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来他想表达什么了,于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房间我根本就没住过?”
“没住过?”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艾尔海森说那是你的房间。”
“理论上来说,那确实是我的房间。但是,”我歪了歪头,“从原本的房子搬进去之后,我一直都是和艾尔海森一个房间的。”
“什么?!”他嚷嚷起来,“我还以为——”他又奇怪地安静下来,“好像艾尔海森的房间里东西是很多,是很多吧?”他想一想,点点头,“对,他房间里有个星球仪,而且难怪书房里有三张桌子。难道你以前是坐地上写论文的?”
书房里的三张桌子……一张确实是艾尔海森常用的桌子,典型的办公桌,他在家里的时候,有时会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书写字。另外有一张较为正常的书桌,靠着窗台摆放,阳光落下来暖洋洋的,亮度很好,艾尔海森和我会坐在那里搞一些手工。
而在他的办公桌边还有一张矮桌,靠墙放,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书本,那是我看书写论文时的专属座位,还铺着一层地毯,非常方便写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艾尔海森在大部分时间也会坐在地毯上靠着书架看着书,我躺下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躺在他身上和他说说话。
那是一段相当和平宁静的时光,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时,还有些隔雾看花的模糊遥远。
卡维戳了我一下:“真的假的?”
我点了点头。
他托着下巴道:“……所以这是怎么回事?艾尔海森显然还留着你的东西,虽然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还喜欢你,但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没怎么吵过架吧?”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来,我们计划离开的那段时间,卡维是不在须弥城的。所以他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争吵,也不清楚那些冷战,也许他早从别人口中听闻,但他知道那并不符合艾尔海森的性格。
我试探了一下:“分手之前我们吵得很激烈。”
他果然露出一个郁闷的表情:“我听说了,但是很奇怪。虽然我离开须弥城之前你们也在吵,但我以为你们那是在通过自己的吵架观察别人的反应。你们不是总喜欢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吗?”
我噎了一下,心想,我的演技有这么差吗?连卡维都看得出来?
“所以后来他们说你们是因为观念不和、性格不合而分手,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不管怎么说,艾尔海森那家伙虽然讨人厌,但你们相处得还是挺愉快的吧?他一直很纵容你,最大的危机可能也只有你的身体因素?”
我含糊地说:“有这个原因。”
他扬眉,不可思议:“就这?就这?就因为这个?艾尔海森有什么毛病吧?!”
“如果他的本意是想让你一个人经历一下社会的磨难好好学会照顾自己,那你现在已经算是放弃自己了吧?他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我沉默了一下,艾尔海森知道吗?他大概知道的,他有时间就来璃月,常见的有钟离先生和孩子们,通过他们,他也能知道我的生活状况,只是从来没发表过意见。
他在积攒着,等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再来教训我呢,还是说,他已经从这些讯息里发现了什么?
我尝试推演他的命运,可是时机已经接近了那段模糊不清的时段,我没办法再看清楚他的想法。
算了。我笑了一声,算是对卡维说,也算是在对自己说:“那也无所谓了。”
卡维迷糊地看着我,有些转不过弯了,他最后灌了一口酒,成功地把自己灌晕了过去。
*
北斗姐带着一个通缉犯过来和我认识的那一天,是旅行者离开璃月的前一个月。
同为风系神之眼的少年随和地和我打了个招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亦告知了他我的身份。
我在稻妻的时候听过他的故事,也看得见他和神里绫人之间的关系。游历四方的浪人怀揣着一颗陨落的神之眼,这其中故事多多,但总得来说与我没什么关系,于是我也没有过问。
而旅行者准备离开璃月的那天,卡维也要返回须弥城了。我去送了卡维,临走前他意气风发的,和刚来时不太一样。
如果说刚来璃月时他像是一只毛色暗淡的小鸟,那么这会儿已经被养得精神烁烁,可以和须弥体制打一百八十个来回了。
我有一点成就感,让他之后常来璃月玩,如今璃月刚经历了魔神侵扰,他是很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光彩的。但人多少是恋旧恋家的,他赚够了钱,自然就回去了。
嗯,有钱的卡维学长走路都带风了。
我和他说了再见,都想目送对方离开,结果就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约定一起转身。
我背着手从洞口离开,转头爬上了高一些的地方。从这里往回望须弥,它还是一如既往的绿意浓厚。
许久不见的纳西妲趁这个时候终于又连上了我,在我的耳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来须弥玩玩呢?”
我说:“还要一段时间,纳西妲,不要着急。再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自由的。”
她轻声说:“我没事,倒是你,风笛,我能感知到,你心里充满了沉郁。”
我说是的,但要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结束。
我把她从我的脑海里切出去,自从我的想法定下来之后,我就不怎么允许纳西妲进入了。我又不回须弥,想来她可能很担心我,也有些孤单。
但不用担心。
很快你会成为受人敬爱的神明,自在地在须弥城内行走。而我,会走到世界尽头。
我张开手,背对着大地从悬崖边缘上摔下去,天空距离我越来越远,周围的景色模糊地拉长、闪过,掠过耳畔的风呼啸撕裂,托举着我,似乎想要拯救我。海参也从悬崖上跳下来,推动器让他下落的比我快,最后使他和风一起拥抱住我。
我们安全落地,我躺在他怀里望着天空,良久叹了口气,让他把我放到肩膀上,随后道:“回璃月港吧。”
他依言迈开脚步。
回到璃月港时,旅行者已经乘船离开了。我在街上逛了一圈,便回到屋子里去做自己的事情。
几天后我出门吃饭,到万民堂的时候,香菱问我要不要尝试一下她的新菜式,我欣然同意,在餐桌边坐下时,一同在那儿坐着的还有重云和行秋。
行秋那孩子又把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塞给了重云,还一本正经地说是为了他好。我看着就笑,然后想起来我也老是把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塞给艾尔海森,也说这是为了他着想。区别只在于艾尔海森清楚地知道我是在瞎说,而重云大多数时候真的认为行秋是个好人。
新菜上上来了,辣椒加得有点多,我眨眨眼看着香菱,为难地说这我可吃不了,要不叫胡桃来尝尝?
她嘻嘻一笑,说这份不是给我吃的。后头还没煮好的那份才是。
我于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看她端出来了一碗胡萝卜汤。原谅我看不出来其他材料,我只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胡萝卜,连汤都变成黄色的了。
“这叫黄金云锦!”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是一个须弥的大哥哥告诉我的做法,他说这碗汤他怎么也做不到合适的口味,就干脆把菜谱告诉给了我,希望我能帮他改进一下——你尝尝,看看怎么样?”
我看着这散发着浓厚的夺命气息的汤,麻木地想,幸好里面不是苦瓜。
然而下一秒香菱以拳击掌,道:“还有一盘菜,也是不辣的。我这就端出来。”
然后她端出来了一盘颜色很诡异的苦瓜。
我问:“这也是那位先生给你的意见吗?”
香菱点了点头:“这苦瓜其实不苦的,而且还是凉拌的,酱料很不错。我想,夏天吃的话,会很凉快吧?”
我握着筷子,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了一句:“那位先生长什么样子?”
香菱想了想:“嗯,很高,灰色头发,黑绿色衣服,还有件披风,和钟离老师一起来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心如死水,怀疑那天干的事被他看到了,但是问题是我就跳过那么一次啊。啧,那个时候没有占卜一下,失策了。
其实我大可以把这两样菜推却了,但是我没有。有可能只是因为这是来自艾尔海森的报复,而我很乐意被他报复。即便我心里想着就这么一刀两断,各自安生,但实际上他再度和我有联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接近。
这可不妙。我苦笑着想。
但是不得不说,香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胡萝卜煮得软烂还带点甜味,虽然浓郁但并没有我讨厌的那种味道,反而像是一碗甜品。而苦瓜酱料是酸甜口,极大程度上掩盖住了苦瓜的苦味,此外吃起来时意外地爽脆,可以当零嘴,就是吃多了苦味也会上升,之后再吃什么东西,就都是苦的了。
香菱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吃,如上评价了一番,她又问我,有什么要改进的?我说胡萝卜汤里也许可以考虑放些其他东西,现在它更像一碗饭后甜品,而不是一道菜。
她点点头,说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这才会让我这个爱好甜口的人试试。我听完,又补了一句,说我还是蛮喜欢的,如果以后要来吃这道菜的话,希望能是原版。
她笑着说好,表示这顿饭她请了。我欣然接受,揉着饱饱的肚子和孩子们说了再见,就想晃晃悠悠地去逛街,到万文集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结果才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海参一板一眼地对我说:“小姐,今天晚上你还有课,但是学生的作业你还没有改完。”
我:“……”
我只好转身回去改作业,顺便咕哝道:“叫海的没一个好东西。”
海参却说:“可是叫海的都很爱你。”
我扬眉,转头盯了他两秒钟,不可思议地道:“你已经从机器人进化成人了,海参,说不定你比艾尔海森都还像个人。”
他冷静且客观地说:“从生理结构上来说,很可惜,我并非人类,并不能代替艾尔海森先生。”
我嘻嘻笑:“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都在代替他吗?”
他说道:“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我所担任的职责是您的管家,这是因为我的核心算法是为您服务、您就是我的一切。但据我所知,艾尔海森先生并没有这条核心指令,他对您的爱护全然出自于爱。我还不具备这样的功能,您也从未将我视作艾尔海森先生的代替品,即:过去我从未代替他的存在,将来也永不会代替他。而且,我个人拙见,小姐您也不会让任何人代替他,正如他不会让任何人代替您。”
我很惊讶,踮起脚来拍拍他的脑壳:“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改造了吗?艾尔海森什么时候背着我动的手脚?你怎么这么维护他?”
他并不说话,哑巴一样,这点倒是和艾尔海森不一样了。艾尔海森心虚的时候也是坦坦荡荡的,好像他做的根本不是坏事,这不值得他心虚。
我犹记得最开始那年,我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我们还并不熟,我只不过是被他捡回了家——大概就像卡维被他捡回家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俩遭遇相同——所以才比一般人有了更多的接触他的机会。
有一次晚上,我带了一份晚餐回到家里,那本来是我填肚子用的,结果摆在餐桌上我就忘了吃,直到睡前饥肠辘辘,才突然想起来我还有晚餐没吃,于是便想着吃点东西。
然而出去一看,餐桌上干干净净,我绕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我的饭去哪儿了,于是就地占卜了一下,星相显示它已经没了,已经履行了它的职责。
一碗饭能有什么职责,无非是填肚子。这家里除了我还有谁,那不就是艾尔海森。
于是哐哐去敲他门,等他一脸不耐烦地从里面走出来,我就问他是不是吃了我的晚饭。
他还挺惊讶:“那不是你特意留给我的?”
我:“我哪里说了?”
他交叠双手,比我还理直气壮:“摆在餐桌上却无人问津,客厅里也没人,你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有动静。我当然以为那是你留给我的。”
我说:“好吧,现在你知道不是了。可是你吃了我的晚餐,我饿得睡不着。”
他垂眼盯着我思考了两秒钟,这个人真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愣是思考了两秒钟,估计是在想随便打发掉我还是遂了我的愿带我出去吃饭,或者给我做饭——这种事他竟然还要思考,按理来说不应该愧疚地立马说“那我给你做饭吧”?
我紧紧地看着他,最后他好像反而是被逼无奈一样,说:“等着。”然后走进了厨房。
所以你说这个人他心虚吗?很多时候他压根没觉得自己错了,所以在那儿条理清晰地和我掰扯。而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却也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难怪一般人会被他给气个半死。
相比下来海参可爱多了。
我再次踮起脚拍拍海参的脑壳,语重心长地说:“千万不要学那家伙的缺点,海参,我们要做一个温暖的机器人。”
海参向我打开了他的胸膛,字面意义上的,里头存放着一堆的凝缩元素,最多的就是火元素。
我一言难尽地给他合上了:“确实挺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