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个世界的魔法史中都有记载,高深的能力者们不可轻易将法阵完全暴露出来,其中以贵族与隐士尤甚。
这并非是知识的垄断。
而是担心年少轻狂的学徒们将长辈们的法阵轻松记下,而后没有相应的体质与能力就去轻易试图复刻,从而遭到强烈的反噬。
历史上没有明文规定的时候,有不少人因此丧失了生命。
牧师们认为这是“不知谦逊,没有自知之明”造成的后果,不值得同情。
魔法师们认为这是“变强必要的牺牲”,也不关心。
最后关注此事的,是担心人口问题造成了一定国家损失的王室。
于是,由王室领头颁布了相应的规定。
从贵族们开始,将家徽代替咒文图,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地开始用各种各样的图案覆盖在法阵上。
图书馆更是出台了分级制度,根据来者的等级,只能够借阅相应的书籍。
如果要借阅更高等级的书籍,需要去协会进行相应的考试,拿到证明才行。
在这之后,每一年少了许多因为“大胆试验”造成的不可挽回的伤亡。
但,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覆盖在法阵其上“象征”图案,同样引起了一波风潮。
恨不得撕了几百年的两山自然不必说,月与日的徽记象征着其立身之本,花哨的在于旁边自设的小图案。
起源于一次不同寻常的雪崩。
对于他们来说,雪崩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能哪天有在山顶发疯晨跑,可能谁起了兴高歌一曲。
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但这次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巨大的雪浪如开闸的大坝般喷涌而下,甚至要湮没横亘在两山山脊处的图书馆。
事发突然。
巨大的神圣防护罩被向来严谨有序的牧师们迅速立起,但也只挡住了一部分风雪。
雪崩不容易对他们造成灭顶之灾,但要处理起来却极为麻烦。
“那些女疯子们还没想好解决办法吗?!”
安斯艾尔手持权杖,维持着神圣盾的魔力,不经意还能听到身后作为神殿骑士团的上司们的懊恼。
——毕竟不能直接拿火去烧,融化成水其实也不好处理。
他这样想着。
下一秒,巨大的漆黑魔法阵在山脊上空展开,弯月图案之侧赫然是一盏宛若提灯的沙漏。
刹那间,雪崩停滞下来。
并非是雪被物理上的“抵挡”住了,而是停在了半空中。
安斯艾尔眼眸睁大。
此时此刻,他才能从抵挡雪崩的用力之中撤回思虑。
如同被时间锁定在半空中的无数雪花映入他的眼中。
雪花之间,那在巨大的魔法阵之下,有个显得无比渺小和纤细的少女。
她看起来急匆匆的像是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
身上穿着一条单薄的吊带睡裙,带着点肉的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栗色的卷发些许凌乱,头顶有几根毛还翘起来了。
甚至在这冰天雪地里,连拖鞋都掉了一只。
安斯艾尔早就习惯隔壁山上的魔法师们身体亲和元素,不惧严寒,连法师袍都薄得对王城里那些贵族大小姐来说堪称不检点的程度。
但这看起来确实有点恐怖。
安斯艾尔都觉得有点冷。
“救命啊!没人和我说之后要怎么办啊?我是推到别的山上去啊还是传送到山下啊?”
在空中呆住的少女一只手撑住面前的法阵。
“山脚下没有多余的位置放,你先找个地存一下吧,你推到别的山去不还是雪崩吗,就算没伤到人,那些兔子乱七八糟的不也会被你压死了。”
隔壁山上传来扩大的御姐声。
少女被这声音一震,仿佛才迷迷糊糊的从还没睡醒的状态脱出。
“知道啦知道啦,让我想想是怎么画来着。”
反手,指尖迸射出墨水般的魔力,极快的在身后画出一个三重魔法阵,转向。
陨石降落般的积雪立刻被分布到三面的法阵吞噬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之前还没来得及解决的一些碎雪,散得四处都是。
“洛丝忒你别管那么多,我们会找人让那群牧师去和山下的农民商量,我们找个火亲和的姐妹帮你把雪融了给他们灌溉土地。”
栗色卷发的少女降落到地面,苍白的脚踩在有些粗糙的地面上。
不远处迅速冲过来,踩着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声音的魔法师小姐扯了一件披风给她围上。
“她们也是,急急忙忙把你丢过来,鞋子都掉了,雪崩不就崩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露米娜姐姐你当着别人的面别这么说…”
“说就说了!真的是,你小心点别走了,我找人给你找双拖鞋。”
一看就是个暴脾气的露米娜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按了按洛丝忒的肩膀。
包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有一截都拖在了地上,显得更为纤弱。
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些许困顿,金色的眼眸甚至因为打哈欠流出了点滴泪液。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攀谈与亲近。
常被圣山称为天才的安斯艾尔在那一刻,也不过是无数个远远望过去的众人之一。
那是整个月之山脉活生生的奇迹。
……
最初知道洛丝忒其实是从教团的牧师前辈们口中。
连向来提到隔壁山脉的女魔法师们都抱有严重偏见与敌意的圣职者们,都不禁感慨那位“新星”的天赋与努力。
“说起来,当初她被诊治之后被那群刻薄的魔法师们送来,所有人都断定她活不过20岁,我们这边都拿她束手无策。”
“看起来就是受过苦的早逝的命。”
“她五脏六腑都衰弱了,只有魔力回廊健全。”
“也不知道那群隔壁的女疯子们到底做了什么,不敢细想。”
安斯艾尔听过几耳就离开了。
直到再一次听到她的传言,是从年龄相近的同僚口中。
孤僻而强势,却又比任何人都要耀眼——听到这种传言,安斯艾尔都不为所动。
“你想找她?做什么,打架吗?”
“她很好找的,长得很好看,又一身很浓的药味。”
“没有,只是听说过她。”
直到这一天。
他也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员。
……
后来,洛丝忒一直以为他们是在图书馆内学习的时候相遇的。
其实不是,只是她注意不到那个时候的安斯艾尔而已。
也是安斯艾尔人生第一次发现,想要靠近一个人要花费不小的力气。
他多方观察与打听,知道这个人行踪不够稳定,唯独会把时间尽量地花费在山脊处的图书馆内。
这才有了他们的相遇。
安斯艾尔在进入神圣骑士团之前曾是公爵的次子,没有继承权,在家长们的计划中会成为联姻的工具。
——“别开玩笑了。”
他随意地留下书信,抛下所谓的荣华富贵,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迈向圣山的旅途。
他不在乎会不会被指责没有良心,没有与家族共存亡,维护家族的责任感。
他不在乎任何人。
而此刻,他必须将掩藏在谦逊之下的凉薄与傲慢全部按捺下。
他想要接近这样闪闪发光的新星。
牧师要接近一个魔法师是非常艰难的。
更何况性别相异。
但当他真正在图书馆遇到洛丝忒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她平日里也很普通,像极了每一个在生活中奔波的学徒。
甚至于,比其他很多人都要体弱一些。
她不畏冷暖,却好像是被风一吹就要刮走了。
这时,她的形象才终于和安斯艾尔记忆中长辈们口中的她贴合起来了。
她总是悄悄坐在靠近角落的桌旁,安静地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
有时候困了想去前台拿杯咖啡,还要被拒绝——月山上的魔法师们应该提过,不许她摄入提神的东西。
安斯艾尔就能看到她沮丧地拿着一杯热牛奶坐回原位,刚想喝,还被烫到了舌头。
最开始想要接近她,是因为她耀眼的令人炫目的强大。
现在却会因为她微小的举动而觉得可爱和惹人怜爱。
安斯艾尔感觉自己突然理解了那天人群中,急匆匆大骂将将洛丝忒扯出来的露米娜小姐。
她自己或许命不久矣,却还要站到所有人前来拯救那么多人。
不可思议。
那一天,窗外暴风雪。
栗色卷发的少女身上披着毛绒毯,趴在隐约散发着香味的木桌上,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像蜜糖颜色的眼眸望向窗外。
她难得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单纯的发呆。
安斯艾尔拿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到了她手边。
洛丝忒眨了眨眼,看向他。
今日天气不佳,图书室内几乎没几个人。
她看着黑发的少年坐在自己对面,敛着眼睛,试探着悄声开口。
“位置很多…啊我不是在赶你,只是我身上有一点点药味,不是很好闻。”她说着,摇了摇手。
“我觉得还好?我是牧师,比较习惯各种草药味。”安斯艾尔弯了弯眼。
洛丝忒很显然不了解牧师。
“很冒昧打扰到你,只是闲聊的话……但是我有些好奇,你未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洛丝忒手撑着脸颊,像是陷入了思考:“想做的事…”
她想了好几分钟,安斯艾尔非常有耐心地等着。
“不好意思,但我一下子想不到。”
洛丝忒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笑容,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够努力活到20岁以后,我或许会有很多想做的事吧。”
安斯艾尔静默。
他想起那天看到的漆黑法阵上,那倚靠着弯月的沙漏,仿佛象征着她的生命,亦或是在于时间赛跑的图案。
他是一个某种程度上很悲观的人。
如果她这样拼尽全力,却依然失败了的话——会不会,这几年拿去做别的事会更有意义呢?
肯定会有人这样想的。
但安斯艾尔居然没有。
他想用尽一切办法,帮助她活下去。
他想知道,她未来那些“很多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