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别人都不敢上,赤火却不一样,他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今日他们得罪了清风仙尊,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只要趁他病要他命,就不会节外生枝。
他催动灵力,瞬息来到安澈身边。
白钰登时想上台,却被秦关平早有准备的几个仆从拦住,他只得焦急大喊:“师兄!快走!”
安澈并无反应,脸色惨白,唇边血渍星星点点,像白纸落了朱砂。
赤火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能看到他弓起而颤抖的脊背,他鬓角被汗湿而黏腻的发丝,他所有的逞强在赤火眼里清晰可见。
其实在场上时,赤火就很佩服他,是由衷的敬佩,他想过,如果他再早点认出安澈的身份他就向秦关平求情请罪,即便挨一顿毒打也不愿得罪这样一个人,可惜太晚了。
赤火脸上的花纹亮了起来,周身点点花瓣若隐若现。
太晚了,所以安澈只能去死。
感应到杀意的一瞬间,安澈下意识退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他从一个深渊跌到另一个深渊。
他身后的空间猛地撕裂,无尽的黑暗从里面逸散出来,癫狂的魔气缠上安澈四肢,本就支离破碎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安澈几乎要痛得失去意识。
魔爪按在他肩上,他被紧紧控制住。
耳边是方易阴森森的笑声:“真是好纯粹的灵魂,吃了你我就能突破境界,到时候就连魔尊都那我没办法。放心,我会一点一点把你吃干净,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过得这样凄惨,身死道消、灵魂泯灭,从此以后你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连轮回都入不了!”
安澈咳嗽两声,这次他连血都咳不出来了,整个人带着垂垂暮矣的死气。
赤火被魔气逼退了一步,他警惕地盯着来人,迟疑道:“你是长云城突然出现的魔修?”
当初在城里的方易可是被白钰击退的,这才多久,居然连他都能被逼退?
方易哈哈一笑,得意地望着赤火:“摄魂幡真是好东西,帮了我这么多,现在你们所有人都不是我的对手,真是好笑!”
赤火冷眼看着他,问:“你要杀他?”
方易挑眉:“怎么,你要救他?”
赤火瞥了眼半闭着眼的安澈,压下心里那丝可惜,语气平静:“我要看他死在我面前。”
方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笑够了,他擦了下眼角,嘲讽道:“你们正道天天喊着仁义道德,结果也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眼睁睁看着同伴落入我这个魔修手里无动于衷,我都要可怜他了!”
赤火冷笑:“清风仙尊不过是个叛徒罢了。”
方易戏谑:“是不是叛徒没人比你们正道更清楚了,无非是落井下石,还这般冠冕堂皇,真是群人皮野兽。”
赤火不耐烦了:“少啰嗦,你到底动不动手?”
方易只是想借题发挥刺他一下,他老早就看不惯这些宗族世家,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他的修为。
他被魔尊追杀太久,如今找到这般纯粹的灵魂,想必魔尊绝对奈何不了他。
“行,如你所愿。”他左手成鹰爪状朝安澈心口掏去,却突生异变!
身后猛地挥来一道剑气,方易察觉凌厉杀意立刻翻身一躲,想拽着安澈离开,却没想到那人直挑他肩膀,只听“撕拉”一声,他整条胳膊被横空斩断,剑意势不可挡!
方易冷汗淋漓,痛感登时冲上头脑,那剑上不知有什么东西让他浑身被滚烫的火焰灼烧般的疼痛,他断臂求生,连退十数米,就见一把长剑横在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剑的主人,是令魔界所有魔修闻风丧胆、年纪轻轻达到大乘期修为的紫阳剑尊——萧景舒。
此刻的萧景舒一手持剑,一手揽着意识模糊的安澈,似乎想伸手去拿照霜剑,靠近剑柄时却见照霜剑一阵不安的嗡鸣与忽明忽暗的光亮,连带着意识模糊的安澈也微微皱眉,他一顿,收回了手。
他喂给安澈两枚丹药,扶着他勉强坐下,原地设下阵法才起身。
萧景舒目光对准方易,剑眉似刀,眼神严肃而冰冷:“魔族余孽,岂敢放肆。”
方易嬉笑两声:“不愧是阴晴不定的正道走狗,前一秒让我尽情屠杀你们同胞,后一秒又要救这个正道叛徒,真是好算计!”
萧景舒眼里似乎带了些冷凝的怒气:“他就算是千古罪人,也是九阳宗的人,死也要死在九阳宗里,哪是你们这些魔修能插手的?”
方易又讽刺地笑了:“说到底还是要他的命,宁愿亲自毁了他都不愿意便宜我,我倒觉得你不用太费心,毕竟他那副样子根本活不了多久,到时候等我找到他的残魂吞了,我突破境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景舒猛地挥剑逼近对方,空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轰鸣,手中长剑如银芒,剑气横扫千军,方易瞬间方寸大乱,下意识提起摄魂幡勉强应对,那摄魂幡却被萧景舒一下子震碎,里面混杂的魔气与残魂流窜出来,无数亡魂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方易几乎是瞬间就被反噬到吐血,他心神大乱,甚至魔核表面都遍布皲裂的痕迹,他先前断了一臂,现在又硬吃下萧景舒一剑,发觉自己无法反抗萧景舒分毫,想正面打赢对方简直是螳臂挡车,是不可能的事。
他刚想故技重施,利用摄魂幡逃跑,却突然察觉到身体不对——他体内的魔气怎么突然混乱起来,隐隐约约有自爆的意图?
他大惊失色,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拽着萧景舒,甚至动用了法器将他们二人裹在一起,体内魔气逆流,真的开始自爆了!
“不对!这不对劲!!”方易惊恐地大喊着,他想让元婴脱离体内寻找逃生的机会,却怎么也无法冲出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他。
萧景舒也发觉他的不对,连忙想躲开,却被他的突然爆发缠上一时挣脱不开。
方易最后听到的是直达灵魂深处的一声轻笑,以及慢条斯理的一句话。
“敢拿我的东西,就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
最后,是他拉着萧景舒一起,体内的魔气自爆,身体和灵魂炸了个粉碎。
第92章:
那摄魂幡上残留着一丝极夜魔尊的神识。
正是一直吞噬着这一丝神识,方易实力才进步得如此之快。
也正是这一抹神识,才让吞噬了这么多的方易被极夜魔尊操纵着同萧景舒同归于尽。
萧景舒难得有些狼狈,方易到底实力不弱,离他这么近距离自爆,他衣服被炸得破破烂烂,体内的灵气有一时的不顺。
他咳嗽两声,阴着脸抬头,望着那突然出现的人。
浓黑散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长袍,以及那张疏朗俊美的脸,他不像寻常魔修那样狰狞可怖,反而分外清秀,仿若润玉莹泽,丰神俊朗。他周身全是浓稠到难以呼吸的魔气,往那儿一站那儿便是黑暗,满满的恶意魔气。
那魔气缠绕着安澈,却不像先前方易那样粗暴,而是细致温柔地托着,昏迷状态下的安澈没有半分不适应。
混沌黑暗中,一道轻佻慵懒的声音响起:“许久不见,萧剑尊还真是一点没变过。”
萧景舒眼里燃烧着战火,他目光落在安澈身上:“极夜魔尊,你突然出现在长云城,是像传闻里说的那样觊觎九阳宗宝物?”
极夜魔尊冷笑一声:“你还真不够了解我,你们那点三瓜两枣还值得我觊觎?”
萧景舒觉得自己恢复了些,拿起剑来,第一句话不是质问他,而是在劝:“把安澈放下来,他身子受不得半点刺激。”
“可惜,我这次来就是打着他的主意。”极夜魔尊打了个响指,魔气瞬间带着安澈消失无踪,“人我带走了,我可懒得跟你纠缠。”
萧景舒握着剑的手紧了些:“我知道你们之间有旧仇,但他身子弱,本就很难活过一个月,只要你愿意放过他,我可以许诺你一件事。”
“既然难活,为什么你愿意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因为他有办法让安澈活得更久些。
萧景舒将这句话按下,说:“从前他好歹为九阳宗做过无数贡献,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极夜魔尊眸子暗了暗,金色瞳孔分外像残忍的野兽,让人难以辨别那一瞬间闪过的是杀意还是别的。
“你们还真是假惺惺,将人折腾成这样,还有脸说这些。”他摊手,神色平淡,“可惜,你也知道我这人锱铢必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萧景舒心里一沉,知道这是要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但他还是点头:“尽管提要求,但我要你不得伤他。”
极夜魔尊又笑,眼里带着淡淡的威胁:“人在我手上,要不你直接来抢?”
萧景舒握着剑没有说话。
他心知现在动手能赢的概率十不存一,若是他鼎盛状态,他们还能打得有来有回,可惜在动手前他就已经被极夜魔尊阴了一把。
周围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在先前对战中被波及后死去的路人不少,也跑了很多在远处观望,勉强能站起来的只有几个,秦关平老早就被见势不妙的赤火带走,白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还带了个拖油瓶——苏元子。
半空中的阁楼有人御剑离开,有人急匆匆赶过来。
秦家主半路过来了一趟,他先是知道有魔修捣乱,又觉得有萧景舒在这都不算什么,直到手下来报极夜魔尊也在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机立断立马离开,把地下城拱手相让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先溜了。
半天没说话,极夜魔尊似乎不耐烦,转身想走,却又被叫住。
“阁下,请您等一等!”
出声的是白钰,他暗暗看了萧景舒一眼,有些摸不准萧景舒此刻的心思,若说他在意安澈,萧景舒又半天没答应魔尊,若说不在意,当初就没必要插手去救人。
他心知萧景舒同极夜魔尊的博弈不可急躁,魔尊性情阴险狡诈,曾经正魔两道几次交锋他们都没占到便宜,他更不该贸然插手。
可白钰有些等不下去,他离得远,只看见安澈被魔气缠绕着消失,生死不明,他担心安澈的情况,更是见不得魔尊有半点异动,生怕魔尊一个不高兴就要伤害安澈。
“阁下,您要带走安澈用来谈判自然可以,但他身体实在太差,我这里有丹药先给他服用,病能好很多。”
他从前尚且对自己的内心迷茫,分不清对安澈的感情,做错了很多事,此刻便不加掩饰地维护安澈,好像在弥补什么。
萧景舒深深看了他一眼。
极夜魔尊连眼神都欠奉:“这不用你操心。”
萧景舒拦在白钰前面:“你直说吧,要什么?”
极夜魔尊轻笑一声,懒散道:“这才对嘛。”
他报了一连串儿天灵地宝,一口气挖走几处灵脉,又要了大批丹药。
萧景舒表情肉眼可见的凝重。
足足沉默了五秒,萧景舒才开口:“我答应。”
魔尊比了个数字:“先付三成。”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萧景舒也不墨迹,分好宝物后将乾坤袋抛给极夜魔尊,被笑眯眯地接下了。
极夜魔尊打了个响指:“爽快。”
萧景舒说:“每隔七日,我要见他。”
极夜魔尊微微偏头,唇边的冷笑分外显眼。
他没给萧景舒再开口的机会,魔气涌动,消失在他们面前,半空中孤零零飘着一张符,萧景舒接过来,是张单向传音符。
萧景舒拿到的这张是被动接收信息,只有在魔尊想找他们的时候两人才能说话,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魔尊手里。
萧景舒收好符,余光瞥到白钰过来,语气罕见的有些冷淡:“你不该过来的。”
“我不来你会答应他的要求吗?”白钰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来帮你谈判的,我想保证安澈的安全。”
萧景舒语气带着警告:“记住你的身份。”
“我时刻记着的,萧剑尊。”白钰慢悠悠凑过去,轻轻挑起萧景舒下巴,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柔。
却好像心不在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是怕你后悔啊,后悔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在担心你。”
萧景舒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两人距离靠得很近,却没什么温馨感。
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我不会后悔。”
白钰微微笑了一下,他眼神很温和明亮,跟往常看他的眼神并无区别:“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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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澈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前一刻身子好像一个破败的瓷器,体内空洞,好似每一丝血肉都被榨干,连痛都显得奢侈,后来他好像浑身浸泡在温泉里,很热,暖意包裹着他每一寸经脉,滋润他的丹田,久病的身体迎来久违的舒适。
安澈醒的时候,他正侧躺在床上,恍然看见窗外流泻下来一缕模糊的光,纱窗慢悠悠晃着,桌上的笔墨纸砚莹润,明明暗暗的影子落在上面,很亮很好看,所有景色在他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美丽。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受不得刺激两眼含糊地落了泪,他才反应过来——他能看见了!
他刚抬起手,就见另一只更为宽大温暖的手伸过来,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替他擦去濡湿的泪,揉了揉他酸涩的眼睛。
他登时紧张了一下:“谁?”
躺在他身后的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嗓音低哑:“你猜猜我是谁,猜对了给你点好东西。”
安澈默了一会儿,按着腰侧,冷静道:“你先把手拿出去。”
极夜魔尊淡定地收回手:“我只是替你检查一下伤势。”
“……”
安澈没说话,他默默离魔尊远了些,光洁柔软的耳垂有些发红。
魔尊盯着他耳垂看了一会儿,伸手碰了下,安澈的脊背立刻僵了下:“干嘛?”
极夜魔尊很无辜:“我看你这块皮肤颜色不对,怕你对那些丹药消化不良,所以就看看。”
安澈不想搭理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不过他眼睛确实好了,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疲惫脆弱,虽然还是没有灵气,伤却恢复了很多。白钰他们束手无策的情况,这个人居然能治好?
他不自觉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恰好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尊上,衣服已经备好了。”
安澈被身后人揽住,就听他懒洋洋地说:“放外面。”
“是。”
安澈想了想,自从醒后他有印象的尊上只有这么一位,但那位不是在镇魂宗吗?
他语气里带了些试探:“你是极夜魔尊?”
“没错。”极夜魔尊轻挑着眉看他,“你已经被我带走了,不怕吗?”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安澈摸了下口袋,发现小团子不见了。
他定了定神:“阁下,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怀里那只小家伙,它不见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顿了一下说,“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团子?”
极夜魔尊表情顿时微妙起来,可惜安澈看不到,他没听见这人开口,有些紧张起来。
他不是在紧张自己,而是担心那小团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该不会在他昏迷时窜出来被魔尊随手灭掉了,还是在离开时不小心被漏掉,不知掉在何处。
要是弄丢了倒还好,只是安澈忍不住想,这小家伙会的东西不多,好像平日里光在睡觉,偶尔动一动几乎都抱着他手蹭,还动不动撒泼打滚地闹脾气,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不对,他连那小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不知道。
第93章:
安澈是越想越觉得那团子生死未卜,虽然才在一起没多久,但他就是有些担忧。
他感觉到身边一轻,抬头望去,极夜魔尊坐了起来,手悬在半空中食指微微晃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团子出现在他手心。
安澈眼睛一亮,又克制地瞥了一眼极夜魔尊,没动。
小团子倒是坦率,除了刚出来那一瞬间有些晕头转向,缓过来以后顿时感应到安澈在身边,欢天喜地地窜到安澈面前,黏黏糊糊地贴着安澈手心撒娇。
安澈还是第一次见这家伙的真容,跟他想象的差不多,晶莹剔透,没有五官和触肢,圆头圆脑看着不太聪明。
他大概明白极夜魔尊对自己并无恶意,又实在找不到原因,低头说:“尊上,我不知您为何要救我。”
极夜魔尊捻起他一缕发丝,轻描淡写地说:“谁说是救你了,当初救你的可是萧景舒,他对你可不像传闻中那样毫不在乎,说不定他要留你在九阳宗好好医治,你不觉得可惜吗?”
安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可对我来说留在九阳宗也是种折磨。”
极夜魔尊轻笑一声,不予置评,意味深长地说:“这么看来你同他也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喜爱到非他不可了,说起来,你我曾是旧识。”
安澈心说曾经他也是九阳宗的弟子,怎么可能跟极夜魔尊这种人物有牵扯,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谨慎地说:“我不记得了。”
极夜魔尊似乎心情不错,摸了摸他的头,慢悠悠地说:“你失忆了,不记得倒也正常,你我之前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可惜你半途背叛感情,始乱终弃,不管不顾抛妻弃子,执意要投入紫阳剑尊的怀抱,一脚把我踹开,于是我一时想不开心生心魔,堕入了魔道,这回我抓你过来正是为了报复你。”
“……”
这简直就是诽谤。
安澈抱着团子假装没听见。
极夜魔尊哼笑一声,捏着他耳朵,语气阴森森的:“不信?”
被迫转过来的安澈眼神顿时清澈不少,无辜地眨了眨眼:“尊上,我信的。”
简直像只滑头的小狐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偷骂我,小兔崽子。”极夜魔尊拍了拍他的脊背,“起来,别这么一副警惕的样子,我对你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家伙没兴趣,不过打了一架就睡了三天,我要对你有其他心思你可醒不过来,萧景舒跟我说过要保你,现在你很安全。”
安澈松了一口气。
他暗想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他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实在不真实。
极夜魔尊按在他后颈,语气里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我说他保你,你就这么高兴?先前说不想回九阳宗也不过是诓我的吧,毕竟这么多年痴情不改,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全部忘掉。”
安澈满脸惊讶:“我只是庆幸我对尊上还有用,不用担心被扔去魔兽堆里当饲料。”
极夜魔尊掐了下他的脸,语气温柔:“多谢提醒,以后惹我不高兴就把你扔进兽堆里。”
安澈默默缩了下脖子。
小团子在他手心里已经摊成一团了,没骨头似的粘着他。
不知为何,安澈总觉得极夜魔尊不太喜欢这团子,每每看向团子的眼神都不大友善,像是下一秒就要掐死这小玩意儿。
他也莫名感受到了几分紧迫,在极夜魔尊面前都将这团子放在兜里,然后被迫感受极夜魔尊眼神扫视的人就成了他自己,安澈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一只稀罕宝物来观察,某些时候极夜魔尊的眼神让他寒毛直立。
安澈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惜命的,跟在长云城白钰身边时不一样,现在只要他看见极夜魔尊就会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却又不像是畏惧的感觉,很奇怪。
等他穿好衣服下了床,极夜魔尊已经没了影儿。
也是,魔尊这种人哪有时间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
安澈不认识这是哪儿,只觉得风景正好,大片大片的竹林葱葱郁郁,远处隐约有模糊声音,溪流淌过山林,鸟雀鸣叫。
他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里,怀里揣了只黑团子,他身边守着一个黑袍人,腰间佩剑,似乎在守着这里,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主动搭话,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些好奇。
这就是极夜魔尊的手下常仪。
安澈主动问他:“尊上做什么去了?”
常仪换了个正式些的姿势面对着他:“尊上外出见客,一会儿回来。”
“见谁?”安澈思索着这几日见过的人,猜道,“萧景舒?”
常仪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安澈向外边张望:“我能出去吗?”
常仪说:“您只能在院子内活动。”
安澈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常仪已经做好他生气的准备了,甚至思绪微微发散,想着要是安澈如果执意要出门,胡搅蛮缠,他也只能跟着。
但安澈并没有再说什么,懒洋洋地闭眼晒太阳,黑团子爬到他肩膀上,软绵绵蹭着他的脸。
常仪只看了两秒便收回视线。
他知道这是什么,尊上亲自用魔气捏出来的团子,当初追踪方易用的,是尊上惯用手段,现在成了逗安澈开心的玩具。
那团子瞧着十足悠闲,瘫在肩膀上缓缓下滑,滑一半的时候常仪伸手托住它。
安澈接过团子,柔软白皙的手指按着团子,像在按摩一样慢慢揉着,团子几乎在他手上软成了一摊水。
像只乖巧的灵宠。
常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团子,他心里有些淡淡的荒谬感。
尊上捏的普通魔气动态僵硬、不似活物,只有注入他一小段灵识的魔气团才有如此灵敏丰富的动态和情绪,而一旦在魔气团注入灵识,团子的感官会一同传递给主人,主人的情绪也会感染团子。
也就是说,团子和尊上是通感的。
……那尊上为什么能容忍安澈对团子如此放肆?
常仪不敢细想,胡乱低头充当一个安静的雕像。
时间悄然流逝。
安澈总觉得自己精神不振,在躺椅上又睡不着,抱着团子假寐了半天也没能入睡,他总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火,有些古怪又有些舒服。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到一些零散的碎片。
那是年少时的他,个子不高,很瘦,腰间的那把照霜剑快有他整个人那么高。空气是湿咸的,有血腥味,有汗,他背着另一个人惊惶地逃命,四周黑影坠着绿油油的眼,是一群正在狩猎的饿狼,他和背上那个人不幸成了猎物。
安澈已经跑了很久,四肢渐渐麻木而沉重,他背上那个人很高,垂下来的胳膊晃在半空中,打着他的胸口,脚下杂草石头不动声色减缓他的步伐。
饿狼步步紧逼。
“……放我下来。”
背上那个人开口,想挣脱安澈的帮助,却显得有气无力的。安澈感到梦里的自己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人背得更紧,沉默着加快速度。
前面就是村庄,饿狼不敢进村。
狼群终于忍不住了,避开剑的锋芒疯狂朝他们两个扑来,安澈只觉得手臂一麻,滚烫的液体打湿衣襟。他也像疯了似的往前跑,连滚带爬,死也不愿意松开背上的人。
他好像听见有人轻声说话,侧耳听了半天,发觉是自己喉咙里的声音。
虚弱、短促。
“南……”
那伤口的痛感好像带出了梦境,喉咙干涩难耐,安澈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面前的影子分外眼熟。
他肩被扶了起来,咳嗽两声睁眼,对上极夜魔尊探究的视线:“你叫我什么?”
安澈又咳了好几下,痛苦地闭上眼,含糊不清:“热,好热……”
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的悬空,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人抱得很稳,如履平地。
不一会儿,周围的灵气充沛起来,他外衣被脱掉,似乎进入了温热的灵泉中。
极夜魔尊按着他的肩,引着他坐在温泉里:“我给你喂了一枚妖丹,用它来代替你原本的金丹。”
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安澈总觉得自己身体似乎好了很多,之前昏昏沉沉的状态荡然无存。
他摸了把自己滚烫的额头,也有空思考起来:“人还能用妖的内丹?”
“一般情况下是不行的,修士体内的灵气会排斥妖丹,经脉也难以承受妖气而破裂,但你不会,你的丹田在擂台上碎了个彻底,无法产出灵气,所以不会排斥。”极夜魔尊说,“妖丹的灵识被我抹掉,接下来只要重塑一下你的经脉和丹田,再牵引妖丹修补你的身体,就能填补你身体之前的伤病。”
安澈有些诧异,他能感受到胸膛里那源源不断的温热安稳地待在体内,这颗妖丹所散发出来的能量让他手脚冰凉的老毛病荡然无存。
这大概是某个大妖的妖丹,寻常妖兽只知屠戮,野性难消,别说放进人的体内,就算是保存在特制的宝盒里也会焦躁不安地乱冲乱撞,哪像这颗一样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不见半点血气。
第94章:
只是听极夜魔尊这么说他都觉得麻烦,想彻底驯服这枚妖丹恐怕要耗费许多精力。
安澈当然不怕耗费精力,这救的是他的命。
他迟疑地看着极夜魔尊:“这也是萧景舒的意思吗?”
极夜魔尊似乎没打算解释,一语带过:“他可舍不得给你用这个,闭眼。”
居然有萧景舒舍不得用的东西?
安澈心里有些疑惑,他闭上眼,似乎又明白极夜魔尊的意思,在萧景舒眼里他一个废人不值得浪费一个高阶妖丹。
毕竟是萧景舒那样利益至上的人。
那极夜魔尊为什么舍得给他用?是想利用他来要挟萧景舒的话,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可如果不是,那他从前与极夜魔尊难道有其他交情?
可惜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静心。”
纷乱思绪被压下来,安澈只觉得这道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带着灵泉特有的温度,温热、湿黏。
让他耳朵都跟着微微泛痒。
治疗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
结束的时候,安澈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他恍然觉得不真切,自己曾经在九阳宗下的长云城已经尽力去养自己身子了,却仍旧那样落魄,如今刚被魔尊带走几天,他的身子就得到如此完善的照顾,堪称行动自如。
安澈出来时是自己撑着围栏走的。
他步伐有些慢,语气也是慢吞吞的,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蒙:“尊上。”
“你的丹田重塑还差一些火候,其中一种丹药比较难寻。”前面的极夜魔尊头也没回,细数着账本,“涅槃丹,你还记得这种丹药吗?”
安澈清醒了几分:“秦关平让我打擂台赛时,承诺赢了那虎妖能得无数灵石和涅槃丹。”
极夜魔尊挑眉:“他给了?”
安澈摇头:“没有。”
极夜魔尊哼笑一声:“我就说秦家那小子怎么可能这么大方,秦家的涅槃丹能由他挥霍。”
今日已经很晚了。
极夜魔尊说他的身体状况不稳定,妖丹随时可能有异动,让他随时待在他身边,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例外。
小团子钻到他们二人之间。
安澈睡了个天昏地暗。
中途他似乎醒过一次,屋子里一片昏暗,孤寂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窗没关紧,没风,萤火虫的光很微弱。
似乎有人坐在床边,背对着他,静静听着他的呼吸。
可惜安澈实在困得难受,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安澈醒的时候总觉得手指有些痒意,睁眼一看某个顽皮的小团子贴着他的手,凹进去一块小小的嘴正胡乱啃着。
安澈懵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团子捞过来,觉得自己像是见了鬼。
“你这小家伙,怎么突然有了张嘴?”他来回翻弄小黑团子,有意无意戳着小家伙的嘴,“我记得你之前还掉眼泪,从哪儿掉的?”
黑团子被他的动作一惊,造反般地挣扎着,安澈一只手几乎都要抓不住它。
柔软的脑袋蹭着安澈手指,圆滚滚的身躯动起来分外可爱,小团子似乎有些恼,张嘴就咬安澈的指节,他却感受不到疼痛,手指微微湿润。
不过他盘了这么久的小团子,自然记得这小家伙身上的软肉,从头到尾揉一遍,小家伙便招架不住,软绵绵地趴下来。
“安澈。”
他抬头望去,就见极夜魔尊立在门口,眉目深邃,冷白皮肤,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很快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
“你该起来了。”
语气带着一贯的独断意味,尾音略哑,还带了小小的尾音。
安澈眨了眨眼,不确定那个表情是不是他眼花而看错的。
他刚这么想,手上又一空,那团子趁他不备钻了出去,窜到桌子上趴着,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而极夜魔尊只看了那团子一眼,转身离开。
最近几日极夜魔尊都有些忙,院子里见不着他的身影,不过也好,安澈总觉得跟他待在一起莫名的紧张,他很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酝酿一下困意。
啊,这退休的美好生活。
……不过退休是什么东西?这儿有这种说法吗?
安澈思绪发散得很开,团子也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玩耍。
常仪在不远处守着,像一道忠实的影子。
围墙边窜出一道黑影,安澈看着那白影,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只白狐,白狐似乎还在观察着他,在远处兜圈子。
过了一会儿,白狐发现安澈对他没想法,也没威胁,慢悠悠靠近。
常仪缓缓睁眼,目光锁定白狐。
但白狐目标不是安澈,它装模作样地靠近,一下扑过去叼起了黑团子,拳头大小的团子在白狐口中小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口就能被吞下去,小小的身躯在半空中挣扎。
安澈惊了一下,当即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将团子救走,就见那黑团子身体猛的膨胀,瞬间变成西瓜大小,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狐妖,那狐妖挣扎不掉,就听团子嘴里咯吱咯吱嚼几下没了动静,慢慢缩回原本的拳头大小。
“……”原来嘴的作用在这里。
小团子还憨态可掬地蹦到安澈手里,瘫下来打了个饱嗝。
安澈已经无法直视它了。
他还以为团子本来就只有这么大,现在看来是为了迁就他才缩得这么小,不知道团子真容到底多大。
这么一吓,安澈彻底没了困意,他将团子塞到怀里,随口问了句:“尊上又去见客了?”
常仪犹豫一下,悄悄瞥了眼那只黑团子:“尊上在后山养伤。”
“养伤?”
安澈很惊讶,极夜魔尊居然是在受伤的状态与萧景舒周旋了这么久,最后还带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是旧伤,不严重,只是偶尔有些麻烦。”常仪含糊道,“您要去看看吗?”
安澈站了起来,他才被带过来多久,极夜魔尊的手下居然这么放心他接近正在养伤的魔尊,看来这伤并不像他想得那样严重。
似乎是为了隐蔽些,后山与庭院衔接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山林。
这片山林里的妖很多,灵气比其他地方更充裕,潺潺流动的溪流甚至完全能充当灵泉,是养伤的好地方。
虽然有常仪带路,御剑飞得很快,安澈也看见了不少妖兽,生机勃勃,很有活力,似乎并不怕人,见他们从半空飞过还好奇地打量他们。
安澈忽然想到,极夜魔尊专门挑选这里为落脚点显然不是因为这里环境好,灵气越充沛,魔修就越厌恶这里,这里的环境只能说让安澈很喜欢。
落地的时候安澈问:“为什么这里妖兽这么多?”
常仪解释道:“前几年正道各大门派大肆屠戮妖兽,好几处山脉的妖兽被一网打尽,死的死逃的逃,仅剩的妖族被赶到这里繁衍生长,后来便改名叫万兽山了。”
安澈诧异:“这么凄惨。”
“毕竟妖兽浑身是宝能入药,比起植物更多境界高的妖兽价值也高,更何况皮糙肉厚能当奴隶宠物来用,先前地下城格斗场用妖兽也是惯例。”常仪语气很淡,“人类更凄惨,没有修为的人太多了,不值钱,战乱以后被卖到黑市当奴隶的数不胜数。”
安澈又想起自己曾经在地下城闻到的那股终年不散的血腥味。
常仪也许是为了照顾失了忆的安澈,继续说:“刚刚结束苦不堪言的仙魔大战,他们想尽快弥补那些损失,便选择牺牲一部分人的权利,如今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他们目的地是山腰上的一处府邸,这里比起山下的庭院显得有些简陋,常仪扶着安澈下来时他才察觉到精妙之处,这里的魔气与灵气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不论是魔修还是他走在这里都没有半分不适,这里很安全,一步一阵法,如果无人带路几乎走不出去。
常仪带着安澈进门,腰间玉佩微微一亮,安澈立刻感受到阵法微微波动,凉凉的风拂过,他们已经进入内部了。
内部的陈设也很普通,只有几间略微宽大的房间,桌椅门窗看不出材质,表面上有淡淡的光泽。
常仪一直走到最里面,里边是依山而建的冷泉,四周岩石冷硬崎岖,抬头望去那青黛色的石壁一眼望不到头,景观令人惊叹。
常仪停下脚步:“就是这里。”
安澈也停了下来,这里寂静无声,属实不像有人在的样子:“……你不用跟着吗?”
常仪目光如炬,安慰道:“您不用担心,尊上既然带您到这里,一定有他的打算,他不会害您的。”
安澈:“……”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我不知道的内情。
常仪坚定地看着他:“我相信传闻都是假的,您与尊上如此般配,怎么可能像他们口中那样几次三番捉弄尊上,还抛夫弃子只为一个冷冰冰又无趣的剑修?一定是他们都不了解您和尊上的关系。”
安澈有些头疼:“什么抛夫弃子,我哪儿来的孩子?我又不能生。”
黑团子适时钻出来,那张不算装饰的小嘴咿咿呀呀叫起来,存在感很强。
安澈眼睁睁看着常仪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炽热,面无表情把黑团子塞回兜里:“它不算,它跟尊上又没关系。”
常仪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您不知道吗,传闻里都说您在年少时与尊上感情很好,尊上知道您喜欢小孩甚至想收留旁支,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一定能有孩子。”
安澈:“……”失忆没人权,只能被造谣,好无助。
第95章:
冷泉里的温度跟外面大不一样,安澈才刚进去就感受到扑鼻而来的冷气,空气中潮湿阴冷,要不是他体内的妖丹还在兢兢业业散发热气,以他之前的身体素质在这儿是半点都待不下去。
这里的岩洞是半开发的,泉水流动的声音很清晰,往前走两步,绕开狰狞崎岖的岩石,他远远看见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
安澈轻轻打了个喷嚏。
水声停了一下,安澈还没看清来人,一阵寒冷的气流就涌了过来,冰冷手掌贴在安澈脸颊,寒霜几乎在他手上凝结。
他冻得睫毛颤了一下,似乎有水滴滑落:“尊上。”
极夜魔尊收回手,他穿得极薄,浸湿的衣服贴着身体,前襟半开,裸露出湿漉漉的肌肉,线条流畅,随着呼吸起伏舒展又隐藏在衣袍下,极有力量感。
他收回手,往安澈那儿又走了两步,肌肉更是若隐若现。
安澈像被烫到了般猛地收回视线,垂眸道:“尊上,我打扰到您了吗?”
“没有。”
极夜魔尊挥手,安澈只觉得身上的寒意瞬间消失无踪,身子轻盈了许多。
黑团子从他袖袍滑落,扑到冰泉里欢快地洗着澡,看起来很适应这里,飘着飘着就沉底了,水面上咕噜咕噜冒了两个泡,半天没动静。
安澈担忧地走近了些蹲下来:“它没事吧?”
极夜魔尊站在他身后,声音有些轻柔:“不用担心它,它的生命力很顽强,一般情况奈何不了他。”
安澈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我是怕它越长大越蠢,哪天把自己作没了。”
极夜魔尊:“……这个也不用担心。”
安澈说:“也是,它也不让人操心,饿了会自己吞妖怪吃,很有灵性。”
为那只可怜的狐妖默哀。
极夜魔尊也重新回到冰泉中,他并无多余的表情,安澈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动作放缓了许多。
极夜魔尊在冰泉中转身,即便是如此寒冷的处境他也行动自如,好像冰泉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说吧,你突然过来这么一趟,想问什么?”
安澈轻轻说:“我就不能是想见见你吗?”
极夜魔尊眉毛微扬:“我更希望你是心甘情愿说这句话的。”
安澈微微笑了一下:“我以为以我们之前的关系,你不会怀疑我。”
极夜魔尊这时是真笑了,又说:“如果你不是哄我开心就好了。”
安澈还想说什么,极夜魔尊已经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你先坐一会儿,我压一**内的伤势。”
安澈只好惋惜地闭了嘴。
那冰泉周围的壁沿凝固起厚厚的冰,安澈摸了一下,立刻感受到里面孕育着深厚的魔气,甚至隐隐有缠上他手的意思。
安澈缩回手,觉得体内的妖气又开始躁动起来,但他这是已经能很好压制妖气了,就着这个距离他盘腿坐下,缓缓运转着体内的妖气。
自从他修为渐渐回来,身体好了些以后,总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涌上来。
有些并不完整,最清晰的一个飘在安澈脑海中,他眨了眨眼,用灵识轻轻碰了下。
·
安澈是九阳宗最小的小师弟,被梦泽真人收为徒弟以后,从小在九阳宗长大,性格顽皮好动,待在九阳宗的时间很少,几乎是满世界乱跑。
他幼时的性格同现在大不相同。
那时他大约只有十五六岁,某次的秘境里,他与同门弟子走散,不小心误入了一处寒潭,被一条千年蛇妖追着到处乱跑,被一口咬在肩膀,差点命丧于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飞剑横空斩断蛇妖头颅,安澈被救下来,却也因为毒素昏迷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一天。
破败洞穴,简陋草叶铺的垫子。
安澈撑起身子,却陡然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如同丧失理智野兽的眼睛,安澈只觉得自己是被盯上的猎物,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野兽从阴影中走出来——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大半张脸被烧伤,看不出原来的面容,可即便他满身伤口,无比狼狈,也依旧危险而神秘,像只独狼。
也许他被带回来只是个意外。
他不敢动,那个怪人也立在原地,他们对视了很久,直到那人察觉到安澈没有威胁才缓缓移开视线。
他没有轻举妄动,这个人仍在观察自己。
安澈犹豫一下,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你救了我,出去以后我必定登门答谢,你有什么想要的法器灵宝只管说,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人沉默良久,此刻终于开口了:“闭嘴。”
安澈一噎,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稀罕宝物法器,为什么要救人?
他其实没力气想那么多,肩膀上的伤口只草草包扎,毒素还滞留在身体里久久淤积,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意让他头痛如针扎,几乎忍不住要撞墙。
安澈昏昏欲睡之中,总算看见面前那个怪人动了动,那双眼睛似乎褪去了刚刚的血红色,变成了浅而又浅的金色,他似乎扶起了安澈,随后闻到了一阵草木清香,彻底闭上了眼。
夜间的山洞很冷,没有任何可以用于取暖的东西,安澈是被冻醒的。
他打了个喷嚏,冻得瑟瑟发抖。
安澈不自觉用了点灵气,惊讶地发现体内的毒素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残余的毒只要修养一个半月就能完全除掉,他刚想撑起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身边靠着一个人。
是那个怪人,现在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净了很多,闭眼假寐时能看清那张脸,清俊疏朗,鼻梁高挺,好像一个世家里的贵公子。
贵公子在安澈有动作的时候就已经睁了眼,浅金色瞳孔扫过安澈的脸,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
安澈又感受到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他这时候是真觉得这人是哪个家族里的弟子,实力高深的人脾气都很怪,但还是很喜欢乐于助人的,只要他努努力,说不定能直接跟着出秘境呢。
安澈又觉得不怕了,还主动往这人身边凑了凑,少年人还未长开,他眼眸笑起来像圆润的杏仁,是很容易让人亲近的长相。
他小时候皮惯了,每每惹祸都摆出这幅样子跟师尊求饶,屡试不爽,那些长辈都很纵容他。
安澈轻轻拉着这怪人的袖子,小孩子撒娇起来没脸没皮,惹人喜爱:“大哥,你之前是不是替我解毒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等我们出去我去你的宗门拜访好不好?”
说完没等他回复,安澈拉着袖子撒娇:“这洞穴里好冷,你之前有没有抱着我取暖?我们靠在一起嘛,我好怕冷。”
怪人盯着他很久,紧绷的胳膊慢慢松懈下来,安澈靠过去的时候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源。
外面寒风凌厉,下了秘境里的第一场雪。
里面,两个孤独的人靠在一起。
打破第一层隔阂后,安澈觉得这个人并不像那样冷冰冰的,只是平时很少说话显得冷漠,实际上但凡是他提的要求,这人都很少拒绝过。
后来,安澈靠在他怀里取暖时,突然问道:“你有名字吗?”
那人沉默半天,久到安澈快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个错误的问题:“……有。”
安澈眨了眨眼:“叫什么?”
“南,俞南弛。”
安澈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没找到一个以“俞”为姓的大家族里有这么一号人。
俞南弛只说了一句:“我的家族丢弃了我,他们已经忘掉我的名字。”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他每次问到宗门或家族,俞南弛情绪都不太好。
安澈有些没心没肺的,握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你救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俞南弛似乎有些触动,他浅浅的瞳孔好像盛着一捧泉:“真的吗。”
“真的!”安澈笑着说,“我记性可好了,承诺过就不会忘的。”
俞南弛看着他,瞳孔还是很亮,像盯上猎物的野兽,有些凶,又有些奇异的情绪,可惜安澈没注意到。
靠在他身上这个人很清瘦,那点修为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但是安澈很漂亮,卧蚕软软的,唇形那样好看,身上的气息也很舒服,干净又很柔和,他忍不住想靠近一些。
那就晚点再吃吧。
俞南弛的瞳孔折射出浅浅的光。
“他”刚刚才凝聚起意识。
从那个古老宗门的禁地里苏醒,被掀翻的棺材上刻着他的名字。面对那样多妄图治他于死地的陷阱,他一路过关斩将,意外到了秘境里,吞掉那只蛇妖后,捡到了安澈。
安澈身上太香了,他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吞掉,但他刚吞完蛇妖,还没消化完体内的妖气,现在吃掉安澈太浪费了,他想等一等。
顺便帮安澈解了毒,毒素影响口感。
结果一等,安澈就醒了过来。
他怕安澈醒来想逃跑,本来想直接弄晕他,却没想到安澈这么听话,省心得很。
安澈很多时候都挺没心没肺的,他修养了两天就闲不住,非要出去找宗门里的其他人。
他趴在俞南弛腿上,眼巴巴地推了推:“大哥,我再不回去师兄师姐要担心我了,我真不能再待下去了,真的!”
第96章:
俞南弛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外面很危险,有很多妖兽守在外面,出去也找不到你师兄师姐的。”
安澈趴在他膝头,闻言有些茫然:“可我们不出洞穴怎么离开秘境?”
不离开秘境,等一个月以后秘境关闭,他们就要在秘境里至少待十年,而秘境里瞬息万变,风云莫测,就凭他的修为想活下来简直天方夜谭,怎么能不出去呢?
“你不用担心,我师兄师姐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的,还会联合其余同盟宗门一起寻找我,说不定刚出洞穴就能得救。”安澈大概以为俞南弛在担心他们的安危,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们出去嘛,好不好嘛?出去以后我带你游山玩水,去看最好看的风景,带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就是九阳宗的贵客!”
俞南弛捏住他后颈,安澈登时静了会儿,不安地扭了下脖子:“怎么了?”
“这里正是秘境深处,四周伏蛰的妖兽很多,那只蛇妖只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只,它都能差点把你吞吃入腹,只怕你还没找到人,其余妖兽就已经把你吃了。”他冰冷的手划过安澈耳垂,看着他打了个寒颤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像你这样莽撞的小剑修,只怕还不够那些恶妖塞牙缝的。”
安澈又乖又有些怂,他眼珠子转了转,拉着俞南弛的手晃了晃:“那你陪我去他们呗,你那么厉害,那些妖兽肯定见了你都要绕道走!”
他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此刻用他惯用手段来央求着人时又多了些独有的软糯。
俞南弛被他逗笑了,又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那我为什么要帮你?或者是,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安澈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有些茫然:“可是你之前也帮过我,为什么没要好处?”
他的人生显然没受到过大挫折,从出生就在九阳宗成长起来,白白嫩嫩的脸写满了天真懵懂,无论是对谁都抱有最大的善意,也想不到世上会有怎样阴暗的一面。
等到他不断接触这个世界,不断感受到那些肮脏龌龊的世界,他的信念会崩塌、破碎、再重塑。
俞南弛显然发现了他的天真。
他手里掌握着这只纯真灵魂的傀儡线,他有能力改变这只美丽灵魂的未来,灵魂的咽喉被他扼住。
将美好的东西玷污打碎而从中获得由衷的快感,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冲动。
无关人品,只是人性本就如此。
“没人能帮你,你的师兄师姐,都会死。”
话轻飘飘说出口,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却让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安澈嘴唇颤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陌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俞南弛回过神来自己说错了话,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我只说事实。”
安澈松开了他的衣服,他看起来失望极了。
他本以为遇到了可靠的朋友,却没想到这人的想法与他大不一样,完全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连退两步站定:“我才不跟你这冷血的家伙纠缠,我要去找师兄师姐!”
“就算师兄师姐遇到危险了我也要去救他们,死也要跟他们一起死,九阳宗的弟子就该整整齐齐的来,整整齐齐的走!”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怒了俞南弛,他猛地拉住安澈手臂,眼里有些阴翳:“你想去送死问过我的意见了?”
安澈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挣脱。
愤怒已经击溃理智。
安澈在九阳宗待了那么久,九阳宗的弟子跟他亲人没什么区别。
他眼里盛着鲜明的怒火,漂亮得惊人,咬牙切齿:“我的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俞南弛松开了他,眼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只要我不同意,你别想迈出这洞穴半步。”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回到洞穴最里面坐下,有些回到了前两天的状态。
冷漠,自我,难以接近。
安澈也气他说的话,气他的态度固执傲慢,气他不理解自己。
或许还有害怕。
俞南弛表现出来的样子太不像一个正常修士了,就好像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师兄师姐一样,完全不理解安澈为什么非要离开,没有心一样。
但他不敢深想,不敢想一个突然出现在秘境深处、修为高深,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修士为什么不正常。
——正常人会出现在这里吗?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休息,这里不像暂居的地方,反而像牢笼。
安澈总算怕了,他想离开,想念九阳宗温暖和睦的氛围了。
可等他到了洞穴口,却发觉自己真的没办法过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妖花爬到了洞穴口,每一朵都狰狞妖艳,明亮得刺眼,每一朵都能轻而易举吞掉他。
甚至有离得近的闻到了安澈身上香甜可口的气味儿,贪婪地挥舞着枝条靠近他。
安澈不自觉退了两步,心跳飞快。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儿会长这么多妖花,一回头,本来在里边的俞南弛已经站在他身后。
那张清俊的脸平日里不说话显得有些沉闷,此刻的神情却缓和了很多,浅色的瞳孔中歉疚分明。
“小安,我想明白了。”他微微低头,浓黑的发丝垂下来,漆黑浓密的睫毛弧度优美,“是我太急躁了,没照顾到你的心情,以后不会了。我陪你去找师兄师姐,只要你今天留下来,我们明天就出发。”
明明是安澈争取了许久的妥协,明明是争吵过后的最优解,是好不容易成功的结局,他却没觉得开心。
一直冷漠无情的人突然变得温和体贴,言笑晏晏,安澈只觉得汗毛直立。
他脸色苍白,见俞南弛要过来立刻退了一步。
俞南弛笑容淡了几分,直勾勾盯着他:“你不愿意?”
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
安澈强行保持镇定:“我、我没有不愿意,我是怕太麻烦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被俞南弛轻轻拖起,被怜惜地抚过脸颊:“瞧瞧,脸都吓白了。”
安澈想离他远点,却错愕地发现他全身都动不了,浑身灵气像冻住了一样,被压得死死的。
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做了什么?”
俞南弛没说话,他从前面缓缓地抱住安澈,就好像抱住了一个觊觎已久的宝物,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呼吸落在安澈锁骨上。
淡淡的冷香飘在安澈鼻间,莫名缓和了他紧绷着的弦。
有一瞬间,安澈觉得他好像很孤独。
“我真的很想、很想吃了你。”埋在他颈窝里的俞南弛幽幽开口,右手扣在他后颈,感受着微弱呼吸带来的起伏,“我真喜欢你。”
那一丝想法被抛到九霄云外,安澈又觉得头皮发麻了。
那语气可能不是开玩笑,而是物理层面的吃。
“不行。”
安澈胳膊艰难地挡在身前,这点挣扎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够看,他心如擂鼓——完全是吓的,甚至不敢抬头看俞南弛的脸。
他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眼眶微红,滚烫的泪滴在俞南弛手背上,连同他冰冷的心口都烫了一下。
他连哭都是小声呜咽,不敢发出声音。
俞南弛捧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声音重新恢复冷淡:“吓到你了?”
安澈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俞南弛收回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总算没提什么诡异的要求,连安澈轻手轻脚缩回洞穴里也当没看见,坐在洞口当他不存在。
气氛较之前更诡异了些。
俞南弛抬头看了眼外面悬在半空的月亮,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
他从苏醒时就分毫情绪也没有,只懂得将出现在眼前的所有物种屠戮殆尽,嗜血与疯狂刻入骨髓,就好像他的使命就是如此,他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于是就此堕落,成为一个合格的“反叛者”。
一个“反派”。
如今,反叛者为善良灵魂而动容。
也因为他是人,拥有良知。
无人知道反派是否需要良知。
……
记忆又混乱起来。
所有遗失的记忆如同一片汪洋大海,每一片浪花翻起来时安澈都能窥见一角,却并不清晰。
如同雾中看花。
安澈梦见自己在一处断崖边,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剧烈的拉扯感与坠重感让他几近晕过去,肩上的凉意很明显,又麻又疼。
远处有喧闹嘈杂的声音,安澈竖着耳朵试探着去听,什么也听不清,他只觉得耳朵好像被什么堵住,连同口鼻都失去感觉。
有人走到他身边,剑高高举起就要刺向他的心脏,嘴里似乎骂着什么,情绪很激动。
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却还能猜到那人说的话。
——败类、叛徒,魔修走狗。
那道剑光落下来时,安澈闭上眼。
血快流干了,痛感却没传来。
可惜他已经没力气睁眼,恍惚察觉有人一脚将那人踹开,抱起了他。
第97章:兜圈子
·
冷泉周围的空气越发寒冷,蕴藏在其中的魔气渐渐躁动起来,牵动着冰泉里两个人的丹田。
尘土飞扬,岩洞剧烈震颤着,头顶悬挂的尖锐石块几乎要被晃断。
安澈猛地睁眼,他按着心口,此刻他的心跳很剧烈,记忆纷纷乱乱,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醒来得太突然,他的回忆被打断,又被剧烈的晃动摇得几乎站不稳。
然后,他看见面前一个大概有十几米高的团子突然出现在冰泉里,团子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整个视野,简直要把冰泉挤裂。它漆黑的身子透出微弱光亮,身体一动就软软弹弹,摇摇欲坠。
地面轻微颤抖,安澈退了一步:“……我在做梦?”
他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场景没有分毫变化。
——这家伙是他捡来的那只的团子??
他想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刚一催动就停了下来。
差点忘了,体内的妖气他才融合了一半,还没能学会怎么用。
面前的团子似乎也醒了过来,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它变得无比巨大,甚至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来,泉洞里的地面渐渐皲裂,从地底泛上绿水来。
安澈忙躲开几步,踩在空隙处回头瞥了一眼。
极夜魔尊呢?这么大动静没把他震醒?
团子从冰泉里缓缓爬上岸,它圆滚滚的身子似乎涨满了水,一动就咕噜噜作响。
它一动,头顶的岩石就往下砸。
事实告诉安澈一个道理,不要随便捡东西。
用不了妖气的他按着记忆里的出路摸索着出去,只可惜地面崎岖不平,他很难认出来时的路。
突然,头顶上那块巨石轰隆作响,居然承受不住直接朝安澈砸去!
他手已经摸上乾坤袋,余光又瞥见一道身影。
“……尊上?”
剑光闪过,那巨石登时四分五裂,安澈被抱住安然无恙地落地。
他抬头,便看到极夜魔尊朝那团子挥出几道剑气,那剑光灼目耀眼、势如破竹,与团子接触的一瞬间就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团子打得落花流水,体格一下子缩小了不少,在地上胡乱翻滚,吱哇乱叫。
极夜魔尊眨眼来到它面前,剑身漆黑,又隐隐约约浮现出金纹,剑气凌厉显然是动了气,催动本命剑的魔气疯长。
团子见他如同见到宿敌一般,惊恐地往后面滚了些,身子急剧变小。
在极夜魔尊剑落下的一瞬间,它猛地一窜,居然跑到冰泉深处了。
极夜魔尊似乎没打算追,冰泉内部错综复杂,他不便深入,更何况这里即将坍塌,安澈还在这儿呢。
他回到安澈身边,一剑破开前路碎石,光隐隐透了进来。
“走。”
梦里那人与极夜魔尊似乎有几分相似。
那些浮沉的记忆还没压下去,被极夜魔尊这样一扶起来,安澈顿时想起梦境里那双眼睛。
他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下极夜魔尊,只见他瞳孔微微发亮,浅金色如同林间洒落的日光,即便处境危险也从容不迫,肆意张扬,安澈又觉得不像了。
极夜魔尊虽性格阴晴不定了些,但看着跟正常人并无区别,甚至情感更为丰富,也没有让他有寒毛直立的恐惧感。
极夜魔尊拎着他衣领带到身后:“这里马上要坍塌了,流窜的魔气很危险,跟在我身边。”
虽然嘴上说着危险,他的步伐却分毫不变,不疾不徐,他提剑一招扫荡大半碎石,尘土近不了他周身半分。
想来那份危险只是对安澈而言的,他是半分不惧。
倒是成了拖累。
安澈亦步亦趋跟着极夜魔尊,同时四下张望寻找着黑团子,方才那家伙趁着冰泉的岩洞坍塌逃窜,不知道去了哪儿,真是顽皮。
等他把团子找回来,一定要好好教导一下它。
本就旧伤未愈,如今他带来的团子还捣了乱,真不知道极夜魔尊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也埋进去。
安澈默默跟着他,努力缩小存在感。
极夜魔尊倒是没觉得麻烦,他伤在冰泉里恢复了不少,团子毕竟是他的一部分魔气,团子吸收的力量他也得到了不少,只是一个没看住让它吸收了冰泉底部的玄冰髓生出了灵智,居然想着要造反。
他恢复伤势时意识沉睡得很深,差点让团子伤了安澈,真是大意了。
两人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各自沉默,直到出了岩洞,极夜魔尊祭出一个球形的法器,法器升到半空中将快要坍塌的山石收入其中,将损失降到最小。
远处的常仪也赶了过来,他显然是接了指令,重新进了冰泉里,大概是在寻找某个逃窜的团子。
法器在半空中维系着这座山不彻底坍塌,山腰山脚数不尽的妖怪被这动静吵醒,纷纷逃命。
极夜魔尊看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生变故,拉着安澈的手刚想离开,就瞥见他似乎有些心事。
安澈在冰泉附近休息,虽然吸收不了泉内的能量,却有益于他体内妖气与丹田相融。
简单来说,就是对他身体好。
在刚带他回来的时候极夜魔尊将他身体检查过不下十遍,除去那些过于惨烈的伤势以外,最让他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失忆。
他能肯定安澈并没有受让自己失忆的伤,那些记忆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掉的,不合常理,让他心生警惕,但他也摸索出了点规律,那就是好好养安澈的身体。
身体养好了,记忆说不定能恢复。
他握的时间有些久,安澈在他手心轻轻捏了下:“现在去哪儿?”
极夜魔尊低头看他。
安澈似乎不愿跟他对视太久,只看了两秒便扭头,语气带了些疑惑:“怎么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清冷,似乎不会被任何事动摇,看不出一点破绽。
没人会怀疑他。
但极夜魔尊不是普通人,他从前同安澈待了很久很久,对安澈的情绪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发现他睫毛不规律地颤抖。
这是在紧张什么?
极夜魔尊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握紧了些,浅色瞳孔盯着安澈,轻声说:“你这么反常,我倒是快以为你想起了些什么。”
安澈对上他的眼睛,眸子黑白分明,素白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疑惑:“我应该想起什么?”
“就当我多虑了。”
极夜魔尊语气辨别不出喜怒,温柔地抚摸着他已经愈合的小臂,将最后一点脏污擦拭干净,轻飘飘地说:“毕竟我如此帮你,你也不会对我撒谎。”
安澈收回手,低垂着眼:“尊上。”
极夜魔尊说:“先下山。”
安澈站了一会儿,准备跟着他离开。
就见极夜魔尊忽然弯腰,距离一下子离得很近,两人的鼻子几乎要挨在一起。
这个距离安澈都快能数清他的睫毛,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他知道那是常仪每晚都要在他们房间点的熏香,他身上应该也有,但极夜魔尊身上的似乎要更好闻一些。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脊背悄悄绷紧,却见极夜魔尊动作轻柔地刮了下安澈脸颊:“瞧瞧,走的这么匆忙,脸上沾了泥都不知道。”
安澈看着他手上的污泥,眼睛眨也不眨。
他说:“出来的时候溅到的,没注意。”
极夜魔尊随手一挥,清洁咒将手上的脏污洗去,把一瓶玉瓶抛给安澈:“回去好好休息,这里面是回元丹,养养气血。”
安澈两手捧着玉瓶,放进乾坤袋的时候发觉自己手心微微潮湿。
不是怀疑他,还好。
他已经走出了两步,后颈忽然被一只手按住,冰冷的触感让他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安澈微微抬头。
极夜魔尊语气温柔平和,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小安,要不要跟大哥一块儿走?”
安澈定定地看着他。
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完了,暴露了,他一开始是不是被当做储备粮抓来的。
第二个念头,他寻思着自己用什么姿势躺下比较好。
直接吃太血腥了,还是让他先昏过去比较好。
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过,还是那么爱捉弄人,给人希望再亲手推入深渊,看他在自己领地惊慌失措辩解的表情,最后揭露一切时对方脸上的惶恐便是他的盛宴。
恶劣。
“你为什么不说话?”
极夜魔尊揉了揉他的唇角,很软,亲上去大概也是软的。
可他有时说出的话却那么伤人。
极夜魔尊恶狠狠地蹂躏他的下唇,直到那苍白无色的唇泛上殷红,微微肿起才松手,怜惜地碰了一下。
语气仍旧恶劣:“是不是觉得瞒不下去了,终于打算跟我坦白了?”
安澈猛地偏头,他终于有些狼狈,额前发丝凌乱,脸颊上的潮红不知是羞赧还是愤怒,冷清的神情荡然无存。
他挣开极夜魔尊的手,冷冷道:“尊上,有意思吗?”
极夜魔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安澈紧紧盯着他:“您既然一开始就别有所图,又何必跟我兜圈子,直说您想吃掉我,拿我炼药就好了。”
极夜魔尊显然怔了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眸子渐深:“看来你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第98章:意外
就算记忆没恢复,安澈也能猜到这人性格有多恶劣。
他抿唇:“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极夜魔尊想也不想开口:“你与我相处的那段时间浓情蜜意,答应与我私定终身。”
安澈静了一下。
骗鬼呢?
他没忍住又看了极夜魔尊一眼:“我与你?私定终身?”
极夜魔尊郑重点头:“对。”
安澈很怀疑:“那我跟萧景舒的婚约算什么?”
“算他不知好歹。”极夜魔尊指腹擦过他的脸颊,“谁让他主动解除了婚约,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我带你走。”
安澈觉得萧景舒也不太在乎他。
但这件事从头到尾怎么想他都想不明白,他皱眉问:“你是说我在跟你在一起的情况下去向师尊求了跟萧景舒的婚约?”
极夜魔尊睫毛垂下来,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瞳孔流转着微光:“我也想知道,夫人,你为什么要去求婚约。”
他声音很温柔,表情缓和下来,少了许多锋锐的感觉,更显得眉清目秀,让人几乎忘掉他的身份。
他捧着安澈的脸,同他挨得很近:“是不是生了我的气还没消,所以跟我闹别扭?”
安澈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略微打乱了心跳,耳垂不争气地红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感性的人,理智仍在拉扯,却已经濒临溃败了。
呼吸被他刻意放慢,安澈闭上眼:“我不记得。”
极夜魔尊一下子没了表情。
太伤人了。
他心里是做好准备了的,从找到安澈开始,发现安澈失忆,他告诉自己要慢慢来,别吓到人,安澈迟早能接受他。
他也以为自己能接受安澈说出来的一切。
事实证明,他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安澈能牵动他每一根神经。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安澈慢吞吞抬头,他好像没发现自己踩在极夜魔尊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上,“那也不错,至少比我疯狂迷恋萧景舒好,我对他完全无感。”
极夜魔尊手指揉着他两颊的软肉,不予置评,定定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来,唇齿相依。
他又闻到安澈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了。
·
常仪一趟去了挺久。
山下的庭院没受到什么损伤,这里提前布好了阵法,即便是整个山塌下来也奈何不了它,安澈进院子的时候倒是看到不少小妖怪在庭院里躲着避难。
对它们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却还要担惊受怕,安澈便让它们待了。
他刚一回来便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修养了一阵子,他隐约觉得自己体内的妖气有浮动的感觉。
妖气正在慢慢凝聚,他估摸了一下,大概能有炼气期的水平。
这是从头开始了。
他先前修为尽费又耗了心头血血战一番,差点没命,只有外面看着还像个人像,内里经脉丹田快碎完了,不得已才融进妖丹,不然他绝对撑不过昏迷的第四天。
他没见着极夜魔尊,到院子里时发现四周安静不少。
地面晃了一下,安澈没觉得奇怪,他是在看到周围林木晃动时才察觉到不对。
他刚警觉地退了几步,那把剑身漆黑的魔剑就已经横在面前,极夜魔尊的身影一瞬间拦在他面前,竹林里突兀地出现了两个身影。
安澈微微皱眉:“尊上,有人。”
其实不用见人,只感受那股势不可挡的剑意安澈都知道是谁,大陆领悟剑意最深的就是紫阳剑尊,单论剑还没人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
萧景舒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他身边还有一道白色身影,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正是白钰。
身侧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常仪。
常仪回来的挺即时,只不过他衣衫有些乱,看着多了几分狼狈。
他一出来率先站在两人面前,警惕地看了眼萧景舒,语气低沉:“尊上,没找到。”
极夜魔尊早有预料,那团子很机灵,他那一剑虽然削减了它大部分能量,但就凭团子残余的魔气也能很难缠。
他不着急,他能感到小团子就在这座山上,迟早能捉回来。
现在更麻烦的是面前这两人。
萧景舒语气微沉:“商量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魔尊什么时候能放人,我怕你贵人多忘事,只好自己过来一趟了。”
极夜魔尊冷笑一声:“剑尊这是想空手套白狼?真是稀奇,你还能强抢不成?”
萧景舒却皱眉:“不可理喻。”
他不再多言,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单手拔剑,朝极夜魔尊飞掠而去,剑光如银龙入海,光幕耀眼!
安澈在极夜魔尊身后便感受到了那头恐怖的气息,即便目标不是他,可他也被这股威压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挡在他面前的极夜魔尊也动手了,他周身的魔气紧紧护住安澈不让他被剑气影响分毫,随即飞身朝萧景舒攻去。
两个剑修真刀实枪地动手牵引的威力不可小觑,那山林霎时地动山摇,气象为之而变,黑鸦鸦的天空透不进一丝光亮,只余刀光剑影。
有了极夜魔尊照顾,安澈几乎感受不到另一边的压迫感,只是他也难以分辨空中激战的两道身影究竟是谁,到他们那种境界,一般人根本无法插手他们的战斗,其余人只能站在旁边观望。
场外剩下的只有常仪和白钰。
常仪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边,那头白钰已经过来了。
常仪先一步拦在白钰前面,呵斥道:“站住!”
白钰好整以暇地停下来,却没看常仪,直直望着安澈,好像有些怀恋,又喃喃自语:“才隔几日没见,我却觉得像是又回到之前在宗门里的时候。”
安澈表情分毫不动:“哦?”
白钰笑了笑,眼神眷恋:“你小小年纪修为神速,被宗门里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无忧无虑长大,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他看着安澈的脸,惊奇地发现他气色好了很多,“太像了,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用了驻颜丹,简直一模一样。”
安澈从见到他开始就有些淡淡的不耐,听了这话眼里终于多了些讥讽。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打嘴炮,说的比唱的好听,他都快信以为真了。
他说:“如果你是说我的气色好了很多,那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我在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医修身边病入膏肓,在魔尊身边却精神焕发。”
看得出来安澈确实养好了许多,连带着怼人的力气都有了:“九阳宗的医修什么时候多了您这位庸医?”
白钰目光沉沉,忽然轻笑一声:“看你有这力气我就放心了。”
安澈微微皱眉,就见他忽然急步上前,手上晶莹剔透的圆球猛地飞扑过来悍然炸开,极夜魔尊先前布下的魔气被撕开一条大口子,白钰闪身过来。
常仪一惊,当即拦在他身前,却见白钰早有预料,手中折扇轻轻一挥,爆发出的灵气将常仪击退数米,他大手一挥——
砰——!!
周身空间瞬间膨胀挤压,爆发出的气势将白钰掀了个跟头,一艘小飞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闯了进来,一路跌跌撞撞尘土飞扬。
灰尘散去,白钰定睛一看,那出空地上已经不见安澈的踪影了。
·
安澈挣扎着从那摇摇晃晃的飞舟里爬起来,刚才那一晃让他差点没把五脏肺腑晃出来,此刻扶着壁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勉强看着周围极速倒退的云海,身后的山林越飞越远,连影子都看不见。
似乎是运作的灵气续航不够,飞舟又狠狠一晃,安澈艰难道:“怎么回事?”
苏元子扶额:“说来话长——道长,你可千万别跟魔尊告状啊!”
安澈按了按心口:“你给我长话短说,我要是拿不到我要的丹药不幸去世,找你麻烦的可能不止魔尊。”
苏元子惊慌失措:“道长你人脉这么广吗,难道那些话本子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轻而易举让剑尊魔尊都为你痴狂,爱而不得,自己却深居幕后,深不可测?”
“……”安澈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抬头,“你理解错了,魔尊留我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剑尊只不过是念在我曾是他同门,见不得我落入魔修手中而已。”
至于另一个从头到尾没被提及的白钰,安澈觉得他是嫉妒的情绪更多一些,也许还有些悔意。
安澈懒得细想白钰到底什么想法,总之这三人跟他的关系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关系网实在复杂,他有时也佩服这些人的想法。
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却也没人关注事实。
耳旁破风声响起,安澈登时感受到两股强大的力量朝他逼近,居然快要赶上他坐着的这艘飞舟。
回头一看,先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同时出现,大概打到一半被白钰提醒了。
苏元子显然也感受到了,因为安澈又感受到飞舟狠狠一颤,他头晕得更厉害了。
声音遥遥传来,先是萧景舒的声音,冰冷严肃:“放他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随后是极夜魔尊阴测测的冷笑:“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99章: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身后凌厉逼近的魔气与剑气,几乎是擦着飞舟过去的。
这飞舟速度虽快,但质地很脆弱,不论是极夜魔尊还是萧景舒都能轻而易举击碎它,但他们默契十足,谁都没有出手。
安澈还在飞舟上,在尚不确定方舟上是不是有法阵的存在前,没人能保证在震碎方舟的同时护住安澈。
苏元子欲哭无泪:“道长,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夸大其词,没想到你是谦虚了——我要怎么请走这两座煞神啊?”
安澈:“……你停下来不就行了吗?”
“这是我淘来的宝物啊,它能带着我们进入云泽梦境,但秘境已经开启了!”飞舟颤抖得越来越剧烈,苏元子的声音拉得老长,“我——停——不——下——来——”
天空陡然裂开一道缝,扭曲漆黑的空间能轻易将金丹以下的修士灵肉一齐搅碎。
那飞舟仿佛被裂缝吸引一样,带着两人飞速撞过去,被漆黑的雾气紧紧包裹。
没人看到,一枚黑不溜秋的团子也趁乱钻了进去。
·
苏元子逃了挺久,其实他是个挺有手段的人,只是好赌了点,贪心了点,地下城爆发冲突他当时就躲得远远的,担惊受怕了一阵,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没人来找他,白钰和萧景舒忙的脚不沾地,他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根本无法引起他们注意。
而秦关平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完全没有追究的想法,直到现在还藏在秦家里躲着,原本盯他盯的紧的赤火也不见踪影,大概看不上他那副怂头怂脑的模样,没放在心上。
苏元子一见接连几天这些人都没有来找他,胆子便大了起来,与认识的狐朋狗友聚了一下,意外得知凤祥城有一座古老秘境快到了开放的时候,里面宝物灵石数不胜数,他一听兴趣便上来了,连忙继续打听,也正巧朋友醉酒大着舌头跟他多说了一些,无意间透露有个认识的人在九阳宗藏书阁做管事,那人不知从何弄来这么一个宝物,能自由出入云泽梦境。
一听是九阳宗的人,苏元子本能地缩着脑袋,他还开玩笑般的跟朋友说自己想去拍卖行碰运气看能不能弄来一个,朋友只笑他痴心妄想,他已经打听过此次秘境能进的人数十分有限,流落在外的门牌已经被捧上天价,哪儿来多余的给苏元子捡漏。
其实他也觉得这事儿应该办不成,但他属实是狗胆包天,寻思了半个晚上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几番寻觅终于逮到机会,蹲到那管事有事离宗,在一家歇脚的客栈里找到人。
凭着他那三脚猫的修为和下三滥的手段,连框带骗弄晕了人,顺走了乾坤袋。
他本来只想拿到那宝物就走,可一打开乾坤袋,他就被那无数的灵石和法器晃花了眼,他恶向胆边生,登时起了杀人越货的念头,可他到底没能过心里那道坎,犹豫片刻,拿着乾坤袋准备离开,却没想到那管家醒的速度如此之快,见苏元子这个罪魁祸首拿着他的乾坤袋登时勃然大怒,剑法招招致命几乎要让苏元子当场命丧于此,苏元子艰难抵挡无意间碰到乾坤袋,一道金光闪过,小巧的飞舟立刻“嗖”地一声出现。
飞舟尚未认主,苏元子狼狈躲闪间被剑气划伤的伤口飞溅出血渍,落在飞舟上,飞舟自动催动开启了逃窜,顺路把苏元子也带上了。
管家暴怒:“无耻混蛋,还我乾坤袋!”
可他也对已经催动的飞舟无能为力,这宝物一经认主就会立即带着主人飞往秘境,没人能让它停下来。
他之所以拿到这飞舟却迟迟不肯认主,正是他没有做好十足的把握进入秘境,却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别人。
一脸懵的苏元子莫名其妙开始逃亡,眼见着飞舟往各种危险的地方乱窜,别人晋升修为渡劫在地面严阵以待,他骑着飞舟往雷劫云里钻,差点没被劈个外焦里嫩,甚至飞舟不拘泥于天上,带着人狠狠撞到一处沼泽,里面魔兽被震醒咆哮着想弄死他,爪子都削掉了他大半截头发。
短短几分钟他就差鬼没见着了,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
等到他勉强能控制一些方向,便看到不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大能斗法,天地色变,他本不想过去,却没想到飞舟像打了鸡血一样冲过去,又好死不死看到熟人。
见到白钰想袭击安澈,苏元子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把安澈拉上了贼船,于是乎队伍莫名其妙壮大了……
安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至少你挺有实力,偷来这么一个宝贝。”
苏元子听完有些骄傲:“我江湖人称黑摸子,就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地面狠狠一震,像是嘲笑苏元子的无耻发言,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个狗啃泥。
安澈也被震得有些头晕,他本就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又捂着胸口慢慢站起来:“你不是说那飞舟能自由出入秘境吗,你现在先送我出去。”
先不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境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就他这状态,随随便便一只妖兽就能撂倒,实在不敢跟苏元子这三脚猫功夫的家伙一块儿在这秘境探险。
苏元子挠了挠脑袋:“可这飞舟一次耗费我太多灵气,现在我丹田已空,已经没办法催动它了。”他拨弄了一下乾坤袋,“而且它好像有次数限制,从回到乾坤袋里以后就变灰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重新催动。”
安澈揉了揉眉心:“出不去了?”
苏元子声音小了很多:“还是有机会的……”
安澈沉默了。
他抬眼望去,云泽梦境内部跟寻常秘境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面前的密林葱葱郁郁,一眼看不到头,植被颜色鲜艳,沿途的树木越来越高,最显眼的是远处那棵最为巨大醒目的树木,枝繁叶茂,外围的叶子如同黄金铸就,金灿灿而又耀眼无比。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那里有机遇,让他们快点过去。
只是一看这遥远而又暗藏危机的路途安澈就头疼。
身边苏元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们过去吧,说不定那里有你需要的丹药!”
更头疼了。
安澈虽不想试探这秘境有多危险,却也不愿意在原地多待。
他瞥了眼兀自傻乐的苏元子:“先走,我替你护法,你先恢复灵力。”
苏元子连连点头:“都听道长的。”
其实苏元子也有私心,地下城那一战清风仙尊重现于众人视线,见过他动手的人虽然大多数表面上仍在唾骂,但更多的私底下是偷偷议论,感慨一下仙尊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当初安澈那样一副随时要吐血的虚弱模样都能有恐怖的战斗力,此刻明显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他要是能把安澈拐进去跟他一起寻宝,成功的几率能大大提升。
他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
往林子里走了些,安澈选定的休整地点是处稍微隐蔽的地方,苏元子盘腿坐下,从乾坤袋里翻出灵石递给他:“道长,你要吗?”
安澈从他手里拿了块纯度高的,他也想试一试能不能稍稍压一压体内妖气:“一块就行。”
苏元子憨憨地摸了摸脑袋:“这又不是我的,随便用。”
……为那位可怜人默哀。
安澈试着调动了一下妖气,吸收着手里这块极品灵石的灵气,两股力量相融合立刻牵出一条柔柔的白线,妖气与灵气几乎是同源而生,他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很舒服。
他只把这块灵石吸收了一半便停下来,体内温暖的妖气充裕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但同时他的妖气也十分浮躁,他不得不耗费大量时间去操纵妖气在体内绕着圈,慢慢滋养破碎的丹田,让丹田能将妖气吸收掉。
等到丹田被修补好,能容纳的妖气多了,他的妖气就不会动不动浮躁地乱冲乱撞,流转在体内的妖气反而会滋养经脉。
实力越强,滋养的能力就越强。
云泽梦境出乎意料地适合他,在里面养伤简直是天赐的宝地。
只是没有丹药辅助,他治愈的进度实在缓慢,万一遇到危险,那些妖气就不是辅助他的工具,而是伤人伤己的利器。
安澈不打算在身体还没恢复过来时用妖气。
他微微睁开眼,掌心攥着的灵石已经小了一大圈,却仍旧散发着勃勃生机力。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吸收吧。
他把灵石放回口袋,余光忽然瞥到有黑影一闪而过。
安澈迅速起身,在不远处的苏元子也凑了过来。
在巨石的遮掩下他们看不见后面是什么,安澈缓缓步行过去,已经握上了照霜剑剑柄。
猛地过去,想象中的妖兽并不存在,他对上一双警惕的眼睛。
居然是一个年幼的孩子,那孩子看着很怕人,身上衣裳很乱,肤白胜雪,乌黑的眸子瞧着就喜人,见他们过来害怕地往后缩了缩,颤颤巍巍的。
苏元子惊奇道:“哟,这小不点命挺大啊,秘境里到处跑都能得救。”
安澈觉得奇怪:“这里怎么会出现小孩子?”
第100章:
远处似乎有狼群在嚎叫,一波接着一波。
安澈分辨不出方向,神色凝重。
这种一看就危险的林子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姑娘?她到底是秘境里的人还是外界的人?
安澈刚想问那孩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就见苏元子几步上前蹲在女孩儿面前,兴致冲冲地开口:“喂,你是哪儿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有人家吗?”
没想到那小女孩率先流了眼泪,惊惧地望着他们:“别、别吃我……”
苏元子摸了摸脸,满脸疑问:“我看起来很像吃人的怪物吗?”
这小女孩儿明显是凡人,身上没有一丝灵气,她害怕得后退几步,眼泪都快被吓出来,刚巧脚下踩到石头一绊,当即要摔倒。
苏元子见状立马上前扶了下人,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大哭着:“别吃我!阿妈说林子里的都是怪物,你们都是怪物……我要回村子,你们别吃我!”
苏元子被吵得头疼,这小家伙看着体量小,实则嗓子大,一嗓子能把人的魂儿都叫出来,简直震天撼地。
他手忙脚乱地拍着小女孩儿的背,嘴里碎碎念:“别哭别哭,你这小家伙怎么气性这么大。”他腼腆地笑,“叔叔不是啥坏人,别害怕!”
苏元子这人心眼不坏,但他长得猥琐,平日里不笑还好,一笑那黄不拉几的脸上褶子一挤,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就这样子想哄着人简直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小孩子的哭声堪比魔音贯耳,安澈按了按眉心:“别靠她太近……让她带我们去她说的村子里看看。”
小女孩越哭越大声,苏元子无奈:“可我也没法儿让她停下来啊,她可太能闹腾了。”
苏元子替他腾了点地方,安澈靠过去。
小女孩哭累了打了个嗝,就见那斯文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公子蹲下来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安澈长得实在好看,那眉眼一温柔下来便更和蔼,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极夜魔尊亲手替他找的,这位在外声名狼藉的魔尊大人眼光甚好,找来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穿上更显得他气质冷清,却又与他柔和的眉骨两相糅杂,像悬壶济世、斯文内敛的高人。
总之比苏元子的形象可靠多了。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害怕哭泣。
安澈轻轻笑了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她手指仍紧张地攥着衣角,可面上不自觉有些恍惚:“我娘叫我阿玉,我没有名字,村子里的女孩儿都没有名字。”
安澈接着说:“我与朋友同行游历,无意间路过这里迷了路,实在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你带我们找到村子歇脚,但我们无意打扰,只要等我们找到离开的办法就走。”
阿玉总算不像先前那样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们很少见到外人……”
安澈敏锐抓到关键点:“这里只有你们这一个村子吗?”
阿玉茫然:“你们那里难道有很多村子吗,这片林子都只有我们……”
“你们这里太偏僻了,人烟稀少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也是无意间过来的。”安澈说话时温吞又轻慢,眼里带着淡淡的光,让人一眼就觉得值得信赖:“你看,我们言行举止都很正常,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想找个地方借宿。”
他抬眼望了眼天空,“更何况时间不早了,天黑以后我们要再找地方更麻烦。”
他敏锐地察觉到阿玉在听到“天黑”时眼里闪过一丝畏惧的情绪,思索一下开口:“你们这儿有野兽吗?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路人,要真在林子里遇到些什么野兽,恐怕也只有等死一条路。”
阿玉喃喃道:“阿娘说林子里有可怕的狼群,它们会吃人,把我爹爹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崩溃地哭,“还有狼妖,吃人的狼妖……”
安澈说:“我们来时就听见有狼群嚎叫,一直找不到方向,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一个人来,你家里人呢?”
阿玉哭声还没停下来,缓了口气说:“家里只有我和娘亲……我就趁着天气好了出来采药,再拿出去卖。”
等她哭完了稍稍冷静了一些,又咬着牙犹豫了一会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安澈坦坦荡荡任由她打量,对视了三秒以后,阿玉勉强点头:“好吧,我带你们去。”她泪水涟涟地瞥了一眼苏元子,顿了一下又说,“但是你们进村子了不能随便找村民搭话,不能偷东西!”
安澈点头:“当然。”
阿玉便站起身来,带着他们往村子里走。
安澈没想到她口中的村子离这里还挺远,阿玉看着年纪小,走起路来却半点不见疲惫,一看就是平日里翻山越岭锻炼好了的。
路况不是很好,看得出来阿玉对林子里某些东西十足的警惕,路走得弯弯绕绕,连苏元子都觉得小腿发麻,不住催促时,阿玉才终于在一处简陋的围墙外停了下来。
“到了。”
苏元子瞅着这粗糙简陋的围墙,脸上的诧异止都止不住:“这里是你们村子?能防得住林子里的野兽吗?”
阿玉指着黄土糊的墙,认真道:“这是我爸爸和爷爷亲手建成的,当然能挡住野兽,你们别看这围墙简陋,实际上可厉害了!”
苏元子看不出来这黄土墙有什么厉害的,但他不明觉厉。
村口的护卫见有陌生的人进村子立刻上前,安澈刚想开口,就见阿玉说:“阿叔,他们是我在林子里遇见的路人,我正要带他们去阿娘那里休息呢!”
护卫闻言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他们这些陌生人不感兴趣:“去那边登记。”
安澈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村子了,还有些惊讶,进村子大门的时候却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
他体内的修为被完完全全压制住,一点也用不出来了。
他登时有些惊愕,回头一看,却见苏元子也是同样的表情。
“怎么回事?”苏元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他把自己身上摸了个遍,最后按在丹田上,先看了眼阿玉,又看着安澈,“你——”
安澈眸色有些深:“先走。”
在前面带路的阿玉还无知无觉:“怎么了?你们不走吗?”
她扭头过来,乌黑的眸子很亮:“我阿娘叫我快点回家,要来不及了!”
苏元子满肚子疑惑暂时压回肚子里:“来了来了。”
他们签完字由阿玉带路走在村子里,一路上没了修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走路都束手束脚。
等到了阿玉家,她跑到门口大喊道:“阿娘,我回来了阿娘!你开始做饭了吗?”
里面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玉玉回来了,快洗手吧,饭已经做好了。”
阿玉钻进木门,晃晃悠悠的门板腐烂得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漆黑腐朽,似乎刚经历过一场雨,所有地方都被雨水淋成深色。
苏元子抬脚想跟着进去,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诶,村子里的人对我们也太放松警惕了吧?”
安澈沉默不语。
一个极少有外人进来的村子,连小孩子都这么警惕,那些村民反而毫不在乎?
身边人又偷偷摸摸靠近。
苏元子小声道:“道长,这里的空气没有灵气,我刚刚试过了,我修为被压住连灵石都吸收不了了,在这里我压根儿没法催动飞舟,也出不去啊。”
安澈低声说:“外面有狼妖,里面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一群冷漠的村民,你想面对哪一个?”
苏元子沉默一下:“能都不选吗。”
安澈也沉默了:“先过一夜再说。”
他抬脚进了屋子。
院子里摆设很简单,几只鸡慢悠悠晃在他们面前,女人抱着孩子喂着刚买来的果子,亲昵地擦掉她脸上的泥。
一切都很温馨。
阿娘朝安澈笑了笑:“你们是迷路的路人吧,先过来坐坐,阿玉,去给他们拿点吃的过来。”
阿玉撒丫子跑了出去,安澈有些惊讶她友善的态度,坐下来时礼貌地笑了笑:“我们不会打扰您太久……”
却见阿娘十分好说话:“是阿玉那丫头太胆小吓到你们了吧,自从她爹去世,她性子就大变了一番,对所有人都很警惕……别担心,她性子不坏的。”
安澈不知说什么,只好点头。
晚上的时候自然而然被留下来休息,他们村子里没有客栈一类的东西,阿娘亲自给他们收拾出来了房间,虽然简单但很干净。
夜间时分,安澈起夜出来,却见窗口有个黑影。
他尚且没看清是什么人,就见那黑影朝他扑过来,身上的杂毛凌乱。
这屋子里就四个人,他们俩外界人,阿玉和阿娘两个人,这黑影是谁其实不用多说。
安澈错愕万分,连退数步手持照霜剑,可他此刻半点修为使不出来,甚至连像当初地下城那样燃烧心头血破釜沉舟都做不到,这里有股莫名的力量一直紧紧束缚着他。
他凭着肉身力气将人震开,暴呵道:“苏元子,你人呢——”
身旁顿时被扔出一道黑影,沉重的落地声将四周尘土激得飞起,安澈警觉地连退数步。
定睛一看,那正是睡得死沉沉的苏元子!
——这下该怎么办?
白天里他借着安慰阿玉的名义暗地里探了她的身体,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凡人小女孩,在交谈时也悄悄探了她那阿娘的经脉,同样没发现异常。
难道这是秘境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