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胡桃的爷爷也去世了。

    我的父母还有海洋下葬的时间和胡堂主下葬的时间挨得很近,一前一后,胡桃一并主持了,主持得非常完美,没有半分差错。

    葬礼完成后,胡桃打理好了家中的一切,问我要不要去无妄坡,那里滞留着对人间还有留恋的鬼魂。

    我说,好啊。

    于是我们启程去了无妄坡,路上胡桃问我会不会伤心,我说不会,死亡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分离,我知道我们会有重逢的一天,但我想去和他们好好告个别。

    她笑着说她喜欢我的看法。

    无妄坡的白日和夜晚都是莹莹的,鬼火忽闪,阴风阵阵。也许对于常人来说这里是个恐怖而不详的地方,但对于失去了亲人的我们来说,我们迫切地希望看到鬼魂的出现。

    我们穿过树林,踩过枯枝败叶,蹚过水流,一直往里面走,步入亡者的世界。在光芒和煦的入口,胡桃和我分开,自行前去寻找自己的爷爷,而我则绕着这不大的空间,转了很久很久。

    我们都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我以为是那片海域太大了,他们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胡桃认为自己的爷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所以我们便在无妄坡待了一段时间。

    大概有五天,还是多少天,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直到某天我睁开眼醒来,看见母亲蹲在我跟前,父亲站在她身后,无奈地看着我。

    葬礼上没有掉过眼泪的我忽然觉得眼眶酸胀,视线模糊起来,抹去眼泪后,母亲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但是我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回去吧,”她笑了笑,只这么说,“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妈妈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等着你的。”

    我问:“一直等着我吗?”

    父亲说:“嗯,我们保证。”

    他扶着母亲的腰,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很小的时候,面对摔了一跤而嚎啕大哭的我时的眼神,带着温柔与鼓励:“死亡不过是一场未知期限的别离,这段别离之后,我们便不会再分开。”

    我点了点头。

    他们又看向胡桃,也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胡堂主不会在这里的……胡桃,他可是往生堂的堂主。”

    胡桃歪歪头笑起来,说:“我当然知道呀。”

    “好,那么拜托你带着姐姐回家了。”父母笑着说,“路上小心。”

    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淡了下去,淡到看不见时,有星星点点的光辉散出,慢慢地散落在空中。

    胡桃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无妄坡。

    回到轻策庄之后,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坐在母亲常坐的那张竹椅上想了很久。

    我的一生都在试图抓住些什么,都在反抗着什么,但最终我失去了我想要抓住的一切,艾尔海森、父母、海洋、无知无畏的生活、纯粹的学习态度……

    命中注定我无法拥有他们。可我不甘心。

    那些我看到的命运是有逻辑的,但这并非代表它是应该的。我想打破的命运是我自己的命运,我想挽救的是他人的命运。

    我想要虚假破碎,我想要真理显现。我想要每个人自由地纺织自己的命运,我想要一个所有人都快乐的、都好好活着的、没有那么多“更改”的、十全十美的、自由的世界。

    祂说这世间自有天理,绸布有着华美的纹路,那我就灭了这天理,烧了这匹布,撕开天空,哪怕粉身碎骨。

    为此我会利用我的天赋。

    这是一场战争中,我最大的倚仗。

    我向帝君要了一只新的隼,取名海云,它刚刚学会飞,和我还不太熟悉,有些害怕我。但这没关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磨合彼此,直到我们成为朋友。

    夏季末尾时,我处理好了父亲的商队交易情况,随后收拾了东西,对别人说,我要去把我的那些图志补充完整。香菱往海参的背上放了很多的吃食,七七和白术给了我几服药,行秋把他写了一半的作业塞给了我,重云把一堆符咒折起来放进了我的包裹里。

    戴上火系神之眼的胡桃送了我一件披风,黑色的中长款,据说是方便我睡觉的时候盖。

    我从轻策庄出发,穿过蒙德,路上会搜集蒙德的特产。帝君陪我走到石门,沿着那条路,我往前走,他停下脚步目送我远去。

    我回头看时,在长风摇曳的树影里,他神情肃穆却又温和,让我情不自禁地想,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但那又如何呢?神明也无法阻止我。

    我在蒙德滞留了一个月,时间很短暂,巴巴托斯似乎在沉睡,我没有找到他,于是和几位朋友见过面之后,便径直去了至冬。

    这一次我熟路多了,花费的时间比上次少了许多。我来到至冬的第一天进酒店休息了一下,第二天便在冒险家协会挂了委托,想要有个人带我探索整个雪原。

    第三天,阿贾克斯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开朗地说:“好久不见。”

    我点了一下头,道:“确实有段时间了。这次,我们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吧。”

    他耸了耸肩,“好吧……女皇让我来接你。”

    他并不过问冰神和我之间的事,只是像上次那样给了我一件厚实的大氅,然后带着我进了神殿。

    这一次,在那条冰冷、宽敞、压抑的长廊上,我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青年和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他们站在玻璃窗过滤过的光线之下,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我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在长廊尽头看见了来接我的丑角。

    “女皇等着你。”他言简意赅地说。

    那扇厚重的大门推开,又合上。我穿过门缝,走到地毯的尽头,和之前一样抬头看着反抗的神明。

    她垂下眼问我:“欢迎回到至冬,观测者。这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注视着她,平静地说:“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容一瞬即逝:“我们会得到一个新的世界。”

    我则问她:“女皇殿下,你知道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吗?”

    她的眼神倏忽变得很遥远,声音慢慢地,却十分坚定:“当然,我们会有战争。但战争之后,提瓦特将于烈火中重生,创造新的纪元。那是一个没有天理、没有神明、没有欺骗的世界,人类会用自己的力量,站在这片大地上,朝着真实的星空奋尽全力地追逐。”

    她在顺应我的想法,但我很满意这个答案,于是笑了:“没错,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我会把我能看到的都告诉给你,会帮助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布局。但我不会在明面上参与所有的争斗,你的行为仅限于你的行为,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学者,一个普通的……老师。你明白吗?”

    她神色淡淡:“这样的话,你会失去愚人众的支持,而你的实力并不能够在这片大陆安全地行走,你,确定吗?”

    “我有自己的考虑。”我说,“不劳您挂心。”

    “那便依你所言,你只用和我沟通,而不必对愚人众的任何成员进行坦白与解释。现在,将你看到的未来告诸于我。”

    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把一些重要的、我认为会影响到局势的事情都和她讲了。神明对此察觉到了什么,那并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需要一颗棋子,而至冬女皇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想必她并不介意成为我的刀,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胜利。

    我们当然会胜利……因为我知道一切。我们站在舞台后方,在命定的命运背后,维持着所有既定命运,以此来迷惑天理,做着天理无法看见的手脚。而当决战那天来临,我们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撕裂这个世界。

    观测者的命运不是只有两个吗?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世界。如今,我选择了后者。倘若我未能完成,也会有下一个观测者,继续我的命运。她会迷茫一段时间,但最终会在命运的安排下,踏上反抗命运的道路。

    我想,我大概是和命运和解了,和自己的天赋和解了,和未来和解了。因为我需要它们。

    我从神殿离开,回到旅馆。路上我突发奇想,重新卜算了一下自己的命运。就像很久以前我站在艾尔海森身边之后去看我的命运一样,此刻我的命盘上,是不可言说、不可观测的迷雾。

    从我和冰神的合作开始,我的后半生就被笼罩在了神明的背后,他人再想揣测我,便如同揣测神明,不被世界所允许。

    这方便了我的计划。

    而当我回到旅馆房间之后,我突然发现在靠墙的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颗青绿色的珠子,风神的标识凝聚其中,岩神的形状固定着它的位置。

    它降临在这个国度,降临在这个时候的我身边,就好像是两位最初的神明的默许。

    既然如此……

    我拿起那颗风神之眼,将它绑在胡桃送给我的披风系绳上,试探性地凝聚元素力,长风托起我,飘飘荡荡的,有些不稳,但,是我自己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这颗神之眼,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