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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chapter 41

    41

    三月, 海城迎来潮湿雨季。

    逐渐升温的暖春被雨水倾透,气温回落,细雨绵绵。

    桑枝终于找到合适的工作, 在上次面试的私人工作室, 以设计师助理的身份加入他们今年秋季准备推出的礼服项目, 以婚纱为主。

    在墨尔本, 桑枝接触且擅长的也是这方面, 算是积累过一定经验。

    虽然只是助理,但是现在的工作室,等于是给桑枝一个新的平台, 后面会有很多机会推出自己的作品。

    桑枝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每天早上出门工作也是热情澎湃的, 但是晚上加班到深夜的时候, 她一天的激情差不多已经用完,整个人需要靠咖啡续命。

    工作室的负责人,就是这次的婚纱系列的主设计师,除了设计图,她还负责亲自打样。

    模特架底下堆了数不清的面料, 蕾丝,缎面,法绣, 还有各种手工系列的配饰。

    所有人都加班离开之后, 桑枝独自收拾好布料,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光灯关门, 离开工作室。

    深夜的雨不算淅沥,如水雾一般绵绵落下。

    风也不冷, 好似这次连绵的雨季过后,便会迎来真正的春天。

    夏天更不会太远。

    桑枝乘坐电梯,到达写字楼一楼的大厅。

    电梯门打开,清脆的叮咚声响,在空旷冷寂的大厅里久久回荡。

    没有灯,只有玻璃大门外的路灯发出昏黄的亮光,微微倾斜一半在大厅门口。

    细密的雨丝在这片光影里留出影子,不住晃动下落。

    今天加班应该算是最晚,平时九点十点就回去了,但是现在已经快十二点。

    十二点的夜晚似乎比平时下班的时候更加深寂。

    桑枝走出电梯,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再准备往前走的时候,才看到玻璃大门前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好像一个多小时前,他发消息问过她,什么时候下班。

    约莫是听到大厅里电梯到达的声响,他回过头,恰好与桑枝碰上目光。

    隔着玻璃大门,隔着宽阔大厅好长一段距离,薄叙漆黑的眸光静静落在桑枝脸上,五官利落,天生冷淡的气质在雨水背景里更甚几分。

    桑枝先是视线一滞,随后快步小跑,一口气跑出玻璃大门,停在了薄叙身前。

    门口台阶虽能遮雨,可是绵密的雨丝还是被风吹进来,桑枝看到薄叙身上的衣服被洇湿出点点水印。

    手里拿着的长柄雨伞立在地面,滴落下来的雨水顺着伞顶在地上凝聚成一个小水圈。

    桑枝已经猜到他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但是嘴上还是问一遍:“等很久了吗?”

    薄叙轻轻摇头,握起雨伞打开,伞面瞬间撑开,遮在一侧。

    “刚到,正巧你下来了。”他说,“走吧。”

    桑枝哼哼鼻子,在心里嘟囔一句,撒谎。

    身体倒很诚实地钻进薄叙的伞下,和他撑着同一把伞,往门口的台阶下方走。

    “我开车了的,你下次不用来接我。”

    桑枝一边走,一边说。

    她的身体顺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下,手臂也一下一下地碰撞着薄叙的手肘。

    他用靠近她的这只手撑伞,但是伞面还是多朝她这边偏移了一点。

    薄叙说:“今天有点晚。”

    他不大放心。

    然后他又说:“晚上你坐我的车回去,明天早上我送你过来。”

    “你每天都比我早出门哎,哪有时间送我。”

    桑枝其实也就是随口说一下,明天早上她可以打车。

    但她没想到薄叙突然停顿住脚步,高出她许多的眉眼稍稍偏侧过来,低下眼睫看她。

    桑枝蓦地一起停步。

    他们刚好已经走到台阶下方,好几天不停歇的细雨早就在地面方砖凹凸不平的边边角角积成水流,再顺着地势低的那一方缓慢流动。

    桑枝不知道薄叙怎么了,好像是有事要说。她不想在积水中站着,就催促薄叙:“你要说什么?”

    薄叙忽然落下一个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

    “你脸上都写出来了。你现在不说,就回车上说,我今天穿的是新买的鞋子,小羊皮的,浸水就坏了,没用了。”

    桑枝故意说得严重,没想到惹得薄叙唇角更弯。

    他说:“坏了我重新赔你一双。”

    桑枝::“……”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我要去京市出差,明天中午的飞机。”

    京市的行程是下午的时候决定的,薄叙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桑枝。

    主要还是因为出差的时间太长。

    “去京市啊?要去多久?”

    “一两个月。”

    桑枝愣住。

    她以为顶多几天,没想到一两个月。

    那到底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好突然……”

    桑枝张张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总感觉随风而来的雨丝好像掠过皮肤和胸膛,拂在了她心脏上。

    冰冰凉凉的。

    “所以你特意来接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桑枝故作轻松,撇撇嘴,“出差就出差嘛,在家一样能说。你这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薄叙低眸看了她一会儿,说:“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特意来接你,是想跟你散散步。”

    “散步?现在?半夜十二点?”桑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手指指了指天:“下雨?”

    薄叙却是一脸认真:“嗯,就现在,下雨。”

    “……”

    桑枝用非常狐疑的眼光打量着薄叙,总觉得他很奇怪,有什么问题。

    “咱们是等不到明天了吗?还是你觉得你明天出差之后就不会再回来?就非得现在深更半夜的雨中散步?”

    薄叙笑起来,微俯过身,主动用没撑伞的那只手,牵住桑枝垂在身侧的手指。

    指间温度融合,手指缓慢交缠,紧扣。

    他说:“前面有一段梧桐路,听说很适合下雨的晚上过去散步。”

    “要一起去吗?”-

    海城不止一处种植梧桐树,只是大部分的梧桐树都是稀稀疏疏散落在道路两侧,不像这一小段路,两侧梧桐叠叠相邻,茂密高大,绿荫如盖。

    春天的梧桐绿意盎然,夜色之中多出几分静谧。

    雨水似乎氤氲成了雾气,路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只有暖黄色的路灯,在绵润的细雨里揉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桑枝不是第一次来这,上一次陪她一起过来的人,是梁沉。

    高一刚认识的时候,桑枝为了接近梁沉,特意和他坐同一班公交,在同一个地点下车。

    梁沉就住这附近。

    为了能和他多走一段路,桑枝骗他说自己也住这边。

    那是他们拥有过的唯一一个天色渐暗的时分。

    小雨淅沥,她和梁沉各撑一把伞,一同走过这段两侧种满茂盛梧桐的道路。

    初恋的记忆,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认识,开始熟悉。

    桑枝觉得薄叙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就是巧合。

    于是,两人十指紧扣缓慢走在梧桐树下的时候,桑枝故意告诉薄叙:“你知道吗,上一次跟我一块在这里散步的人,是我前男友。”

    她以为薄叙会有什么反应,可他反应很淡,几乎能说是根本没反应。

    只是紧握的手指似乎又紧了几度。

    他的雨伞永远多分了一些给她,语气是平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没关系,记忆会覆盖。”他不紧不慢道,“以后你记起这里,应该只会想到我。”

    桑枝不反驳,低头望着路面,勾起唇角偷偷地笑。

    想着,他还蛮有自信的嘛。

    不过,半夜来这里散步,说的好听是浪漫,说的不好听,就是两个人脑子有病。

    谁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散步啊。

    大概只有他们这种乐在其中的傻子吧。

    道路尽头是个三岔路口,他们绕向其中另一条路,往停车的方向走。

    三岔路口的另一端,红绿灯跳闪,一辆出租车停下等红灯。

    车后座的人从疲惫中抬眸,车窗外熟悉的景物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尤其是通过三岔路口看到的,在夜色中浓郁茂盛的梧桐树。

    他忽然想起很多,想起那个相似的雨天,那个和他并肩而走的女孩。

    可惜红灯很快跳成绿灯,出租车往前飞快行驶,他与这片梧桐树擦身而过。

    什么都没留下。

    在出租车离去之后,一辆黑色的车拐弯而来,背道而驰。

    车里,桑枝坐在薄叙的副驾上,从新添加的音乐歌单里挑了一首节奏较为欢快的歌。

    歌单是她建的,她觉得开车不能太安静,太容易犯困。

    薄叙没什么意见,桑枝说什么,就是什么。

    桑枝随着音乐轻哼着歌,心情挺不错,没注意到开车的薄叙,正不露声色的,陷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默里。

    他不会告诉桑枝,他知道她和前男友一起来过这。

    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

    他不介意桑枝的感情里曾经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但却想要在那个人存在的记忆里留下他的影子。

    他贪心地想让桑枝无论何时,都会想到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第42章 chapter 42

    42

    夜深静寂, 水流哗啦的声响骤断。

    桑枝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头发半湿着, 没完全吹干。

    她在房间里巡视一圈, 最后光着脚, 走到亮着灯的衣帽间。

    薄叙在收拾行李, 黑色的行李箱打开, 摊在地面。

    几件折叠好的衬衣已经被规矩摆放进去。

    感知到混着甜香的温度靠近,薄叙微微侧眸,漆黑的眸光沿着桑枝白透小巧的脚趾缓慢向上, 流连至弧度漂亮堪堪一握的脚踝, 到笔直纤瘦的小腿, 再到遮在膝盖处的浴巾。

    温热新鲜的水汽包裹着她, 锁骨脖颈露出大半,入目遍是一片细嫩莹白。

    目光对上。

    桑枝先出声问:“这么晚了还收拾行李吗?”

    “嗯。”薄叙的喉结缓涩滑动,然后说:“明天早上怕来不及。要回事务所一趟,也要回家跟爸妈告别。”

    桑枝抿抿唇,好一会儿后才张嘴“噢”了一声。

    现在她有即将分别的真切感受了。

    行李在收拾, 机票已经购买,明天就要分别。

    “你去京市,到底是一个月, 还是两个月啊?”

    “说不准, 年前定的项目, 前期规划图已经做好,我们这边需要有人留在那边跟建筑方沟通。快的话一个月, 慢的话……”

    “慢的话,不会比两个月还要久吧?”

    “有可能。”

    好吧。

    桑枝悬着的心死了。

    一个月已经很长了, 没想到可能还要两个月以上。

    “你快收拾吧,早点睡。我先去睡了。”

    桑枝说完,扭头离开了衣帽间。

    一定是因为没做好心理准备吧,因为太突然了,所以她现在情绪有些不对劲。

    就感觉心很快要变得空落,她提早开始为这种空落而发闷,发涩。

    薄叙定定望着桑枝离去的背影,薄唇微微绷成一条线,双眸沉默。

    好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继续收拾行李。

    等行李收拾完毕,薄叙走出衣帽间,发觉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床上看着似乎已经睡着的人,没什么动静,但是给他留了一盏很微弱的台灯。

    他停步,看了一会儿被子鼓起的弧度,之后走向浴室。

    水声再次响起,很快又结束。

    桑枝背对着浴室的方向,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闭上眼睛。

    呼吸随着塌陷的床垫变沉,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分了一半给躺上来的人。

    男性的温度缓缓靠近,相似的浴后香气重新将桑枝萦绕。

    然后他坚硬的胸膛,紧紧贴到她的背脊,没有留出一丝缝隙。

    “睡了吗?”

    薄叙的声音,低沉又好听,与鼻息之间的热气一起,钻进桑枝的耳朵。

    桑枝小小瑟缩了一下身体,闭着眼睛,不作声。

    薄叙知道她没睡,就将她搂紧在怀里,然后说:“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办法。不管我要留在那边多久,中途一定会抽时间回来。”

    听到这样的保证,桑枝眼皮掀开,唇角微微翘起。

    “知道了。”

    她抱住他搭在她胸前的手臂,像抱抱枕一样,身体动了动,调整成舒服的姿势。

    一小会后。

    “对了,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会选建筑啊?我听别人说过,你当时高考的成绩非常好,但是最后却去了江北读建筑。”

    也许是深夜适合谈心,桑枝提出她的疑惑,薄叙也认真思考了一下,告诉她:“我想完成我爸妈的心愿。”

    这里他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江北大学是我爸妈的母校,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建筑系的学生。他们在那里,相识,相爱,最后结婚。可是我爸身上有家里的责任,我妈嫁给他,也被迫一起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所以你就读了建筑?”

    “嗯。”

    桑枝没想到薄叙选择建筑这个专业是这个原因,她不禁问:“你喜欢吗?”

    “喜欢。”薄叙说,“我妈说,我和我爸很像,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不知为何,桑枝松一口气。

    喜欢就好。

    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已经比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人幸福了。

    “你是独子,你爸……你现在的爸爸,同意你一直做这个吗?”

    “我和他约定了十年,从大学开始算,这十年里,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十年后,我会回去帮他。”

    桑枝倏然转头,望向身后紧贴着自己的薄叙,眼神诧异。

    薄叙见她这样看自己,微微笑了:“怎么这么惊讶?”

    桑枝眨动几下眼睫,转回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诧异。

    好像就是一种感觉吧,感觉自己对薄叙的了解,微乎其微。

    他的好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下巴忽然被扣住。

    他没让她把头转回去。

    桑枝的眼神懵然几分,感觉到薄叙扣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轻微滑动,指节移到她脸侧,大拇指抵在她下颌处。

    微微抬起她的脸。

    他偏头,唇在她的唇上贴了贴。

    就是很轻很简单的一个吻,甚至可以算是晚安吻,偏偏惹得桑枝气息发乱。

    在薄叙要松手放开她的时候,她主动凑近,亲在他唇上。

    气息开始真的乱了,她贪恋他的微烫的鼻息,像是从她心头一阵一阵拂过。

    生出渴求。

    他近在咫尺的眼睫微掀,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周遭那么暗,她却还是能从他深沉的眸底看到自己的轮廓倒影。

    她抿动唇瓣,他的薄唇仿佛就成了她的所有物,任她生涩拥有。

    一个月,两个月,好漫长。

    桑枝觉得自己都还没适应这个环境,她还没学会一个人下楼去拿快递,她总会迷路,导航又不起作用。

    她不知道这里会不会突然停电,不知道热水忽然断了要怎么办。

    会有人过来敲门吗?她要开门吗?

    她也不认识物业,遇到什么困难,她该找谁呢?

    桑枝已经开始苦恼,薄叙不在,她该怎么在这个房子里一个人生活。

    思绪游移到这些方方面面,她亲吻的力度不知觉加重几分,牙齿轻轻磕碰到薄叙唇面,她顺势咬下去,咬疼他。

    给她反应的是他搭在她前腹的手,他将她翻过身,与自己面对面,然后发烫的掌心紧紧扣着她的后腰。

    因为换了身体方向,刚才桑枝的亲吻停了下来,他们的头靠在枕头上,鼻尖相对,视线交缠,望着彼此。

    呼吸很沉,胸膛起伏。

    他的嗓音晦涩,说:“很晚了,明天早上你还要工作。”

    桑枝滞后几秒,不服气道:“明明是你先亲我的。”

    是他先招惹的,结果他还退缩。

    “我那是晚安吻。”

    “谁要你的晚安吻了。”

    薄叙一顿,桑枝立刻把他推倒,然后自己翻身坐到他腰际。

    “你也说了,很晚了。快点吧,速战速决。”

    “……”

    薄叙笑了,深色眼眸凝视着上方的桑枝,却抬手,略显绅士地帮她把垂落到手臂的睡衣吊带勾回到肩膀。

    动作慢条斯理,眼睛暗藏情欲,实在能勾得人头脑发热。

    桑枝的双手按在薄叙胸口,像失去进退似的,没法前进,也没法后退。

    她恼了,感觉薄叙就是在耍她。

    刚气愤地要从他身上下来,两边腰侧却被用力按住,他的力气又重又深,不让她走,让她就这样禁锢在这儿。

    然后他们重新吻到一块。

    桑枝未干的头发,发尾留着一点儿湿漉,因她俯身的动作垂下时,像冰凉的雨一下又一下地滑落他皮肤。

    黑色发丝掩着雪白的背脊,乌黑的头发如同一张钩织的网,他们彼此都是网中的猎物,被困在其中,被深深包裹。

    周遭静的可怕,唯有急速又缓沉的呼吸声,与新鲜氧气做交换。

    后来是抽屉被拉开。

    桑枝看到薄叙的手臂很长,微微用力而显露的肌肉弧度,实在太漂亮,太性感。

    他手腕轻勾,指尖在抽屉寻找片刻,很快,抽屉就被关上。

    “先跟你道歉。”

    轻薄的包装袋延着锯齿状撕开,刺啦声响中,他的声音也落到桑枝耳朵里。

    “没办法速战速决。”

    桑枝:“……”

    脑子和心脏一起砰砰爆炸。

    确实已经很晚了。

    桑枝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他们一起在梧桐大道上散步,再坐车回家,再洗澡,再等他收拾完行李——

    现在应该已经两三点?

    最适合互道晚安入眠的时刻,他们却没有一丝倦意。

    因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而衍生出的不舍,即使还没被桑枝意识到,可已经开始在她心底扎根发芽。

    快速长出藤蔓,疯狂缠绕她的心脏。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无力的腰肢,她失力倒下去,像从高空坠落。

    坚实的臂弯将她接住。

    天旋地转,背脊重新陷入柔软的床垫。

    最后汗津津相拥的时候,薄叙轻轻吻在桑枝的额头,问她:“我走之后,会想我吗?”

    桑枝已经累极了,只觉耳边似有声音飘过,却没入耳,更没听清薄叙说了什么。

    意识混沌,四肢软绵,她喘着气,等待脑海里的那道白光流逝。

    等她终于缓过来,意识清晰一些时,她听到薄叙说:“要想我。”

    也不奢求每天,不奢求每时每刻。

    他只奢求,她能想念他。

    桑枝的心沉重跳动一下。

    她没出声,只用手臂揽紧他的脖子,将他抱紧。

    她想,出差,真让人讨厌。

    第43章 chapter 43

    41

    薄叙离开海城的第一天, 桑枝照常工作,加班,回去睡觉。

    第二天, 第三天, 感觉也还行, 生活没太大变化。

    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 桑枝终于受不了了。

    太无聊。

    一个人在家, 实在是太无聊。

    薄叙家里的智能语音电视倒是可以跟桑枝说上几句话,她大半夜睡不着,就坐在客厅里, 问电视现在几点, 明天什么天气。

    冰冷的机械女声会从电视里传出来, 在空荡的房子里回响, 显得有些空灵。

    她更感觉孤单。

    真奇怪。

    桑枝独自在国外待了五年左右的时间,明明应该是很习惯这种一个人的生活,怎么现在却感觉哪儿都不得劲。

    不习惯一个人在客厅待着,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无论做什么, 都会想到,如果薄叙在就好了。

    可惜,薄叙不在。

    分开的这几天里, 他们白天都很忙, 只有在晚上临睡前聊几句微信, 或者打个语音电话。

    聊天的内容不多,也就是提醒对方好好吃饭, 多休息,多穿衣服别着凉。

    特别官方。

    其实桑枝是想跟薄叙说很多的, 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可她不知道薄叙是不是有充足的时间听她说这些。

    她怕打扰他休息。

    于是她就收起自己蠢蠢欲动的分享欲,每天就只聊几句相似的话,然后相互说一声“晚安”。

    终于,不用加班的周末来了。

    桑枝约简芮溪出来看电影。

    电影院。

    新上映的科幻片,画面绝美,剧情稀碎。

    电影开始半个小时后,桑枝和简芮溪实在忍不住了,纵然男主的脸堪比建模,也没办法吸引她们两个继续看下去。

    怪不得六点档的电影,只有她们两个人包场。

    为了不浪费电影票,她们选择继续坐着,吃爆米花聊天。

    “哎,独守空闺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每个夜晚都孤独寂寞冷?”

    简芮溪往嘴里丢进一颗爆米花,笑嘻嘻调侃着。

    桑枝咬着可乐吸管,心虚却嘴硬:“什么叫独守空闺,我这是自由自在。”

    “噢,是自由。老公不在家,肯定很自由。”

    简芮溪一眼就看穿桑枝的嘴硬,故意说着赞同的话,实则在笑她。

    桑枝撇撇嘴,反问简芮溪:“那你呢,最近怎么样,好些天不见你有消息了。”

    “我?我还不是老样子,没事就帮我爸妈收收租,然后被他们摁头去跟那个未婚夫见面喝茶聊天。”

    简芮溪每天都很闲,可是每天都很烦。

    她的父母老来得女,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有那么几套地段极好的房子,每年的租金收也收不完。

    时间有了,钱有了,但是却得花时间应对父母选定的未婚夫。

    “正好你在,帮我一个忙。”

    “什么?”

    “把我即将订婚的消息告诉裴路周。”

    “?”

    啵的一声,桑枝嘴里咬着的吸管弹跳出来,很是惊讶:“你还没跟他说啊?”

    简芮溪叹气:“苟延残喘到今天,是时候要说了。”

    桑枝看简芮溪这一脸准备英勇牺牲的表情,本想给她加油,但突然想到她前面说的话:“等等,你刚刚说什么?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对啊,我不敢亲自说。”

    “你不敢,我就敢?”

    桑枝跟裴路周不算熟,印象里他虽然是个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但是绝对不是好惹的那一类。

    桀骜不驯,又野又劲。

    高二那年的数学竞赛,他都能直接顶着刚染成蓝色的头发去参加——

    她可不敢直接给这样的人递刀子。

    简芮溪掏出手机,递给桑枝,煽风点火:“姐妹,别怂啊,你不是怂的人。你就打字告诉他,我要订婚了,以后不用再联系。反正他也不知道是你发的。”

    “开玩笑,我怎么会怂。”

    嘴上这么说,但是桑枝的手还是很实诚地推开了简芮溪递来的手机,微微一笑:“分手这种事情,还是当事人亲自做比较好。”

    “什么分手,这不是分手。我和他几百年前就分了。我现在是要告诉他,我要和他结束py关系。”

    桑枝:“……?”

    简芮溪见桑枝不肯帮自己,只好惆怅靠向椅背,往嘴里塞爆米花,唉声叹气道:

    “其实吧,这么多年了,我等得也很累。”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非要选择去玩赛车,放弃那么好的成绩,随便读了个大学。我以为我用分手威胁,他就能选择我,但是他没有。你看吧,他一玩就是这么多年。我爸妈年纪大了,就我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会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他每次参加比赛,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什么事。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我不想等了。世界上也不止他一个男人。”

    手机悄悄递到桑枝手臂旁。

    简芮溪露出可怜的表情:“你帮我一次吧,让我彻底结束这段错误的感情。”

    “……”

    桑枝愣了愣,一时分不清简芮溪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刚才简芮溪的那段话,说得她有些心软,她不禁低眸看向简芮溪递来的手机。

    犹豫了一会,伸手接过。

    “你千万别说这些字是我发的。”

    “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

    简芮溪见桑枝松口,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笑着凑过来帮她解锁自己的手机屏幕。

    点进微信,找到裴路周的头像。

    然后马上往边上退过去,似乎是害怕手机另一头的腥风血雨。

    桑枝还是第一次帮别人分手——

    噢,不是分手,是帮忙甩掉一个炮友。

    她打字都有点紧张。

    【我要订婚了】

    【新郎不是你】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发送完毕。

    桑枝正想把手机还给简芮溪,结果裴路周秒回,手机的震动直接把她给震得吓了一跳。

    logo:【?】

    几秒后。

    logo:【在电影院等着】

    桑枝有点奇怪,没来得及问简芮溪,就看到她发消息之前,简芮溪和裴路周的聊天。

    “简芮溪,你和裴路周说你在和我看电影??”

    “啊?”已经害怕裴路周回复的简芮溪眨眨眼,瑟缩着:“好像……好像是说过。晚上他问我干什么,我说和你看电影。”

    “他回复了没有?”

    “没说马上提刀找我吧?”

    桑枝直接把手机丢还给简芮溪,忿忿道:“待会他找到你,你敢说是我帮你发的消息,我绝对会把你灭口!”

    损友!!

    桑枝就知道简芮溪靠不住。

    简芮溪颤着手,拿起手机一看,吓得赶紧跳起来:“走走走,快走,裴路周说他马上来找我。”

    “你急什么,这么多家电影院,他又没开天眼,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桑枝事不关己似的,故意坐着不动,惹简芮溪干着急。

    简芮溪是真的慌了,拉着桑枝的胳膊要拽她走:“我跟你发誓,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供出你是我的同谋。”

    桑枝赶紧撇清关系:“是你自己要甩他,我怎么是你同谋,你别扯上我——”

    “哎呀,赶紧走吧,我给他发的电影票根上面不止写了哪个电影院,还写了哪个厅——”

    桑枝看简芮溪慌得脸都白了,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赶紧收东西起身。

    不忘问一句:“简芮溪,他应该不打女人吧?”

    简芮溪:“床上打,算吗?”

    桑枝:“…………”-

    简芮溪不可靠这件事,桑枝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了。

    但是每一次,都还是会被她带到坑里。

    就像现在,简芮溪开车,猛踩油门,桑枝坐在副驾上,紧紧抓牢安全带。

    “你别开这么快啊,怎么这么像逃命——”

    简芮溪握紧方向盘,整个人非常紧绷:“你难道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

    “你仔细听,裴路周的车马上要过来了。”

    桑枝觉得简芮溪有些夸张,转头看向车窗外,晚上的雨仍然没停,细密雨丝折射着光影,在一闪而逝的城市霓虹中闪闪烁烁。

    很快,她就相信简芮溪不是夸张了。

    车窗密封,但是能清晰听到越逼越近的超跑内燃机声响,改造过后,更如暴躁猛兽的咆哮。

    几秒之后,一辆身线流畅的银蓝色法拉利快速从她们的车旁呼啸而过,留下一道刺眼的鱼骨尾灯。

    然后,他在前方丝滑掉头,直接逼停了她们。

    幸好这条路上车比较少,又是单行道,没出什么事,也幸好简芮溪及时踩了刹车。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真的太危险,副驾上的桑枝吓得惊慌失措,心脏提到喉咙口,手指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裴路周是真疯啊。

    他怎么敢在大马路上这么做,这又不是赛车场地,这可是马路啊!是马路!!

    两辆车在同一条道上面对面对峙,谁都没有下车。

    细密的雨丝纷纷落下,被彼此的车灯照射着,世界好像静止了那么几秒的时间。

    僵持之间,简芮溪深呼吸几下,先解开了安全带。

    她脸色发白,但是比桑枝要冷静一点,似乎已经见识过这种场面,还能故作轻松地冲桑枝笑笑:

    “把你吓到了吧,没事了,我现在去英勇就义,你先回家。”

    眼看简芮溪要下车,桑枝赶紧拉住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简芮溪思考一下:“肯定有。明年的今天记得给我多烧几张纸钱。”

    桑枝很紧张,没想跟简芮溪开玩笑:“溪溪——”

    “放心,我走了。”

    简芮溪没听桑枝的劝阻,打开车门下了车。

    两辆车离得很近,桑枝看到简芮溪走向对面那辆车身造型酷炫的法拉利,打开副驾坐了进去。

    随后轰鸣声再次响起,裴路周掉头,开车离去。

    简芮溪人走了,把自己的车留给了桑枝。

    后面驶来的车辆都在旁边绕道,桑枝坐在车里懵了好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恍惚反应过来。

    心脏还是跳的很快的,人还是很后怕的,手脚也是软的。

    刚才被裴路周的车面对面逼停的那一下,她吓得差点就要尖叫。

    整个人被吓过之后,就会变得脆弱,当桑枝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薄叙的微信头像,鼻尖倏然泛酸。

    积攒多日的想念终于清晰涌上心头,就是这一刻,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想他。

    第44章 chapter 44

    44

    “……当时我腿都吓软了, 他怎么能在马路上这么飙车呢,玩赛车的胆子都是这么大的吗?”

    回到家的桑枝还是惊魂未定,一进门就跟手机那头的薄叙详细描述今晚的惊心动魄。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 现在心脏都还在噗噗乱跳。

    从玄关到客厅的灯全部打开, 只有桑枝一个人的房子显得特别孤寂, 同时她也发现, 她刚才说了一大堆, 听筒那边没有一点声音。

    桑枝不禁握紧手机,小心询问一声:“你在听吗?”

    “在听。”薄叙的嗓音磁性低缓,不紧不慢。

    “你一直不说话, 我以为你没在听, 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是你不想听我说这些。”

    桑枝忍不住咬唇, 带着一丝不具名的紧张。

    听筒那边短暂停顿, 随后她听到薄叙说:“怎么会?”

    “真的不会吗?”桑枝的声音顿时轻快起来,人停在客厅的沙发前,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我以为你很忙,根本没空听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甚至都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分享欲。

    也是这时候, 桑枝发觉,她竟然重新拥有了分享欲,对方还是薄叙。

    看到好玩的, 吃到好吃的, 遇到各类事情, 她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慢慢变成了薄叙。

    “再忙我也有时间听你说话。我原本以为,是你不愿跟我说你发生的事。”

    毕竟这几天分别, 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都是那几个公式化的话题。

    吃饭,天气,没了。

    桑枝立刻澄清:“怎么会!”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着急,小心思表现得太明显,马上又清清嗓子给自己找借口:“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总得找个人说话嘛,一直憋着会憋坏的。”

    见不到人,桑枝也不知道薄叙现在是什么表情,就听到他很轻地应一声,一贯的清淡沉静。

    “嗯,下次你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就打给我。”

    桑枝的嘴角已经要翘上天了,反正没人看到,她也就不作掩饰,就是说话的声音还是故意装着勉为其难:“好吧,那下次我太无聊了,就找你聊聊天。”

    她听到薄叙好像笑了一声,很轻,不大真切。

    隔着手机聊了这么一小会,他们开始都不说话,但是又都没有提出挂断。

    好像光是听着另一边的呼吸声,都会觉得很好,很满足。

    还是薄叙先出声,问桑枝:“晚上的电影好看吗?”

    “不好看,男主角的颜值拯救不了烂片,没看完我就和朋友走了。”

    话题又转回到一开始,转回到简芮溪这边,桑枝冷不丁想起,裴路周和薄叙是认识的。

    “哎,差点忘了,我朋友的前男友跟你认识呀。”

    “我认识?”

    “对啊,裴路周。”

    听到这个名字,薄叙回想了一下,说道:“嗯,是认识。高中数学竞赛的时候在同一个老师那里上过课。”

    “你们这些年还有联系吗?”

    “竞赛结束之后就没联系了。”

    提起高二那年的数学竞赛,两个人莫名都停了一小会,那时候参加数学竞赛的还有另一个人,而当时的桑枝,是给那个人加油打气的。

    他俩还挺奇怪的,怎么总是绕不开前男友。

    “我要去洗澡了。”桑枝先说话,“你一会要去干什么?”

    薄叙:“我也去洗澡。”

    “好,那我们各洗各的吧,拜拜。”

    桑枝预备结束语音通话,薄叙却迟迟没有说“再见”,而是等了几秒,问桑枝:“下次可以视频吗?”

    视频?

    桑枝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脸也跟着红起来:“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薄叙的声音听着明显是愣了:“我怎么了?”

    “哪有人要洗澡的时候开视频——”

    桑枝脸颊发烫,刚要指责薄叙满脑子黄色废料,结果听到薄叙的笑声。

    这次她听清了,不是轻轻一笑,而是实在忍不住的那种笑声。

    她稍稍怔愣,不由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简短四个字,语气中还交杂着笑意和宠溺,直接叫桑枝的脸红到不能再红。

    心跳也开始乱七八糟。

    他说她可爱。

    他竟然说她可爱——

    “你是在骂我吗?”

    薄叙忍着笑:“是夸你。”

    听到这话,桑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小猫咪的爪子挠啊挠啊的,鼻尖气息也随着脸上的温度烫了起来。

    还好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薄叙看不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薄叙这时候解释:“刚才我说视频,不是说洗澡的时候,你误会了。”

    “……”

    桑枝两眼一闭,原来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是她。

    丢脸,好丢脸。

    怪不得薄叙会笑。

    薄叙问:“可以吗?”

    桑枝装死,不出声。

    薄叙的声音再次通过手机听筒传到桑枝的耳朵里。

    “桑枝?”

    桑枝投降了。

    他喊她的名字,尾调上扬,特别好听。

    又很真诚,在寻求她的同意。

    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知道了,明天看我心情,拜拜。”

    桑枝故作傲娇,挂断语音后,就忙不迭地把头埋到怀里抱着的沙发抱枕里。

    耳边劈里啪啦的,像有一万个气泡在她胸腔里砰砰砰爆裂。

    抑制不住的开心。

    特别开心。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

    薄叙发来消息。

    【刚才忘了说】

    【晚安】

    【早点睡】

    桑枝的脑子里开始放烟花了。

    她笑意璨烂,动动手指,回复薄叙:【晚安】

    薄叙没有再发消息了,桑枝也得以放下手机,脑子里的烟花没放多久,她忽然眉头一皱,想起简芮溪。

    赶紧发微信询问:【还活着吗?】

    简芮溪很快回复:【活着】

    桑枝:【成功结束你那纯粹的py关系了吗?】

    简芮溪:【她跟你说我和她是纯粹的py关系?】

    桑枝仔仔细细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反应过来后,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拿不稳手机。

    救命,深夜恐怖故事。

    跟她发消息的人不是简芮溪。

    桑枝立刻问:【你把简芮溪怎么了?她人呢?】

    聊天界面跳出几条新消息:

    【没把她怎么】

    【在我家】

    【不用担心】

    之后,又发来两句:

    【晚上不知道你在车上】

    【吓到你了,抱歉】

    突然收到裴路周的道歉,桑枝本人还懵了懵。

    她不知道简芮溪跟裴路周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不过按她的了解,他们再怎么样都不会出什么事。

    两个人相爱相杀这么多年,裴路周再疯也不至于对简芮溪怎么样,简芮溪闹起来,能比他还疯。

    况且,他们每次吵架,赢的人都是简芮溪。

    这样一想,桑枝就放心了一点。

    她回复一句“没关系”,放下手机去洗澡-

    夜里,桑枝有些失眠。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都失眠,睡不好。

    就算睡着了,也是反反复复做梦,睡眠状况很差。

    翻来覆去一阵。

    桑枝面朝床的另一侧,薄叙一直睡的那个位置。

    这么大的一张床,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另一边空落落的。

    她承认,她确实很不习惯。

    抱着睡久了,就真的好难再一个人入睡。

    桑枝的脸贴在枕头上,望着另一侧好一会,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衣帽间找了一件薄叙的T恤,跑回来,套到薄叙睡的那个枕头上。

    羽绒枕头充绒饱满,套上男性T恤,再竖着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嗯,有点感觉了。

    身边好像不再空落落。

    桑枝侧身躺着,觉得自己可真聪明。

    她笑着,伸手拍拍枕头,对它说:“晚安。”

    心满意足闭上眼。

    也很神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T恤上隐约有着薄叙身上相似的味道,桑枝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

    已经定好的手机闹钟还没响起,桑枝先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完全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不想搭理,要继续睡。

    但是这阵铃声一直在响,桑枝被吵得不行,手在枕头附近摸了一阵,摸到手机瞧了一眼。

    是薄叙。

    起床气顿时消散,睡眼惺忪的桑枝清醒片刻,忽地心下一沉,不由得担心起来。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这么早找她,他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急事?

    桑枝也顾不上仔细看屏幕,直接按下接通。

    接通之后,手机屏幕显示的不再是黑色全屏,也不再显示中间那个熟悉的头像,而是画面跳转,桑枝猝不及防地看到自己刚睡醒的脸。

    头发凌乱,表情很懵。

    她滞了一下,才看到屏幕右上方的小框。

    这不是平时的语音通话。

    是视频。

    是昨晚说好的,第二天视频。

    好几天没见,薄叙熟悉的脸出现在手机上,在那个很小的长方形框框里。

    他好像是刚洗完澡,额前头发半湿的状态,穿着一件黑色T恤。

    住在一起之后,桑枝才发现薄叙有早晨洗澡的习惯。

    不管前一天多晚睡,也不管睡前是否洗过澡,他在早起之后,都会再去冲凉。

    桑枝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薄叙还在家里的时候,醒来,就看到他洗完澡的模样,同样的双眸平静,微微敛着眼皮,静静看她。

    桑枝好半天都是愣滞状态,大脑来不及运转。

    直到听到薄叙出声:“吵醒你了吗?”

    桑枝忽地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娇着声埋怨:“哪有人一大清早发视频的……”

    她都还没睡醒,还这么丑,没一点准备。

    “不是说好了今天可以视频吗?”

    “可是现在也太早了……”

    “抱歉,是我太急了。”

    薄叙从昨晚开始就等待着时间分秒而过,等到凌晨,等着天亮。

    一颗心怎么都按捺不住。

    他想见桑枝。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她了。

    真的很想念。

    薄叙不加遮掩的话,让桑枝的心脏像是突然中了一枪,表情懵然,怔怔眨着眼,一时作不出反应。

    太急——

    急什么?

    急着……见到她吗?

    “桑枝。”

    他在镜头里轻动唇角,眼眸似有轻淡笑意,像极了之前每一天苏醒的早晨,他对她说:“早。”

    心跳比身体诚实,桑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加速的心跳已经在告诉她,她很开心。

    很开心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醒来第一眼,依然能看到他的脸。

    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

    桑枝笑起来,被子还遮着脸,微微笑开的眼睛露在被子外面。

    指尖悄悄点击薄叙所在的小框,两人画面交换,薄叙的画面放大在整个屏幕。

    他的气息似乎就在她身边,柔软的,温煦的,将她密密匝匝的包裹。

    “早安。”她笑着说-

    桑枝从早晨起床开始,就是好心情。

    连绵好些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边的阴沉的即将退去。

    道路两侧仍有积水,城市建筑仍然湿漉,但是迎面而来的风是很轻的,这个潮湿的雨季好似已经到了尾声。

    因为薄叙的视频,桑枝起的比平时早了一些。

    时间充裕,她在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前边停好车,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当早餐。

    路旁树木的枝叶上还挂着雨水,风一吹,一滴两滴的掉落下来。

    桑枝原本在路边走,感觉到水滴掉落,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

    这时候,手机震动,消失一夜的简芮溪发来微信:

    【裴路周这个狗东西】

    桑枝看到这几个字就笑了,低头发消息:【看起来昨晚战况激烈】

    简芮溪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包,附带一句:【分不掉,根本分不掉,这个狗东西】

    姐妹受难,桑枝却是忍不住想笑,随风从头顶树叶飘落下来的雨滴打湿她的手机屏幕,也有几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正想着怎么笑话简芮溪受伤的身心,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桑枝下意识抬头。

    这条通向便利店的小道,潮湿空寂,被雨水打落的落叶飘在地面的积水里。

    又是一阵早晨的轻风吹过,树叶轻微晃动,叶片上沾着的水滴窸窸窣窣掉落。

    好像是下了一场很小很小的雨。

    桑枝看着前方几步远的梁沉,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差不多,也是这样的雨后天气。

    第45章 chapter 45

    45

    在这碰到梁沉, 桑枝还是略微意外的。

    分手后的这四年,梁沉仿佛退出了她的生活。

    一开始她会有些心理上的不习惯,曾经一遇到什么事就想跟梁沉说, 会时不时的想起他, 但是从分手开始, 她就努力试着改变这种习惯。

    他们分开多久, 桑枝就差不多有多久再没有梁沉的消息, 也没有再提起过他,慢慢已经淡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再次提起这个名字,还是回国之后, 碰到薄叙。

    最新的消息, 也是从薄叙那里知晓。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奇, 像是一个环, 绕啊绕的,有的人走散了,有的人却绕到了一起。

    四年不见,梁沉似乎变了许多,头发短了, 人瘦了,神色之间看似很是疲惫。

    桑枝与他对视着,内心并无多少波动, 偶遇的意外也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随后, 她的手指握着手机缓慢放下, 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面露笑意打招呼:“好巧啊, 好久不见。”

    梁沉眼底暗淡,眸光定定落在桑枝脸上。

    他不如桑枝这般坦然。

    他们之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 但是却很遥远,年岁匆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笑着叫他名字跑到他身边的女孩了。

    “好久不见。”梁沉勉强露出个笑,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附近工作。去前面便利店买个早餐。”

    桑枝回答着,像是礼貌来回一般,也问了梁沉:“你呢,你怎么在这?”

    “我……刚从医院回来。”

    “医院?”

    “嗯,我妈住院了。”

    桑枝这才明白,怪不得梁沉看上去这样疲惫憔悴。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很关心地问他妈妈为什么住院、情况怎么样,但是现在,她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过多询问和关心。

    “祝阿姨早日康复。我赶着上班,先走了。”

    桑枝向梁沉摆了摆手告别,踩过路上的积水和落叶,顺着原来的方向往前方走。

    两人擦肩的时候,几乎就像只是遇见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同学,彼此打过招呼,便各自重新消失在人海。

    不需留恋,不用回头。

    梁沉没来得及说“再见”,他的双腿像是定在原地,在桑枝离开之后,才怔怔回头,望着她逐渐远去逐渐模糊的背影。

    挺好的。

    他想。

    桑枝看上去过得很好,眼里眉间尽透露着生活的舒心,无论多久过去,她依然是象牙塔里的公主。

    不像他——

    梁沉抿了抿唇角,重新望向前方这条路,望向前方这片阴沉的天。

    他继续往前走,与相反方向的桑枝逐渐拉开距离。

    便利店就在不远处。

    随着“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响起,桑枝走进便利店的玻璃门,熟悉走向冷藏柜。

    她拿了一瓶牛奶,预备再拿一个三明治。

    伸出的手指却在三明治包装袋上停顿一会儿,随后,移向一边,拿起一个三角饭团。

    桑枝记得,她和梁沉分手的时候,梁沉就给她点了一份三明治。

    说不出是什么心绪在作怪,现在的她,突然不想吃三明治了。

    回到工作室,时间还早,桑枝拿出手机给薄叙发消息。

    【刚刚吃了个超级难吃的饭团】

    薄叙不知是不是在忙,过了一小会才回复:【比煎焦了的煎蛋还难吃?】

    桑枝:【……】

    【哼】

    薄叙明显是在开玩笑,桑枝给他丢过去一个生气的表情包,然后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侧着脑袋,手指点着手机屏幕,想着什么。

    随后,她心内一动,拿起手机打字。

    与海城相隔一千多公里的京市,薄叙正在酒店和海城的同事们开视频会议。

    桌面的手机震动,他敛眸看过去,伸手拿起手机。

    一个同事的声音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传出来,他问薄叙:“你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吧,那我们安排明天下午在事务所开会。”

    同事说完,见薄叙这边像是卡住了,画面不动,连声音也没有,不免问一声:“薄叙?”

    薄叙稍微作出反应,眼睫轻动,漆黑的眸底似是在思考什么。

    而后,他说:“我改下午的航班,会议可以安排在明天早上。”

    “下午的航班?你这边工作来得及做完吗?其实也没这么着急,你可以慢慢来。”

    薄叙面上看不出什么,也没继续谈论这件事,用手机把明天的航班改签到下午后,放下手机,重新进入会议内容。

    被放置到桌面一旁的手机,几分钟前,桑枝发来微信消息。

    【早上我碰到梁沉了哎】-

    桑枝今晚难得不用加班,本该心情很不错,可从她发完信息开始,她就陷入低气压。

    薄叙竟然没回复。

    他看到消息了吗?

    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

    桑枝本意是不甘示弱,想故意招惹一下薄叙,哪里知道消息发过去就像石沉大海,没一点回应。

    他们之间并不避讳谈论起梁沉的啊,这次为什么,他不回复?

    难道他不高兴了?

    生气了?

    也不至于吧。

    桑枝不喜欢这种摸不透的感觉,薄叙不回消息,她不想上赶着去问他为什么不回,像是一场拉锯战,她不想当先认输的那一个。

    心浮气躁一整天后,桑枝回到家,丢下手机就去洗澡。

    眼不见为净。

    看不到手机,就不会想着薄叙是不是回她消息了。

    一个人在家,桑枝就比较自由散漫,没什么顾忌。

    慢吞吞洗完澡,吹完头发,再撕开一张面膜贴到脸上。

    睡衣是很薄的真丝睡裙,细长的吊带从胸口二分之一处一直延伸到腰后,大片的后背皮肤和锁骨脖颈一起,光露在外。

    裙子很短,到膝盖上方。

    香槟白的颜色,很有质感,在浴室灯光的映衬下,光泽柔软。

    这是简芮溪送的,说是新婚礼物。

    桑枝很喜欢,但是有些太性感,太露了,薄叙在家的时候,她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来。

    现在,她心里憋着股气。

    女孩子就是要取悦自己,没有男人更好。

    性感的小睡裙穿了,面膜做了,桑枝想着顺便把身体护肤也做一遍。

    刚拿起身体乳,她就听到浴室外面传来不真切的声响。

    她恍惚一瞬,感觉是自己听错了。

    家里就她一个人啊,怎么会有什么声音?

    桑枝晃晃脑袋,不做多想,往手心挤了一些身体乳,清新的雨后茉莉香气瞬间弥漫鼻尖。

    她伸出胳膊,低头先往手臂上抹,正认真的时候,余光发觉身旁突然多出一道黑影。

    “啊——”

    桑枝瞬间被吓到,慌乱往后面趔趄一步,脚底打滑,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浴室地上。

    她的手心里还有身体乳,滑滑黏黏的,双手想撑在地面都撑不住,整个人显得滑稽又狼狈。

    薄叙第一时间上前去扶桑枝,但被桑枝一把推开。

    她气呼呼地扯下脸上的面膜,眼睛一圈泛红,很是生气的瞪着突然出现的人。

    “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看桑枝似乎是马上就能哭出来的样子,薄叙面露抱歉,半蹲在她身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哪有人回来不发出声音!”

    “是我不好。有没有摔到哪里?”

    薄叙眼底满是歉意和关心,垂眼看着桑枝,纤长漆黑的眼睫垂下,向她伸手:“先起来?”

    桑枝鼓着一张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糗态,更气了,直接拍开薄叙的手。

    “我不用你扶我!”

    她挣扎着要自己起来,身上睡裙因为她摔倒的动作而有所变化,该遮不遮的,欲盖弥彰。

    她又想挡住胸前和大腿,又想自己站起来,完全顾此失彼,愈加生气。

    薄叙看桑枝气得小脸通红,也顾不得她要逞强要自己起来,直接伸手搂住她后背,另只手穿过她大腿下方,一个横抱,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起来的高度让桑枝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拽紧薄叙的衣领,眼底仓皇之余,不忘嘴硬:“你别抱我,我自己能走——”

    薄叙没有听桑枝的,抱着她径直走出浴室,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

    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肩头的吊带,和上移不少的裙摆。

    “有没有摔到哪?”他又问一遍。

    薄叙是微微俯身的,桑枝被困在他落下的阴影里,心神不受控的恍了片刻。

    刚才还因突然被吓到而生气,这会儿却又冷不丁的因他靠近而心跳乱了一拍。

    桑枝不自然地别过脸,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薄叙似乎不信,也不放心,在床前单膝半蹲下来,手指碰触到桑枝垂在床沿的两条纤细的腿,从大腿到膝盖再到脚踝,确认白皙的皮肤上面没见到什么淤青后,才松口气。

    “幸好没摔伤。”

    桑枝伸腿踢了一下他,埋怨着:“你干嘛突然回来,还不出声,你是想故意吓我吗?”

    “下飞机后给你发消息了,你可能没看到。”

    薄叙顺手握住桑枝踢过来的小脚,修长冷感的手指圈住她脚踝,没松。他接着说:“没想吓你,不小心的。”

    桑枝试着收回自己的脚,可薄叙好像并不想放手,两人的目光一高一低,在半空碰上。

    也再没分开。

    重新见到薄叙的开心慢慢在桑枝心底蔓延,她眨动眼睫,故意压着想要翘起的唇角,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事务所这边有点事,需要回来一趟。”

    “噢,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桑枝抿住嘴唇,不说她以为什么,然后动了动脚说:“你先放开我。”

    薄叙松了手,但是黑漆的长眸却没离开过桑枝的脸。

    两人都是许久没见。

    虽然才一个多星期而已,但好像已经过去好久好久。

    一些炙热的、滚烫的情绪,在他们眼底共同充盈震荡,他们凝视着彼此,目光仿佛如这不再流通的空气一般,变得黏腻和微妙。

    桑枝先低下眸,是没话找话,也是想要一个扰了她心一整天的答案:“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薄叙微顿,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太忙了,早上处理完工作,就赶去了机场。”

    “骗人。再忙连回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桑枝皱皱鼻子,哼一声,“这都是你们男人不想回消息的借口。”

    “嗯,确实是借口。”

    薄叙坦然承认。

    桑枝不由得抬起眼睫看他,刚想趁机发脾气,却听见他说:“因为我想当面作出回应。”

    桑枝愣了一下。

    “做什么回应?”

    “回应你说你在路上碰见前男友。”

    薄叙眸色认真,看着似乎就是因为这句话,这件事,而匆匆赶回。

    “就为了这个,特意回来?”

    “嗯。”

    得到回答的桑枝忍不住又踢了一下薄叙,脚尖碰触到他坚硬的胸膛:“你又骗人。你刚才还说是为了工作回来的。”

    脚踝是再次被捉住了的。

    薄叙指尖微凉的触感,以及无名指上那一圈银色的冷硬,一同圈住桑枝的脚踝。

    细密的酥麻从细白的腿面皮肤开始缓慢向上攀爬。

    随后他的体温也覆了过来。

    薄叙松开桑枝的脚踝,起身,双手分开撑在床垫上,撑在桑枝的身体两侧。上半身微微俯着,轻微均匀的气息从桑枝的鼻尖落下。

    鼻尖相碰,又错开。

    他的唇轻碰到她唇,亲了一下,然后唇贴着唇,说话时候唇面摩挲,气息缠绕。

    “当然不止是为了工作。主要是想赶回来看看,我老婆有没有被拐走。”

    第46章 chapter 46

    46

    呼吸发烫, 胸膛颤动不休。

    桑枝卷翘的睫毛窸窣眨动,仿佛能直接碰触到薄叙的脸颊皮肤。

    脸泛着红,嗓音比刚才闹脾气时候软糯不少。

    “那你看到了吗, 你老婆有没有被人拐走?”

    薄叙笑了, 很低沉的一声, 像从他的胸腔震动发出。

    他再次亲了亲桑枝的唇, 而后缓慢拉开距离, 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暂时还没有。”

    桑枝还沉浸在刚才的亲昵中,心潮恍惚着,听薄叙这样说, 不免蹙起秀气的眉毛:“什么叫做暂时还没有?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拐跑的人吗!”

    薄叙没应声, 伸手从她光洁白皙的脖颈上撩开几缕发丝, 完整露出她漂亮细嫩的脖子和锁骨。

    桑枝急了, 皱眉追问:“你回答!”

    薄叙停滞过后,说:“不是你容易被拐跑。是我没信心。”

    他没信心能侵占梁沉在桑枝心中的位置。

    纵然曾经,他赢过梁沉那么多次,赢过方方面面。

    唯独在桑枝这,他缺少信心。

    桑枝误会薄叙的意思, 问他:“你对我没信心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桑枝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不该提见到梁沉,也许他们之间确实避免不了梁沉的存在, 但是也不该这样主动去提。

    再大度的人, 也接受不了新婚的妻子把前男友放在嘴边吧?

    她先跟薄叙认错:“今天对不起, 我以后不再拿前男友故意招惹你了。我没别的意思,谁叫你说我的煎蛋难吃的。”

    后半句又把责任归到了薄叙身上。

    “你们今天聊了什么?”

    “没聊, 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他知道你结婚了吗?”

    “不知道哎,我就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没问,我也没刻意说起来。”

    薄叙点了点头,微微翘起唇角,对桑枝说:“你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桑枝轻哼一声,好像刚刚说“对不起”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薄叙笑了笑,觉得桑枝的这种娇蛮很可爱。

    视线落在她露在睡裙之外的大片盈盈发光的皮肤上,她穿的很少,胸前柔软的起伏被单薄睡裙勾勒出弧度,圆润肩头的吊带细长,似乎随时会不敌重力而骤然绷断。

    “裙子很漂亮。”他说。

    桑枝后知后觉低头,红着脸扯动胸口的裙子布料:“我朋友送的。”

    真奇怪,坦诚相见那么多次了,怎么现在还这么害羞。

    “没见你穿过。”

    “就是故意不穿给你看的。”

    视线再次在半空相触,两人皆是停顿一会,不知怎得连呼吸都暂时停了。

    随后,薄叙缓慢站起身,抬起手腕,解开手腕处戴着的富有金属质感的手表,放置到床头柜上。

    他单手解着衬衫上衣的纽扣,走向浴室,说:“我先洗澡。”

    桑枝留坐在原地,双腿搭在床沿边,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薄叙离去的身影。

    她看到他走到浴室门边的时候,已经脱下了上衣。

    坚实的肩背,单薄,有型,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健壮,但又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恰到好处。

    肤色属冷白,腰线处黑色长裤的裤腰包裹着一圈劲瘦的腰身,仿若黑白分明,格外性感。

    好些天没摸过了。

    他们都分开好几天了。

    桑枝觉得自己有那么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吧,毕竟是成年人哎,还是结了婚的关系。

    要是几天没见还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才不正常呢。

    刚关上的浴室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干湿分离的浴室原本很宽阔,但是薄叙光着上半身站在洗漱台边上,过高的身高仿佛让空间一下变得逼仄。

    尤其是桑枝挤进来。

    她故作自然地拿起洗漱台上面放着的身体乳,装着目不斜视。

    “我拿身体乳。”

    “刚刚没抹完。”

    拿了,又停着不动。

    像是在等待彼此的心照不宣。

    等了一小会,近在眼前的薄叙却好似没动。

    桑枝是低着头的,悄悄掀起一点眼皮,恰好就看到黑色长裤的裤腰纽扣,往上就是微有线条的小腹肌肉。

    可是腹肌的主人好像根本没有动静。

    桑枝不知不觉耳红起来,有点气恼,她都这么主动了,他竟然不为所动!

    手指捏紧身体乳,扭头要走,忽然纤瘦腰身被骨感分明的双手卡住。

    她一愣,下一秒就被薄叙提着起来,坐到了洗漱台边上。

    不久前桑枝在这边洗脸护肤,洗漱台溅上水花,还是湿漉漉的。

    她感到她坐的位置,自己的裙子,瞬间就被打湿了。

    桑枝纤细的腰肢被薄叙扣在手里,这样的高度,她还是矮了他一截,就看到他微低着头,像是低吟浅笑般。

    他问:“急什么?”

    桑枝有种被戳破秘密的羞赧,整个身体红的不行,但还是不忘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她睁大眼睛辩解:“谁急了?我就是进来拿个身体乳!”

    薄叙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划过桑枝腰间的睡裙,隔着布料将指尖温度传递到她细嫩白皙的皮肤上。

    他们的身体隔着一点儿距离,却更显得暧昧旖旎。

    “一会我帮你抹。”他偏头在她耳朵上亲了亲,像哄孩子一般:“我先洗澡。”

    桑枝被他溢出喉间的低沉嗓音惹得不行,他的呼吸也仿佛在撩拨她一般,让她不自觉的含糊出声:“……我想和你一起洗。”

    薄叙似是僵滞一下,然后手掌用力,桑枝就贴靠到他胸膛。

    他的手心上移,她的背脊和肩胛骨就在他掌心底下微弱颤动。

    唇瓣贴近,要吻不吻的,最是折磨。

    呼吸一起变沉,收紧,彼此的鼻尖相碰,气息盈盈绕绕的。

    他滚动喉结,问:“有没有想我?”

    桑枝低着眸光,视线落在薄叙凸出明晰的喉结上。

    “没有。”她不承认。

    “那为什么让枕头套着我的衣服?”

    桑枝耳边嗡了一下,倏然抬眸,与薄叙酝酿着情潮的黑沉目光对上,急速找着理由辩驳。

    “我——我——”

    “我不在你身边,会睡不好吗?”薄叙问。

    桑枝张着嘴,没有辩解出什么,心脏却因他的这句话而陷进柔软。

    之后算是变相承认般,问他:“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先看到了床上的枕头。”

    “噢……”

    “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我不在,会睡不好?”薄叙用鼻尖挑起桑枝的鼻尖,让她与自己保持着对视,最亲密距离的对视。

    桑枝躲不过去,屈从内心,说道:“有一点。习惯身边有个人了。”

    很快又强调:“就只是一点点,我是昨晚才这么做的,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

    “误会——”

    误会什么,桑枝也说不出来。

    薄叙的眼光看得她浑身发烫,明明他只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却感觉他将她从头到尾,从外到里,全部都看了个遍。

    “能有这么一点点,也很好。”

    薄叙轻喃着,寻到桑枝的唇,细细吻过。

    只要她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习惯,他就觉得很足够。

    这已经在说明,他在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点点位置。

    他会贪心想要更多,会贪心想占据她整颗心,但是他不会那么急躁,只要她能慢慢喜欢上他就好。

    几日的思念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全部都在用行动表达。

    他们吻得越来越热烈,越来越难舍难分。

    薄叙的手牢牢圈住桑枝细瘦的腰身,再次将她抱起,一起走进淋浴间。

    花洒打开。

    温热的水流哗哗落下,冒着滚滚热气,氤氲成朦胧水雾。

    他们在这片水雾中相拥,接吻。

    桑枝的手臂抹过一层身体乳,和水流混在一块,留下滑腻的触感。

    头顶的花洒虽然没有直接喷洒在她脸上,但她也已经是被热气蒸腾到睁不开眼。

    勉强掀开眼皮,眼底盈着朦胧湿气,黏糊糊的。

    什么都看不清。

    只看到薄叙的脸,低敛的眸。

    他捧着她的脸,在亲她。

    简芮溪送的新婚礼物,不堪一扯。

    细长吊带被扯断,整条裙子落在浴室地面,浸满了水。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桑枝还在想,质量真差。

    下次一定要告诉简芮溪,这条裙子的质量实在太差。

    ……

    桑枝最后筋疲力尽躺在床上,舒缓着身体四肢。

    她想,下次还是在床上吧。

    站着太累了。

    弯腰也好累。

    还是一动不动躺着最舒服,像是被伺候的。

    薄叙从浴室出来,身上已经套上了干净的家居服,是他自己的。

    桑枝送他的那套,他带去了京市,这次回来,他没带行李,就没带回来。

    桑枝趴在枕头上,还泛着粉的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侧着脸,望着往她这边走来的薄叙。

    头发微湿,垂落额前的刘海细碎,半遮着漆黑冷然的眉眼。

    桑枝的视线从他的脸滑落到他的手,发觉他手中拿着一样熟悉的东西。

    身……身体乳?

    薄叙坐到床边,将盖在桑枝后背的薄被掀开,身体乳的微凉被他的手心覆盖到她肩胛处。

    桑枝微微一颤,仰起脖颈回头:“干什么?”

    “说好的,帮你。”

    薄叙神色淡定,像个极其守约的人,答应了的事就要办到。

    桑枝的身体僵硬着,感觉到薄叙的手指抹开流动的身体乳,在她肩背游走。

    触感和方向都太清晰,桑枝很不自然的把脸埋回到枕头里,声音闷闷出来:“明早八点我还要上班呢……”

    非常明显的暗示。

    薄叙轻轻扯唇,眼底有笑意,手指却没停,一路抹开身体乳,从肩背往下,到有两个漂亮腰窝的后腰和腰肢。

    到他要继续掀开盖住腰部以下的薄被时,桑枝连忙伸手抓住被子,往上遮盖住自己全身。

    “不抹了,快给我拿衣服。”

    她刚才洗完澡出来都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怪不得薄叙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拿衣服,难道就是为了现在?要再来一次?

    薄叙适时收手,眼里眉间都在笑,好像格外喜欢看桑枝慌乱紧张又逞强的模样。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趁他洗澡的时候闯进去。

    薄叙收好身体乳,起身去衣帽间重新给桑枝拿了件睡裙。

    款式比今晚原来穿的那件稍微保守了一丢丢。

    藏在被子里的桑枝小小探出一只手,接过来,又抬眸瞧着站在床边的薄叙,脸红别扭道:“不许看。”

    她真的很喜欢在不该害羞的时候害羞。

    薄叙顺从地慢慢转过身。

    桑枝从床上坐起来,往身上套睡裙。

    小别过后的新婚夫妇叙完旧了,她这时才想起来问:“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还要过去吗?”

    薄叙背对着桑枝,低浅的声音传来:“后天的飞机,那边事情还没结束。”

    “后天?”

    “嗯,后天。”

    桑枝望向薄叙的背影,都还没来得及为他回来而开心多久呢,他马上又要走。

    出差真讨厌。

    她的心情一下变差,蔫着声儿说:“真想把你绑起来。”

    绑在家里。

    哪里都去不了。

    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

    她也就不用那么想他了。

    第47章 chapter 47

    47

    “什么?”

    桑枝说话的声音很低, 薄叙好似没听清。

    “没有没有。”桑枝立刻否认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套好睡裙之后就扯过被子,躺下, 再盖上。

    听见动静的薄叙缓慢转过头, 看到桑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 拍拍旁边的被面, 像是邀请他过来。

    “快来睡觉。”

    薄叙微微笑了笑, 绕过床尾,走向床的另一边。

    关灯,上床, 盖好被子。

    分隔好些天, 两个人终于又躺在了一张床上。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 几乎没有光源。

    暗色沉沉, 窗帘缝隙那儿透进来一丝微光,隐隐照亮他们的脸。

    他们相对侧身,面对面望着彼此。

    对视一小会后。

    “枕头上的T恤呢?”薄叙问。

    桑枝本来还想几天没见,现在可以跟他说会话,但是一听到他说这个, 马上就闭上眼睛了。

    他明知故问,她不想搭理。

    薄叙故意往桑枝这边挪了一点,身体散发的热度缓缓贴近过来。

    他用手指轻轻撩开她脸上的头发, 指腹再似有若无地往她紧闭却微颤的眼皮上点过, 随后滑落到小巧的鼻尖, 最后落到唇角。

    很痒。

    像羽毛摩挲而过。

    桑枝皱皱鼻子,感觉薄叙的指腹在按自己的嘴唇, 想装睡的她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 瞪着他。

    “你再动我,我就咬你了。”

    奶凶奶凶的。

    薄叙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收回手,说:“你早点理我,我就不动你了。”

    桑枝:“……”

    “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

    “明晚跟我一起回家吃饭吗?”

    “你爸妈那里?”

    “嗯。”

    说起来,桑枝还没有去薄叙父母那边拜访过。

    她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了头:“好啊。”

    随后她问:“你爸妈喜欢什么东西?我第一次过去,应该买礼物的。”

    薄叙张开手臂,将桑枝拥入怀里,薄唇贴着她额头,轻轻开合道:“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人过去就好。”

    “那怎么行。”

    怎么都是第一次上门。

    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桑枝想着明天再说吧,就在薄叙怀里蹭了蹭脸颊,说:“我明天再准备,你不用管。”

    “我要睡了,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要迟到了。”

    薄叙能看出桑枝已经犯困,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的手抚在她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几下,本想说“睡吧”,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没忍住问:“你先前是不是说,要把我绑起来?”

    睡意正如潮汐般涌来的桑枝倏地掀开眼皮,背脊都僵硬了。

    她抬起脖子,视线往上,恰好与薄叙下垂的目光相碰。

    脸又红起来,她作势要推开薄叙:“你真过分,都听到了还装没听到,装完了又故意问我——”

    薄叙笑着,把桑枝搂进在怀里,不让她挣脱开自己的怀抱。

    “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要迟到。”他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抱紧她后在她额头亲了亲,说:“你想试试的话,就下次。下次再绑。”

    桑枝突然不动了。

    想试试的话……

    下次?

    下次再绑?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没证据,但她合理怀疑他就是在开车!

    薄叙还是挺喜欢看桑枝炸毛的样子,惹完了她,又像对待小猫咪一样,耐心细致地给她顺着毛。

    “睡吧,晚安。”

    桑枝已经好些天没当面听到薄叙跟她说“晚安”了,心里再有什么脾气,这会儿都发作不出来。

    况且,她也没想发什么脾气。

    她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她。

    后天又要分别,桑枝想着,还是把握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下次再躺在一张床上,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她主动亲了一下薄叙的下巴,弯着眉眼笑:“晚安。”

    薄叙微愣,随后也抿唇笑了。

    两人相拥而眠-

    隔天。

    春季尾声,潮湿的雨季仍是缠缠绵绵的,没有痛快结束。

    细雨看似停歇,天边的阴沉又仿佛是在预告下一场雨随时会落下。

    海城医院,单人病房。

    梁沉按护士的吩咐,将药分配好,倒了一杯温水,一起递给病床上的梁曼吟。

    梁曼吟被病痛折磨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面色苍白,瘦削虚弱。

    骨子里的那点儿强势却是一点没因病痛而消失。

    她伸手接过儿子递来的药和水,吞服过后,督促道:“你不用留在这里,赶紧回江市。我不用你管。”

    梁沉垂着眉眼,置若罔闻般,不作声,站在病床边,将水杯放置到床头柜子上。

    “梁沉,我在跟你说话,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

    梁曼吟纵然身体虚弱,言语上仍是刻薄严厉,训斥着梁沉:“你这么大了一点规划都没有,江市那么稳当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你回来做什么?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还有结婚,乔乔那么好的女孩你不要,你怎么就这么固执。你是不是还想着以前那个女朋友?”

    一直不作回应的梁沉,听到梁曼吟提起桑枝,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他闭闭眼,压抑着心内情绪,对梁曼吟说:“妈,你吃了药可以睡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说了你不用来,你赶紧回江市去。”

    “我不回去。我已经按你的要求过了二十几年,你现在能不能不要再强迫我?”

    “我强迫你?我都是为你好,你在江市的工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我不喜欢。”

    梁沉望向病床上的母亲,觉得生病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自己,被折磨的也是他自己。

    他说:“我不喜欢,你别再逼我。”

    梁曼吟停愣片刻,冷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逼你。反正我没几天活了,等我死了你随便想做什么。”

    梁沉没有回应,迈着沉重疲惫的步伐走出病房。

    走廊上亮着冷冰冰的白光,他想找个可以喘息的地方,可是迎面而来的,全是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全是躲不开的窒息。

    他无处可去-

    秋季新款的设计稿在今天完全敲定,大家终于不用再加班。

    下班的时间一到,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去。

    桑枝最后一个离开,她在工作室多留了一会儿,做了点收尾工作。

    她去乘坐电梯的时候,整栋写字楼里都已经处于下班时间,空荡又安静。

    桑枝经常加班,非常习惯离开的时候只剩她自己。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一楼。

    她走出电梯,一边低头用手机打字,一边往大厅的玻璃大门那里走。

    自动玻璃门受到感应,向两侧打开。

    桑枝跨出一步,才发觉外面下雨了。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细雨飘洒,随风涌来。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薄叙还提醒过,让桑枝带把雨伞。

    他说今天很有可能下雨。

    当时桑枝快迟到了,急匆匆跑出门,在电梯前狂按电梯键。

    她不想再回头拿,也不想等薄叙拿过来,就隔着走廊,对入户门那边正准备拿雨伞过来给她的薄叙说:“下雨了你来接,晚上见——”

    电梯到达,没等薄叙说什么,她就快速跑了进去。

    还真是被说中了啊,真的下雨了。

    桑枝停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望了望眼前的朦胧雨雾,重新低眸,继续用手机给薄叙发消息。

    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她的头顶多了一把伞。

    斜风细雨,如千万银丝落下,迷蒙如雾。

    同时间,不远处,薄叙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里。

    细碎雨丝不断落在伞面上,再顺着伞面边缘落下。

    他单手握着伞柄,身影轮廓棱角分明,似是被雨雾模糊,却又格外突兀。

    黑眸沉沉,眸色略带锐利,直直望着前方写字楼,共撑一把伞的两个人。

    这样的画面,薄叙总觉得他已经看过千万次。

    海城总是有那么多个下雨的天气,桑枝和梁沉,也总是有那么多个同撑一把雨伞的机会。

    而他,也总是那么多次的,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们。

    他永远都像一个局外人,不曾被他们注意到。

    薄叙在雨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此刻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和前面那些年沉默暗恋时的酸涩,太相似。

    相似到,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而这边,桑枝满脸诧异,没想到梁沉会突然出现。

    她怔怔抬头看了看头顶,又转身看向身侧的梁沉,手指握着手机慢慢垂下,手机聊天界面的输入框里,是她打了一半还没打完的字。

    她想跟薄叙说,下雨了,她在这里等他。

    桑枝反应了好一会,才想到问梁沉:“你怎么……会在这?”

    梁沉的神色并不大好,情绪看着很低。

    他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所以在面对桑枝的时候,他低下了眸,说:“我查了一下附近的公司,只有这边有一家做设计的工作室。我猜你应该会在这里。”

    桑枝还是懵懵的表情:“你找我?有事吗?”

    “可以陪我聊一聊吗?”梁沉自嘲般笑了一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桑枝能明显看出梁沉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她和他认识这么久,很少见到他这种模样。

    憔悴,无力,深深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来,分手那天,他好似也是这样。

    桑枝会有同情心,但是……

    她不愿意将同情心用在前男友身上。

    也许会很残忍,可是,她觉得她应该要这样。

    既然已经分手,就不该再断断续续联系,也不该再产生任何联系。

    桑枝犹豫着,正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拒绝梁沉,余光感知到好像有一道黑影在缓慢朝他们这边走来。

    她下意识往阶梯前方看去,朦胧细雨,黑色的伞面半遮着来人的脸,随着他的脚步愈来愈近,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阴沉天色之间,薄叙的五官显得深刻,鼻骨挺直,漆黑的眼眸不透多少情绪。

    他一步一步,穿过细碎雨水,踩上阶梯,走到桑枝和梁沉的身前。

    身上质感挺阔的黑色衬衣是桑枝早上挑的,里面叠穿的白T也是桑枝搭的,早上一起洗漱的时候,她笑着说他穿黑色最好看。

    但是一身的黑又太沉闷。

    于是嘴里含着牙刷,跑到衣帽间,给他配了件白T。

    随着薄叙脚步的停顿,站定,关系微妙的三个人,在此刻的细雨中,正式碰上面。

    他们的目光分别相触而过,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对于薄叙的出现,梁沉显得滞愣,意外,瞳眸放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薄叙只是平静的与他稍微对视一眼,转而看向桑枝,伸手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动作自然,又刻意。

    桑枝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也终于被梁沉注意到。

    璀璨,耀眼,光芒锋利。

    他竟然此刻才注意到。

    同时注意到的,还有薄叙握着伞柄的手,手指间同样有一枚冷感亮眼的婚戒。

    “好久不见。”

    薄叙先出声,沉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如他以前与梁沉一贯的平淡交流。

    只有桑枝能感觉到,他与她相握的手,手指好似收紧了几分。

    桑枝眨巴着眼,心脏扑通扑通。

    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任碰上前任?

    三个人,这时候,只有薄叙在说话。

    像是一种主权的宣示,他知道桑枝和梁沉过去的关系,所以特意选择在这一刻,正式向梁沉介绍:“这是我新婚的太太,桑枝。”

    一瞬间,时间仿佛倏然交错,往前回溯。

    四年前,在江北大学的宿舍里,他们三个人第一次面对面。

    梁沉向桑枝介绍自己的室友薄叙,桑枝则向薄叙介绍自己是梁沉的女朋友。

    当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也是这样的潮湿,黏稠,空气停滞不前。

    只是那个时候的雨,比现在大很多,是滂沱暴烈、骤然下落的春日暴雨。

    四年后,身份对换。

    薄叙不再是旁观者的身份,他淋完漫长雨季里所有的雨,走出晦涩暗恋时日复一日的潮湿,在梁沉的面前,牵住了桑枝的手。

    他也不再像高中时期那般,只能在远处沉默看着他们。

    现在的他,可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她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他的身影。

    第48章 chapter 48

    48

    细碎的雨逐渐有了变大的趋势, 四周静谧无声,雨水连续细密砸落伞面的声音清晰可闻,震颤耳膜。

    桑枝不知为何, 一时不敢呼吸。

    她的手被薄叙紧握着, 感知到属于他的温度正一点一点地通过指间皮肤传递渗透到她身体里。

    不是滚烫, 不是温热, 而是偏凉的。

    其实桑枝并没想过现在这种场景, 她无所谓梁沉是否知道她和薄叙结了婚,已经分手的人,她不会再去考虑他的感受。

    只是他们现在这样突然相见,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 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片刻。

    在薄叙冷静出声, 向梁沉介绍桑枝之后, 桑枝清楚看到梁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里满是惊愕和诧然。

    桑枝心想,梁沉确实应该震惊的,毕竟她之前是他的女朋友。

    而薄叙,是他的室友。

    论述起这个关系, 是有那么一丝微妙。

    但是桑枝觉得这也没什么,她和薄叙又不是什么不道德的关系,没什么需要隐藏掩饰。

    三个人仿佛在僵持, 短暂的时间里, 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 还是薄叙先打破沉默。

    他看向桑枝,眉眼微低, 眼里的情绪很淡,藏在黑沉的眼底, 面上不透分毫。

    他问桑枝:“跟我走吗?”

    这句话,四年前他就说过。

    桑枝的心倏地颤动,与薄叙碰上目光时,她仿佛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某种情绪。

    可是他隐藏的太好,以致于她都有点恍惚,感觉自己看错了。

    他怎么会……脆弱呢?

    刚才从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分明是脆弱。

    像是在害怕什么,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是在桑枝的认知里,这些都不该是薄叙会有的情绪。

    桑枝稍稍回神,感觉薄叙的手实在太凉,就稍微动了动被握紧的手指。她想反过来牵他的手,给他一点温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误会了什么,他反而握得更紧,让她没有一丝可以松动的空间。

    于是,桑枝放弃了,对薄叙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共撑一把雨伞离去的,永远只有两个人。

    以前是桑枝和梁沉,这一次,是桑枝和薄叙。

    梁沉留在原地,眼神怔然,仍没从桑枝和薄叙结婚的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

    他知道薄叙结了婚,就在前不久。

    他还给他的朋友圈点了赞,恭喜过他。

    可是他不知道桑枝也结了婚。

    更不知道,是他们两个结了婚。

    梁沉的心头涌上一阵无法言喻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是薄叙?

    为什么,偏偏是薄叙?-

    回去的路上,车流拥堵,红绿灯在雨水之中模糊晃眼。

    薄叙的车堵在车流之中,走走停停,过去好半天,都没驶出这条中心大道。

    桑枝坐在副驾上,望向前方,雨刷器规律摇动,停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的车尾灯在她眼前恍恍又惚惚。

    她又转头看向开车的人,他的脸上没露出任何因堵车而衍生出来的不耐,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左手那枚婚戒在修长清冷的指间暗暗泛着冷光。

    从离开,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车内气氛很奇怪,很滞闷。

    桑枝不大明白薄叙为什么一路沉默,是生气了,还是在不高兴?

    可是,他生气什么?不高兴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和梁沉见面?

    桑枝想不通,她觉得薄叙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她和梁沉也只是见了一面而已,这并没什么值得生气和不高兴的。

    停车等待的时间太长,薄叙缓慢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终于觉察出身旁桑枝的欲言又止。

    他不禁偏头,漆黑的眸光落在桑枝脸上,主动询问:“你想说什么?”

    桑枝的背脊僵了一下,像被看穿一般眨了眨眼。

    既然薄叙问了,她也就不遮掩,直接问:“你怎么了?”

    薄叙喉头发紧,没有回答。

    桑枝追问:“你在介意我和梁沉见面吗?”

    没等薄叙说话,她就先解释:“你不用误会的,晚上碰到是偶然,他说想找我聊聊,但我没答应。”

    说到这,桑枝想起梁沉疲惫无力的脸,不禁喃喃一句:“不过他的状态看起来真的蛮差的……”

    “你很关心他?”

    “啊?”桑枝顿了顿,立刻换上笑容,“当然不关心了,我现在可是已婚人士。”

    桑枝特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这句话,想缓和气氛,却不小心觉察到薄叙微微暗沉下来的眸光。

    她的心跳僵滞片刻。

    恰好此时,前方道路通了。

    薄叙适时敛眸,目视前方,松开刹车,缓缓跟在车流后面,驶出这条拥堵路段。

    “我没怎么,挺好的,你别多想。”

    他像是在安抚桑枝,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

    但其实,他在想,如果他们没有结婚会怎样。

    如果他晚一步,没来得及和桑枝结婚,那么桑枝在这个时候,是否会将对梁沉的担心表露出来,是否会更倾向于选择梁沉?

    他后怕,他担心。

    他依然保留着暗恋者的卑微,依然有一些不能明说的惴惴不安和忐忑不定。

    说到底,他是对他自己没有信心。

    他多怕桑枝的心,会因为梁沉的出现而有所波动。

    路通之后,前方和旁边的车辆快速行驶,车身划过雨幕,雨水飞溅。

    天色越来越沉,城市逐渐亮起的霓虹,在暗沉细雨中氤氲成一个个光圈,窸窣闪烁。

    桑枝缓缓转回头,目视着前方,心脏跟着陷在雨里,坠坠跳动。

    好奇怪,明明薄叙说了他没怎么,明明他也笑了,可她依然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虽然他面上不着痕迹,不作表露,甚至还安抚她胡思乱想的心,但是……

    她好像还是捕捉到了他隐藏的一些低落情绪。

    为什么?

    是单纯的心情不好吗?

    那他为什么又不愿意告诉她?

    桑枝这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很在意薄叙,在意他微弱的情绪变化,更在意他心内的真实想法。

    她忽地产生一种错觉,她想更加了解他,却手足无措,不知从哪开始。

    她对他的了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海城偏北的半山腰,豪华别墅在绿林之间错落而建。

    到达薄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雨势也逐渐加大。

    别墅里面明亮通透的灯光,通过一整面落地观景玻璃传透出来,整栋别墅像是在沉色雨夜中隐隐发光。

    今天白天,桑枝在午休时去了一趟商场,买了送给薄叙家人的礼物。

    钢笔是送给薄叙继父的,苏绣丝绸的丝巾是送给薄叙妈妈的。

    薄一璇是一套童话城堡主题的乐高。

    晚上的晚餐相对来说比较愉快,桑枝第一次来薄家,薄叙父母对她很客气,怕她吃不惯,特意让厨房阿姨多准备了几道菜。

    云莞竹说这段时间薄叙出差,桑枝要是感觉无聊,可以来家里住,平时也能多来家里吃饭。

    桑枝没将起先在车上的情绪带到餐桌上,一直笑着,点头答应云莞竹,有时间她就过来家里,当是替薄叙陪伴父母。

    薄叙的神色也看不出什么,本身他就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吃饭的时候,依然对桑枝照顾有加,细致周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桑枝并不是真的不爱吃海鲜,只是不爱动手剥壳,于是主动给她剥虾,她吃完一只,他就再剥一只。

    两个人非常和谐。

    晚餐过后,薄一璇拉着桑枝到处参观。

    薄一璇已经开学,开学那天她就被迫结束了离家出走,被闻衡打包送回了家。

    一圈走马观花似的参观,从别墅一楼到三楼,最后又回到二楼。

    二楼是薄叙和薄一璇的卧室,桑枝大概看了一眼薄叙从小睡到大的房间。

    整个房间是一贯的性冷淡风,偌大的空间被分成三部分,洗漱区衣帽间连在一块,中间区域是一张二米左右的大床,另一边隔间是书房。

    桑枝跟着薄一璇走到书房里,书房很大,做了两面墙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

    桑枝在书架前来回晃了一下,视线随意扫过上面的书,除了一些建筑学有关的专业书外,其他大多是些著名的中外文学。

    她不禁说道:“没想到你哥还挺喜欢看书的。”

    “是呀,我哥很无聊,没什么兴趣爱好,没事就待在这看书。”

    薄一璇吐槽着自己哥哥,想到什么,跑到书架另一边,抽出一本硬壳封面的书展示给桑枝看:“尤其是这本,总是被他放在桌上,估计他很喜欢看,经常拿出来翻。”

    桑枝好奇看过去,目光微定,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脑海。

    是《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怪不得四年前,他会说起这本书,原来他这么喜欢看。

    这时候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桑枝心下一动,趁着没人,偷偷向薄一璇打探:“对了,你哥不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哥?”薄一璇听到桑枝这样问,认真思考着,顺手把刚才拿出来的书放回到书架上。

    “我哥好像很少会不高兴吧。他脾气挺好的,虽然人看着总是冷冷淡淡,但是情绪特别稳定。当然,除了教训我的时候。”

    说到这里,薄一璇学着薄叙严肃的表情,皱起眉头,眼尾压低,声音加粗:“薄一璇,听话一点,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桑枝被薄一璇逗笑,她好像能想象到薄叙教训薄一璇时的样子。

    确实,就像薄一璇说得这样,薄叙的情绪很稳定。

    桑枝并没真的见过他不高兴的时候。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今晚的薄叙有些不一样,即便他的表现和平常并没什么差别。

    “嫂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没怎么,就是好奇。”

    薄一璇笑起来:“嫂子你不用好奇,我哥这个人特简单,没事就是看书画图,没太多娱乐活动。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国外,还没回来,他平时也没什么交际。”

    薄一璇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薄叙平时的生活,这些全都是桑枝不知道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薄叙平时空闲的时候,喜欢做什么,有哪些朋友。

    深夜十一点多,桑枝和薄叙一起离开薄家。

    桑枝晚上被薄一璇拉着参观房子,又陪她拼了会儿乐高,车辆行驶的过程中,她隐隐犯困。

    额头垂在拉扯出来的安全带上,眼皮不住往下垂。

    睡意朦胧间,她感觉到有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脸颊,似是在撩起她落下的发丝,又像是在抚摸她的脸。

    她太困了,睁不开眼,声音软绵着:“薄叙,痒……”

    这会儿正是停下等红灯的时候,薄叙听桑枝在睡梦中喊着自己的名字,晚上一直紧绷高悬的心松了半分,唇角微动。

    也是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收到新消息。

    他看了一眼。

    是梁沉。

    第49章 chapter 49

    49

    夜雨淅沥不停。

    整片艺术园区被雨水浸透, 冷清又寂静。

    园区一角的一家whisky bar在深夜营业,装修复古怀旧,灯光昏暗不明, 舒缓的音乐在这个隐蔽空间里悠然回响。

    些许是下雨和工作日的关系,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

    薄叙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前几年, 这边旧楼翻新, 改造成艺术园区后,他和他的朋友来这家小酒吧坐过。

    当时他的朋友打趣,以前他在这儿做竞赛题目, 现在坐在这儿喝酒。

    是的, 这里就是他高二那年, 参加数学竞赛的地方。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此刻。

    梁沉把见面地点选在这, 或许也有另一种意思。

    薄叙和梁沉坐在角落的位置,一张沉木长桌隔在他们中间,两杯以威士忌打底的鸡尾酒摆在桌上。

    许久没有人动杯,鸡尾酒玻璃杯的杯壁覆上一层冰冷的模糊水雾。

    他们都处在暗调光的阴影处,都看不清彼此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 梁沉开口,问薄叙:“为什么是你?”

    他们之间似乎不需要什么开场白,也可以直接省略开场白。

    一句为“为什么是你”, 直接将话题引入今晚见面的目的。

    他似乎是一直没想明白, 重复一遍, 是在问薄叙,也是在问他自己。

    “为什么跟桑枝结婚的人, 是你?”

    薄叙神色未动,线条流畅的脸部轮廓隐在暗色之中, 没有出声,没有回答。

    梁沉待人接物从来都没有攻击性,今晚,大概也只是想给自己要一个答案。

    他自嘲般露出个笑,说道:“高中三年,每一次考试,我都没赢过你。包括市里的竞赛,最后的高考,我都输你一截。我挺认命的,先天优势和后天努力,原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就算我拼了命的想跟你比,结果也都是我输。”

    “但是,我从没想到,我连我喜欢的人,都输给你。”

    薄叙平静冷淡的眉间显露半分情绪,薄唇轻动,像在纠正什么:“你和她已经分手很久了。”

    分手四年,他哪有什么资格再谈喜欢不喜欢,也没资格谈输赢。

    梁沉笑得无力,点点头:“对,分手很久了。”

    “你不用觉得你输给我,你是自己放弃。当时是你和她提的分手。”

    薄叙的每个字都很冷淡,很清醒,他和梁沉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陌生,就算是大学同寝的那半年,他们都没有像其他宿舍的室友一般亲近,更没处成朋友。

    也许是因为高中三年他们没有明说的暗自较劲,也许是因为彼此性格,也许,是因为桑枝的存在。

    薄叙对待梁沉,永远都是礼貌,客气,且疏离。

    有句话,薄叙没有讲出来。

    他想说,既然已经分手,梁沉就不必再出现在桑枝的生活里。

    他们始终是体面且理智的,薄叙觉得,他不用明说,梁沉应该明白。

    梁沉确实是明白的,停了一会后,说:“你放心,我没有纠缠的意思。当时我妈逼我分手,我自私地希望桑枝多等我几年,她说她不愿意。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了。”

    薄叙静静看着梁沉现在眼底流露的悲伤无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桑枝被突然分手的痛苦。

    他为桑枝不值。

    当时的桑枝,一个人站在雨里,哭得那么伤心,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流在他的心上。

    薄叙沉着声,问梁沉:“既然你说你这么喜欢她,那么当时,为什么不能顶住压力?”

    他不明白,梁沉为什么第一个放弃的就是桑枝,为什么总将桑枝一个人留下,又为什么,要让桑枝掉眼泪。

    明明一开始就占据了先机,为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

    梁沉答不出来,表情压抑又疲惫,他不想当着薄叙的面承认自己的懦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短暂的安静。

    玻璃杯重新被放到沉木桌面后,梁沉一直没松手。

    他像是在回想什么,过了会,抬眸望着对面的薄叙,语气笃定:“你应该,很早之前,就喜欢她了吧。”

    闻言,薄叙眼皮轻掀,与梁沉对视着,黑沉的眼底不透情绪,下颌线微绷。

    “晚上我想了很多,我会想,为什么你们会结婚,为什么那个人是你。也许四年前,在我介绍你们认识之前,你们应该就已经见过了。她说没在宿舍见过你,但是她拿的是你的雨伞。”

    “高二的数学竞赛,她在这里弄丢了她的校牌。我帮她找的时候,碰到过你。我好像问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校牌。你当时说没有。”

    “是你捡走了,对吗?”

    当年的竞赛楼,就在他们现在所坐的地方。

    海德高中的每个校牌,上面都印了学生照片和姓名班级,没有人会把校牌捡走。

    竞赛楼地方不大,桑枝也没去过哪里,就那么一小块区域,怎么会找不到一个校牌。

    当时梁沉帮她找了一圈,找到最后,恰好碰上薄叙。

    有些事情在那个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反而是几年后的现在,重新回想,就会觉得一切有迹可循。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能联系起来。

    梁沉觉得自己也是挺迟钝的,他和薄叙同校三年,大学同寝半年,却从来没有发觉原来薄叙一直在喜欢桑枝。

    薄叙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高二那年的夏天,他和梁沉一起代表海德高中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

    在大楼底下,他看到了桑枝和她的朋友。

    桑枝穿着她自己改良过的海德校服,藏蓝色的百褶裙摆随她挥手打招呼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他看到她隔着很远的距离,为即将走上楼梯的梁沉加油呐喊。

    她笑得那么璨烂,眼尾弯弯,他的胜负欲在那个时候被嫉妒裹挟着,达到巅峰。

    那次他得了第一。

    但是他喜欢的女孩,仍然没有多看他一眼。

    离开的时候,在一楼拐角,薄叙捡到了桑枝的校牌。

    蓝色背景的证件照,在校牌上缩小成一个小小的方形,她的脸模糊失真。

    那是她的照片,也许是他能拥有的唯一一张照片,他生出私心,不愿归还。

    所以当碰上梁沉,被询问是否看到一个校牌的时候,薄叙撒谎说没有看到。

    他的手指收拢,握紧校牌,少年的心跳藏在胸腔里,心虚,私心,都藏得严严实实。

    就如同这些年,他对桑枝的喜欢。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梁沉-

    桑枝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来。

    卧室没有开灯,很暗,寂静深夜,雨水震颤玻璃窗子的声音格外明显。

    雨好像在越下越大。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隐隐感觉到什么,从被子里伸手,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亮在一隅,桑枝望向自己身边,确认了薄叙不在。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桑枝仔细回想,记忆好像只停留在回家的车上,她没熬住席卷而来的倦意,在车上睡了过去。

    后来……

    后来应该是薄叙把她抱回卧室的吧?

    身上衣服也换成了睡衣。

    桑枝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后面的事情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薄叙呢?

    他怎么不在?

    桑枝疑惑着,掀开被子下床,先在房子里喊了一声薄叙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就光着脚走出卧室。

    卧室通向客厅的走廊黑漆漆的,桑枝抬手碰到墙壁开关,灯光亮起,偌大的房子更显清寂。

    薄叙不在书房,也不在客厅,他会在哪?

    恰好这时候,玄关那边入户门的智能锁发出声响。

    桑枝心脏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进来的人是薄叙的时候,忍不住走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

    “你去哪了啊。”她靠在他怀里,低着声埋怨。

    薄叙刚从外面回来,身上似乎还留着夜雨的冰凉,忽然被桑枝这样抱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在被她依赖。

    他顺手关上入户门,门关上的声响砰然一声,撞击两人耳膜。

    这一响声,让还没完全睡醒的桑枝忽然清醒过来,后知后觉脸红。

    她出来找薄叙,好像就是刚睡醒时下意识的举动。

    包括看到他,抱住他。

    好难为情啊……

    桑枝悄悄松手,想给自己找个什么借口时,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很淡很淡,几乎不易察觉。

    她抓住薄叙的衣领,踮脚向上,鼻尖在他脖颈喉结处嗅了嗅,然后抬眸诧异地望着他:“你喝酒了?”

    薄叙低着眸,迎向她的目光,怕她摔倒,伸出手臂护在她腰后。

    “一点。”他说。

    桑枝露出疑惑的表情,又将薄叙的衣服仔细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香水味后,才放开他。

    “你在闻什么?”

    “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些许是酒精的作用,薄叙的嗓音听着有几分微醺,沉沉磨过桑枝的耳朵,他将她搂过来,低头用鼻尖去碰她的脸颊。

    略烫的呼吸开始变得暧昧。

    他问她:“那你闻到了吗?”

    桑枝觉得他的鼻息惹得她很痒,她往旁边偏了偏头,没等回答,她的后颈就被他的手掌托住。

    她不自觉仰头,他就顺势亲吻住她的唇。

    他吻得很深,一只手同时箍着她的半边下颌和脖子,细微的酒精从气息之间传递,再通过唇舌过渡。

    桑枝猜测,薄叙今晚喝的应该是很清甜的果酒,基底或许烈了一点,是威士忌,或者白兰地。

    她尝不出来,只觉得这酒的后劲没让薄叙怎么样,反而让她有点要醉了。

    舌头被缠住之后,她的心神和身体一起变得飘忽,失去自控力,好似全掌控在他覆在她腰间的那只手里。

    薄叙的吻,炙热,滚烫,压抑着满满的情绪。

    他不会告诉桑枝,晚上他和梁沉见过面。

    也不会告诉她,他们聊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分别时候,梁沉问他的那句话。

    “桑枝喜欢你吗?”

    在所有人都觉得只有相互喜欢才会结婚的时候,梁沉却问他,桑枝喜不喜欢他。

    薄叙不禁在想,是不是梁沉看出了什么。

    是因为桑枝的爱与不爱太明显,所以,梁沉一眼就看透了他们的关系?

    这是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这么轻易就击垮掉薄叙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恐惧这段时间和桑枝共同经历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的美好梦境,害怕这个梦不堪现实,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这样的恐惧,连带着他的心一起,碎裂成好几块。

    他想缝合,但太胆怯,不敢将这颗心亲手捧到桑枝面前。

    于是,他吻她,很深很深很用力地吻。

    非常想借用这个吻,来感知她的存在。

    桑枝被亲得呼吸不过来,薄叙高挺的鼻骨压着她的鼻尖和侧脸,力道很重,舌尖很烫,气势强势却不带半点情欲。

    这就是一个吻,或是确认,或是表达,是非常单纯的吻,无关性,无关欲望。

    薄叙吻得越凶,桑枝就越恍惚,越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应。

    缺氧窒息间,她甚至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薄叙是怎么了。

    终于,薄叙停下,一手继续箍着桑枝的下巴,一手搂紧她的腰。

    身体紧密抵在一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无法再近。

    过于激烈的吻结束,桑枝已经浑身发软,湿润的双眸泛着一点水润的红,唇瓣微张,喘息变得又急又密。

    她想问薄叙他是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却说不出一个字。

    光是呼吸就已经足够剧烈,足够花光她此刻的所有力气。

    薄叙抱着桑枝,头渐渐往下,最后额头抵在桑枝的脖颈处。

    他比她高出那么多,却放低姿态倚在她肩头,显露出不甚明显的卑微。

    桑枝在呼吸平缓过来后,慢慢发觉肩膀上的重量,以及薄叙逐渐收紧的手臂。

    他埋头在她脖颈肩膀处,将她抱得很紧。

    桑枝表情发懵,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环住薄叙,回抱住了他。

    拥抱从单向变成了双向。

    隔着胸膛跳跃的心跳撞在一块,开始趋同于一个频率。

    然后,她听到薄叙低沉的声音,从她脖颈处传来。

    他说:

    “桑枝。”

    “试着喜欢我吧。”

    第50章 chapter 50

    50

    薄叙永远忘不了高一那年, 桑枝倏然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手臂抱着的试卷哗啦落地,好几张试卷纸被微风吹起, 在走廊飞扬。

    同时间, 他的心跳失序。

    穿着校服的女孩一脸紧张, 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他的唇, 却忘了抬眸看他。

    直到她慌乱跑走, 她都忘了,看他一眼。

    桑枝不记得薄叙,甚至都不知道她曾与他面对面见过。

    可是薄叙却从那刻开始, 一直将她记了很多很多年。

    薄叙不是没有想过告白。

    少年第一次怦然心动, 每一次校园偶遇, 他的目光和心神总会被人群里的女孩吸引。

    他总会第一眼就看到她, 然后心脏收紧,跳动,呼吸都好像会乱。

    但是他晚了一步。

    在准备告白之前,桑枝就和梁沉走在了一块。

    他从自以为的主角沦为了他们的背景,沦为无人知晓的旁观者。

    十几岁, 年少清傲,自尊心高高在上,没来得及的告白已经被提早预知结果, 他只能将他的喜欢小心藏匿。

    藏在每一次透过人群远远投递过去的眼神里, 也藏在校园走廊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擦身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向高傲, 却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这样卑微。

    怕说出口会被拒绝,怕被拒绝之后, 连默默喜欢的资格都被剥夺。

    暗恋的胆怯和卑微,他都有, 暗自的渴望和幻想,他也有。

    他一直都想问桑枝,可以试着喜欢他吗?

    他有信心可以永远爱她,他相信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他不会让她掉眼泪。

    迟了这么多年,他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把心递给桑枝,终于问出这句话——

    此时此刻,彼此贴近毫无缝隙的拥抱,让桑枝清晰感知到薄叙心跳的力度,也隐隐觉察出他深藏的不安。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是,她可以回答他。

    “……好啊。”

    好啊。

    可以试着喜欢他。

    或许,在说出这个答案之前,她就已经有些喜欢他了。

    那些相处过程中产生的不自知的心动,现在在这个深夜的拥抱里,逐渐清晰。

    桑枝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可能很早就为他心动过了。

    是她没发觉而已。

    听到桑枝肯定的回答,薄叙闭上眼睛,紧绷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这样算是等到了吧?

    应该算吧。

    他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做到,一定会真正爱上他。

    薄叙的手臂越圈越紧,像要将怀里的人深深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拥抱实在太紧,桑枝有些承受不住,艰难出声:“紧——太紧了——”

    “我不能呼吸了——”

    听闻桑枝这样说,薄叙稍稍松了力道,掀起眼皮看着桑枝,眼底是漆黑浓稠的光。

    他仍是俯低的姿态,与桑枝对视着,气息交错,黑沉的瞳孔像惹人陷落的漩涡。

    他说:“你刚才答应的,我当真了。”

    桑枝还是在他怀里,迟滞两秒,点了点头。

    刚才激烈的吻已经让她全身的皮肤泛红,透着暧昧情动的粉。她垂下眼睫,避开薄叙暗沉的眸光,小声说:“再抱下去天都要亮了,快点洗澡睡觉吧……”

    薄叙眸光微动,怀揣着满心爱意,低头吻了吻桑枝的额头:“好。”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

    桑枝却一直没睡好。

    她很奇怪,是酒精的作用吗,今晚的薄叙怎么非要抱着她睡。

    之前也是会抱着睡觉,但都不像今晚这样,抱得这么紧。

    她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怀里稍微动一下,他就如浅眠惊醒一般,手臂立刻圈拢。

    桑枝没办法,只能由着薄叙,前半夜可能还不大适应,到了后半夜,她困意上来睡过去,倒也管不着薄叙到底抱她抱得有多紧-

    薄叙是早上十点多的飞机。

    漫长潮湿的雨季终于在昨夜结束,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云层倾泻,温暖又耀眼。

    天晴了。

    海城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晴天了。

    讨人厌的工作日要准时打卡,桑枝被薄叙送到写字楼前的时候,眼皮沉重,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周遭有人来来往往,多是在这栋楼里上班的。

    困倦的桑枝马上要加入他们走进写字楼,预备踩上大楼前面的高层阶梯前,不期然想到什么,侧过身,望向即将前往机场的男人。

    他们眼神相触,语言好像忽然变得贫瘠和苍白,一时都没有说话。

    该说什么呢,说再见吗?

    桑枝虽然在泛着困,但是脑子还是清晰。

    她想着,现在或许是该跟薄叙说再见,只是话到了嘴边,临时改了口:“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乖巧得像个等待妈妈回家的小孩。

    薄叙眼底的情绪不显,漆黑眸光定了一瞬,微微露出一个笑:“嗯,我会早点回来。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桑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是下一秒就要转身走了,可身体愣是没动。

    她等了几秒,觉得是不是暗示还不够,就看着薄叙问:“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薄叙眉头微蹙,好像没懂。

    桑枝撇撇唇,不明白他这么聪明一个人,笨的时候是真笨。

    昨晚还不知道是谁抱着她说什么让她试着喜欢他。

    结果临分别了,他倒是一点表示都不知道做。

    桑枝直接挑明:“你不知道什么叫做kiss goodbye吗?”

    薄叙停了一下,终于明白桑枝的意思,上前一步,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然后顺手揉了揉桑枝头顶的头发,控制着力道没有把她发丝揉乱,收回手,低眸看着她眼睛说:“再见。”

    身旁经过许多人,桑枝和薄叙亲密的举动迎来他们的好奇八卦的目光,桑枝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伸手抱了抱薄叙。

    她笑着,也跟他说了一句:“再见。”

    与薄叙分别后,桑枝踩上阶梯,走向写字楼的自动玻璃大门。

    薄叙停在原地,看着桑枝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黯然,难免有几分不舍。

    忽然的,他望向前方的眼眸亮了起来,唇角上扬——

    已经走进写字楼里的桑枝,在门口转身,满脸笑意地扬起手臂跟他挥手,说最后的再见。

    薄叙也冲她挥了挥手。

    当桑枝的身影真正从眼前消失后,薄叙眼底的笑意跟着慢慢消退。

    他想,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是不是不该再奢望那么多。

    一颗心总是忐忑,担心越想拥有更多,就越难以拥有,甚至还会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没关系,他相信,以后会好的。

    会更好-

    半个多月后。

    临近五月的海城,温度直线飙升,今年的夏天好像提早来临,枝头绿叶被浓烈的日光直射着,浓绿晃眼。

    海德附中,桑枝在学校教务处站了半个多小时,教务处主任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讲一会儿,喝口水,再讲一会儿,再喝一口。

    直到茶杯里的茶水见了底。

    他把不小心喝到嘴巴里的茶叶吐回到茶杯里,对桑枝语重心长道:“这些话我跟她哥哥说过,谁知道这孩子这么难教,每次说了要改,都没改。现在撒谎逃课惯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作为孩子家长,回去要多引导,也多教导。”

    桑枝勉强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礼貌跟教导主任告别:“感谢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教导主任点头示意了一下,桑枝一秒都不多停留,转身走出教务处。

    教务处外面,薄一璇正贴着墙根站着,小心又紧张地往门口看。

    见桑枝出来了,立刻松一口气,小步跑向她。

    “嫂子!”

    桑枝抬头瞧见薄一璇,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附中定制的夏季校服,青春稚嫩,尤其是那双跟薄叙很像的眼睛眨啊眨的,她被教导主任谈话半小时的郁闷顿时就消了。

    说实话,自从高中毕业,桑枝就再没进过学校的教务处。

    谁能想到,几年后,她会以家长的身份被老师谈话——

    还真是多亏了薄一璇。

    教务处门口不大好说话,薄一璇又马上要回教室上课,桑枝就领着她走出教务大楼。

    薄一璇小脸忐忑,小手拉住桑枝的衣摆,紧张地问:“嫂子,主任跟你说了什么?”

    “你的主任说,这是你这学期第一次逃课,只警告一下你,不记过,也不记入档案。”

    “真的?”

    桑枝转头瞧着她,扯扯唇角:“假的。”

    薄一璇马上睁大眼睛,脸差点白了:“啊?”

    见她这样,桑枝忍不住笑了,停下脚步说:“现在知道怕了?逃课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逃课是去追星,当然不会害怕。但是记过很麻烦,我哥回来肯定要骂死我。”

    薄一璇担心的不得了,拉着桑枝的手可怜兮兮地问:“嫂子,我没有被记过吧?你是不是骗我的?”

    桑枝:“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没有下一次了。”

    薄一璇连忙拍拍胸脯,庆幸着:“幸好幸好。”

    薄一璇被请家长是家常便饭,她总会干一些出其不意的事,就拿这次来说,她以生病为由,偷偷翘了一天的课,跑去机场追星。

    单单翘课可能还不容易被发现,偏偏她还拿了偶像签名的照片回来分给同学。

    因为分赃不匀,班上闹了起来,她直接被班主任拎到了教务处。

    薄一璇的事情通常是薄叙在管,这次薄叙在京市,本来想委托闻衡过来一趟,但是闻衡今天有两个重要的手术,抽不开身。

    最后,来教务处聆听老师教诲的任务就落到了桑枝身上。

    “嫂子,幸好这次来的是你,如果是我哥,我现在肯定挨骂了。”

    “别着急,你哥过几天回来,这顿骂应该可以留到那时候。”

    薄一璇:“……”

    桑枝笑了,不再逗薄一璇,“好啦,我开玩笑的,别担心。就算你哥回来要骂你,我也帮你拦着。”

    薄一璇感动得不行,抱着桑枝的胳膊摇啊摇,顺便厚着脸皮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嫂子,你能不能把你电话留给我,下次老师要找家长,我就给你打电话。”

    桑枝:“?”

    薄一璇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每次我哥过来都会骂我,我实在不想挨骂了。你帮帮我嘛……”

    看着这个年纪的薄一璇,桑枝想到她自己以前也总是被叫家长,当时都是苏绮贞来学校。

    每次从教务处出来,她们两个总会吵架。

    那种感觉确实不大好受。

    桑枝思考了一下,秉着自己淋过雨就给薄一璇打把伞的想法,从包里拿出手机。

    “行吧,你把手机号报给我,我给你回拨一个。晚上下课后你回家存一下。”

    一听桑枝答应,薄一璇哪能等到什么下课后,直接从校服裙摆的暗兜里掏出手机。

    桑枝见状,瞬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还挺厉害啊,上课都敢带手机。”

    她初中的时候都还没薄一璇这么大胆。

    “嘘,你千万别告诉我哥。他要是知道我带手机来学校,肯定要把我手机没收。”

    薄一璇说着,打开手机,“嫂子,你把你的号码报给我,我先存为联系人。不然你打我电话会打不通的。”

    桑枝不大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哥把我手机设置成拒接任何陌生来电了。”

    “他还管你管得这么严?”

    “严啊,他把他手机给我用的时候就设置了,觉得我年纪太小,怕我会被奇奇怪怪的人骗,所以陌生号码的来电和信息我都收不到。”

    桑枝知道薄叙很疼妹妹,没想到他还能细致到这一步,她都还不知道手机能设置拒接陌生来电呢。

    学到了学到了。

    桑枝报了一串数字,让薄一璇把自己的号码存起来,眼看着时间不早,就督促薄一璇赶快收好手机回教师上课。

    薄一璇听话地藏好手机,跟桑枝摆摆手:“嫂子拜拜,今天太谢谢你了。”

    桑枝刚想说没关系,不用这么客气,忽地脑海中闪过什么,思绪微微僵滞。

    刚才,薄一璇说了什么来着?

    “你的手机,是你哥的?”

    薄一璇眨眨眼,回答着:“以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个是我今年新买的,我哥那个被我用了几年,摔坏了。不过电话卡还是我哥的,毕竟我未成年嘛。”

    桑枝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模糊的,隐约的,不是很确定的。

    她试着问薄一璇:“你哥什么时候……把手机给你的?”

    “唔……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吧,他换了新的电话卡和手机,就把旧的给我玩了。”

    桑枝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跳得快了一些,语气竟然都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紧张:“旧的电话卡,是他高中一直用的那张吗?”

    “是啊。”薄一璇被问得有些懵,“嫂子,你这么关心电话卡做什么?”

    关心电话卡吗?

    不,桑枝觉得,她关心的是四年前的一个答案。

    为什么当时,她发出去的信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或许,不是她以为的,薄叙当作没看到,也不是薄叙不想回复,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收到。

    桑枝感觉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深夜,看到对着手机等待回复的自己。

    内心悄然滋生的期待,因得不到回复而微微失落,最后劝说自己看开,将他们归为一开始就说好的游戏结束就忘掉彼此的关系——

    七秒的金鱼游戏,无论过程有多缠绵多悱恻,最后都要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其实,她没办法真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否则在这再没见面的四年里,她怎么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双情绪很淡、又自带几分锐利的眼睛——

    也许,对薄叙的心动,可以追溯到四年以前。

    是她太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