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清楚自己与兰姑身份的差距,可话从牧云音口中说出,那语气还隐隐带着讥讽,这让霍钰心生些许不快。
“我们?难道我们就是同一条道路的人?”霍钰忽然笑了下,视线越过高啄的檐牙,落在那一轮残破的月上,目光中透出几分孤寂黯然。
他曾经与她并肩作战时,以为他们是同一道路的人,以为她练就这一身武功是当真是为了苍生,可最终,一切都只是谎言。
牧云音定定地凝望着他,没有说话,眼底掠过抹痛苦之色,人总是如此,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霍钰收回视线,深眸冷冷地直视着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晋王身边待久了,就高人一等了?你不过是晋王手下一条咬人的狗。”
牧云音从未在他嘴里听到如此狠毒的话,不由怔了下,随后低下头眸中边浮起抹苦笑,“看来你真的很生气啊……”再抬眸时,她眸中又变得冷如冰霜,她淡淡地说道:“霍钰,我与你的确不是同一道路上的人,你是天之骄子,而我只是一枚棋子,一颗被人牢牢掌控的棋子,一颗无用便可抛弃的棋子,但我没得选择,在死与棋子之中我只能选一个,我想活着。”在说出自己的无奈时,她的下巴依旧高高地抬着,没有低下一点点。
“可现在,我不想再做他的棋子了,可我也不想死。”
霍钰神色不为所动,“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霍钰眸中浮起不耐烦,“别白费任何力气了。”
“我知道。”牧云音脸上并无任何失望之色,她等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和他待在一起,她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
“你不必担心,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还没有阴险到去动那个女人。与她见面的确是个意外,晋王的人在寻我,我才躲到你们将军府的马车上,不想里面坐着的是她。”牧云音解释完从飞来椅上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在这里等你也是想告诉你此事。”言罢,她扬长而去。
霍钰皱着眉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兰姑在将军府待了几日,几乎都是闷在房中无事可做,这一日霍钰空闲下来,怕她无聊,便带着她们母子出城游玩。霍钰没有带护卫也没有带车夫,只带了林卫,林卫只能充当了车夫。
兰姑抱着崽崽,掀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看了会儿只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便放下了帘子,转头看了一眼霍钰。
兰姑昨日回了一趟杨柳巷,回到将军府后他什么都没问,今日突然说要带她们出来玩,大概也知道她们母子在将军府很无聊吧。
他此刻正在闭目养神,俊脸隐约透着些许疲惫之态,昨夜她和崽崽依旧留宿在他那里,兰姑睡下之后,他就从床上起来开门出去了,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身上还隐隐带着酒气,兰姑其实一直醒着,但假装睡着不知道他的事。
霍钰突然睁开了眼,看向兰姑,笑道:“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兰姑有些惊讶,他一直闭着眼怎么还知道她盯着他看,兰姑也笑了笑,“我对面就你一人,不看你看谁?”见他有了精神,兰姑便找话与他聊,“对了,我昨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兰姑不知道霍钰已经从马夫知道了所有事情。
“猜不到,是谁?”霍钰淡淡地笑问,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还没猜就说猜不到,未免太敷衍了些,兰姑轻叹一声,也不和他卖关子,“我遇到了牧姑娘,她还跑到我们的马车上,说是要躲人。”兰姑想起自己以前和他提过他,便道:“你还记得在牛头村,我与你说的那个比太阳耀眼,比冰雪还冷的女人么?她就是牧姑娘,你说巧不巧?”兰姑顿了下,随后又疑惑地呢喃道:“这牧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兰姑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察觉霍钰的神色越来越冷峻。
等兰姑看向他时,他神色又恢复如常,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是挺巧。”
兰姑想到牧云音对自己说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她还一直追问我和你们将军是什么关系呢?”
霍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兰姑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多余,“能怎么回答?当然是没有任何关系啊,我又没有见过他。可那牧姑娘不信我和你们将军没关系,非说我是他的新相好。你说可笑不可笑?”兰姑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可笑?”霍钰突然问。
兰姑与霍钰深沉认真的双眸对视上,笑容不由一滞,他怎么尽问她一些古里古怪的问题,“人家是大将军,我是什么身份?这事不荒谬么?而且那将军还小我四岁呢!想想便知不可能,也不知道牧姑娘怎么想的?”兰姑说完发现霍钰面色不大好看,想了想,不由猜测他是不是在吃醋,便道:“你不高兴啊?这话是牧姑娘说的,不是我说的,我高攀不上人家,我对那将军也没有任何兴趣。”
兰姑说完去偷看霍钰的脸色,却发现他脸更沉了。
霍钰没有回她的话,想到她方才说小她四岁的那惊讶神色,不由轻飘飘地问了句:“年纪差四岁又如何?”
对兰姑而言,她是不能接受比自己小四岁的男人的。兰姑突然想起一事来,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村里有个姑娘嫁了个比自己小岁的男人,被一群人背地里笑话她老牛啃嫩草,兰姑虽然觉得差四岁其实不算老牛啃嫩草,但还是太小了,做她弟还差不多,“太小了。传出去只怕人家要说老牛啃嫩草了。”兰姑摇了摇头,道。
听出她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嫌弃之意,霍钰顿时冷了脸,心中有些气闷。
兰姑等人出了城,行了一个时辰左右来到城郊的白云庙。庙里的和尚给他们准备干净的静室,一行人休息了会儿,喝了茶,吃了点心,便离开了寺庙,去各处游玩。霍钰带着兰姑和崽崽去逛了古刹、游湖、登高望远,游玩到一半,天边突然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感觉。
兰姑担心下雨,提议回寺庙,霍钰答应了,几人刚回到寺庙,天上就落起细雨来,紧接着越下越大,天黑时还没停下来。兰姑等人带了更换衣物,便准备在寺庙里留宿一夜。
夜里雨势小了些,但风很大,呼呼地在外头吹着,打得门窗轧轧作响,兰姑刚哄玩崽崽入睡,正准备灭灯睡下。
一阵狂风突然把木窗吹开了,凛冽的风与冰冷的雨丝一同灌进来,叫人遍体生寒,兰姑连忙裹紧衣服,走过去关窗子。
天边电光蓦然闪过,大地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就在这时,一抹女人的身影自她眼前晃过,等她定睛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兰姑心中疑是错觉,将窗子关严实,回到床旁边坐下,想睡下,但心却一上一下的,有些不安。
这寺庙依山而建,她经常听说,山中多鬼魅精怪,它们最喜欢化作女人的模样,去哄骗男人,然后吸食他们的魂魄。
霍钰就住在她的隔壁,方才人影好像就是冲着他屋里的方向去的,兰姑越想越心慌,看向对面的墙,忍不住开口询问:“霍九,你睡了么?”
那面墙很薄,隔音并不是很好,兰姑刚说完话,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等了片刻之后,才听到里面传来霍钰低沉的声音:“睡了。”
霍钰的手掐着牧云音的脖子,目光阴戾地看着那张处于黑暗之中模糊不清的脸,“你到底想做什么?”霍钰压低嗓子,狠狠道。闪电划过,屋内瞬间变得光亮,光线映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极度苍白,像是死人一般,不过一瞬间,那张脸又被黑暗笼住。
“我……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她虚弱无力的声音被雷声盖住,霍钰并未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
隔壁的屋里,兰姑听了霍钰的话后,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不是很信他睡了,她想了想,又道:“我想起来我有些东西还落在你那里,我想过去取一下。”
霍钰脸色一沉,“什么东西?我帮你拿过去。”话音刚落,牧云音的手突然朝着他的脸抚来,霍钰目光一凝,蓦然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但牧云音却一声不吭。
“不用,我自己去取吧。”隔壁传来兰姑的声音。
霍钰剑眉一皱,蓦然放开了牧云音,低声呵斥了句:“滚!”
兰姑提着油灯打开房门,寒风卷着雨丝吹来,兰姑蓦然打了个哆嗦,快步走到霍钰的屋门前,敲了他的门,门很快便开了。
兰姑抬高了手上的油灯,往他脸上照了照,只觉得他脸色很不好,“你怎么没点灯?”
“懒得点了。”霍钰随口说道,兰姑跟随霍钰进了屋,目光不由往屋内四周扫了眼。
“你落了什么东西在我这?”霍钰一回头,却发现兰姑背着他,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循着她对着的方向看去,却看到墙壁和地上都沾了很大片的血迹,不由一惊。
“那……那是血么?”兰姑伸手指了指墙壁,回头看着霍钰,面色惶恐,声音有些发颤。
霍钰方才便嗅到牧云音身上有鲜血的味道,只当她杀人了,却没想到会是她身上留下的,再回想她方才惨白的面容,和她临走时说的那句想再见他一面的话,突然间心神大乱,他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兰姑看到那一大滩血迹已经十分惊惧,又见霍钰这么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内心更加慌乱无措,兰姑追到门口时,已经看不见霍钰的身影,她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连忙去叫醒了林卫。听了兰姑的叙述后,林卫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让兰姑在自己屋里安心待着,便追了出去。
林卫让兰姑回屋里等着,但兰姑担心霍钰的安危,哪里坐得住,她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便走到廊下往外看,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雨仍在下着,虽然不大,但淋久了肯定会生病,但如今生不生病都不是紧要的了,她只希望霍钰能平安回来。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兰姑想了很多事情,她想着方才一定是什么人进了霍钰的屋里,才会在他屋里流了很多血,是什么人?兰姑蓦然想到方才看到的那抹身影。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他的房间,还受了伤?霍钰为什么看到那些血就会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是因为他们两人认识,而且他还在乎那个女人?兰姑愣住,就在这时,一道电光闪过,兰姑看到霍钰横抱着一女人从远处走来,一道惊雷滚过,震得兰姑心里发慌,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借着手中微弱的灯火,只能看见霍钰的身影显得有些急切。兰姑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迎接上去。
直到霍钰抱着那女人出现在廊下,兰姑拿着油灯的手不由微微往上抬了下,目光落在他怀中昏迷不醒的女人脸上,不过一眼,兰姑便认出来是牧云音,不禁怔住。
霍钰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脚步匆匆地走进屋里,将牧云音放在床上,又吩咐紧跟其后的林卫道:“快去向主持要些止血的药来!”
霍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僵硬,兰姑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林卫急匆匆地从屋里走出来,转眼便消失在拐角处。
牧云音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兰姑觉得现在不是计较她和霍钰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兰姑转身进屋,想看自己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然而就在她迈进门槛那一刹,突然听到牧云音饱含痛苦的声音:“霍钰,杀……杀了我。”
“云音,再忍一忍。”
兰姑拿着油灯的手蓦然一抖,迈进门槛的脚又及时收了回去,连忙躲到了门后边,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外头的夜色,满脑子都是牧云音叫的那个名字,她叫他霍钰。
会不会是牧云音脑子不清醒了,叫错了?误以为霍九是霍钰?可是那男人叫她云音,声音是那样的温柔……
兰姑只觉得整件事荒唐,可笑,然后她的脸色就慢慢沉了下去,她不禁把先前所有事情在脑海中一一梳理一遍。才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她内心那些古怪的感觉以及那些种种的巧合是为何,只有霍九就是霍钰,也就是那位与她素未谋面的将军时,那些古怪之处才不复存在。
她竟像一个傻子般,被全部人蒙在鼓里,兰姑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然后身体也跟着一起颤抖,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想控制那不受控制的感觉,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拔腿往自己的屋里走去,只想逃离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