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的从小花园离开,应柏云拿出手机下意识的想跟陈风打电话,看了眼备注的上课时间,应柏云愣了几秒,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直接去找他吧,晚上再一起吃个饭。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见了。
应柏云提起脚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任由雨水洒了下来,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应柏云抬手擦了擦眼睛,下一秒就看见一双昂贵的皮鞋正站在自己的前方。
“闹这么大动静,你丢不丢人?”许久未听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陌生,应柏云抿着唇稍稍抬起了头。
应峰打着一把黑色大伞,看着应柏云神情冷峻:“还以为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他冷哼了一声:“看样子跟你妈一个样,都不成气候。”
应柏云很快撇开了眼,没心思理会应峰的嘲讽,他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今天是你爷爷的生日,你已经到这了不进去给他祝个寿?”应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爷子刚刚念叨你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过来,总之浪费不了你多长时间。”
应柏云脚步微顿,在一阵沉默声中转过身来。
应峰看了他一眼,举着伞先离开了。
走进熟悉的小花园,应柏云的脚步放的很慢,冬日的气候让许多花都凋谢了,塘上唯一一株被塑料包裹着的梅花却开的正好。
应柏云还记得这株梅花是与爷爷一起栽的,当时爷爷身体还健朗,和应柏云捣鼓了不少种子回来,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这一株。
“柏云呢?”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应柏云收回思绪,很快进了屋。
屋内陈设还是如几个月前一样,红木茶案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雕花的两根大木桩支撑整个房梁,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茶香。老爷子坐在茶案前,穿着前些年应柏云给他买的棉袄,笑容可掬的看着应柏云。
应柏云声音沙哑喊了声爷爷,应老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眸中难掩惊喜:“淋了雨?”他微微皱了皱眉:“陈小姐,麻烦你帮柏云拿个毛巾,多谢。”
话刚落音,应柏云这才注意到站在应峰身旁的女人。
应柏云还记得几个月前离开家时她嘴边的笑意,此刻她的脸上几乎快挂不住笑了,在老爷子无声的注视下,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应柏云,很快拿出崭新的毛巾出来。
“还好我们昨天早就到了不然还真没有新的毛巾。柏云,这是弟弟的你先拿着用。”她勾了勾嘴角笑了笑:“他还没用过的。”
应柏云沉默着用手擦了擦额前的雨滴,头也没抬。
“应延庭呢?”应峰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还在跪着?”
陈于眉看了应柏云一眼,收回了递毛巾的手,她眼眸一沉,没好气的开口道:“当然在跪着,不是你让他跪着吗?”
“你在这叫唤什么?要不是你没把人教好,我至于去学校丢那个脸吗?”应峰黑了脸,难掩怒气:“泄漏考题,也就你陈于眉教出来的孩子才能做出来……”
“呵。”陈于眉冷笑了一声,一双眼恶狠狠的看向应峰:“我教的孩子不好,那她蒋敏教出来的就是什么好东西……”
应柏云闻言稍稍抬眸,陈于眉很快就闭上了嘴。
应老平静的将茶杯放在桌上:“你们俩要吵就回你们家去吵,我先去休息一下,柏云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
应柏云沉默着看向步履蹒跚的老人,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爷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一旁沉默许久的应峰敲了敲应柏云身前的桌子,他神色不明,一双眼睛异常冰冷:“你跟我进来。”
上了二楼,应峰推开了应柏云常用的书房。
屋内陈设都没变,连离开之前翻的医书都在一旁放着,没等应柏云细细打量,应峰的声音倏地传来:“你的护照给你办好了,在家的行李已经给你妈寄过去了。”
应柏云心一沉他稍稍抬眸,和应峰说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比我更清楚?”应峰声音很冷:“要不是应延庭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和一个比你小七八岁的男人搞同性恋。”
应柏云呼吸一怔,心跳落了半拍。
“应柏云,你究竟要让我失望多少次才开心?”应峰咬牙切齿锤了锤桌子:“从小我就带你学医,你大学瞒着我转了专业。我本以为你至少能混出个什么来,可看看你现在,都快二十五了一事无成……”
他冷笑了一声:“工作毫无长进也就算了,应柏云你找了个什么人谈恋爱?”
“一个进过少管所的人,”没等应柏云回答,应峰站了起来,他狠皱着眉,难以置信的开口道:“你是不是疯了?”
狭小的空间里安静了几秒,应柏云盯着应峰手边将燃尽的烟头沉默了片刻。
稍稍抬眸与其对视,应柏云语气异常平静:“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应峰闻言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想干。既然我教不好你,那就让你妈去教。这么多年来她管过你吗?你留在这里除了给我丢人以外还能干什么?”
应峰碾了碾烟头,声音沉了下来:“我找你说这些不是作为父亲的劝导,我只是觉得很丢人。真的很丢人……”
“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认为我会按你说的做?”应柏云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没有向你伸手拿一分钱,在你和蒋敏离婚前,外公留给我的遗产我都当做这些年抚养的费用一并给了你。”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应峰冷笑了一声:“这件事你爷爷还不知道,趁我还没彻底不给你脸面之前,自己掂量掂量清楚。”
他语气稍顿:“你要是掂量不清,那就别怪我去找他。”
应柏云猛地抬头,隐忍了许久的情绪因着这句话而被彻底点燃,他语气冰冷,声音宛如冰窖般:“你找他试试看。”
“你……”
“爸。”应峰的声音被门外一道男声倏地打断,应柏云下意识偏过头看去,只见应延庭木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见应柏云望过来,他平静的开了口:“我来劝劝哥哥。”
应峰微微蹙眉,最后冷哼一声出去了。
偌大的书房里恢复了安静,应延庭自顾自地从门口走了进来,肩膀相触时,应柏云这才发现应延庭不知何时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他的脚步有些玄虚,膝盖弯曲的角度有些奇怪,没由得应柏云仔细观察,应延庭很快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染上了笑意。
“这么久没见了,”应延庭朝他笑了笑:“我有点想哥哥了。”
应延庭和他母亲很像,一双毫无杀伤力的桃花眼,笑起来总是眯着眼,人畜无害。
应柏云沉默稍瞬,两人隔着书桌坐着,声音很淡:“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着急。”应延庭摩擦着应峰还没来得及拿走的烟盒。
在应柏云的视线下,他平静的偏着头卷了根,火光稍瞬,应延庭熟练的深吸了一口:“我记得第一次跟哥哥你见面,当时也是在冬天。我妈妈为了应峰能可怜可怜我,故意给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在门外。”
应延庭的声音很轻:“我当时又饿又冷,险些冻死过去了。是哥哥你脱了外套抱我进了屋。哥,你知道吗?你当时给我端来驱寒的中药都是甜的,我记了好多年。”
应柏云看着他熟悉的抽烟动作沉默了几秒。
“当时我就在想原来这就是我的哥哥。”
应延庭轻轻笑了一声:“你矜贵,温柔,就算再不喜欢我,你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我。哥哥,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缠着你,你喜欢学医我也缠着应峰教我,你有什么我就想要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靠近你你就越反感我。”
看着应柏云沉默不语,应延庭声音提高了些:“不过你逃到哪也没有用,我就是要全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哥哥。同父异母又怎么样,你和我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我是你弟弟?”
稍稍抬眸,应柏云声音很淡:“我承不承认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现在不重要了。”应延庭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我早不想当你弟弟了。”
应柏云眼眸一沉,稍稍蹙眉。
应延庭见状轻笑了一声:“哥你也不用太惊讶,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的。”他叹了一口气:“多亏了陈风。只要一见到他跟你在一起我就嫉妒到发狂。哥,就他那样个垃圾,你凭什么只对他笑?”
应延庭倏地站起身,语气诚恳:“你看中他什么了?他有的我难道没有吗?”
“你是不是有病?”应柏云狠蹙着眉打断了应延庭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应延庭闭了闭猩红的眼睛,无所谓的笑了笑:“随便你怎么骂,说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闭了闭眼:“与其你一直不理我,还不如多骂我几句。”
“你找应峰治治脑子吧,他这么多年治了不少脑瘫不差你一个。”应柏云蹙着眉,指向门外:“他就在外面,劳烦你多走几步。”
应延庭慢慢睁开了眼,随后轻咳了几声:“就让我脑瘫着吧,哥哥。”
他轻轻笑了一声:“上次期中考试,学校查出来有人泄漏考题。”
应延庭的声音很轻,落在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应柏云心一沉,他捏紧了手指,声音倏地变得阴沉:“你什么意思?”
“哥哥你也不用太紧张了,我没什么事。应峰嫌丢人,这事肯定会帮我抹平。”应延庭轻轻笑了笑:“不过陈风可能就有些不走运了,谁让他为了赚点钱,经手了泄漏卷。就算他没有作弊,不过现在恐怕奥数比赛都参加不了了。”
“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就因为这件事参加不了了,”应延庭故作可惜的叹了一口气:“真是太不幸了。”
应柏云心猛地一沉,用力到发青的手指握了又松,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哥,不过参加不了比赛倒是其次的事。你知道被人指指点点是什么滋味吗?哥哥你这辈子都没体会过吧,我体会过,陈风现在也要体会着。”
应延庭看着应柏云阴沉的脸,压低了声音:“走在路上我都能听见别人议论:‘这不是每次考数学满分的那个人吗?原来是作弊来的。’像这种话听了多难受啊,不过陈风好像不在意……”
他语气稍顿,笑了笑:“不愧是进过少管所的人,心理素质就是比一般人强……”
“你说什么?”应柏云猛地拉着应延庭的衣领,瞪红了眼睛。
“别激动,哥哥。”应延庭声音放轻了些,他伸出手握紧了应柏云的手腕:“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他扯开应柏云的手轻轻笑了一声:“我本打算着跟他说‘我爱你’,像他这样的人定然忍不住对我动手,到时候进个警局,他有案底的事到时候瞒得住吗?”
看着应柏云倏地变沉的脸色,应延庭眸光一沉:“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哥你是律师,到时候自然不会帮我,说不定还能送我进去。关键是我也怕疼的厉害,陈风要是下了死手,我怎么办?”
话刚落音,应延庭笑了笑:“不过没关系……”
“像他那种垃圾,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应延庭阴恻恻的笑了一声:“哥,我要救你出来。”他咬着烟头,声音阴沉:“我可以跟学校解释清楚,陈风依旧能参加比赛。”
在一阵沉默声中,应延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不紧不慢看了应柏云一眼:“前提是哥哥你得离他远远地。”
应柏云第一次对应延庭动了手,动静大到连午睡的爷爷都起了身。
他步履蹒跚,难掩震惊的看着瞪红了双眼的应柏云,在陈于眉伸手打他之前呵住了:“今天这巴掌你敢落下来试试。”
混乱的书房由着这句话恢复了安静,陈于眉满眼愤怒的瞪着应柏云,她转过头看了眼应延庭,后者脸上倏然出现了五个巴掌印,她眼眶一红,当即拉着人往外走。
应延庭被拉的踉跄了几步,在彻底消失之前回头对应柏云笑了笑。
应柏云读出了他的口型。
“过时不候。”
应峰看了应柏云一眼没说多余的话,随着一脚油门,高级轿车带着泥泞的雨水消失在大院前。
应柏云彻底失了力,半倚在书桌旁。感受到爷爷的视线,应柏云说了句“抱歉。”他像是找不到支点一般,双臂有些瘫软,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
清脆的声音让应老心疼的皱了皱眉,他长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应柏云发红的额头,语气和蔼:“怎么了这是?跟爷爷说说。”
说什么?
应柏云有些茫然的看着爷爷。
说他交了一个男朋友,人很好,很聪明,对他也好,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说。
还是说他工作好累,一眼望不到头,原来自己喜欢、尊重的职业到最后也不过如此。
应柏云双唇翕张着,最后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应老闻言轻轻笑了笑,摸着应柏云的头放轻了些:“钓鱼去吗?”
——
塘边修了个深灰色的大雨棚,前些时候应柏云找装修师傅将塘边的泥泞小路用厚木板结结实实围了一圈,爷爷在旁边种了些鱼草,旁边放着两个小木凳。
应柏云看着浮在水雾上的漂浮,眼神有些虚无。
沉默声中,爷爷稍提鱼竿,一只半寸长的鲫鱼钓了上来。爷爷很快取了下来,将其扔回了塘里。
“是谈恋爱了吗?”
应柏云回过神来,偏过头看向一旁含着笑的爷爷,脑子里浮现出陈风的脸来。他缓缓点了点头:“谈了。”
“嗯。”爷爷重新挂上饵料,稍稍抛竿,漂浮很快就浮了起来:“你喜欢的人不会差的。”
应柏云手一顿,掩饰着眼热低了头:“他很好。”
“你向来有主见,跟你妈妈一样,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爷爷笑了笑:“只不过你妈妈过得会洒脱些,她前些日子给我打了电话,问起了你。”
应柏云稍稍垂眸,没有说话。
“她应该是生病了,声音听着很虚弱。”爷爷提了提鱼竿:“很小的时候她曾想带着你离开,你应该不太记得了。”
“你妈妈家庭复杂,有一个不待见她的父亲,后头来的那位对她也好不了哪里去,因此才会被逼无奈和你父亲结了婚。”
语气稍顿,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她哥哥因病去世,她成了独女日子这才过得好了些。当时她想带你离开,我问她以后想做什么,一个人如何带着你。她信心十足带着你出去住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她送你回来了。”爷爷声音顿了顿:“当时你外公又娶了一位夫人,你妈和他起争执时不小心伤到了你,你妈当时没有经济来源,最后求着你外公送你去医院,康复后的第二天就把你送回来了。”
想到这,爷爷轻轻笑了笑:“你耳朵下有一个伤疤,是你妈妈带着你时不小心摔得。”
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应柏云沉默着没有说话。
“再后来,你母亲自学了设计,出国留洋,和你父亲离了婚。”语气稍顿:“据我所知,你的第一位当事人剩下的两个孩子现在过得很好,你的妈妈资助他们上了学。”
应柏云闻言抬起了头。
应老将鱼竿轻轻放在了一旁,声音很淡:“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庇护一个人,不如给自己一些成长的时间,至少在束手无策的当下,逃避不算是贬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