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排除了一个皇帝怀疑对象,杨嫣已经渐渐死心。

    她琢磨着按照这会儿又是叛乱又是义军的局势,那位未来皇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哪路人马中初露头角了,毕竟开国皇帝的军中威望都是在一场场战役中磨砺出来的,手底下的文臣武将班底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聚集,要是出头得晚了、那就只能给人家当小弟了。

    这么一反推,事实就很明显了:新帝大概是早些年在长安杨家受的磋磨。

    按说原主那会儿只是一个小女孩,能当皇帝的人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能被记在心上的多半是整个杨家,原主应该是被牵连——这就属于超出杨嫣能力之外,救也救不回来的大坑了。

    这么一想,杨嫣就摆烂式地放弃了。

    既然知道自己未来会很惨,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好好享受啊!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她得怎么也得在惨死前活得个够本。

    想通这一点,杨嫣的心境豁然开朗,过起了撸撸小狗崽、日常看看没有出版审查的话本子、闲时动笔写点短篇的快乐日子。

    当然,她还是坑品很好地把《问仙》第五册完结了,主角得道成仙、皆大欢喜。至于本来设定的第六册仙宫副本……啊,你说什么?什么仙?仙什么?什么宫?(猫猫后腿掏耳朵.jpg)

    咸鱼摆烂还家财万贯的生活超快乐,除了没有十个八个美少年之外,杨嫣觉得日子堪称完美。这么一来,时间也过得很快,她好像昨天才从别庄回来,转眼间就到了乞巧节。

    城中心搭起了高台,街面上早早就支起了各色摊子,还没入夜呢,就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热闹的氛围,等到晚上更是张灯结彩,人流如梭。原主记忆里长安的乞巧要比这里花样繁出得多,但是杨嫣要是看表演花样的话上辈子早就看够了,她主要是想感受一下这种很有节庆气息的热闹,因此今年依旧是兴致勃勃地出门。

    倒是织烟忧心忡忡,“小娘子今年还是只带着冉二吗?”

    杨嫣:“放心,冉二会跟紧我的。”

    带出去的人多了就容易搞起排场,在这种热热闹闹、阖家欢庆的日子里,她带了一堆跟班在前面开路,那不是煞风景么?

    织烟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欲言又止:“小娘子也大了……”

    再这样亲近是不是不太合适?

    杨嫣连连点头:“是,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了,不会被拐的。”

    她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危机意识的,就连最开始那几年,她顶着人设的压力,都没有单独一个人往外跑过。

    织烟: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想再说,杨嫣已经带着人走出去了,远远的还传来小娘子的声音,“府上的人想出去玩就出去吧。织烟你安排好看家的人,其他人都随意。”

    织烟看着那个怎么看都很雀跃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乞巧一年就一回,小娘子开心要紧,其余的事……还是慢慢来吧。

    *

    这么些年下来,杨嫣都掌握了出行乞巧节的流程,先一身轻松地看看杂耍歌舞,等到河边的人稍微少些,就去放花灯。那会儿水上早就明灯盏盏,烛火和水影交相辉映,是可以被标记为景点的好看,接下来才是正式逛街市。

    梨县并不像长安那样文才荟萃、杨嫣并没有看见原主记忆里的可论风.流的诗会,但凡尘百姓中的市井烟火同样是种带着烟尘气儿的热闹,等乞巧的固定事项打卡完之后,杨嫣就兴致勃勃地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过去了,买一些今天之后大概率都不会再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什么都不买的话总觉得缺点什么。

    杨嫣逛摊子的时候也很轻松,买完东西以后就顺手往后一递,连回头看都不用,冉韬总是站在她身后一步合适的位置接过去。等她又买了一盏花灯,侧转着身偏头看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冉韬人都快被她挂成圣诞树了。

    她指着旁边的小巷,“咱们去那歇一会儿吧,过会儿去西街。那边小孩子多,正好把东西分一分。”

    杨嫣买的这些小东西拿回杨家也是压库房,她一般当天分出去了。分享当然很快乐,更何况还有小孩子拉着她的衣角问:“阿姊是仙女吗?”

    杨嫣:!!!

    她夸我是仙女唉!

    杨嫣当场就带着小姑娘买了一大把糖,其他小孩子立刻有样学样。当天的杨嫣在一声声彩虹屁中迷失了自我,带出去的铜板一个都没剩下。要不是冉韬提醒了一下,她差点把头上的簪子也送出去——倒不是舍不得,这东西价钱不低,让小孩子拿着太危险了。

    总之,分东西是很快乐没错,但也很消耗体力。

    她得先歇歇。

    *

    杨嫣带着冉韬往旁边的小巷走,她手里除了那盏没递过去的花灯,还有一张陶瓷质地面具。每逢这种节日,街上卖面具的很多,各种样式的都有,但陶瓷易碎,这质地的面具其实挺少见的,杨嫣今天逛的时候看见了。

    面具的样式倒是很常见的彩绘拟兽人面,双目圆瞪、满口獠牙,看起来很能辟邪,但是由于眼珠开口太大了,这面具凶神恶煞之余还显出几分憨憨的气质。

    很怪,看一眼、再看一眼。

    最后就买下来了。

    因为太怪了,杨嫣干脆一直拿在手里观察,这会儿往小巷走的时候,她还说忍不住把这个面具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真的好怪。

    杨嫣正翻着呢,却注意到冉二的视线也落过来。

    她本来以为冉二也在看这个这个面具,稍微分辨了一下,才注意到他看的是灯。

    杨嫣奇怪地“唉?”了声,她把手里的灯又举高了一点,忍不住开口问:“你喜欢这灯?”

    这是很常见的那种灯笼,只为了显得节日喜庆,上面糊的红纸。和别家有所不同的是上面题了字,既不是超大的“福”字,也不是应景的“乞巧”,而是一句诗,每个灯笼上的诗句都不一样,不用担心和别人撞灯。

    杨嫣买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摊主很有想法,随便挑了一个,倒是没仔细看灯上写了什么。

    反正这种日子,摊主就算为了讨个彩头,也不会在上面写什么不好听的话。

    这会儿被冉韬的反应提醒,她才仔细去看,提着灯对着上面的字念出来,“戈矛排笔阵,貔虎让文韬。[1]”

    她尝试着解读一下,但是以自己那靠话本子积累的浅薄文学素养,实在没法有什么更深入的认知,只是觉得这句诗的口气好狂啊,有点子嚣张在了。说起来她的《问仙》仙宫卷,如果能搞个以笔为阵的副本……打住,没有第六册!!就算有,也要等她快乐完了这段时间。

    杨嫣思绪越飘越远,倒没注意到冉韬的神情变化。

    刚才因为角度的问题,诗句被挡住了大半,冉韬只看见了最后一个字——“韬”。

    灯火摇曳间,那个字被少女提在手里。

    背后染着这样隐秘的心思,冉韬犹豫了一下,才据实以告,“是因为这句诗。幼年时,我家门口曾有位落魄相师经过讨水喝,他见我与常人长相不同,说是不凡,便给我起了一个名,单字为‘韬’。”

    他说这话时并不以为意,就如同他即便有了“韬”这个名,也依旧是“冉二”一样。

    要不是今日的意外,他甚至想不起来这桩事,也回忆不起这个在当时的他看来更像是画符的字。泥淖中的人,能有什么不凡呢?倘若真有什么天命眷顾,也只有他是那个村子里唯一从山匪屠刀中活下来的人。

    这却并不是什么幸运,而是事发的那段日子,他被爹娘丢到了深山之中。冉韬对此早有预感。他吃得太多了……有他在家中,会饿死其他兄弟姐妹,他的父母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在丛林中寻到了归路,出来后就对上了一片血海的村子。

    或许很惨烈吧?但冉韬如今回忆起这些,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旁观了一场别人的事一般。唯有的印象是那股深入骨髓的饥饿感,饿疯了的人什么都会吃的。那痛苦太深刻,冉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却发现,原来饥饿感也会模糊,会变成一种甜滋滋的糕点香气……

    冉韬忍不住将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很快又克制垂眸。

    杨嫣倒是没把冉韬的话往深处想。她手底下的丫环小厮干活的时候还知道说两句吉利话讨赏呢,去主人家讨水喝当然要留个好印象,夸夸“你家孩子真棒”很正常。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接话道:“这相师说不定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呢,不管是前昭还是韩周,不都是有名相师的事迹吗?韩周的太.祖甚至封人当了侯。‘韬’字很不错,藏兵于内,是个……”

    杨嫣说着说着渐渐消音,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冉二刚才说什么?“韬”?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那个未来让她惨死的赵姓皇帝就叫这个名。

    好巧啊哈哈……笑声渐渐艰涩.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