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拿着黄金出来时,院中只有王文清一个人,霍钰已经走了。兰姑捧着匣子站在门口,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是因为自己欺骗了他而感到愧疚么?兰姑低头看了眼匣子,不禁叹了口气。
王文清坐在亭子里,手上拿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兰姑的身上,见她一直在那里站着,便开口提醒:“他已经走了。”
兰姑闻声转过头看向王文清,并没说什么,默默地回了屋,放好黄金之后,兰姑去泡了茶,又拿了一些点心,才走出屋子,来到王文清身旁坐下。
兰姑将泡好的茶斟到王文清面前的杯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放下茶壶,惭愧地说道:“抱歉,要你和我一起撒谎。”
“你为什么要说抱歉?这本来就是我提出的建议。”王文清没有端起茶,目光始终落在兰姑的脸上,想到霍钰走时的情况,王文清笑了下,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再喜欢兰姑又如何?听到兰姑要嫁人,他不还是一句话没说,就这么逃离了?王文清觉得兰姑和霍钰并不相配,当然,他和兰姑也不相配,既然如此,谁也别想得到兰姑。
王文清为自己心中升起的卑鄙念头而心生惭愧,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王文清觉得,这也是为了兰姑好,和那男人在一起对兰姑而言并非好事,那男人如今失了势,又和刺杀皇子的细作牵扯在一起,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出事。
“但我也没有提前和你商量一下。而且这事对你来说,有害无利。”兰姑叹了口气道,心里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和自己提这样的建议。
王文清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王文清突然问道,眼里有着好奇之色。
兰姑闻言怔了下,端起了茶,低着眸子看着杯中的浅黄色的茶汤,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和他彻底了断比较好,免得再继续纠缠来纠缠去,没什么意思。”兰姑言罢抿了口茶,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和兰姑在霍钰府上品尝那上等茶叶的滋味完全不同,光是这茶都能让人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王文清并没有在兰姑脸上看到违心的神情,他唇角浮起抹浅浅的笑容,随即又敛去,“的确,你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他那样的人将来也只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说完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兰姑听到王文清的话,不由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回味一遍他的话,兰姑不由笑了笑,这大概是谁都明白的事情吧。
霍钰闭着眼,端坐于车窗旁的位置,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兰姑的事情,可她的身影总是在他思想松懈之时突然浮现在脑海,就如同鬼魂一般缠人,霍钰剑眉蹙紧,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霍钰蓦然睁开幽沉的眸子,还没开口问话,车夫掀帘禀报道:“将军,前面有人迎亲,人有些多,把路堵住了。”
霍钰眉峰微动了下,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就等他们的队伍过去了再走。”
耳边传来热闹的乐声以及喧闹的人声,霍钰对那迎亲之事并无兴趣,可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掀起了车窗帘,看向那迎亲的队伍,却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间的花轿。一阵风吹来,忽然吹开了花轿的帘子,霍钰看到了一穿着大红嫁衣,头戴着凤冠,盖着红锦的新娘子,恍惚间,只觉得那里面坐着的是兰姑,突然间,这画面变得刺眼无比。
霍钰蓦然放下帘子,不愿意再看,可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画面,而后,耳边又响起王文清对他说的那句话:兰姑打算嫁给我。
兰姑打算嫁给我。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占据着他的脑海,除此之外,脑子里再装不下任何事情。
霍钰伸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心中越来越烦躁,他像是一直受困于牢笼里的兽,耳边是各种烦人的声音,他恨不得毁灭周围的一切人或者事,好让耳边变得彻底清净下来。
是夜。
霍钰失眠了。睡前他特地点了安神香,然而毫无用处,睡不着还是睡不着,霍钰索性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衣,拿了几壶酒来到了庭院。
夜风冰冷,月光稀微。霍钰单膝屈起靠坐在亭子的栏杆处,仰头狂饮了口酒,视线落在远处婆娑的竹影,听着四周虫吟细细,心头只觉得寂寥空落。
霍钰细细想着和兰姑相遇的点点滴滴,他从未刻意去记这些事,可是当他去想时,却发现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是一些小小的细节。霍钰并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以来只将牧云音一人放在心上过。和牧云音断了之后,霍钰觉得自己不可能不会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如今,霍钰有些茫然地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只觉得心脏像是一直被人捏着一般,传来隐隐的持久的窒痛,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她真成了第二个牧云音?霍钰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不知不觉间,酒壶已经全部空了,霍钰却毫无醉意,他是想大醉一场,这样就什么都不用再想,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脑子依旧十分清醒。
还是回去睡吧,再想又有何用?霍钰突然感到有些疲惫起来,伸手揉了揉额角,随后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自己的房间而去。打开门,看着空荡荡,没有一点暖意的卧室,霍钰停下脚步,静立片刻之后,调头去了兰姑曾经住的客房。
昏昏沉沉睡过去后,霍钰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置身于一布满囍字的屋子里,红烛高烧,洋溢着一片喜气,外头传来鼓乐声,鞭炮声。是谁成亲了?霍钰觉得这屋子有些熟悉,像是他牛头村的那屋子,霍钰心突地一跳,脚下不听使唤地朝着兰姑的屋子而去。
一进门,看到一穿着红艳艳的喜服,头戴红盖头的女子坐在床上,霍钰心跳不禁漏跳了半拍,他提着心走过去,在她身旁停下来,掀开盖头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轻颤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瞬间映入他的眼帘,兰姑那张素净的脸此刻涂了脂抹了粉,唇似樱桃,微微抬起头,巧笑倩兮,含羞带怯地看着他,霍钰心中难以抑制地感到柔软和甜蜜,然而兰姑却突然开口说道:“我要嫁人了,你放心,新郎不是你。”
霍钰蓦然惊醒过来,坐起身,左右四顾,一盏昏暗的油灯照着屋内一切,看着屋内的摆设,霍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心神一松,不禁大口喘着气,深邃的眼眸透出些许慌乱无措,想到梦中场景,霍钰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剜去一大块,疼得几乎叫他喘不上来气。
霍钰蓦然从床上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衣,随意整理了下头发,便往门外走去,结果一出门却发现天还没亮,霍钰一怔,突然间清醒起来,他苦笑一声,无力地坐在门槛上,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霍钰的心情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彻底地平复下来,他缓缓站起身,回到屋中,有人送来水,霍钰洗了把脸,感觉清醒许多。
林卫进来,霍钰让他去备马,林卫领命而去,霍钰洗漱过后,重新修整了一番仪容。林卫备好马车,回来禀报,霍钰并没有用早膳,直接带着林卫出门了。
去往杨柳巷的一路,霍钰的心都在咚咚乱跳,越往前走,越是心慌气短,甚至有股想让林卫掉转马头返回的冲动。
眼看着兰姑租赁的小院越来越近,霍钰突然让林卫停下马车。林卫连忙勒紧马绳,掀开帘子问霍钰,“爷,怎么了?”
霍钰神色微滞了下,正要让他继续前行,却听林卫又道:“爷,李姑娘出来了。”
霍钰心口一紧,掀开窗帘看过去,见兰姑就在不远处的方向,霍钰还未做出行动,一名蒙面人蓦然冲向兰姑,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就兰姑掳走了,剩下崽崽一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后,瞬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霍钰脸色剧变,快速地冲出去,直接夺过马绳,让林卫去看好崽崽,就赶着马车追了上去。
那人也是赶着马车,一路飞奔而去,完全不顾路人的死活,霍钰无法像他一般,为了避免伤到行人,只能万分小心,以至于无法追赶上那人的速度,直到出了城,霍钰才加快追上去。
霍钰追着那人到了一片松林,眼看着即将追上,四周突然蹿出几名蒙面人,刀光一卷,那几人齐齐朝着他的马车包围而来,其中一人先跳上了马车,霍钰蓦然抽出藏于马车夹角的剑,趁他还未反应过来猛地一剑斫去,一颗头颅便像是滚瓜一样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霍钰英俊刚毅的脸上,还有几滴溅在他的眼角处,衬得他目光嗜血残忍,整个人仿佛煞神一般。另外几人见他出手又快又狠,不敢再轻敌。
这些杀人武功不弱,且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和霍钰硬拼,而是想方设法地拖住他,最后逼得霍钰只能弃掉马车,徒步去追赶。那几人并不是霍钰的对手,眼看着命要折在霍钰的手上,其中一人突然喊了一声“撤”,这些人瞬间往四野散去,转眼便消失无踪。等霍钰追上马车,车内已经空空如也,一艘船漂在湖面上,渐行渐远。
兰姑应该在船上,霍钰眉宇间聚集起阴霾,就在这时,他看到车身插着一支箭,箭下有一张纸条,霍钰直接看向字条的内容,上面告诉他,若是要救兰姑的话,便去普度寺下的一破庙里,并要求他独自一人前去,否则便杀了兰姑。霍钰看着那纸条上的字迹,脸色越来越难看。
霍钰左右四顾,看不到任何船只,往普渡寺需坐船,中间有一段险滩,名为罗刹滩,那处水流湍急,风浪险恶,暗礁密布,没有一艘坚固牢靠的船根本无法过去。霍钰只能返回去,找到自己的马车,随后赶回去找船。
兰姑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那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兰姑被丢到了船的一角落里,双手双腿被捆绑着,完全挣脱不开,嘴巴被塞了东西,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块黑布,什么都看不到。隐隐约约,兰姑感觉自己是在一船上,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她心里很是害怕,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还很担心崽崽的安全,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坏人带走,兰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被布蒙住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人影,那人影最终停在她的面前,兰姑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上,脑子嗡嗡地响。
嘴里的布蓦然被人抽掉,兰姑想要求饶,可是嘴里一点声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吓得直打颤。
那人一直停在她面前,也不说话,仿佛在打量她,透过布条,兰姑感觉那是个女人,兰姑缓了片刻,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我……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绑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找我儿子。”
“你儿子不会有事。有人会来救你。”留下这一句话,那人便转身走了。
听到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兰姑忽然怔住,只觉得那声音像是牧云音的,兰姑急忙喊住她,“你是牧姑娘么?”
没有人回应她,兰姑又连喊了几声牧姑娘,回应她的只有窗外一阵阵清脆的鸟叫声。如果那人是牧云音,她为什么要掳走她?方才她说有人来救她,不会是霍钰吧?她是因为霍钰才劫持她?兰姑脑子里乱嗡嗡的,突然变得一片混乱。
船头上。
牧云音负手而立,窗神色清冷地遥望着远处陡峭的山峰,回想着方才那女人贪生怕死的模样,内心实在不明白霍钰怎么突然间喜欢上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