声音还是带着点怨气:“我以为你早忘记我这个妈了。”
胡燕不说话,范娟却乐呵呵的上来打圆场:“妈,你看你说的,人不回来你还念着,人一回来你倒是耍小孩子脾气了。燕子你别放心上,进屋来坐。”
胡燕胸腔里憋着,她只不过一个月没回来,范娟就说进屋来坐,怎么?这里就不是她家了?
进了屋,胡燕傻了眼,她原本的屋子是一个木床还有一个竖式的衣柜,窗前是一个大大书桌。可现在,属于她的小屋已经变了样子。
除了木床还留着,衣柜和书桌都已经消失不见,之前的衣箱子也被放在地上,上面堆着她的夏季衣服。
胡母唠唠叨叨的说道:“要不是让你哥叫你,你都不回来。你屋里这些东西乱的呦,我给你收拾好半天才收拾出来,这东西我都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扔也不敢扔,只能全塞箱子里。赶紧的,你过来看看这些衣裳还穿不穿……”
胡燕突然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她机械的问母亲:“妈,这屋是要用来干嘛?”
胡母自然道:“你大嫂这不是怀了吗?她那屋小,我寻思给你换换地方。到时候你嫂子和你哥睡你这屋,你住小间。”
胡母没说口的是,眼瞅着二儿子也要结婚,二儿媳也要进门,女儿本来占着最大光线最好的一间就不合适,如今让出来也挺好。她住她大哥本来住的那一间,之前胡青因为要出大车,回来的不多,所以一直都是睡小间的。
现在换过来,胡燕就一个,住小间光线差点就差点。
她二哥结了婚,眼瞅着家里的孙辈人就要出来了,到时候胡燕正好也要嫁出去,家里的小间打个上下铺,给孙子们住。
胡母盘算的好,胡燕却落下眼泪来。
她咬着下嘴唇,扭头就要走。
胡母在后面喊,她也不停。走出了门却又折返,赌气一般把自己的衣裳全堆在箱子里,自己搬着箱子要往自行车上放。
胡母来了气,上来就打她的手:“你闹什么!”
好端端的说着话,她怎么就突然起性子了,胡母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女儿。之前还算是乖巧懂事,现在却一个劲的跟她唱反调。
胡燕含着眼泪,看向被胡母夺了一把,洒下来一地的衣裳。
她哽咽着喉咙:“妈,我还没结婚呢?你就巴不得给我撵出去了?”
胡母脾气上来:“我哪儿撵你了?就让你换个屋,哦,我当妈的就不能安排你一点?就这我就是撵你了?胡燕你讲道理不讲?”
胡燕淌着眼泪,心说你虽然嘴上没撵我,可你行动上撵我了。
凭什么范娟一进门,她就得去住小屋?住小屋也没啥,可为什么就不能等到我回来再搬?
胡燕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堆衣裳,以前安稳放在衣柜里,现在却被随意堆在面上,仿佛随时都可以被人扫地出门。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闺女?”
第039章
胡燕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胡母被女儿的不受教气的眼前发黑, 她捂着胸口,声音颤抖:“胡燕你有没有良心?我不就是让你换个房间?你至于这样闹吗?你看看你现在,打扮的什么样子!一点女孩的庄重都没有, 回家除了气我就是跟我吵架。我让你换房间是因为你大嫂怀孕了, 你就算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也不该这么闹!家里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家里最好的房间是你的, 现在让你换的房间也不小,就是不朝阳而已!你这样闹法, 怎么不出去看看别家谁家闺女是这个条件?”
胡燕哽着说不出来话。
胡母说着说着也掉下眼泪:“你满庄里看看, 你过的比别人强出去多少!就这你还来戳我的心。”
她一手养大的女儿啊, 居然问是不是自己不是亲生的。她怎么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家里什么待遇, 她就差把心肝剖出来给她看了。
胡燕看着母亲哭,心里梗的难受。她下意识觉得母亲说的话不对, 她是村里条件最好的,所以她就一定要感恩感谢, 并且对母亲明显的偏心不能抱怨吗?
明明之前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自从大哥娶了嫂子,母亲就变了一个人。
胡燕之前把所有责任归咎在大嫂身上,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或许在某些事情上,大嫂范娟是说了一些话来鼓动,可母亲显然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
她就是打心眼了觉得养了她这么些年, 该到给她赶出门去的时候了。
不管怎样粉饰,不论怎么借口说辞,母亲心里, 就是在大哥结婚的那刻画下一条道道。她是注定要被泼出去的水, 所以她的东西可以被随意放置, 可以不经过她的允许就给她换房间。她像个寄居在此的客人,只等到时间一到, 把她为数不多的行李打包起来,把她送进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里。
而到了另一个家庭,她也会成为下一个“范娟”。
胡燕悲哀的看着母亲,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突然认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循环里。母亲并非不爱她,可背后更现实的是,母亲更爱两个哥哥。为了哥哥,她要在合适的年华里给家里腾出空,按照家里的指示嫁出去。
如果她不曾见过另一种活法,她就会沉沦在这周围人都推崇的“大家都这样”的正常里。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再以这样的“大家都这样”为借口,把适龄的女儿赶出家门,再迎回一个儿媳。
可凭什么?
只因为男女的差别,就要有这样不同的待遇?
胡燕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人浇了一壶水,瞬间冰凉下来。
是啊,就是因为男女的不同。
元棠是这样的,她也是这样的,村里的女孩都是这样的。
她以前以为自己跟元棠不一样,也曾和父母说起元家父母对元棠的刻薄偏心,那时候妈是怎么说的?
“元家父母再不好,也给元棠养大了。就为那点偏心,你看看她给家里闹的多下不来台,养闺女养成这样,一点好都不念,元棠也是够冷血的。”
原来一切早有痕迹。
她有一点点幸运,但不多。
就和母亲的爱一样。
爱她,但却要排在两个哥哥后面。
胡燕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仍旧难受,可那股歇斯底里的念头却逐渐消散。
范娟趁机扶着胡母,嘴里劝着,眼睛里却是幸灾乐祸的光芒。
“哎呀,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燕子,你赶紧过来给妈道个歉,往后可别这样了。你别怪嫂子说实话,别说咱们庄里,就算是嫂子娘家那块也没见过比你日子更好过的小姑娘了。你妈已经为你操碎了心了,你也这么大了,得懂点事……”
有人劝,胡母委屈劲上来,越看越觉得女儿变了,居然不如儿媳贴心。
她抹着眼泪:“你走!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胡燕默默把自己的衣箱放下来,就在范娟以为她要爆发的时候,她回身扶住母亲的手臂,声音不复之前的起伏。
胡燕声音平静的道歉:“妈,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范娟的盘算落了空,还要再说点什么,胡燕却已经扶着胡母进了屋。
她在后面咬咬牙,赶紧跟进去。
胡母被女儿哄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哭哭啼啼。胡燕拿出丝巾,系在母亲脖子上。
范娟:“哎呦,燕子这是从哪儿来的丝巾啊,真好看,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胡燕把另一条丝巾拿出来:“嫂子,这个是给你的。”
范娟接过来一看,花纹正是她喜欢的,顿时心里也自在许多。而一旁的胡母正准备把自己的丝巾解下来给范娟,这下也欣慰的笑了。
人到老了,最盼望的就是家宅和睦。女儿能想开是再好不过了。
范娟得了丝巾,对着镜子美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又想起试探胡燕的时候,胡燕已经拉着胡母说起了别的事。
范娟憋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插话的机会:“燕子,你还不知道吧?第一期的利钱昨天就发下来了!有四百五十块呢!”
胡燕哦了一声:“那是嫂子做的好,旺夫,给家里找了个好门道。”
胡燕的话极大的取悦了范娟,可不就是她的功劳吗?
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去找了王美腰家,抢了一个名额,家里上哪儿去挣这么多钱?不论婆婆的那两千块,她自己投的三千块是十五的利点,一下子就挣了四五百!
对范娟来说,虽然婚后胡青就把自己的所有钱都给了她,可范娟知道胡青给她的钱不是她独个的,她花点小钱还行,大钱她是不敢动的。就连想要贴补娘家,都得平时小心的从里面抠,胡青问起来,还要说明白钱花在哪里。
这样不能正大光明花钱的日子,范娟过的难受极了。
终于得着了这么一个机会,她在说服丈夫后,一次性把所有钱都投了进去,还从娘家好说歹说拿了五百,凑足了三千块。
范娟心里有笔账,三千块进标会,加上婆婆的两千。三个月就能拿到快七百五十块,一年不就是三千块?除去该分给娘家的部分,她还能净赚两千多!
范娟心里别提有多骄傲,有了钱,再加上她肚子里的儿子,她往后在家里就是头一份的!老二家的进门也别想压过她!
被胡燕夸到心坎里,范娟顿时喋喋不休起来。
“燕子你就是太小心,之前你哥跟我说你不愿意投,非说人家是骗人的,你看看是骗人的不?钱我都拿到手了。你说你在地毯厂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那大几十,你要听我的话,现在怎么说也捏在手里几百块了。还有你二哥,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当嫂子的能害你们呀?别人想投还找不到门路呢,咱们这送上门的机会,你们非要往外推……”
胡母也站在了儿媳的一边,絮叨着数落胡燕。
她昨天也拿到了利钱,两千块的本金,利钱给了三百块。
胡母捧着钱的时候,手都在抖。她这辈子男人死的早,后来家里家外都是靠着两个儿子撑门户,她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她知道女儿嫌她讨好儿媳偏心眼,胡母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晓得自己是有点。
可她不这样能怎么办?
她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寡妇,将来要靠着两个儿子养老,不现在跟儿媳把关系处好了,将来老了难道要靠闺女养老吗?
她得趁着自己还不老的时候,给家里创造点价值。
这三百块,就是她的价值。
胡母现在比任何人都感谢标会,要不是有这个标会,她上哪儿去挣到三百块。三百块啊,她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也不认字的老太太居然能挣三百块!
惊喜之余,她更觉得二儿子和小女儿太亏。
于是她让胡青去找胡明和胡燕,今天凑齐一家人,她得好好劝劝。
胡燕默默不语,没多久胡明也骑自行车回来了,他是光着车把回来的。范娟探头一看,就撇了嘴。可这是小叔子,她没办法像挤兑小姑子一样挤兑对方。只能回到屋里生闷气。
胡明回来就大大咧咧的往屋里一躺,问母亲做什么饭。
胡母:“燕子回来带的猪蹄还有烧鸡,我再炒两个素菜,蒸一锅米饭。”
好久不见二儿子回来,她自然也是想的,忙问二儿子想吃什么菜,家里没有的就让女儿出去买。
晚上胡青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凑齐,饭桌上说说胡明打算办事的时间,再聊聊范娟的肚子,最后绕到了正事上。
胡母清了清嗓子,给二儿子和女儿做工作。
“你嫂子都是为你们好,胡明你要结婚,多攒点钱,到时候办事也好看。也叫人家苏红看到咱们一家的诚意。燕子你也是,要不了几年就要结婚,挣下的钱妈给你存着,以后当你的嫁妆,到婆家也不受欺负。里里外外都是花钱的地方,你们可别再犟了……”
胡明很是无奈,正要说什么却被胡燕打断。
“妈,我知道的。我觉得您说的对,有个事我没提前给你说,就是我跟二哥已经找了几家,投了抬会。”
胡母吃了一惊:“你投了?咋没跟我说?”
胡燕:“本来想说的,可你扔我衣裳,我生气了,所以没说。”
胡母嗔怪道:“就给你衣柜挪走了,看你气性大的,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说说你们跟哪几家投的,保险不?”
胡燕在桌子底下踩住二哥的脚,脸上一派平静:“我能跟谁一块啊,元棠呗。我哥又拉了他几个朋友,朋友拉朋友的,挑了一个人当会头,反正钱都在彼此手里拿着,肯定没问题。”
胡母一听,心总算是安下来。不是她非要揪着这个不放,而是她想的长远。家里两个儿子,儿媳们之间难相处,万一一家过的特别好,另一家差距太大,以后她这个当妈的难办。有心帮扶过的差的那家,又怕被人指摘两个儿子水端不平,更担心儿媳妇给脸子。
所以她才一个劲的劝二儿子也投,只要二儿子也挣钱,到时候两家都富裕,就没那么多事。
她不在意二儿子投了哪家,反正只要投了,能挣到钱就是好的。
另一边范娟却心里疙瘩的难受,胡明还好说,挣钱不挣钱关自己屁事。可胡燕的钱没捏在家里,她心里始终不痛快。
“燕子,你投了多少啊?”
自从她进门,不知道多少次打听胡燕现在手里有多少钱,胡青说大概有快一千,胡母说估计大几百。她总想着胡燕应该更多才是,可每次问,胡燕都打哈哈过去。
她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直接出口问。
胡燕面色自然:“全投了,当然没有嫂子你投的多,我就那么一点积蓄,本来打算自己存起来的,既然嫂子和妈你们都说挣钱,我就全投进去了。”
范娟还要再细问,胡青却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范娟只好闭上嘴,干笑道:“那就好,嫂子是怕你太小心,钱投的少了回头少挣。”
吃完饭,一肚子疑惑的胡明给妹子拽出了屋。
“燕子,你啥意思?我啥时候说要投了?”
最近这两个会的风声大,胡明不是没动心过,可他要准备结婚呢,又娶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钱上实在腾挪不开。家里娶大嫂的例子摆着,他可不愿意委屈了苏红,因此烟酒茶都打算买好的,他最近还联系了一个搞工程的大哥,人家有一辆车呢。他寻思着花点钱,到时候用小车接苏红,好好给媳妇长长脸。
这么多花钱的地方,他可着自己的存款整都不大够,哪儿来的钱去投什么会。
胡燕揪了一个狗尾巴草:“没事哥,我就是糊弄咱妈呢。我的钱也没投。”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嫂子那人事多,我不想告诉她我挣了多少钱。”
胡明深以为然,范娟的做派他也不喜欢。不过那是大嫂,他反正也回家不多,烦了就不见得了。
两人结伴往家走,胡燕突然提起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二哥,我跟小棠把钱投生意里了,但是之前一批货没进好,现在卖不出去了。”
胡明一听妹子这么说就赶紧问什么货。
胡燕:“你别问了,也别去问小棠和石头他们,赔了钱大家都不开心,我骗妈说我投了,也是不想让她说我。”
胡明拍拍妹子的肩膀,心疼说道:“行,你有困难一定跟哥说哈。”
胡燕嗯了一声,转过身却悄悄掉了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哭什么,是哭自己今天撒谎,还是哭在那么疼她的二哥面前居然开始未雨绸缪的说瞎话。
可她知道,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她不能一直这样置身事外,元棠说这种投钱的必会暴雷,等到爆炸那一天,家里如果只有她完好无损,那会是什么局面?
她不愿意以恶意的角度揣测自己的家人,可她也很畏惧自己面对这些的那一天。
就这样吧,她无法跟元棠一样一刀两断的离开家,只因为虽然母亲偏心,但她也的确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拥有了一段比旁人幸运的时光。
*****
随着时间的流逝,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仿佛只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人们就突然感觉到阳光的猛烈。所有人都脱下了棉袄,换上了春衫。
元棠的生活逐渐规律,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的,不是学习就是摆摊,周末就是去看店。
胡燕自从上次回家之后,元棠觉得她像是一夜之间就突然成熟了,连笑的时候都不像以前那样张大嘴巴毫不顾忌形象。
胡燕现在每周回去一次,元棠不放假,她就只在晚上回去,睡一晚上第二天赶到店里。元棠放假,她就早上回去,在家吃过午饭再来。
元棠问起她家里,胡燕只简单的说了一遍,却没有再哭。
“小棠,我没事。”
她没事,只是认识到了现实之后,选择了一条跟元棠不一样的解决方式。
元棠可以毫无顾忌的跟家里人分开,是因为元家父母对她只有生恩没有养恩,可她不行,不论是情理还是法理,她都没有一刀两断的权利。
胡燕按部就班做着一切,还问元棠之前说的夜校怎么报名。
元棠很惊讶:“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胡燕望着天:“我想去学会计,你说的,会计往后很有用。”
她选择了和元棠不一样的处理方式,但不意味着她要真的跟其他人一样留在小河村,过“别人都那样”的一生。
她敬佩元棠的选择,也向往元棠的向往。
“小棠,你之前说要买房对吧?”
胡燕眼神逐渐坚定:“我要跟你一起买!”
她需要一个家,一个再也没人能把她赶走的家!
如果没有人给她,她就自己花钱买!
元棠笑了:“好,咱们一起挣钱买房!”
气温回升,精品屋的生意更好了,而且元棠还在课间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些女同学也在讨论她的店。
“丝巾可好看了,就是有点贵。”
“关键是学校也不让戴啊。”
“我看上一对发卡,被我妈骂了一顿,唉。”
白县一中现在还有抓早恋的传统,所以学校对所有人的着装打扮都有要求,女生甚至不能留长头发。
元棠摸着自己刚剪过的短发,按理说她现在已经有了条件打扮自己,可她照旧留着短发,衣裳除了没补丁也不见多出挑,浑身上下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那就是她的鞋。
前些天她花了十五块巨资买了一双回力,算是她身上唯一看上去比较贵的单品。不过放在班里,回力也不算特别好的鞋,还有家里人托着从南方买回来的金杯鞋,穿这鞋的男生每次踢球都要喊“别踩鞋”,然后被一群男生骂回来“不让踩你就别穿”。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在学习的间隙寻找着自己的快乐。男生是打球踢球,家境好的会聊起魂斗罗。女生则是聊费翔,陈晓旭,谁家有一本过期很久的《大众电影》,就能在班上传个遍。
枯燥的生活里,一点点快乐就能成为光亮。
赵霞冲进班里,压不住快乐的声音:“我听三班说要办运动会!”
瞬间班里沸腾起来。
“真的假的?”
“啥时候办啊?”
“比啥?比踢球不比?”
……
赵霞也不知道那么细,但她兴奋的说道:“我听三班说他们看见班主任在写通知!”
三班班主任虽然是个秃头,却有一笔不符合形象的好字,学校的很多通知都是他写的。
这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本来还算安静的班级开始了热烈讨论。
赵霞坐下灌了两杯水,兴奋的问元棠报不报名。
她觉得元棠可能不会报名,元棠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摆摊,简直像是没有任何的欲望。
元棠:“报啊。”
赵霞再一次猜错,很是不解:“你真打算报吗?”
不怕影响你学习和摆摊?
元棠转着笔:“报,等通知下来,我去报短跑。”
她又不是个机器,该参与的当然要参与,这也是高中生活的一部分啊。
运动会的通知很快下发,通知就在三天后的周五,比完直接放假。
学校也知道通知一出,这些学生只怕心思都飞了,所以根本不敢早早放出风来,压着点通知,就是让他们最多期待三天,比完就老老实实的上课。
元棠报了二百米短跑,四百米短跑,因为时间调不开,最后一个报了接力跑。
运动会的前三天,学校特别给了优待,让报名的同学可以在自习时候去练习,元棠个人短跑倒是没什么,就是接力跑花了一些时间去适应。
一共四棒的接力跑,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孩,之前对元棠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看法,可短短三天,大家就重新认识了元棠。
元棠细心还跑得快,训练时候主动要求跑最后一棒,前面不管送到她手里有多晚,她也不抱怨。还把自己跑步时候的一些小窍门告诉她们。
第三棒的陶春脸颊红红的听着元棠教她摆臂。
“不要这个角度,容易岔气,手脚要协同好,找到节奏……”
训练间隙,四个人坐在操场边休息。
陶春拿出几个苹果,其他几人也拿了吃的出来,一个个都在让元棠。
元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这几个女孩是觉得她摆摊没钱,估计私底下约好了带东西却不告诉她,她本想拒绝,可面对六只亮晶晶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接过苹果,在身上擦一擦就吃,其他三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我觉得三班才是咱们的劲敌,她们第三棒很厉害……”
“那咱们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元棠跑最后一棒没问题,咱们几个再试试次序?”
元棠表示没有意见:“我都行。”
反正她对自己有信心,不说上辈子,就说这辈子她都跑一个学期了,每次还都是负重跑,一点不带怵的。就算是赢不了她也觉得没什么,这种为青春流汗的记忆,只要存在就是美好的。
运动会这天很快就到了,元棠待在准备区,场上正在进行男子二百米短跑。
她一眼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边上计分。
元栋拿着计分板,在场上帮助老师维持秩序。
平心而论,元栋的长相虽然比元棠次一些,但他个子高,又因为多活了一辈子,身上多了一些跟周围男生不同的气质。
所以在上学期刚开始被人厌恶说他装相之后,他还是凭借着踏实稳重的脾气,以及还算不错的成绩吸引到班上一些女生的青睐。
此刻站在场上的元栋,脚上穿着一双飞跃,裤子也服帖合身,一阵风吹起他的头发,倒是很接近上辈子元棠记忆里的形象。
元棠默默看着元栋脚上的飞跃。
有胡燕这个耳报神,她早就知道这辈子赵换娣走了老路,还是将家里的钱全投了出去。
如今看到元栋脚上的新鞋,更是佐证了这个猜想。
元棠没觉得惋惜,只觉得可笑。
上辈子元栋多高高在上啊,回到村里别人请他喝酒,意气风发的元栋总是挥斥方遒,仿佛懂得一切。
可这样懂得一切的人,重来一次居然会为了贪念去放任自己走上错误的道路。
这让元棠觉得无比滑稽。
曾经她和赵换娣一样,都觉得弟弟出色能干,学习好,工作也不错。在认清家人面目之前,她对元栋总是抱有一种看自己作品的欣慰和感叹。
如今看来,这作品只怕上辈子就带着瑕疵,脆弱不堪到一点点风浪都经不起。
只是一点穷困带来的压力,就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抛开学历的光环,元栋的灵魂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元棠转过脸,不愿意再看他。
很快轮到女子短跑,她迎着班级的掌声站到准备位。
元栋捏着手里的笔,不想站到前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大姐看到自己。他蹭蹭脚上的鞋,不被人察觉的往体育老师身后站了站。
随着“三二一”的哨响,元棠如箭一般射出去。
赵霞在边上嗓子都要喊哑。甭管之前有什么对元棠的看法,此刻二班也是一样的激动,为元棠打气。
很快,元棠不负众望的跑过终点线,以两秒的差距拿下了高一年级段的女子组第一名。
二班的人热烈鼓起掌,一个个大嗓门为元棠喝彩。
女生们也跑过来,学着男生们一样把元棠举起,嗨哟嗨哟的往上抛。
隔着人群,元棠笑的肆意又畅快。
元栋的影子落在众人背后,他低下了头,可又不自觉的想要抬头去看大姐。
两人的眼神偶然交汇,明明离的很近,却被欢呼声隔开。
沉寂与热烈,默然与欢欣。
一切都颠倒过来。
元栋只觉得天地之间,别的都已经消失,只留下独孤的他,和众星捧月的大姐。
他几乎要捱不住这样的落差,草草结束计分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躲回了宿舍。
不,不应该是这样。
元栋坐在床铺上,机械的抠着床铺的边缘。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都算好了。
他重生的,他掌握了先机,他面前有条条大路,未来一定会顺利。
没有人的宿舍里,只有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都算好了,这次挣到一百五十块,还有一个月还能再挣一百五十块,等到第三次我就把钱拿回来。我可以趁着暑假去摆摊,我可以去卖冰棍,我还可以去买邮票……猴票,全国山河一片红,对!买邮票!还有九零年沪市股票交易所,九一年申市交易所……”
元栋握紧了拳头。
他不会输!
第040章
这次的运动会, 元棠拿了全校女子短跑二百米的第一名,四百米的第二名,接力跑她在最后一棒发挥出色, 成功反超两队, 虽然只是第三名, 但另外两队都是高二的,姑且也算得到了高一年级段的第一。
学校给综合分数高的班级发了奖状, 每个项目前三名各发一个本子, 上面盖了“白县一中春季运动会奖品”的章。
元棠拿了三个本子, 站在全班前头听校长拿着喇叭做结束演讲。
随着“今次春季运动会圆满落幕”的声音, 主席台上的咔嚓一声,留下了一张俯拍的大合照。
对元棠来说, 这次运动会最显著的影响就是,她在班上的人缘好了许多。
之前她一直忙着自己的事, 跟班上很多人都保持着距离。而一场运动会过去, 班上很多人都对她热情了不少。
事业学业都顺风顺水,元棠的成绩很快就从二百多名迈入了前二百名的行列。
白县的春天总是过去的飞快, 就好像是一阵风吹过,几场春雨稀稀拉拉的下完,夏天就迫不及待的登场。
元棠上次进的货卖了一多半, 她瞧着天气变化,就主动给周凤霞去电话问有没有什么新货。
周凤霞掰着指头给她数,有新到的阳伞, 带着蕾丝的小花边, 好看是好看, 就是贵。还有夏天用的香水,当然不是大城市那种专柜货, 就简单的塑料瓶子装着,味道有几种,主调就是花香,喷在身上有一股香精味。不过香精味在这时候可不是后来人们印象中的劣质味道。正相反,因为之前几十年工业上的落后,这时候的人们最爱的就是这种工业产品。
元棠挑了几样,又把店里已经卖空的货补上,听说周凤霞还进了些手链,她二话没说就让先发三百条过来。两人约好打款时间,元棠匆匆挂上电话。
回到家,她拿起账本算起了账。
前后几次进货,她现有的流动资金大概在七千多,店里的货压了将近一千块。加起来已经将将要够到万元户的门槛了。
元棠觉得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采访她,问她如果成为万元户有什么感受,她大概会装一下。
也就完成了一个小目标吧(笑)。
不过这话说的并不算错,算上现在的人口规模,和收入层次,她这万元户,跟后来的一个小目标身价确实差的不是很远。
元棠舒坦的躺在床上,算着自己的支出。
马上天气热了,得买几个摇头电风扇,店里放一个,家里一屋一个。还有就是她的土豆泥生意现在明显不是很好,天气一热,人们都爱吃点凉快的,校门口因为她做的久了,还有学生经常来捧场,贸易园那边的摊子最近却是销量下滑不少。
元棠有心想弄个别的出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合适的生意。最后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那就是做刮凉粉。她这段时间也算是把白县的小摊子都看了一遍,只有之前那个老太太卖的煎凉粉,而且那老太太用的还是豌豆粉。
所以她就放下心来,决定做一个拌绿豆凉粉。
绿豆凉粉好做,关键的是调汁子。元棠跟孙家兄弟说定,先暂时停掉土豆泥的买卖,只做刮凉粉和茶叶蛋。凉粉的做法她教给两人,只要前一晚上把绿豆粉跟水按照一定比例煮开,再倒入大搪瓷盆里放一晚,第二天就能用。
元棠为怕东西坏还跟贸易园门口卖冰棍的老头说好了,凉粉早上拿来放他冰柜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一个月给他十块钱。
孙家兄弟俩按照元棠的教法做了第一次,第二天忐忑的带着凉粉到店里。元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料汁,用一个圆圆的刮子现场制作给他们看。
刮子挂上七八下,把凉粉放进碗里,蒜汁、自己做的酱、大料水、辣椒油和花生碎,滴几滴香油,再把一根洗净的黄瓜在刮子上蹭几下,把粉拌匀。
“喏,你们尝尝。”
胡燕已经毫不客气的接过去,尝了一口就两眼放光。
“好吃!”
吃起来跟凉皮差不多,但又很爽口。
孙家兄弟两个也给了好评,问定什么价格合适。
元棠伸出五根手指头。
胡燕喷了:“一块五?”
元棠:“五毛,一碗。”
几个人都觉得定的低,元棠却给他们算起成本来。
凉粉这东西本身就不值钱,一碗粉能做一大盆,一大盆保守估计能出二十碗,这么一均,原料成本一碗也就一毛。料汁就算贵,一碗下来也超不过两毛。
定五毛这个价格,也是对半挣。
“咱们这条街外头卖吃的不少,之前卖土豆泥为啥生意好?不就是咱们卖的便宜吗?所以这次咱们价格也不能涨。”
最主要的是,凉粉不顶饱。
卖五毛,别人当个零嘴吃,或者苦夏的人买回去顶一顿还好。卖一块,别人还不如去外头吃碗面呢。
元棠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就是她走的是价廉物美的路边小摊这个赛道,没看她选的东西都是土豆绿豆这些不值钱的吗?
简单,省钱,还方便。这就是她的主打。
一番商议后,几个人最终同意了。孙家兄弟空出一个炉子,元棠让他们去找人跟她一样,在自行车后座上加个架子。
“打个玻璃罩子在上头,料汁啥的都放里面,加个纱帘。”
夏天了,不比冬天,苍蝇乱飞的影响人食欲,也容易出问题。
“别可惜东西,闻着有味了赶紧扔,料汁可着当天的做,别叫剩下。凉粉也是,一天卖不完就送人或者扔了……”
一到夏天,多少人在外面吃东西坏肚子的,天气一热,什么都容易变质。
孙家兄弟猛摇头,扔是不可能扔的,大不了剩下的他们留着自己吃。
元棠很难跟对方解释吃坏了肚子更麻烦这件事,大多数人对早几年饿肚子的体会还心有余悸,只要是粮食,坏了拿去喂鸡喂猪都行,就是不能扔。
元棠也不费功夫去劝说,时代的烙印总要时间去慢慢抹平。只要别把变质的食物卖给客人就行了。
五一假期过完,天气终于如愿以偿的热烈起来,温度一天比一天高。胡燕蔫蔫的守着店,现在除了下午四点过后会有一波客人,上午偶尔有个别客人,中午的时间几乎都是空场。
倒是石头和小冬的凉粉摊子总是有人络绎不绝的来,天气热,本来自己在街道中开炉子做饭的都不想动弹了,外面吃的又贵,思来想去不如来吃刮凉粉。清清凉凉的一碗下肚,虽然下午老早就得饿,好歹中午省了做饭的功夫。
石头兄弟俩因为前些天土豆粉卖的不好的满脸愁绪逐渐消散,凉粉从一开始的一天只准备一盆,到后来的两盆,三盆……
等到月末一算,收入比卖土豆泥还高一截子呢。
元棠还是只收自己的五百块,顺带问俩人下个月是不是要回去农忙。
“是得回去,前后得一个星期吧。”
元棠:“那行,下个月我来看着摊。”
县一中也要放麦收假,放在往年,她都要回去帮着家里收粮食。今年她总算是从农活中解放出来。
兄弟俩有些放心不下,元棠表示应该问题不大。她这个摊子已经支开快半年了,周围的人头都混熟了。就算没人看摊,谁还能给她砸了不成?
“你们放心回去吧,我能看下来。”
胡燕表示自己今年也不回,她家的地本来就不多,农活上头能忙的过来,就算忙不过来,二哥也能找来朋友帮忙,最多两三天就干完了。
元棠和胡燕两人守着店,一人卖刮凉粉,一人看着摊。
一连过去六天,就在元棠以为一切顺利,明天她就要收假回学校,石头两兄弟也要回来接手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下午三点多,所有人都被太阳炙烤的昏昏欲睡,元棠和胡燕头对着头趴在矮桌上午休。忽然就闻到一股焦糊味道。
元棠最先反应过来,手里拎着水壶就往外冲。
出门就看见隔壁摊子冒起黑烟,钱红梅两口子干的裁缝生意,本来是只裁裤边改衣裳的,可去年县里时兴起给小孩做褂子,还有一种绵绸的布料,都说摸起来软和,小孩穿上好。于是好多有小孩的家庭就找裁缝铺子做绵绸里衣。
钱红梅两口子占着好地方,生意自然不缺。她进了一大堆的绵绸料子,堆叠在门口还嫌不够,干脆弄个熨衣板子往外接了一大截,把布料挂起来,好让人家看的更清楚。
元棠定睛一看,冒黑烟的就是那一片挂起来的绵绸料。她眼疾手快把手里的水往上泼,可火势一点不见小。
她喊了两嗓子,却不见钱红梅应声,胡燕也跟了出来,吓得脸色发白。
元棠喊了几嗓子喊不出人,问胡燕:“你见他俩出去了吗?”
胡燕勉强想起:“好像是出去了,刚才我看见钱红梅往外头去,她男人中午回去睡觉,就一直没来。”
元棠再烦这两口子也知道人命关天,确认了里面没人,她赶紧大声喊着着火,一边自己拎着盆子去接水过来灭火。
胡燕要跟着去,她拦下:“你别去,先去收店里东西。”
不管火能不能灭,一人多就容易乱,元棠顾不了别人家,只能先顾自己。
胡燕二话没说就开始回去打包,先把钱装好,接着从门口开始往大蛇皮口袋里塞,匆忙中,手被铁丝网刮了好几下,可她一点都顾不上看那渗血的地方。
一边收东西,一边喊着火。很快对面尤马尼就听见声音出来了,他睡得头发乱糟糟的,开门就看见斜对面冒烟,吓出一句“卧槽”。
反应过来就赶紧喊伙计拿店里的盆子去接水,他则是挨家挨户的喊人过来帮忙。
元棠一直在跑,接水,泼水,手上不停歇。后来人多了,水龙头也不够使的,有人就一路小跑去喊管理处,让叫水车来灭火。
好在最易燃的就是钱红梅家的绵绸料,烧完那些料子之后,火势在众人的帮助下变小了,最后终于在水车来之前灭了火。
钱红梅回来时候,人整个都瘫下去,她瘫坐在街道中,先是大声哭骂,又捶地痛哭。
她的店面已经被烧光,过道的四间门面,她的损失最严重,次之就是隔壁元棠的精品屋。烧倒是没烧多少,但外面几乎全被熏黑了,屋里的东西也被不知道哪儿进去的火星子燎到,烧的黑乎乎的。
对面的两家碎了玻璃,外面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钱红梅哭的要晕死过去,管理处的方主任抹着汗一路小跑过来,确认了没人受伤才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下去多少,就被钱红梅揪住了领子。
“你赔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