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合一

    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起初, 风和颂并不明白, 任云琼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和他一同到荆州去?还要一路“送”他送到武林郡?

    一直到,风和颂见到了一个“故人”——来自棋谷的故人。

    仙风道骨,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抚着自己的山羊须,莞尔一笑, 冲风和颂抱了抱拳,一派自然,不见任何其他神色。

    他端端是自己笑得无比自然, 却仿佛没有见到风和颂微微隆起的眉峰一般:“崔小郎君,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齐留白,棋谷长老之一,也是云珠子的重要心腹。

    这世道, 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璇玑老人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棋谷顶梁柱之一的风和颂, 如今变成了陌生又客气的“崔小郎君”。

    倘若说一开始见到任云琼执意要跟随自己回荆州, 风和颂心中仅仅只是有些许猜测的话,那见到了齐留白之后,风和颂就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或许说,风和颂已经能断定, 那位十年未见的“师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能让任云琼不得不自己跑一趟的事情不多, 他家公子的“婚姻大事”算是一项……

    只是不知道, 这究竟是风和颂自己的意思,还是公子已经应允了?

    想到此处,风和颂就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

    她……还是走得比他快。

    往事纷飞,在脑海中错乱复杂的画面,风和颂没有去细看,再一睁眼,他依然是那位光风霁月的临江仙:“柏松先生,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任云琼见状撇了撇嘴,啧,这些文化人讨人厌就讨人厌在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就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两人要么暗暗地你试探我我试探你地打着言语的讥讽,又或者是你眼神暗示我我眉毛暗示你地暗暗交流,最后直接交换一个“你懂我懂那就不用说了”的小眼神。

    旁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任云琼虽然很不爽,虽然也知道自己多少是入了“某人”的棋局,成为了重要的棋子之一,但是这位打棋谷而来的白松先生齐留白,真的把她说动了呢。

    棋谷的这些聪明人啊,真是叫人又爱又恨,任云琼暗暗地又瞥了不远处含笑不语的齐留白一眼,悄无声息地磨了磨自己的后牙槽,露出了一个带尖牙的、桀骜不驯的笑容——

    云珠子是吧?那么懂她此时此刻的困顿,为她提供破局之法,派个人来就一语中的地戳她的心窝,那好,她就顺了这位云珠子的意,她出来了,嘿~她主动上荆州求婚去!这世间女子,哪个有她这般放肆?

    但倘若不能成……女人走势锋利的眉眼,闪过一丝冷光,那就把这位白松先生的头颅送给她当礼物好了,她任云琼,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当棋子的。

    敢叫她,还能叫得动她,那就得做好准备要押上足够的筹码。

    芳草萋萋,延绵不断,没心情欣赏这一切的人,不仅仅是暗自咬牙的任云琼,还有一派淡然的风和颂。

    他知道,此次回去,等待着他的——是一个更大的考验。

    又或许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是这个打击,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

    风和颂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翩翩若仙的男人像是在这一刹那跌落了凡间,在红尘中打滚,染了一身的人间苦痛。

    这个笑啊,自嘲极了,讽刺极了。

    这样的笑容,落在这样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便如同那上好的琉璃盏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晕,但美到了极致,却偏偏颇为易碎。

    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苦恼吧,风和颂有些冷漠地想着,又或许说,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狠心与冷酷。

    ******

    八月末,温如瑾终于回到了武林郡。

    一如他领兵进入长安城的盛况,武林郡的百姓对他的热忱丝毫不比长安城的百姓更少,沿途都是洋溢着激动与欢喜的脸庞。

    他们挤挤挨挨着,呼喊着,挥动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引起高头大马上那位银色铠甲的少年郎君的回眸一顾。

    他们山呼海啸着“公子”“公子”“公子”,可他们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神灵”“神灵”“神灵”。

    你知道领袖为什么必须永远理智,永远不能沉溺于自己的个体的私欲吗?看看这些眼神吧,或许能有一二分的触动。

    温如瑾打马而过,心中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是五姓部落的酋领,被称为——“廪君”。

    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廪君被选举为部落首领,为求部落的发展,他决意要带领族人离开洞穴,寻求沃土。他们顺夷水而下,到达了盐阳,为盐水女神所阻。

    女神心慕廪君,央求其留下,廪君不许,言明自己要带领族人寻求沃土的使命。但盐水女神却不愿放他离开,反而化作无数飞虫,遮天蔽日,叫廪君分不清方向,强迫其与族人滞留此地,如此持续了十日。廪君想杀了盐水女神,却无法分辨那万千飞虫中,哪一个是女神所化。

    后来,廪君将一根青线送给了盐水女神,女神将青线缠于身上。第二日,廪君就是根据这根青线,辨认出了化作飞虫的盐水女神,并挽弓射箭,将其击杀。

    盐水女神死后,天地开明,廪君带领族人乘船而下,到达夷城,在此建城。

    自此,五姓部落繁荣兴旺!

    温如瑾是在一个现代位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听到某位高校教授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他漫不经心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坐满了教室的学生在认真地听这个故事,教授话音刚落,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愤愤的咒骂——“渣男!”

    “廪君是个渣男!”

    “盐水女神太惨了,爱上了渣男!”

    “这个故事真的是致郁系,希望盐水女神重生打脸廪君!”

    这样的言论像是炸开了的锅,将讲台上的教授炸得尴尬到满脸无措。

    旁听的温如瑾,当即便笑了。

    那时候的温如瑾,其实不太明白,这些衣食无忧的,享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们,为什么思维模式却停留在如此层面?

    他们以为这个故事是为了说明什么,BE的凄美爱情故事吗?这分明就是一位古老的部落领袖坚强意志的体现,为了歌颂他摒弃诱惑,信念坚决的优秀品质。

    怎么就满脑子都是情呀爱呀的?她们似乎都把自己代入了“可怜”的盐水女神,却没有想过,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那苦苦求生的,将部落的未来、自己的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寄托给了廪君的五姓部落之人。

    人总是在不自觉的自我意识过剩,觉得自己会是那天底下最特别的一个,比方说就是这个故事中的盐水女神,其他人都是芸芸众生的凡夫俗子,她却是神灵。所以听故事的人啊,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是可怜的为情所杀的神灵,却断然不会是那蝼蚁一般的五姓部落的凡人。

    人总是在吃饱喝足之后,忘记了自己也是需要进食的,更忘记了旁人不像自己一样能在想要进食的时候就进食,故而他们能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些旷世情缘,却从不去想,倘若廪君不是一个“渣男”,倘若廪君选择留下来和盐水女神恩恩爱爱,五姓部落的族人又该何去何从?

    一个贪恋美色、不负责任、抛弃族人的人,也配称之为领袖吗?也配成为族人的首领吗?也配带领众人前行,寻求沃土吗?

    这世间占最大基数的庸碌平凡、命比草贱的人们,最应该感谢的就是这些被后人辱骂为“渣男”“渣女”的领袖们,正是他们有着超强的责任感,背负着旁人背不起来的使命,摒弃了自己的个体私欲,以坚定的意志和冷酷的理智,带领着这些人不断地前进。

    故而,才会有“伟大的领袖”,如此话语。

    廪君,一个渣男。

    《说文》:“廪,为谷所振人也”——廪君,能惠民万众,使家有余粮的君主。

    《广雅·释言》:“廪,治也。”——廪君,能治国安民的君主。

    温如瑾很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倘若和情爱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纠葛,都终将成为廪君那样的,后人口中的“千古渣男”。

    当世的人们会感恩他,倒是吃太饱的后人可能诟病他的冷酷无情……可他,断然成不了为爱折腰、为爱疯魔、为爱哐哐砸墙、为爱陷万民于不顾的痴情好男人。

    索性——当个快乐恣意的渣男吧!

    仿佛是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一直沉迷于窝在云珠子的怀抱的金毛犼,忽然从车窗跳了出来,一举跳到了旁边温如瑾的肩膀上。

    “嗷呜~?”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嫌弃地蹭了蹭他的兜鍪,在问担心地问他:小温温,你怎么啦?

    温如瑾闻言好气又好笑,这小崽子,给他取得外号忒多,什么铲屎官都还是常见的,偶尔还跟着那不着调的系统学,一会儿小宝贝一会儿小温温一会儿还小可爱的。

    原本就振奋不已的群众,因为金毛犼的出现,瞬间像是沸油下冷水一样,激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神兽!”

    “那是神兽啊!!”

    “神兽大人,果然……”

    激动到说不完一句话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些人直接跪了下来,拦都拦不住地开始跪拜——

    “天佑公子!”

    “神兽代天择主,我们公子是未来的皇帝!”

    “公子一定能收复失地,统一中原,我们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啦!”

    他们兴奋到痛哭流涕,相互拥抱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吃饱穿暖的美好的未来。

    温如瑾舒展眉眼,没有制止他们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兜鍪下年轻的面庞露出了笑容,他挥手示意,万民以热烈的欢呼作回应,山海呼啸不过如此!

    云珠子阖眸端坐于轿中,自始至终面上的平静与淡然未有丝毫变化,甚至不曾好奇地撩开窗帘哪怕看一眼外边欢天喜地的热闹。

    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她也笃定,她选定的明主,配得上这般的如山一般高、如海一般深的崇敬。

    ******

    长孙元正亲自来接,身后还跟着一大班的文武群臣,甚至是阁楼上的石氏和长孙姐妹,还有唐小龙唐小凤和石修竹。

    看到了长孙元正,伤好的差不多了,跟着温如瑾回武陵郡的唐小虎激动万分,打马越过了众人,与温如瑾并驾:“三哥,你看,是父亲来接我们了!”

    再一抬眼,唐小虎还看到了楼上的亲眷们,更是喜不自胜,疯狂地冲她们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娘亲,娘亲!我回来啦!”

    “大姐,二姐,你们还好吗?”

    “小龙小凤,你们有没有听修竹哥哥的话?”

    比起唐小虎的激动万分,温如瑾可谓是相当淡定,他已然是要扛起重任了,不可再作此少年态。

    一番见礼后,众人按部就班。

    就连长孙元正,也未有多说什么,不过是赤红着眼睛,满眼激动与欣慰与骄傲地拍了拍温如瑾的肩膀,道了一句:“果真是好小子!”

    温如瑾要表现自己对云珠子的看重,自然得越早越好地向大家介绍她的存在,并且言明她的功劳。

    长孙元正等人对此也是早有准备,早已不知在心中打磨过了多少遍的溢美之言,有条不紊地由不同的人口中,以不同的口吻与语气,向云珠子抛去。

    云珠子悉数笑纳了。

    众人其乐融融,长孙元正顺势提出:“先生身体抱恙,不如就在府中修养,府中有医者,倒也方便。”

    云珠子怎么会拒绝?风和颂可是快要回到了。

    于是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女军师,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如此,便麻烦主公了。”

    接到了长孙元正的示意信号,石氏便顺势带着儿女走出,而后带着唐小虎与云珠子一同回府修整。

    接下来,恍若过年一般的庆功宴,大宴小宴,仿佛永不停歇的席面,客席流水席,武陵郡内一片喜气洋洋,众人忙得几天几夜停不下来,或许说,这小半个月都是停不下来的。

    等到温如瑾终于有空隙和自己的亲人们支开一桌小小的家宴的时候,那已经是好十几天后了。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温如瑾,脸上都有些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也在家宴上的云珠子见状便忍不住想笑,还好她有正当理由——身体不适,推脱了不少的宴席,不然她估计比在场所有人都更累。

    全场最佳估计只有金毛犼了,它是场场宴会都参加,一场都不落下,去了就是听人家吹它的彩虹屁,吹得它美得恨不能即刻上天。

    一边听那文辞优雅,文采斐然,新意频出的彩虹屁,一边吃这世上顶顶尖的席面,偶尔还能喝几口度数不高的果酒,守静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了。

    爽歪歪的金毛犼趴在家宴上,唐小凤趁着众人没注意,偷偷摸摸地摸它的小白胡须,它都大气得不去计较。

    ******

    温如瑾和长孙元正,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长孙元正给他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一是石氏兄弟培养的大宛马很成功,也许再过些年,骑兵的整体实力便能拔高不少;

    二是石氏兄弟发现了个什么专治高热病症神药,叫什么卤水的,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东西能不能用在军营中,毕竟行军打仗受伤难免,而受伤后,高热就是最常见的病症。

    温如瑾:卤水?什么卤水?不会是传说中的“陈芥菜卤汁”吧!?

    想到大名鼎鼎的“青霉素”有可能提前现身,就是温如瑾都难掩激动了:“舅舅他们何时过来?”

    长孙元正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莫要高兴太早,这个卤水不太好弄,成品不多,而且有人用了确实有奇效,有人用了却不太好……总之,你先别急,你舅舅们年前会到的。”

    说的也是,温如瑾略微想了一想,决定耐心等石氏兄弟,并且吩咐520必须要盯紧他们两个,必要的时候可以暗戳戳地提醒一下他们,别又一路上边走边倒卖,严重拉低了前行的速度。

    ******

    从长孙元正那儿出来后,温如瑾又去拜见了石氏。

    石氏抱着温如瑾哭了一场,又是骄傲于他的优秀,又是担忧于他的安危,妇人又哭又笑,一片慈母心肠。

    长孙姐妹果真在参与粮草的事宜,以及后面的抚恤银的事情,别说石氏了,这两姐妹看着那长长的名单,一个名字是一条命,看着便觉得心痛,她们何尝不是这些士兵的家眷一般忧心难安?

    她们未尝没有为温如瑾担惊受怕,今日索性随着母亲一块儿痛快地哭一场,哭得温如瑾两个肩膀都是白色的粉和眼泪的混合物。

    温如瑾那两位姐姐,参加了好些场石氏给上层武官家眷的宴会,温如瑾是看着她们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的,不然掩不住他们早已今非昔比的肤色,比起曾经细嫩如羊脂玉,还白里透红,她们现在是又黑又瘦。

    “姐姐们若是掩不住,索性不必再扑粉了,”温如瑾认真地对她们说,“这粉对身体不好,黑点不是更健康么?”

    这可是铅过量的粉,是真的有毒。

    长孙姐妹可不听温如瑾的,她们忙过了这一阵就得继续去核对那些抚恤名单和抚恤银两的事情了,便对温如瑾道:“你个男孩子,整日里在军营中打滚,你知道些什么?”

    温如瑾:“……”

    好在她们也就是在这些家眷宴席上才抹粉,不然他真得强制禁止上妆了。

    ******

    离开了石氏的院子,温如瑾也没得闲,他得去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唐小虎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对着他修竹哥哥和弟弟妹妹,那叫好一个吹嘘,好在这些孩子天真不谙世事,非常捧场。

    不过……今日“说书”的,却不是唐小虎了。

    温如瑾看着院子中那个抱着金毛犼,神色淡然在讲故事的女子,挑了挑眉。

    云珠子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三哥!”发现温如瑾的身影,这四个孩子呼啦啦地就冲温如瑾奔来,像是一群冲向母鸡的小鸡崽子。

    温如瑾果断敞开怀抱,一抱抱四个。

    云珠子含笑退开了一步,以有书未曾看完辞行,温如瑾关心地问候了几句,对着下人交代了一番好生伺候,便看着她抱着已经听故事听睡着了的金毛犼走开了。

    接下来,温如瑾便与这群孩子坐在一块儿,问起他们的日常,学习了没有,学了些什么?先生如何说的?身体好些了吗?练武练得怎么样?

    不像是一个哥哥,倒像是一个大家长。

    但是这几个孩子早已习惯了,甚至早早准备了自己被先生批改过的作业,整理好,订成册,拿给温如瑾查阅。

    温如瑾本来只是看看他们的作业罢了,却不料他们有点出乎意料了。

    唐小虎还好,也就是筋骨不错,好好练一练,他再带着,时间长了经验够了,当一员小将还是够的。

    唐小凤也还好,琴棋书画诗酒茶,基本没什么天赋,但是又十分能下苦功夫,要是好好地“营销”一番,倒也能成个小才女。

    让温如瑾惊讶的是唐小龙和石修竹。

    “这是你们写的?”

    这两孩子有些紧张地点头。

    温如瑾见他们紧张,便给了一个笑容,夸奖道:“不错,写的很好!”

    何止是写得很好,简直是称得上有天赋!

    石修竹被夸奖后,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欣喜地说:“刚刚先生也说我们写得不错……”

    能被云珠子这样的人夸一句“不错”,可想而知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个年龄段顶尖的程度了。

    温如瑾欣慰地抚摸着这两孩子的脑壳子:“有天资也不可懈怠,更要刻苦,做文章不容易,要像小凤那样,下苦功夫。”

    “你们都做得很好,哥哥为你们骄傲,改日就带你们上街,给你们买礼物,作为奖励!”

    此话一出,这四个孩子就欢呼了起来。

    他们缺吃的缺穿的,缺什么礼物吗?

    不缺,可这礼物,是温如瑾送的,那意义就大有不同了。

    这要是搁在两年前,他们四个人,又何尝敢想象,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愁吃,不愁穿,能进学,能习武……还有个天定明主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今晚21:00有加更,加更二合一6000字,感谢大家的支持,Thanks(0ω0)

    廪君是土家族的祖先,文中他的事迹主要参考《后汉书》《太平广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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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1w收藏与5q营养液的加更

    在这群欢呼的孩子中, 最激动的其实是石修竹。

    比起能收到礼物的欢喜,他更多的是令人热泪盈眶的感恩。

    石修竹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前十世, 生生世世都在努力的积德行善, 才换来了今天?

    倘若他不是那些话本中所叙述的十世善人,那他怎么会有幸遇见了大虎哥哥呢?倘若他没有生生世世积德行善,那大虎哥哥怎么会救他,还认他为结拜兄弟呢?

    温如瑾看到了石修竹面上的热泪, 有些诧异,伸手给他擦了擦脸:“怎么好端端哭了?”

    “大虎哥……三哥,我没事。”

    闻言, 温如瑾莞尔一笑:“没事就想想改日上街要买点什么。”

    在这群孩子的小院里待了一阵, 温如瑾又得继续去忙了。

    如此又忙活了几日,他终于有个能在午后小睡一场的空闲。

    然而瞅见他难得得闲,520就忍不住紧张兮兮地开口:“温啊,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温如瑾早早挥退了所有下人, 此刻正在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躺在摇椅上,浑身懒骨, 全然陷入了大大的摇椅中。

    他仰面, 闭着眼,享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与此刻难得的惬意,不紧不慢地晃悠着摇椅, 自己也在这摇摇晃晃中, 昏昏欲睡。

    “领袖不能有自己的爱情吗?”

    温如瑾闻言, 缓缓睁眼, 黑色的眼睛里有着些许迷茫:“为什么……这样说?”

    有时候,520能捕捉到他的心理活动,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这件事情温如瑾是知道的,因为520能感知到他在想什么的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他本人的不在意,作为一种“授权”,允许了系统去共享他的思考才会这样。

    如果是温如瑾潜意识里不乐意的话,520其实并不能知道他想了什么,总之就是你想保留的隐私保留,你想分享的思考就共享。

    很显然,那日回到武林郡,他看着夹道相迎的百姓时,想起了那位廪君的故事,他没有在意,潜意识里就是允许520共享这段颅内的运作,于是它也就听到了廪君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沙雕系统的声音有一点茫然,“我就是在疑惑这一点,所以才想着问问你。”

    “领袖当然能拥有并享受爱情,领袖也是人。”少年黑色眼眸中的倦色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清明,“只是不是谁,都能成为领袖的爱侣而已,不论那个领袖是男是女。”

    “可我不明白……难道作为一个领导者,就必然会面临亲眷私情与天下大义之间的两难情况吗?”

    温如瑾倏地笑了,脚尖轻点,让摇椅更有力地晃动了起来:“你啊,你这完全是钻进牛角尖里头了。世事难料,谁说一定会面临两难的情况?只不过是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领导者,能与他并肩前行的人,也必然面临着同样的高标准要求而已。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已经筛除了大多数的人,除非是强大的外部因素,否则是不会或很少能出现盐水女神这种‘人造’的两难局面。”

    他强调了一下“人造”二字,复又说:“所以,领袖不是不会或者不能有爱情,而是他们的伴侣,他们的爱人,他们的同行者,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

    “啊?那你觉得谁能胜任廪君的伴侣?”

    “至少,不是盐水女神,因为他们理想与追求,并不契合。纵观历史,你会发现,这些伟大的领袖们身旁的伴侣,要么与他们志同道合,甚至成就绝不比他们少,要么有着较高的自我牺牲的觉悟,能够支持自己的爱人心无旁骛地领着人类奔跑在历史前行的道路上……像是妇好,像是嫘祖,像是无数坚强地站在这类人身后撑起小家的丈夫或妻子,像是无数携手奔驰在驱除外敌争取独立的血腥路上的华夏儿女。”

    “他们没有爱情吗?”温如瑾轻笑出声,“不,他们有。而他们的爱情,是时光流逝千百年后,子孙后代依然向往并崇敬的‘绝美爱情’,偏偏不是那种为了‘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杀了天下人’的庸俗。”

    不过吃太饱的人在廉价娱乐的蚕食下,已经丧失了分辨这其中区别的兴趣……或许,连能力也已经丧失了。

    系统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所以老温,如果有一天出现了这么个能和你携手并进的人,你会拥有一场绝美爱情吗!?”

    但是轻笑着的少年开口,却是毫不犹豫地吐出了冷酷的两个字:“不会。”

    “啊!?QAQ为什么?”

    “领袖也是人类,他们有情感需求,我没有。”

    “可是你也能体会到七情六欲了呀。”

    “可我不是人。”温如瑾一句话把520堵死,“比起爱情,我更需要免费的、好使的、长命百岁的打工人。”

    温如瑾略微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不可抗力一般的劳碌命,笃定地补充道:“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更需要打工人,我确定以及肯定。”

    520:“……你特么当资本家上瘾了是吧!”

    温如瑾不理它,拿起旁边小矮桌上的小册子看了起来,真的写得很好,虽然字迹依然稚嫩,但那想法却已经具备了雏形了。

    唐小龙在原定的历史中已经早早死去了,倒是石修竹,仅仅以他笔下华章看来,他应该成就不低才是?

    思及此,少年看着小册子上的文字,略微走了那么一会的神。

    等他回过神,又看了一会儿。

    但最终,温如瑾还是又开始犯困了,他干脆把小册子盖在了脸上,在这轻轻摇晃的摇椅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这春光下懒洋洋的模样,520气不打一处来,它忽然发现,这该死的温狗子该不会真的要注定孤独终生吧!?

    又生殖隔离就算了,谈一场柏拉图式的绝美爱情也不行?

    也对,谁能受得了他要把周围所有人都当打工人疯狂使的劲儿!

    ******

    二十多日后,风和颂终于回到了荆州。

    温如瑾自然是亲自出城门,迎到了城外三十里地,给足了风和颂应有的脸面,及时为他接风洗尘。

    让温如瑾略感意外的是,风和颂在书信中说的两个人,居然是全程与他一同回来的。

    这两人其中一个是棋谷之人,名唤齐留白,此人风度翩翩。向温如瑾行礼过后告知了来历,并且直接言明有事要向云珠子汇报,既然人家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一切,那温如瑾能说什么?自然是安排了下人,领着他去云珠子所居住的院子。

    如果说,温如瑾能接受风和颂是半路上遇上了齐留白,两人目标一致,干脆一路同行的话,那温如瑾是真的不懂,风和颂回来,豫州牧的女儿还能真的一路把他送回荆州来!?他又想起了云珠子那儿的那卷竹简……

    任云琼看到了温如瑾,心道:这荆州长孙虎原来长这样,这也太小了!而且长得平平无奇,不过,那双眼睛格外的漂亮,像是会发光。平庸的五官,也无妨那双眼睛像星辰那样,一闪一闪就仿若是一颦一笑。

    嗯~她还算满意,好吧,说错了,她其实很满意,任云琼暗自颔首,毕竟她要的不是什么美无度的小白脸,她对长孙虎的满意,以长孙虎的个人实力为基础。

    “长孙公子仪表堂堂,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任云琼率先下马,自个儿落落大方地向温如瑾打招呼。

    她真有如此胆量,带着这么点人就敢深入荆州,不论目的是什么,温如瑾都佩服她的勇气。

    “这位便是豫州牧之女吧?不愧为当世虎女,敬仰大名!”温如瑾也不失礼数地回礼。

    闺房黑名单的百年第一名嘛,估计这天下没几个人会说自己没有听过任云琼的名字的。

    风和颂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扫过温如瑾脸上的表情,心下一怔,这……公子这表情,分明是不知道任云琼来荆州的目的啊!

    一时之间,风和颂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握着羽扇的手都僵硬了不少,她竟然如此大胆地“自作主张”么?倘若是惹恼了公子,又该如何是好?此番冒险若是结果不如人意,她……可会令公子心生芥蒂?

    像是被自己这接连不断的思虑所震惊,风和颂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不自觉地在自嘲自己的关心则乱,多少年了……

    无论她做了什么,就算崔家那事儿少不了她的手笔,他却依然……下意识地担心她,哪怕她可能根本不需要。

    “我此番亲自前来,是有要事要与荆州商议。”任云琼说的十分严肃。

    温如瑾暗自扬了扬眉,心道这豫州看得如此之远,已经想好了要和荆州联盟?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如果能有让双方都满意的合作诚意,且令双方都能笃定的共同利益的话,这倒不失为是一个很好的战略。

    “既如此,还请足下先到驿站歇息一番,晚间再为大家设宴。”

    此时的温如瑾并不知道,任云琼这一趟过来,确实是为了合作,但那合作的诚意嘛……

    “风先生?”虽然在和任云琼沟通,但是温如瑾却没有忽略旁边站着的风和颂,当然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脸色,“风先生气色不好,可是这路途遥远,颠簸太多?”

    “我无碍,劳烦公子挂心了。”风和颂有一瞬想要先给温如瑾说点什么,好叫他有个心理准备,而后才不必因太震惊而心生恼怒,可是他又不知道云珠子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准备,自己开口的话会不会多此一举又或者一不小心可能反而会影响了她的布局……

    于是温如瑾看着风和颂嘴唇动了一动,似乎要说点什么,最后又犹犹豫豫地合了上去,什么都没说。

    哟!瞧瞧这欲言又止的,一点也不像是你啊风和颂!

    “合该是要为我等设场宴”任云琼哥俩好地拍了拍温如瑾的肩膀,“为了及时赶来荆州,我可是连豫州下信都的大庆功宴,都推了好几场。”

    这么大手笔?这么大牺牲?看来你的所求甚大。

    棋谷齐留白莫名其妙的出现,风和颂的纠结至极的欲言又止,任云琼那意味深长的小眼神,温如瑾已经有错猜测了,想必齐留白不是半路上和风和颂遇到了干脆一块同行的,应该是自豫州就一起出发了吧……

    又或许说,齐留白出棋谷,就是奉了云珠子的命令,目标是任云琼……与,他!

    “520!”

    嘿,就那么任性,他不仅自己能猜到,他还能有个鬼鬼祟祟的狗系统去验证他的猜测!

    520看着自己查到的东西,心情有点微妙——

    “我第一次遇见有人,会像我这样担心你会注孤生。”

    微妙,就很微妙。

    ******

    温如瑾的猜测得到了520的肯定,再看任云琼的时候,就觉得这真是个妙人。

    虽然不清楚云珠子说动她的详细的细节究竟是什么,但是在这样的男权世界,她只身深入荆州,自己给自己谈联姻。

    此一举,怕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的,不错,就算是把那些自诩颇有勇气的男人换成女儿身,他们也不会有任云琼这样的决然与勇气。

    派人将任云琼送到驿站,并言明晚宴前会派人专程过来迎接她之后,温如瑾转身看着风和颂笑了起来。

    风和颂见他这模样,哪里会想不到温如瑾自己已经看透了云珠子的计划。

    “公子……”还当真是敏锐。

    风和颂苦笑了一下,没把话说完。

    温如瑾也不追究他不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他的发现的事情,毕竟谁也不知道风和颂有没有什么顾虑,况且说与不说,他自己都已经猜到了。

    “先生一路辛苦,此事……你觉得如何?”

    风和颂的马儿跟随在温如瑾的马儿身侧,时不时地还俏皮地要撞一撞他的马,马不像主人,没有一点对主公的尊敬。

    拉紧了缰绳,风和颂控制着自己的马,不叫它胡闹,听到温如瑾的问题,仙男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的神色:“在下不敢替公子做这个主。”

    “诶!我不叫你做主,就让你给个意见让我参考参考罢了,你说说你的想法?”温如瑾颇为爽朗,不计小节,正如同他的马儿也不在意那匹俏皮的年轻的马非得拿脑壳子顶它一下的冒犯。

    风和颂犹豫了一下,道:“仅就大局而言,此是好事。”

    温如瑾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却没有再把话题进行下去,直接说:“观先生脸色,先生甚是疲惫,不如早些回去沐浴一番,睡个觉吧。”

    “诺。”风和颂垂下眼眸,恭敬地应了。

    他眼波微微一动,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

    很多时候,公子是不曾掩饰自己的,或许说他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意思,所以他的神色,他的举动,他的言语,都在向他周围的人传达同样的信息,风和颂就很容易根据这些,明白温如瑾的所思所想,继而顺着他的意愿,给他一个能叫他满意的答复。

    可是就在刚刚,温如瑾出声大笑的瞬间,风和颂好像失去了捕捉他人情绪的能力,不,或许说,是公子拒绝再以最真实且最无防备的外在情绪给他们传达信息了,所以,他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公子这个大笑……

    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究竟是不以为意,还是暗自恼怒?

    究竟是欣赏认可,还是深感冒犯但按捺不谈?

    风和颂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又或许说,温如瑾已经安排好了他去“休息”,他已经到了没什么话说的局面了,故而……他不能再继续说什么。

    只盼,师姐莫像从前那般强势了,公子他……并非常人。

    ******

    温如瑾生气了吗?

    唔……他的心情有点微妙,和520不太一样的另一种微妙。

    通常情况下,只要不太过影响大局,与他作对,温如瑾是不会生气的。此刻也一样,他并不生气,但难免因那微妙而显得情绪难窥探了起来。

    回到府中,温如瑾耐心又体贴地安排人好生照顾风和颂,而后似乎是想到了某事,没有多留便转身离去,风和颂趁机抬眸,眼神自那少年公子的脸庞上一扫而过,喜怒无从猜测,恩威无从展现,他……依然看不清温如瑾的情绪。

    风和颂抿了抿唇,心绪难免难安了。

    温如瑾其实没想到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是终于将他们都安排好了,晚宴一类的东西石氏也会准备好而他无需操心,故而他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忙进忙出的姐姐,打算过去帮帮她们一块儿核算那些死去的战士们的抚恤银罢了。

    还有便是,也顺路把她们两个接回来,再带她们一块儿顺道去看看西郊马场里头石氏兄弟培育的大宛马究竟如何。

    他到底是没想太多,但是风和颂并不像是520习惯了自家宿主的心绪有时候坦坦荡荡地给共享,偶尔又忽然一点儿也摸不着命脉的情况,风和颂有些受到了影响。

    不过,就算知道这些,温如瑾也不会在意,若是心情不错,指不定还更乐意叫他再难受一些。

    他是主公!

    谋士瞒着他搞小动作,没有踩到底线,他可以大气不计较。

    但他必然要有一定“天威难测”的距离感,否则就像是雍正和年羹尧,太过亲切,放纵太多,失去了距离,养肥了对方的不恭,最后还得自个儿忍痛宰掉。

    温如瑾可不想走到那一步,他就是养头猪都舍不得这样宰的。

    更何况是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高质量打工皇帝!?

    宰肯定是舍不得宰的,但暴打猪头还是可以的。

    ******

    温如瑾陪着长孙姐妹搞定了今日的任务量,见她们整日看那些名单,偶尔还要处理一些染血的遗物,心情颇为沉重,便提出带她们一块儿到西郊马场去。

    “那大宛马是舅舅们的心血,至今仍未得见,着实是遗憾的事儿。”长孙静姝笑着说。

    长孙静娈不在意地挥手:“嘿!那三弟不是说带我们去?现在去也不迟嘛~”

    虽然两姐妹都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甚至广袖的锦衣也不常穿了,可是长姐长孙静姝身上依然有那股大家闺秀如流水一般的温婉和沉静的感觉。

    倒是二姐长孙静娈,像是彻底放开了自己,越发不在意细节了,倘若把长孙静娈丢男儿堆里头,估计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来她是个女娇娥。

    这约莫是性格的原因吧,长孙静姝本便更温柔,长孙静娈是更活泼。

    “今日天色太晚了些,三弟方才说风先生回来了,还带着豫州牧的女儿……”长孙静姝犹豫了一下,“今夜必然是有宴席的,届时若要赶回来,可就太匆忙了。”

    “索性西郊也不远,我们快去快回,便也不耽误正事。”温如瑾带她们去马场不过放松放松心情,顺便看看大宛马培育得如何罢了。

    长孙静姝做事力求稳妥,多少有些犹豫,但是长孙静娈闹着非得去,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温如瑾倒是没想到自己在马场还能见到某位熟悉的小将军,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将军,和他二姐姐还是老相识?

    宽敞的马场内,策马狂奔的薛向明忽然发现了他们几个,连忙驱马上前。

    温如瑾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厮的眼睛,落到长孙静娈的身上的时候,瞬间发亮了——

    “糖糖!”

    好家伙,开口就是长孙静娈的小乳名。

    好家伙,直接跳过大姐,跳过他这个公子,目标如此明确!

    “哟~小明子!你怎么在马场?”

    长孙静娈的称呼,让温如瑾心下一笑——小明子?

    这两人确实是老相识,准确的说,是青梅竹马。

    薛向明恭敬地向温如瑾和长孙静姝问好后,便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用华美的锦布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呀,行军打仗还记得带礼物!温如瑾上次听到有这个行径的,好像还是520口中的倒霉鬼宁王?

    长孙静姝见状,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和温如瑾一同举止自然地走向了另一边,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小儿女。

    “他们自幼一块儿长大,”长孙静姝说,“妹妹小时候调皮,不爱那枯燥的女工,倒是常常跟着这薛小将军爬墙出去骑木马玩什么大将军的游戏。”

    说着说着,长孙静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苦涩了起来:“后来本家有人说她行事出格,应严加管教,我出面替她求情……”

    自从长孙元正娶了个商户女,他和本家就闹得十分不愉快,不过长孙姐妹年幼的时候,长孙元正和本家的关系还没有彻底公开地断绝。

    故而那一次,是长孙静姝替代自己的妹妹,受了罚,冰霜风寒的天气里,跪祠堂一夜,又生了场大病,差点救不回来了。

    打那时候开始,长孙静娈就意识到自己快乐的肆意,是要姐姐的痛苦来买单的,她也就收敛了自己。变成了那个初见温如瑾和那群弟弟妹妹,笑的时候都拿着团扇把脸遮严实了的闺秀女子。

    一直到后来长孙元正自立门户了,这两姐妹也没改过来。

    “他们看着……”温如瑾有些犹豫。

    长孙静姝含笑肯定:“两情相悦。”

    温如瑾:完了,他上回才给云珠子说,说他的姐姐们都不能出嫁,嫁人就会影响他的大业!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不慌,圆的回来,不能嫁出去,但是可以把男人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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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支持,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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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二合一

    “我家中那两位姐姐不可嫁人, 家师曾断言,其二人若出嫁,有碍于我之大业!”

    当时他神棍一样地把这话推给了自己的马甲师父“和光君”, 此时那字字有力的话语, 似乎还能在耳畔响起。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不能收回来的,更何况他不能有损“和光君”的名头, 不然以后还怎么把“师父”拉出来背锅?

    温如瑾木着脸,也怪他想当然了,以为两姐妹都不想嫁人, 结果是大姐抗拒, 二姐心里头还有个小竹马。

    这一波啊,实在是对不住你了薛小将军。

    想起初见的时候,薛向明的热情,又想起他吊儿郎当的说“公子的弟弟, 不就是我的弟弟”,嘿,那会儿觉得他臭不要脸自来熟, 还没大没小, 现在看看,满满都是居心不良啊!

    感情你看我不是看高高在上你要效命的公子,是在看未来的内弟!?

    温如瑾轻笑了一声,把自己和云珠子交谈过的那事儿给长孙静姝说了。

    长孙静姝沉吟了一下, 说:“三弟勿忧心, 你大业之成, 指日可待, 便是叫这薛向明等上一等又何妨?待你霸业终成之日,他再求娶,岂不是美上加美?他若是等不及,那也便罢!”

    看来,外出做事有所历练,对长孙静姝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这话不是那日在茶楼上泪眼朦胧的少女能有底气说出来的。

    不过……

    看着温如瑾犹豫和踌躇的神色,长孙静姝也温和了自己方才略显咄咄逼人的气场:“三弟?你还有何忧虑,都说吧,看看大姐可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是想说,我只说我姐姐们不能出嫁,没说我姐姐们不能娶夫啊,他等不及的话,他可以嫁给我二姐当正夫啊。”

    长孙静姝:“……”

    论猛,还得是你!

    ******

    温如瑾早已获悉了云珠子与任云琼的秘密商议的结果,却没打算愤怒地找云珠子将她怒斥一顿,因为他心中早已经对她应得的惩戒有了决定。

    晚间的宴席,笙歌燕舞,推杯换盏。

    立了大功劳的风和颂自然是这一场的主角。

    此次的宴席云珠子没有出席,推脱是身体不适,众人也早已习惯,不疑有他。

    彩虹屁漫天飞舞,风和颂却始终淡然如初,不骄不躁,心性着实过人,长孙元正看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当然,众人也没有冷落了任云琼。

    任云琼的到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了,但是长孙元正早在他们抵达荆州之前,就已经获悉了这个消息,也与心腹商议过,左右不过是豫州有远见,想要先下手为强地与荆州联盟罢了。

    大家都没有想到其他方面上去,毕竟荆州如今势大,而那外族们则流露出了颓势,谁不想趁你病要你命?再如何蠢笨也懂的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的道理,故而荆州的文臣谋士早就做好了会有其他州的人上门商议联盟的事情。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来的最快的居然是豫州?本来以为应该是宁州才对的,那个宁州牧,虽然子孙后代没一个能扛的,但他本人却也着实是个人精。

    更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豫州之女任云琼会亲自前来,这简直是给足了诚意。

    长孙元正原是打算等所有有意要与荆州联盟之人都找上门了,再与温如瑾好好商议和斟酌的,再加上那段时间温如瑾确实忙碌极了,他便没提前说这些……于是风和颂的信嘛,长孙元正和温如瑾一样,一开始都以为是豫州客气,任云琼亲自送一送风和颂。

    谁能想到她一路送回荆州来啊!

    在这丝竹声声中,令人更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

    任云琼直接逾矩地一个飞跃,跳到了正中央的台上,把优伶们都吓了一大跳,笙歌骤止。

    “小女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要与长孙伯父商议。”任云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最高最中央的座位上,那位魁梧健壮的美髯公眼眸深邃,看不出喜怒:“哎呀,好侄女儿,大家今晚上就喝喝小酒,听听歌舞得了。”

    真是不懂礼仪,哪有这时候跳出来谈正事的?就算要在这时候谈,也应该请示主人家额,而不是自己跳到台上。

    看着台上那眉眼飞扬、颇为桀骜的女子,风和颂只觉得自己眼皮都跳了一跳,他知道任云琼想做什么……但他不能阻止,风和颂垂下了眼眸,这天下骄傲的人、有本领的人何其之多,却不是人人都是趁手的棋子,如今,任云琼就要给出自己的反击了。

    也不知那人,对今夜的场景,何曾设想到?可还有后招?

    此时,以“主簿”身份有幸坐在最末位的长孙姐妹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长孙静姝抿了抿唇,眼神落到了台中央那位号称“闺秀之耻”的女子的背影上,她总觉得,这个人,要说什么众人都不会想到的话。

    “为达成联盟,吾父愿与荆州联姻!”任云琼铿锵有力地说完,在众人皆震惊失色之时,蓦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温如瑾,“我,豫州任云琼,如今求嫁荆州长孙虎!!!”

    噗嗤——是给自己斟酒的温如瑾忍俊不禁了。

    没想到啊,着实没想到,这个女人当真是“粗中有细”,她看似鲁莽的举动,实则是精明极了!她会把一切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全都捅到明面上,也确实是温如瑾没有想到的。

    长孙元正的脸都黑了:“……”

    那些个文臣武将喝了不少小酒,如今也被任云琼一句话,直接砸醒,甚至还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酒水撒了一地,原本的笙歌燕舞,如今居然有些慌乱无措。

    是的,众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会有人见风使舵,上前要求联盟合作。

    是的,众人也觉得豫州速度太快了些,诚意太足了一些。

    但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豫州想的办法居然是——联姻!?

    联姻当然很常见,联姻是最普遍的、成本最低的合作诚意与手段。

    那为啥任云琼说要与温如瑾联姻,会引起那么多人的震惊与失礼呢?因为众人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选项和想法。

    为什么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豫州牧只有任云琼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今年——年已二八。

    不是二八十六岁的二八!是二十八岁!!二十八岁!!!

    而他们公子,四年后才会有加冠礼,换句话说,他们家公子,今年,仅仅只有十六岁。

    女大三,抱金砖,但你不能一抱就抱四大块的砖啊,真以为是金砖呐!

    “荒唐!”谁也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人,居然是那位一向温柔恬静的大姑娘。

    美人略微有些疲倦的面容上,如今尽是怒意,那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咬牙看着台中央与她本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女子:“简直胡闹!吾弟今年不过十六岁!”

    女方比男方相差十二岁,这个是个什么概念呢?约莫是再给任云琼一点时间,她能给温如瑾当娘了?

    ******

    前头宴席上的事儿,自然瞒不过后院有耳目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了石氏和云珠子。

    彼时的云珠子正在廊下抚琴,琴声不比前头丝竹声亮,却凉凉如这月色,自有一番意境。

    听着齐七的汇报,云珠子也没有停下抚琴的手,一直到一曲终,她才将纤纤素手覆盖在琴弦上,静静地等待震动不已的琴弦完全归于平静。

    云珠子含笑着看了过来:“她真这么大胆?”

    旁边的齐留白抚着山羊须,笑道:“有趣,着实有趣,不过,这也确实是这位女公子的脾气。”

    “她这是在谋你的命呢,”云珠子不在意地扬了扬下巴,“你还颇为欣赏?”

    没错,任云琼就是故意把事情闹成这样的,如此难堪的局面,就是她想要的。

    云珠子戳中了她的痛处,又给她指明了道路,看着倒是挺好的,但是也掩盖不了在任云琼看来她有点高高在上的意味,更改变不了云珠子确实拿她当棋子,而她还心甘情愿去当的事实。

    但是,这是一颗长了獠牙的棋子,分分钟就要反咬执棋人的那能翻云覆雨合纵捭阖的手。

    闹大了,闹难看了,荆州要能答应就好,皆大欢喜。

    要是不答应——哦豁!?不是你们自个儿的谋士安利我过来的?你们什么意思?啊!你们自己提的联姻,我又这么大诚意,亲自过来,结果你说你不联姻了!?你说我犯贱那么大年纪要搞他荆州长孙虎毛头小子,你踏马把我当傻子玩啊!?你们是不是想开战!想就直接说啊,老娘怕你啊!

    (建议此处代入“我拿三百亿出来跟你玩,你当我是空气啊,居然去泡一条鱼!”语气。)

    真要把脸撕烂到那个程度,荆州就是理亏的哪一方,少不得得要杀上那么一两个人给人家荆州女公子、少将军助助兴,哦不,是赔礼道歉。

    这个助兴人选,最合适的便是——齐留白。因为打一开始,就是他在出面,他在交接,倒是云珠子的位置太高太重要,动不了她。

    所以云珠子才说,任云琼这一举动,是在谋齐留白的命。

    “聪明人自然是值得欣赏的,更何况是个有疯劲的聪明人?”齐留白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轻功好,跑得快,倒是不必担心。不过谷主你,可担忧那公子会生气?”

    与此同时,任云琼的这个做法也是真的反咬了云珠子。

    也就是云珠子沉得住气了,但凡换一个聪明人,遇上任云琼这样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不得气得脑溢血,也得掀翻了那七弦琴,怒骂几句“蠢货”才对。

    毫无理智的疯狗尚且令人难以招架,何况是聪明人精准发狂,那威力自然非同一般。

    齐留白不怕有人想收割他狗头,云珠子也不怕自己会彻底被温如瑾厌弃,更不怕被棋子反咬的痛楚,她笑了笑,疏狂至极:“她越聪明,说明我识人的眼光越准确,不是吗?”

    所以,应该感到高兴。要有能接受一切意外,能担当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如意的勇气,否则不要去玩弄权术与人心,因为心态不好的家伙,是无法游刃有余的。

    但是再如何游刃有余,不畏惧棋子反噬,云珠子的心情也还是有些沉重了……

    “谷主这么郁郁不乐是为何?可是担忧那位小公子发怒?”

    女人懒散地摇了摇头:“公子会答应的,因为这世间不会有比任云琼更好的人选了。”

    更何况,任云琼居然敢这样临时反咬她一口,那就说明,任云琼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说服公子。

    也就是说,任云琼自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需要云珠子接下来的襄助,所以她才敢这般大胆地过河拆桥。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但是云珠子相信一个精明的人的判断力,在这个判断的方向与自己推敲的方向是一致的时候,云珠子觉得这基本不会再出现其他意外了。

    “既如此,谷主还忧心什么呢?”

    云珠子倏地一笑:“因为公子不是个那么好看透的人,你能猜到他会给我如何的惩罚吗?我猜不到……”

    多令人意外啊,她已经和温如瑾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了,但凡换个人,在云珠子的面前,这人基本都成透明人了。可是事到如今,云珠子居然完全无法猜到温如瑾会有的反应。

    云珠子甚至觉得,温如瑾是勃然大怒也好,是平静地允许她放肆也好,还是只字不提此事轻拿轻放……所有的反应,在她看来都是合理的。

    这样泛滥的、不精准的判断,出自于云珠子,出自于棋谷第三十三代谷主,这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而这不合理的出现,仅仅是因为公子这个人。

    由此可见,温如瑾这个人有多难以琢磨了。

    “若是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左右你如今得放手,”齐留白倒是觉得那位公子脾气不错,至少不至于会把云珠子拉出去杖责个百八十个什么的,“说起来,我记得那任云琼,也曾多次到棋谷求见,只是谷主不见,如今发现这也是个有话可说的同类人,谷主可曾遗憾?”

    “遗憾什么?”云珠子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笑意,“谷主不能轻易出谷,不能轻易见客,这是规矩,我在遵循规矩罢了。”

    “至于任云琼,早在她第三次来棋谷求见后,她便如愿以偿地与我交谈过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是她多年的笔友,情同姐妹,不过,她应该是不知那姐妹就是我吧?”说着,云珠子就忍不住笑,“若不然,我是如何那般了解她的。”

    原来如此。

    齐留白看着她,有些怔怔的。

    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无血色的女人,眼神复杂极了,有惋惜,有遗憾,有痛心,这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啊,多么高瞻远睹的一个人啊,怎么就……

    “说起来,我听了不少的传言,说是那天降的神兽,颇为喜爱您,怎么今日却不得见?”

    “比起我这样心机重,城府深的人,神兽大人显然更喜欢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呢……”

    ******

    据说晚宴最后是在一片装聋作哑、跳过此事的打哈哈中糊弄过去的,任云琼只是暗暗地勾了勾唇,却没有丝毫丝毫不愉,也根本不打算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愤怒之下的长孙静姝直接拉着温如瑾离开了那场宴席,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做过最破格的事情了。

    长孙静娈在后边追着他两,一直到那通往后院的长桥边,才追上。

    “姐姐!”长孙静娈气喘吁吁地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温如瑾的胳膊,“三弟,快,停一停。”

    温如瑾于是轻笑着停下,拉着长孙静姝也将速度慢下来。

    他们三人一同上了长桥,长孙静姝有些沉默,看着她的脸色,长孙静娈也不敢说话。

    “大姐姐快莫气了,”温如瑾顺手拍了拍长孙静姝的背,“气坏了身子谁替你去给那些伤亡的士兵发抚恤银呢?”

    长孙静姝眼神复杂地看着温如瑾,最终叹了一口气:“三弟,你还小呢……”

    是啊,在长孙静姝看来,她弟弟还小呢。

    长孙静姝打一出生就是长女,长孙氏的要求有多高那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她背负着大家闺秀中算是最重的包袱,对妹妹极好,看着妹妹长大的她,说是有娘亲的心态也差不多了。

    所以纵使温如瑾在她面前早早表现了过人的智慧,甚至眼界比她本人还要高,但是长孙静姝看着那张稚嫩青葱的脸庞,心中还是会一片柔软的想着这是自己的弟弟,他还小,他甚至还没有加冠呢!

    长孙静姝才多少岁?今年不过二十岁,她也只是把温如瑾当成半大的孩子罢了,可那任云琼都多少岁了!?快三十岁了,她居然想要嫁给她弟弟!?

    她任云琼怕不是疯了吧!

    长孙静姝那么激动的原因,少不了她晓得的一些闺房秘密——诸如,某些寡居的、丈夫久久不归的妇人,喜爱招一些十四五岁的小.娈.童贴身伺候自己,晚间还要进自己的闺房伺候……

    虽然任云琼没那么老、长得也没那么不堪,但是在她提出“求嫁”二字后,在某一瞬间,任云琼的脸,在长孙静姝的脑海中,就与她曾经在很多赏花宴诗会等等宴席上见过的那些雍容的老妇人的脸融合在了一起,而这些妇人身边那些怯生生的小娈童,则换上了她弟弟的脸——

    所以,真就不怪长孙静姝瞬间炸毛。

    ******

    等他们一起走到了石氏的院子,石氏却已早早派自己的心腹老嬷嬷在院子门口守候着了。

    一进门,长孙静娈是第一个开始抱怨的:“娘!你都不知道,那豫州的任云琼,疯婆娘……”

    石氏面上依然带着和蔼熙恬的笑,将两个女儿与温如瑾一同拉近,她对温如瑾说:“你莫怪你长姐,她是少时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吓坏了……”

    说不出“心里有阴影”“PTSD”这样的词语,但是石氏说的也差不多了。

    大抵是当年他们没有和长孙家彻底决裂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宴会,组织宴会的是大冀的长公主,一个有权有势的贵妇。

    这位长公主年过花甲,却破喜爱漂亮的男孩儿,在她府中,养着一大群晚上也得贴身伺候她的男童,这些男童还更新换代极快——

    某日春花宴,长孙静姝就不走运的遇见了被更新换代的上一代小男童的——尸,在湖里头飘着,飘到了她面前。

    那尸自然不是生前那样漂漂亮亮了,甚至是破破烂烂的,斑驳不堪的。

    长孙静姝差点当场被吓疯,自那以后,她就知道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喜欢小孩子”,和她理解的喜欢小孩子,并不是一回事。

    也就那时候开始,长孙静姝厌恶一切“这种喜欢小孩子”的人,不限于是男人还是女人,她只是长了见识,知道原来女人也有“这种喜欢小孩子”的人而已。

    石氏安慰了女儿,又来安慰温如瑾:“你的婚事,在我这儿是顶顶的要事,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

    “若真要商议亲事,你爹爹也得问问我的意思,”妇人温柔地摸了摸温如瑾的头,“届时,娘亲可得知道你的想法,再与你父亲商议。”

    她这话是在给温如瑾打包票,温如瑾有决定权,她站在他这一边。

    倘若有一场婚事,长孙元正答应了,他不答应,那石氏也不会答应,石氏不答应,那长孙元正也不能独断。

    “多谢娘亲!”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石氏更开明的母亲了。

    ******

    月色将温如瑾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回头看默默无声的阿旗和阿贞:“旗叔,贞叔,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天色已晚,公子还要去哪儿?”

    温如瑾笑了笑:“去看看那几个孩子。”

    阿旗和阿贞对视了一眼,有些心疼公子的劳碌,但以他们的身份,实在不好开口奉劝什么。

    他们终究是没有说什么话,行了个礼,就率先拐道回温如瑾的那个院子了,左右也不过就这么几个院子,且里里外外都有亲兵队来回巡查,并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危机,他们先回去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不错,自从长孙元正将自己这两员心腹都赠予温如瑾后,他们便时刻跟在了温如瑾的身边,阿旗和阿贞如今除了他们自己的小家以外,最常住的就是温如瑾的院子的偏房。

    他们原先好端端地跟着荆州牧,是一州之牧的心腹红人,如今生生给降了不知多少级,变成了跟在公子身边的人,如此还能保持心态不变,倒也是为难他们了,从无怨言,所吩咐之事皆能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如此说来,他们也确实是能人,难怪长孙元正当初那么看重他们。

    520:“我以为你会先去找风和颂,通知他一下你要揭开崔家的秘密啥的。”

    温如瑾倏地一笑:“早晚都是要揭穿的,他又不傻,只怕早就知道一切了,如今只是在等着我,既如此,又何须那么着急?”

    “任云琼当中向你求嫁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唔……等她后招。”

    是的,任云琼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抛出了一个引子,她最大的“诚意”,还没有给温如瑾献上。

    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她一等,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筹码——

    这么猖狂。

    作者有话说:

    任猛女:对,老娘就这么狂,当众求嫁!掀翻了这该死的一盘局!

    ……

    第44章 二合一

    温如瑾还没走到那几个孩子所在的小院呢, 就见老管家打着灯笼,领着一串人,急吼吼地在另一头朝他奔了过来。

    他见状便笑了:“您何必走那么急?”

    这老管家也是长孙元正身边的老人了, 曾是长孙元正的父亲的贴身小厮, 后来又一路照顾着长孙元正长大,完了长孙元正与家族决裂,他也就跟着走了,此人虽说是个管家, 但决不能把他当成下人看待。

    温如瑾对他的态度,一向是称得上有礼有节的。

    “公子!”老汉伸手抓住了温如瑾的小臂胳膊,喘着气笑了笑, “可追上你了, 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闻言,温如瑾点了点头,并未犹豫,跟着转身:“父亲如今在何处?”

    “在书房。”

    温如瑾越过书房门口杵着的两个面无表情, 只略微朝他行礼的亲兵,走进了那灯火通明,藏书逾万的书房重地。

    膀大腰圆的荆州牧如今脱去了那富贵的锦衣, 只随意穿着个舒服宽松的长袍, 此时他那高壮的身影,站在书房中央挂在墙面上那偌大的舆图前,手里还端着一盏油灯,正细细地勘察上边的山川河流。

    “父亲。”

    “虎子?”长孙元正闻声回头, 向他招手, “快来, 看看这舆图, 这是你那两个舅舅花重金购得的,比我们平日里用的那一幅更精细一些。”

    温如瑾随意扫了一眼,再如何精细,如何价值千金,也不如520在他脑子里投放的三维地形图。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凑上去细看了几眼,不错,确实比原来那副图要好得多。

    “今夜那事儿,你是如何想的?”问及此事,这美髯公的面容上居然有些些许促狭之意。

    温如瑾见状就笑了,实话实说的话,长孙元正是真真正正把他当成了一个值得平视、甚至偶尔还需要仰视一下的绝佳合作伙伴,所以他会如此以平等的态度与他对话,问他的意思,而不像他的妻子和女儿们,一边惊叹于温如瑾的聪慧过人、天纵奇才,另一边又忍不住对他心生保护欲,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不过,不论如何,这两种态度温如瑾都很喜欢就是了,因为他们都对他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是十分在乎他、关心他,而他向来不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坏家伙。

    “父亲是怎么想的?”

    长孙元正笑了笑:“扬州牧嫡妻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便是扬州牧唯一的嫡子,这孩子生性天然,爱诗书爱游乐,却不善庶务……”

    温如瑾耐心地听他说。

    “不过这孩子颇有孝心,十分敬重自己的母亲,又因母亲早亡,长姐如母照顾他长大,他也十分敬重自己的亲姐姐,他这姐姐嘛……就是你的大舅母。”

    明白了,如此说来,扬州已经能算是长孙元正他虚虚握住的一块地,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握结实,那得看重病在床的扬州牧还能熬多久。

    “徐州太小,广州与胶州太远,又有山河相阻,湘州与江州各地豪强世家太多,情形极为复杂,且又不如豫州与宁州兵肥马壮……”

    长孙元正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挺明确的了,那就是他们不需要和扬州联姻,徐州配不上,广州胶州太远没必要,湘州江州太麻烦,合适的,只剩下了豫州与宁州。

    联姻是个低投入高回报的廉价却好使的合作手段,但这手段不能怪瞎几把使用,因为温如瑾的嫡妻的位置有且只有一个。

    而且也只有“嫡妻”“元配”“发妻”的位置最重,其余妃嫔媵嫱的地位都得大打折扣,长孙元正是在思考究竟要和谁合作,许出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了——是宁州,还是豫州。

    温如瑾苦笑了一下,倒是要辜负长孙元正这样一番为他剖析清楚的好心了,因为他——根本不打算成亲啊!

    “父亲多虑了。”

    “哦?”长孙元正转眼看了过来,“你可是有其他想法?”

    既如此,温如瑾也就不再和他打哑谜了:“宁州虽兵肥马壮,宁州牧虽也算个能人,但可惜了其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与他相似的。”

    子孙后代不行,那就真的不足为据,宁州牧都那么大年纪了,温如瑾可并不介意再等他个一两年,届时直接帮他的子子孙孙们分割地盘,时候到了再一个一个慢慢地开宰便成了,当年汉武帝就是这样玩推恩令的不是?

    “至于豫州,豫州牧确实只有一个女儿,可他本人兄弟姐妹不少,也给他生了不少的侄儿外甥……”

    说起来,任云琼如今可谓是如履薄冰,她强,但也不强,她稳,却也不稳。

    总之,在温如瑾这里,她算不上是威胁。

    长孙元正哈哈大笑:“吾儿既然早已心有成算,便一切借由你。”

    他提也未提温如瑾直接放弃了联姻选项的举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是什么都知道,但不开口。

    温如瑾收敛了眼中的深色,抬手行礼:“多谢父亲谅解。”

    ******

    天色已晚,但因为快要入冬,白日变短,夜晚变长,故而时间晚了,却也不见天蒙蒙亮。

    温如瑾本来也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小院休息的,但他忽然又想到了某只钻进了孩子堆里就乐不思蜀的“神兽”,于是脚步一转,温如瑾还是去了弟弟妹妹所在的院子。

    他三步并两步,别看人还没长成,不够高大,但脚步交换的频率极快,分分钟就抄小道走到了目的地。

    温如瑾没有进去,他既不想吵醒那群小萝卜头,也不想惊动那些诚惶诚恐的下人。

    “520,你把静静叫出来。”

    520回了一句“OK”没多久,温如瑾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对圆溜溜的会发光的金色珠子,像是两盏亮晶晶的金色小灯笼在空中跳跃漂浮,以飞驰的速度扑向了自己。

    他莞尔一笑,接住了某只小崽子,捏了捏它的爪子:“静静,上学有趣吗?”

    金毛犼熟悉地在趴在他怀里,爪子扒了了他的衣襟几下,自己往上蹭:“嗷呜~”超好玩。

    温如瑾笑了笑,这还是一只爱学习的崽子。

    他由着金毛犼在自己的怀里放肆打滚,步履未停地原路折返。

    “你之前不是最喜欢云珠子了吗?还说要我学着人家熏香,怎么这几天都不往她那边去了?”

    守静现在可是这府中的大佬中的大佬,连长孙元正都不敢管它去哪里,它今儿个凑在石氏的院子里吃早饭,明儿个就能冲到长孙静姝的院子里喝花茶,又或者跑到长孙静娈的院子里和她比赛掰手腕,偶尔也跑去那群孩子的家塾课堂上搞小动作。

    不过说起来金毛犼这一路最喜欢的人就是云珠子了,回来的时候都是蹭云珠子的马车,趴在人家大腿上睡大觉的,但自从回到了武林郡,它就很少再青睐云珠子的大腿了,反而更喜欢和那几个小萝卜头凑在一起。

    或许有智商相近脾气相投的原因,但温如瑾觉得没那么简单,故而有此一问。

    温如瑾不问还好,他一问,金毛犼就开始嫌弃,小脑袋猛蹭温如瑾,在他耳边嗷嗷呜呜了一阵。

    最后,温如瑾总结出了它的意思,云珠子身上有其他味道。

    这个味道,掩盖了它喜欢的檀香,这时候恰好又出现了那么几个干干净净还特别聪明的小孩子,所以它索性就跑路了。

    ******

    温如瑾没有惊动任何人,连那位警醒的老嬷嬷,和阿旗阿贞都没惊动,直接如同幽魂一样进入了自己的小院,复又动作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身上有其他味道?”温如瑾坐在了椅子上,随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什么样的味道?”

    金毛犼半点没有在背后说人家“身上有味道”是不好的行为的自觉,蹲坐在温如瑾的肩膀上,小尾巴时不时地故意往温如瑾的脸上扫。

    还真就是故意的,毛茸茸的尾巴扫一下温如瑾的脸,它就斜着眼睛瞅一瞅温如瑾的反应,扫一下就瞅一眼,扫一下就瞅一眼,那小模样,豪横极了,偏偏又可爱极了。

    “别闹,问你话呢。”温如瑾抓住了那根要怼进他茶杯里的尾巴。

    “嗷!”金毛犼屁股一扭,愤愤地把尾巴使劲儿拽了回来。

    那尾巴不抓不知道,一抓,温如瑾才发现上边原来有东西。那是一根用细细的红色丝线编制成了漂亮的金刚结,然后下边还坠了一个小小的、纯金打造的小铃铛,因为铃铛太小,它尾巴毛发太蓬松,摇晃起来温如瑾没留意居然都没听到动静。

    这玩意一个照面,温如瑾就知道是谁弄的,肯定是小妹唐小凤才有这样天真烂漫的闲情雅致,也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小动物”当自己的好伙伴,因为唐小凤自己的手腕上就有一个类似金刚结的红绳,只不过原来是坠着两个金铃铛的,现在估计只有一个了吧。

    至于这金铃铛,金子……不出意外,是他们那两个闪闪发光的舅舅给送的小礼物。

    温如瑾于是顺着某只小兽的小心思,摸了摸它的尾巴,惊奇万分:“哇!好漂亮的铃铛啊,哪里来的?”

    守静果然就爽了,桀桀笑了几下,也就没再吊人胃口:“嗷嗷嗷吼——”

    说来话长,兽语难尽。

    嗯……温如瑾沉默了,因为守静说的味道,是一种如果用舌尖去品尝的话,那应该定义为“苦涩”的味道。

    也就是说,某只小兽的天赋技能中的“嗅觉”,要远远比人类的“嗅觉”的范围要大得多,人类能够闻到的味道,它可以闻到,人类闻不到的,它依然可以闻到。

    就比如,它能闻到一个人灵魂的气味,继而根据这个味道,分辨这个人是善是恶,作恶多端的人,通常灵魂恶臭不堪,而那些品德高尚的人,通常灵魂会有一股芬芳……或许可以说,能勾起金毛犼的食欲,它祖上就是享受凡人供奉,食人的。

    而云珠子呢?她外在的身体是熏的沉水檀香,是香的。但是她内地里的灵魂,不是香的,但也不是臭的,而是淡雅的香泽中有种温柔到悲伤的苦涩味。

    “嗷嗷嗷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某只小兽凑在温如瑾的耳朵旁,不停地碎碎念念。

    那小模样啊,当真就是满脸的委屈。

    它在说,起初的云珠子意气风发,虽然也有点苦味,不过不打紧,最近她是越来越苦了,苦到金毛犼想抓着她的肩膀使劲儿摇晃,叫她别整日殚精竭虑地想一大堆东西了。

    金毛犼是神兽,神兽终究是神兽,而不是人。它才不会理解人类那颗小小的心脏担负了多少千丝万缕的复杂心绪。

    它喜欢温如瑾,是因为温如瑾的灵魂自始至终就是一股子极为特别的味道,那味道像是太空中蕴含着巨大能量球,这颗能量球的力量澎湃至极,但他却能叫能量静静流淌着而不是令它爆裂伤人,这只一股强大到巅峰又偏偏温柔似春风的味道,真的是属于危险又迷人的那一类,而且还拥有安全感爆棚的惬意。

    守静很喜欢温如瑾的,所以就算温如瑾行军打仗成天没机会洗澡一股子汗臭和馊味,只要没压过他灵魂的味道,它都可以忍受。

    这时候,薛小将军出现了,嘿~他本来就不臭,有股阳光味,还给自己洗刷刷了一遍,那是里外都不臭,金毛犼直接踹掉了温如瑾,奔向了薛小将军的怀抱。

    一如云珠子刚出现时,它也淡定地丢掉了薛小将军,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换坐骑。

    就像是现在,它又一次选择了换一个坐骑,这次的坐骑是几个心绪复杂不起来的孩童,恐怕很难再有人能竞争得过他们了,只怕就算是温如瑾,也得洗过澡后还能上擂台和他们几个小萝卜头比一比。

    它是只管着选有自己喜欢的味道的人,至于那人怎么想,会不会因为它的“抛弃”而脆弱的琉璃心炸裂,它才不管。

    “嗷?”她为什么越来越苦呢?是因为整天想太多吗?

    温如瑾叹息了一声,眼神复杂,有些无奈,有些唏嘘:“对,确实就是因为思虑过多。”

    金毛犼的胡子略微颤抖了一下,脑袋歪了歪:“嗷!”可是你也天天想东想西,你的味道怎么没有变过。

    “和她的价值判断有关,或许说,和她的认知有关,”温如瑾抿了抿唇,“在她看来,她可能寿数有限,故而必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好的、最快的抉择。”

    为了能够做到,她摒弃了她能够摒弃的东西,比如自己的私人感情,他人对自己的感官……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了赤裸裸地价值衡量。

    温如瑾当然不一样,他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永生”的可能,他无需担忧自己有一天意识坠入永夜对外界再无任何感知,所以什么都来得及,而又因为他不属于此世界,所以什么都无需太过在乎。

    哪能一样呢?

    “唉……”520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但是又给忘记了。我发现云珠子的情绪不是特别的‘健康’,她的心理状态,真就是放在现代里,需要心理专家好好呵护的那种。”

    520当然不知道云珠子在想什么,但是这无碍于它有精密的仪器和最先进的手段,可以通过一次两次的扫描,发现她隐藏在疏狂不羁的表面之下的汹涌暗涛,那波动的数值,实在叫人心惊。

    和天才最接近的是谁?是疯子。

    和疯子最相似的是谁?是一个预感到自己寿数将近,天不假年,故而拥抱了孤注一掷的决然的,清醒着的天才。

    “等解决了这些事,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我就会开始处理她的身体问题了……”

    只要身体素质跟上去了,她就能好很多,不会像现在这样让金毛犼觉得苦涩。

    这是一个惜命的聪明的疯子,温如瑾只需要给她创造足够的条件,她能自己把自己调节好,并不需要520口中的心理医生。

    520疯狂唏嘘中:“我起先以为她和风和颂没能走到最后,是风和颂的问题,毕竟男生发育比女生迟钝嘛,指不定就是风和颂年少时比较傻呢?现在看看,还真就很难说……”

    “你这一窍不通的家伙,还是别先入为主,”温如瑾喝完了那冷茶,“他们之前的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无非就是情窦初开,有了点小儿女的情爱,慢慢成长,更重要的事情出现了,理念不合就会直接崩盘,如此罢了。

    520哼唧了一下,明显有些不服气。

    就听见那只金毛犼骂它:“吼吼吼!”本来就是,你一个傻兮兮的系统,你懂个屁!

    “你就比我懂!?”系统也瞬间炸毛,“你特么就是一只兽!”

    金毛犼不以为忤,反而嘚瑟了起来:“吼!”兽又怎么了,铲屎官还是半个兽!

    520:“……”诶!?今天依然吵不赢耶~

    见它不吱声了,得意洋洋的金毛犼脑袋一歪,左边的小嘴皮往上一翘,露出了一个邪魅狂狷的笑容。

    520:“……”气死我了,淦!

    ******

    翌日,一片风平浪静。

    若是任云琼没有突然搞那一处,此时应该是云珠子出面与她一同给温如瑾进言,阐明利害的,但偏偏任云琼这个又疯又莽的家伙维持了她一贯的作风,她掀桌子,跳开了中间商,准备自己找温如瑾玩。

    那身为被丢到了后脑勺的“中间商”的云珠子,自然也只能苦笑一声,保险地选择以不动制万动了,她等着温如瑾的抉择。

    而在此之前,她最好最好不要出现在温如瑾的面前碍眼了。

    于是云珠子直接天一亮就闭门谢客,决定安心养病。

    “咦?那位先生因何闭门不出?”长孙静娈的脸上明显有些疑惑,“她怎么不和风先生那样,到衙署和父亲那边去?”

    是的,相较于云珠子的黯然缄默,风和颂回来的第二日,就开始去“上班”了。

    虽说大本营依然是长孙元正的大本营,但是温如瑾的人要去上班也不是不行的,就比如向来没什么架子,又显然是闲不住的风和颂,就直接去帮忙了,战后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而顶梁柱季明诚却留在了长安未曾归来,此时风和颂能多做一些,其价值和重要性就更多一些。

    按理说,云珠子也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的,但这不是恰好,她被任云琼卖了,直接撞温如瑾的枪口上了嘛……

    长孙静娈还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温如瑾见她眉眼的疲倦之色,也不打算说清楚,便道:“先生身体较为虚弱,是应该好好养一养。”

    语毕,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温如瑾吩咐跟在他们后面送他们出门的老管家:“我记得舅舅送了我好些贵重的药材,原先是说给母亲用,但母亲推脱不要,如今既然母亲不用,那劳烦您去库房找一找,拿来给先生用吧,还有府中的邱大夫,也劳烦您去请他一请,给先生把把脉。”

    “哎好好好,老奴都晓得。”管家自然是回应得极快。

    温如瑾给他尊重,他也喜爱温如瑾,原本他都这把年岁了,什么都看淡了,如今见温如瑾冉冉如旭日升起,又想到温如瑾是他追随的当年的“小少爷”慧眼识才,大浪淘沙从低贱凡尘中将温如瑾这颗明珠给洗尽铅华,露出光芒,那他自然是对温如瑾更加喜爱的不得了。

    长孙静娈是没多想,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倒是长孙静姝抿了抿唇,眼底有些忧虑之色。

    身为姐姐的长孙静姝,还是想得多一些,就比如说那位来了荆州就没怎么露脸的,棋谷门人,且与风和颂和任云琼一同从豫州而来的,云珠子手底下的人……

    温如瑾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眼神叫她别多想。

    长孙静姝叹了一口气,心道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我无事,三弟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吧。”

    ******

    温如瑾和长孙姐妹要去的衙署不是同一个,他们三人在东大街就分开了。

    “你家卧龙凤雏这算是怎么回事?”520真的感觉这气氛怪怪的。

    “还能是什么事?”少年打马过街道,笑着谢过了好心的卖菜阿婆非要往他的骏马上怼的大萝卜。

    他们自然都是在等待他的处理,云珠子是在等待他的惩戒,风和颂是在等待他的通知,都是聪明人,话不仅不必要说明白,甚至有时候,都不必要非得开口说出来,大家就顺理成章地打哑谜,搞那么一出懂得都懂。

    至于温如瑾嘛,嘿~他这不是还等着任云琼嘛?

    任云琼显然也知道温如瑾等着她呢,这不,她也不爱玩那些个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东西,她直接天没亮就顿在温如瑾办公的地方。

    好认的很,整个武林郡,最大的最豪华的那个建筑群最中央那座院子的左边个,肯定就是温如瑾的办公所在,正如同任云琼本人在豫州所享受的那样。

    任云琼会直接定点蹲他,温如瑾是想到了的,但是她会边蹲边和薛向明吵架,是他没想到的。

    “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人,你,你你……简直、简直岂有此理!”薛向明显然不是个吵架小能手,倒是个结巴小达人。

    “豁!?我怎么着了?我勇敢追爱不行啊,你还指摘我千里追夫?你看看你薛向明,你都几岁了,你连个娃娃亲都没有,寒碜不你?”任云琼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

    作者有话说:

    薛向明:我有糖糖的,你知道个鬼!

    任云琼:都是把自己嫁出去,谁比谁牛逼了?

    ·

    第45章 二合一

    那一男一女就杵在威武庄严的大门口, 吵架的声音大得震天响,附近办公的文臣武将,走过路过见状都是摇了摇头, 然后绕开他们。

    显然大家伙都很忙, 没人想要节外生枝给自己找事做。

    温如瑾在暗中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不是你来我往的吵架,这是任云琼单方面地狂怼薛向明。

    他怎么能允许旁人这般对待薛小将军呢?要知道,他心里头已经把薛小将军嫁给了自己的二姐啊!

    温如瑾, 一个帮亲不帮理的坏家伙!

    他果断选择出现,终止任云琼的施法:“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温如瑾一出声,那两人都倏地看了过来, 然后直接无视了对方, 也不吵了也不闹了,都是径直地冲向温如瑾。

    “公子!”薛向明根本吵不赢,早就不恋战了,故而反应更快地冲过来, “昨日我见了你就想说的,西郊马场那马真不错,咱两要不选个时间赛马吧?”

    “哦?昨日见了我就想说, ”温如瑾满脸的不相信, “那怎么昨日一直不见你说?”

    这话问的就是典型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这不是……”大大咧咧的薛向明,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居然现场表演了一个麦色肌肤瞬间爆红。

    行吧,知道了, 你是见了我那的二姐姐, 啥都给忘记了。

    “长孙虎!”任云琼不甘示弱地出声。

    “任将军。”温如瑾不咸不淡地礼貌打招呼。

    任云琼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还以为会见到温如瑾发脾气的呢,没想到这少年郎脸上一片风轻云淡,仿佛根本没有把昨日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感觉。

    “咳咳,那什么,”任云琼有些不自在地眼神飘忽了一下,对薛向明说,“我有要事要与你们公子商议,你要不……就自便?”

    薛向明一听这话,立马跳脚,气到直接丢掉了结巴小能手的枷锁,嘴皮子一下子就利索了:“我听闻你昨日也是这般说的!”

    什么鬼的要事,结果是在最不恰当的场合,当众求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不过,让薛向明没想到的是,温如瑾答应了——

    只见那青色锦衣的少年郎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了声:“可以。”

    薛向明大惊失色:“公子!你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啊,这人恶名在外……”

    温如瑾伸手,按在了薛向明的肩膀上,凑近他,耳语道:“薛小将军,我二姐姐今日出门的时候说想吃西街百香阁新出的雕花蜜饯,不过我等都比较忙,也不顺路,就没工夫去买,观二姐姐神色,似是颇为遗憾,你看……”

    “我这就去买!”

    成功把薛向明支走了,温如瑾再回头看向那早已目瞪口呆在原地的任云琼,莞尔:“任将军,请吧。”

    ******

    进了温如瑾的办公处,他原是想问问任云琼要喝什么茶,纵使温如瑾不爱享受,但三五样好点的茶叶总是要有的。

    结果温如瑾还没开口呢,一转身,就见任云琼直接“噗通”一下,双膝跪在了他面前!

    温如瑾:“!”好家伙,现代男人单膝跪地求娶女孩,这古代的任云琼,却双膝跪地求嫁他,怎一吓人能形容?

    520更是直接暴露了自己忽高忽低的素质:“我擦!”

    温如瑾的反应很快,不是去拉她起来,而是直接“砰”一下把门给关紧了,附带一句吩咐下人的:“我与任将军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再一转身,温如瑾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任将军,这又是何必?”

    这哪里是何必,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毫无必要啊!哪有受过教育的人愿意将自己的傲骨折进尘埃里?更何况是任云琼这样已经手握重兵,掌中有权的女子!

    天知道她以女儿身走到今日这个份上,究竟付出了多少,又比天下男儿优秀多少,而她又得是何等的骄傲,哪曾想……

    “公子不必劝我,”任云琼却挺直了腰杆子,不偏不倚地用那如火一般灼热的目光,直视着温如瑾的脸,“此一举,为吾诚意,请公子听我说完。”

    见她不听劝,温如瑾也不能强行上手拉扯她,便避了开去,不直直地站在她跪着的正面的方向。

    “你说吧,我听着。”

    “婚姻之事,与我本不相干,因为……我从不想嫁人!”话音砸下,铿锵有力。

    任云琼不像是云珠子,云珠子是阅历和聪慧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的锐利,但是云珠子原本的长相,并不显得有多么冷厉,倒是任云琼,她也不知是脾性的原因还是什么,她的眉毛和眼睛,那走向,就是锋利非常的。

    浓黑的剑眉,狭长的眼,眼尾天然地上挑,那不是一种会显得人妩媚的上挑,那是一种像是刀、像是剑,在露出其利刃要杀人的时候的冷利感。

    她从不想嫁人,好巧,温如瑾也没想过要娶谁。

    温如瑾没有开口,沉默地垂下了眼眸,礼貌避免直勾勾盯着人家瞧的举动。

    “我见公子多冷情,料公子见我应如是。情与境,略相似。”任云琼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我不想嫁夫,公子同样不想娶妻,但人在世间,必然受到约束,其天下大势,众生世故,你我皆异类。”

    异类?温如瑾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还真的是。在其他更开放更先进的位面里,不想娶妻或者不想嫁人,都不过是个体的选择与自由,但是在这样一个礼法为重的古代位面,那就真的成异类了。

    还是需要承受莫大的压力的异类。

    这会给任云琼带来麻烦的同时,会给温如瑾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说你不想娶某某人是正常的,你指不定喜欢其他人,但是你说你谁都不想娶,你就想要自个儿呆着,这你就不“正常”了,你什么意思?

    你要孤独终老?你要当鳏夫?你要出嫁当和尚?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大夫!快找大夫……

    若是个普通的男人,这还只是被质疑一下脑子不清醒而已。但温如瑾如今这样的地位,真就不能被这样质疑,况且他的追随者,还会考虑——主公的子嗣问题,主公的继承者也同等重要。

    长孙元正是只爱一个女人,没能生出儿子,都承受了那么大的非议和压力,温如瑾若是连成亲都不打算成亲,那下场只会比长孙元正更惨!

    先前温如瑾心里笑着想要不要给云珠子说,他天生不能人道,直接规避这一切?如果他这样说了,那估计会有很多人建议长孙元正再去收一个义子,让后劝一劝温如瑾好好地辅佐自己的“弟弟”吧。

    至于温如瑾心中所想的:你们这些打工人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我绝对比你们活得都长久,我加把劲指不定能熬死你们的孙子!

    这话说出去,谁特么会信啊!?豆腐下水洗澡后的洗澡水拿出去冒充豆浆,都比这话来得更真实。

    “你我皆异类!”任云琼又说了一遍,她高高地昂起自己的脖颈,喉咙动了动,仿佛是咽下了某些肉眼看不到的苦痛与压迫。

    温如瑾挺难的,类比一下,任云琼不会比他容易多少。

    任云琼她爹是没生儿子,她爹是看重她也爱护她,给她抗住了很多压力和风雨,但是她爹能不能扛到她完全站起来也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豫州牧可不比长孙元正自立门户了,任家也就是豫州牧自个儿没儿子,家族里头的年轻小伙子海了去了,这些可都是能造成任云琼的威胁的存在。

    任云琼现在是进退两难,进吧,她目前还不到火候,退吧,怎么退?她这么多年,阻挡了多少人的路,退就是死!

    嫁人也绝不是一个好选项,若是搞个普通男人,不提什么家长里短,但凡她怀个孕,那都是给她个人颁发的催命符,无论是夺权还是夺命,都是。

    那要是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吧,嘿,人家指不定不是娶你,是娶你背后那雄赳赳的军队,是娶你爹的地盘!

    任云琼岂能甘心!

    “既如此,”女人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股炽热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灼烧尽一切,“你我为何不合作,携手共进!?”

    温如瑾挑眉,看向了她:“哦?”

    他早就看出来了,任云琼现在进退维谷,必须寻求突破,否则即将万劫不复,所以她才如此大胆,只身深入荆州来找他。

    温如瑾有些唏嘘,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直接拖住,万事都拿拖字诀搞定,但他要是拖到任云琼这个岁数,处境会不会比她还要更骑虎难下,那真的不好说。

    思及此……

    少年的神色深沉莫测,声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河水,不紧不慢,不可探其底:“你打算如何合作?”

    任云琼没有回答,却是直接给温如瑾“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公子,你我只需要各退一步,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如此便可堵住那天下的悠悠之口,也可叫你将来会出现的难关都消失殆尽!此为一劳永逸之举!”

    温如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女人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我,任云琼,愿意奉公子为主!公子若许,琼蒙厚恩,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为公子征战天下,生死在所不惜!”

    “嗯?!”温如瑾讶异地挑眉看了过去,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了,他还以为任云琼是当真想要和他“合作”,现在看来——

    这分明就是打工人来投奔他了呀!

    ******

    晌午,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从荆州公子的办公处走出。

    堪称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便也看不清情绪,这令暗中打探的人,都暗暗遗憾地遁走。

    任云琼是真的很高,她甚至可能有九尺之高,双膝跪在温如瑾的面前,都能在看他的脸的时候,不至于是过大的仰角。

    看着自己那被拉长到直接铺了半个墙壁的影子,任云琼嘴角微微一动,她想起了那位小公子与闲话家常,问她是如何生得那么高的?

    “琼自幼好强,自诩不输任何人,旁人言异族生来就比我等高壮,我偏偏不信,叫人去查,查来查去,都是娘胎里生出来的,谁能强过谁?最多不过是饮食不同罢了,故我自幼每日学着那满族喝奶吃肉,久而久之,便长高了。”

    小公子面上有些许的惊讶:“你能受得了那牛的奶?”

    “起初不行,腥臊极了,强忍着喝下也想吐,且每每喝了便要腹泻……”但是任云琼是何人?天下第一不服输的人,腹泻也要喝,喝不死就继续喝,久而久之,她就也能喝了,习惯了。

    唉,说来那小公子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尽管她退让到悬崖边上了,放出“公子日后想要纳多少小妾就纳多少,我绝无二话”的话来,他也不为所动。

    不过,他却也没有明着拒绝,还叫她明日午时到西郊马场去。

    任云琼不太明白温如瑾为什么会说明日马场比较一番,他的姐姐们和弟弟妹妹都会在场?

    是要考验她的意思吗?

    是要叫她好好表现,现在一群大小姑子和小叔子面前树立一个不错的形象?

    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迟钝的任云琼,一人一脸想不透的难以琢磨的奇怪表情,走向了驿站。

    ******

    “哈哈哈哈哈……”另一头,温如瑾根本不像是某人所想象的那样不为所动,主要是他的注意力跑偏了,“我算是知道这女的为什么那么大胆,敢直接把云珠子给她搭好的台子全给拆了。”

    不错,云珠子起初和任云琼交涉,为了能说动任云琼,肯定是将她的处境和大局等等全部摊开了谈,然后才提出双方合作。

    云珠子是当世顶级的聪明人没错,但是思维的局限人人都有,就比如这件事,为了能说服任云琼,那云珠子必然要加大筹码,诸如各种合作的好处,温如瑾个人的魅力如何如何等等。

    倘若任云琼再难搞一点,按照套路,云珠子指不定还会提起连个受.精.卵都不曾形成的“未来的小公子”等等……

    云珠子说是这么说,真的能办到吗?那不好说,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说好听点是许诺,说难听点就是毫无保障的空头支票,唯一的保障就是云珠子个人的人品,偏偏血海里闯荡出来的任云琼,是不相信人品这玩意儿的。

    所以,任云琼想的是——你确实给我指明了一条不错的道路。我真的处境很艰难了,也确实是时候要突破了,你是真的给我选了个好人,不过……我不打算和长孙虎“合作”了,我打算直接“投奔”他!

    任云琼这个选择,不仅仅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放弃逐鹿天下荣登大宝的决心、看清全局权衡利弊的聪慧,更重要的是——另辟蹊径的脑回路。

    真的,一般人走到任云琼这一步,不仅无法放弃得到手中的东西,甚至是宁愿握着去死,又哪里能有她这样决绝又新奇脑回路——

    长孙虎是吧?好,我嫁给他,但我两不是合作关系,是君臣关系,他给我当主公,我给他当牛马,我给他当工具人,我给他当打工人!我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给他征战天下!他必然不会拒绝的!

    正是因为有把握自己给出的筹码,绝对会让温如瑾意动,且任云琼笃定了此种情况下,云珠子肯定对自己没啥帮助了,任云琼就直接翻脸不认人了——把老娘当棋子,呵!我偏偏不走寻常路!老娘就掀翻了这棋盘了,怎么着!

    任你是棋谷谷主,你又能如何!?

    还真的是……不能小瞧任何人。

    站在温如瑾的角度看来,不论当初云珠子打算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他,那都不如今日任云琼跪在他面前,双手献给他的东西来的更诱人。

    首先,任云琼基本上等于献上了她自己——将帅。

    没错,任云琼本人就是一个当世难得的将帅之才,是倘若她没有今日的势力,就值得温如瑾不远千里去求贤若渴的人才。天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句话导致多少“主公”还没能雄起就直接完犊子了。

    其次,任云琼投奔的嫁(诚)妆(意)——豫州的兵马以及豫州的地盘!

    别说男人女人,这是个人都拒绝不了,你居然能拒绝如此利益,你要么不是个人,你要么是个脑子真的有问题的。

    这筹码一丢出来,温如瑾就知道,倘若任云琼今日不是找他谈,而是直接找长孙元正谈,那温如瑾估计今天夜里长孙元正就能直接捆了他丢去拜堂成亲。

    最后,也是最戳温如瑾心窝子的一点——成(协)亲(议)后,一切随温如瑾。

    温如瑾能不意动吗?这完全就是打瞌睡了有人给他献上记忆海绵枕啊!

    他生怕自己看任云琼的眼睛会发光,泄露了他的情绪,所以全程的表情都是端着的,满脸高深莫测,对任云琼所说的一切,不置可否。

    于是,任云琼就有些傻眼,不是吧,长孙虎,你这都不心动,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思来想去,这个在某些事情上脑子就不太灵光的人,就非得往这些事情上去想,于是她说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婚后我必定坚守君臣之道,公子私事,绝不过问!”

    “为人臣子,绝不对公子有丝毫非分之想,否则天打雷劈!”

    “公子日后想要纳多少小妾就纳多少,我绝无二话!”

    “公子和任何人生的孩儿,我都必定视如己出!”

    “公子若是有隐疾,我也绝对守口如瓶,”说到这里,任云琼猛地抬头,一脸恍然大悟,声音都飘了,“若、若是如此,为掩人耳目,我愿当‘妒妇’,出面不许公子纳美人……总之,绝不叫公子名声有损!”

    温如瑾:“……”最后这一句就不用加了。

    任云琼这是一场全所未有的豪赌,赌上了她“生来好强”“绝不认命”挣扎至今的所有,是输是赢,齐全看温如瑾的态度。

    她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就没有所求吗?温如瑾当然想到了这一点,问她有何所求。

    让温如瑾唏嘘不已的是,任云琼所求的东西,真的,太少太少了——

    “一求此生不受孕……”

    这话没说完温如瑾就打断了:“你为将帅之才,领军打仗已是凶险万分,天下能生儿育女之人何其之多,我何必非要让你走这一遭的鬼门关?”

    一个能征战天下的大将军,搞去怀孕,万一难产呢?她要死在了这事上边,温如瑾就是拿头把南墙撞碎都换不回来一个能打胜仗的大将。

    让温如瑾没想到的是,他说了这话,任云琼这样的人,居然也在顷刻之间红了眼睛,虽没有哭出来,但那眼神已经足够沉重和复杂了。

    后来,520就说:“任云琼的母亲是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而亡的,一尸两命。”

    此……是任云琼的心病。

    “二求,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好叫子孙万万代皆知我名,我——任云琼,生来至死,一生艳艳,不曾不如任何人!”

    “我要叫世人皆见我风光无限,吾父慧眼,有女任云琼,胜过猛虎,他的选择没有错!”

    “我要叫天下皆明我盖世功勋,吾母有女任云琼,胜过更亘古至此万千男儿,她未生出男儿,也绝不曾不如这天下的任何一个母亲!”

    “我要向天下证明,吾母——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说到最后,这个骄傲一生的女人已然挺不起腰杆,痛苦地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这,就是她的此生所求,何其卑微!

    这天下任何男儿站在她的位置,都不会只求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虚名。

    他们理所当然地会想,重兵在手,豫州富饶,要求就该求天下,要求就该求这山河万里!

    可任云琼是个女人,她生来就会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难见天下之大。

    她已经跳出了太多太多的圈子了,她靠着自己的头破血流,看到了天下无尽,可是那压制依然在,也许千百年后还会在。

    她可以看得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她知道,以她有生之年,她根本触碰不到那个位置,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阻碍了她的前进。

    但她偏偏不认命!

    她就是不认命!

    所以,不如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应该在五十章左右就写完了。

    ·

    第46章 二合一

    “咳咳咳……”女人虚弱的咳嗽传来。

    齐七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碗:“谷主, 公子令人送了百年老人参,喝了吧?”

    云珠子咳嗽不止,挥了挥手,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 便看见她好不容易画好的墨梅已经晕染开了,一片糊涂。

    “我……咳咳咳,”云珠子缓了缓,凝眸看着这已经一塌糊涂的图, 笑了,“我刚刚忽然猜到了任云琼的筹码是什么。”

    是的,昨天夜里她就在思考, 任云琼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胆敢觉得去说服公子这样一个人,拆了她的桥,把她丢开,自己也能办到?

    昨夜的思虑无果, 今日兴趣所致,画了墨梅图,却在作画之时, 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符合逻辑的一切。

    刚从齐七手中接过人参汤的齐留白, 听了云珠子的猜测之后,也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好个荆州任云琼!”

    好大的胆子,好果敢的决策!

    云珠子叹息了一声, 不理那毁掉的墨梅图, 接过了他手中的人参汤, 一饮而尽:“她还是和当年那般, 宝剑出鞘,无遮无挡。”

    思维模式不一样,导致连着她都被摆了一道,好气又好笑。

    正如温如瑾所猜想的那样,云珠子给出的所谓的“许诺”,都是空头支票。一旦合作,九州归一,届时但凡任云琼有那么一二分想要和温如瑾争夺的意思,云珠子都会想方设法过河拆桥弄死她!

    云珠子甚至可能死在前夕,也绝不会留着一个猛虎睡在温如瑾的床边,必然在死前留有后招,时刻等待着收割任云琼的头颅。

    她太清楚这些人玩弄权术的手段了,任云琼她那老爹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任家,呵……可算得上是宅斗世家中的王者了。只要任云琼生下了温如瑾的孩儿,她基本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刀阔斧地想要向前迈进,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云珠子当然得做好准备。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白费心血了。

    “如此说来,这任云琼也是不错的,”齐留白沉吟着抚了抚自己下颚的山羊须,“可惜了谷主选中的不是她。”

    云珠子闻言一声冷笑,摇头道:“哪里是我选中了公子?是这片天地选中了公子!”

    她动作潇洒却又不留情地将那完全被毁掉的墨梅图揉成一团:“但逢乱世,天下英豪辈出,可那位置只有一个!不是你足够聪明,就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人算怎如天算?任你枉费心机,干燥秋日引敌军入林中,一把烈火能烧百万大军,但若天不许,只需一场雨,便能叫你所有呕心沥血铸就的阴谋阳谋不过顷刻付诸东流!

    “棋谷没有代天择主的本事……”云珠子脸上的冷凝平和了下来,变得有些空茫。

    棋谷没有代天择主的本事,棋谷只不过是窥探天意,继而考察天意所属者是否值得追随,若是值得,则顺应天意出谷襄助;若是不值得……隐居山林,此世不出。

    棋谷那么多谷主,各个身怀绝技,傲然临世,当然也会有那么几个狂傲到不遵从天意,自诩人定胜天,非要选天不属意者逆天而行成就大业的……

    下场嘛,大概就是与天斗,总是棋差一着,总是天不遂人愿,殚精竭虑却总在最后功亏一篑,云珠子看过他们的事迹,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曾经的姓名,因为他们早已因违背棋谷的规矩而被除名。

    历史的风沙当然不会淹没这些惊才绝艳之辈,但他们却只活在后人命途多舛、仕途不顺的时候顾影自怜的哀叹的诗词歌赋中,却失去了史书正笔中那大气磅礴的令万世瞩目的风华绝代。

    云珠子,要拥抱的,是后者,是成就不世之功的光芒万丈,是后来者的艳羡与膜拜,是成为激励后来者不断前行的启明之星,而不是成为他们口中唏嘘的可惜。

    ******

    温如瑾晚上照例去了小萝卜头们居住的小院子,把玩耍了一天的金毛犼接走。

    让温如瑾有些意外的是,今日晚上,风和颂居然从衙署提前回来了,就在温如瑾的小院子里等着他。

    “先生怎的来了也不叫人知会一声?”温如瑾和熙地微笑着,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阿旗和阿贞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风和颂起身向温如瑾行礼:“在下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使人去请公子。”

    因着茶水还没上全,温如瑾就知道他却是是刚到不久,倒是没为了客气说谎话。

    留意到蹲坐在温如瑾的肩膀上的那只金色小兽,风和颂微微一怔之后,紧接着又行了个平礼:“见过神兽大人。”

    守静哪里分得出来什么上下礼和平礼,见他对自己有礼貌,便心情甚好地冲他晃了晃尾巴,表示回应他的打招呼。

    待小厮上前来送上了茶水,两人在这弥漫着莫名的静谧又酝酿着肉眼不可见的沉重的气氛中,不紧不慢地各自喝了口茶。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那只肌肤有些粗糙,但指骨修长关节有力的手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趴在他大腿上的小兽,他仿佛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脸上无法令人窥见任何可以触及他内心的神色。

    风和颂心下一叹。

    果不其然,温如瑾是手指挠着金毛犼的肚皮哄它睡觉,却又对风和颂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先生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倒也不必亲自走这一趟,使人给我说一声便是了。”

    他似乎根本不着急捅破某一层窗户纸,风和颂心中又是一次沉重的叹气,可是公子忍得住,他却忍不住了。

    “公子,何须再与我打哑谜?”

    “哦?此话怎讲?我并无他事瞒着先生,若是有,也只怕是一时忘记了,先生若想知道,直接问我便是,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和颂直接将一整杯的茶水全部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举动,可与他小仙男的形象完全相驳了。

    “公子,在下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和公子说一声,崔家之事,公子无需顾虑我,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温如瑾挠毛肚皮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淡然地转动眼眸,看了过去,却见风和颂握着茶杯的手指在不自觉地用力和颤抖,而眼眶也已经开始泛红了,但就算如此,他也还是定定地、直勾勾地看着温如瑾。

    少年有些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温和道:“我本想等先生多休息几日,再与先生商议的。”

    虽然云珠子整理的证据,早已派了八百里加急送给了尚且留在长安的季明诚,温如瑾明明一点也没耽搁正事,只是没有早点和风和颂说罢了……但是偏偏他这话说出来,就好像他有多么在乎风和颂的感受一样,真是个心肠柔软的主公,活佛转世似的。

    这约莫就是残忍的温柔?善意的拖拉?

    果然,风和颂的眼睛更红了,他忍着喉咙的哽意,有些狼狈地摇了摇头:“不必,不必……在下,多谢公子体谅。”

    温如瑾:“我以为先生是不知道此事的。”

    说完,他礼貌地低头,去看那只四肢往四个方向敞开的呼呼大睡的小兽,不再看风和颂那会叫他自己觉得不得体的模样。

    白衣蹁跹,羽扇挥指,千军所动的谋士,如今却狼狈到靠着仰头深呼吸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有些自嘲地笑了:“公子,我早在六年前离家的那一日,就知道……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

    否则,他怎么会好端端地与家族决裂,离家出走呢?只不过的对家族对亲人的滤镜破碎罢了,虽不至于是信仰破灭,却也叫人痛苦至极。

    风和颂复又苦笑了一下:“想必,‘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又或许说,这几代的崔家家主,都对此有所应对的,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所以,公子不必顾虑在下,放心去做您应该做的事情吧,风和颂,断然不是拖您后腿之人!”此话他说的坚定。

    “只是吾此人,生来背负罪孽,万望公子莫弃。”那滴泪,最终还是从他眼眶中滑落,他仍旧微微仰着脸,倔强的令人心疼,仙男落泪也格外叫人痛心,“公子不计前嫌,知遇之恩,颂虽粉身碎骨,难报万一。颂虽不才,蒙公子不弃,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话太重了!

    “先生!”少年面容上难掩复杂和激动,伸手握住了风和颂的手,“你我之间,何至于说出此话!”

    被这骤然加大的声音吵醒,金毛犼不耐烦地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两人执手相望泪眼的模样。

    “嗷!”做什么呢!?

    它扑了过去,挡在两人的脸的中间,伸出穿着毛裤的前肢,软绵绵的肉垫不客气地按在了风和颂的脸上,然后用力,疯狂地推搡:“吼——”你离我家铲屎官远一点!!!

    仙男先是被那脸蛋上的绵柔触感弄得一愣,继而破涕而笑。

    ******

    温如瑾从前总是说自己的系统520有点儿神神经经的,这显然并不是一句假话。

    风和颂前脚刚走,520后脚就往温如瑾的脑子里疯狂传输照片。

    至于这照片的内容,无他——

    全是仙男黯然落泪与仙男泪中带笑的各种角度的【4K超清】版本的照片。

    温如瑾:猫猫疑惑JPG.

    “……你这是在干嘛?”

    “给你截图保存你的卧龙小仙男哭泣的模样,这破碎的美感简直了,活着就是个行走的艺术啊!”520的声音充满了那种欠揍的西式咏叹调,“哦~我的玉帝!美男好看,战损美男一绝!”

    温如瑾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忽然觉得自己手劲太大,揉得有点痛,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抓过某只金毛犼的毛爪子按在了自己的穴位上,揉揉揉……

    被突然拽得一个趔趄的守静:“?”你溜溜梅吃少了是吗?

    “别整什么破碎美感战损美男了,你查查季明诚的进度,再看一下崔家的后招是什么。”

    索性520发神经也就是一阵一阵的,听了温如瑾的话,马上就去查他要的东西了。

    它回来后,给温如瑾带了一个在常人的情理之外,却在温如瑾的意料之中的答案。

    崔家不愧是延绵了数百年的老牌世家,那触须四通八达,还真的就耳目聪明,综合兰额图之死、第三十三代棋谷谷主入世、长安异动等等蛛丝马迹,崔家家主已经猜到了风雨欲来了。

    他的反应很快,尤其是如今崔家扎根在庐江郡,而庐江郡在豫州的脚底下,豫州牧之女任云琼又跑到了荆州……所有的种种,都十分不利于崔家。

    或许正如风和颂所说的,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所以崔家家主也早就做好了会有灭顶之灾的一天——

    就在明日,崔家就会召开宗族大会,共讨“分家”问题。

    重要的是,崔家家主还提前准备了把“风和颂”,曾经的崔尚卿,他的亲儿子从族谱除名的提议。

    520看着也是心情复杂:“他的书房的暗格内,还有一封写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放妻书。”

    温如瑾:“……一条将要倾覆的破船,他倒是狠得下心,把发妻嫡子都先抛上岸。”

    聪明人,就是这样——

    有时候很令人喜欢,有时候,又令人恨得牙痒痒!

    “随他去吧,”温如瑾冷笑一声,“早年他崔家若有如此果决,又哪里会有今日!”

    况且,豫州与荆州的合作势在必行,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从季明诚的手里头溜走,不死点人给季明诚等人助助兴那天都不依的。

    ******

    温香暖室,妇人闺阁。

    听完了温如瑾的话,石氏脸上有些许的惊讶:“你这孩子,我还从未去过马场之流等地。”

    不错,正是温如瑾带着金毛犼到石氏的院子里蹭早饭,顺便叫她一块儿到马场去。

    在场用早饭的可不止石氏,还有长孙元正,长孙姐妹,底下四个小萝卜头。

    温如瑾的话刚说完,所有人都停止了吃东西的举动,一致看了过来。

    他们的眼中都是惊讶,仿佛完全没有料想到温如瑾会有如此提议。

    倒是长孙元正有所猜测了,沉吟了一下,他哈哈大笑:“既如此,你们便随虎子去吧,全当是出门走走了。”

    石氏又不是蠢人,闻言好笑地瞥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又柔和地对温如瑾说:“那也好,今日就给孩子们放个假,当是去郊游吧。”

    不比这对老夫老妻对一切都老神在在的淡定,也不比长孙姐妹早已去看过那马场,唐小虎等人可是激动到当场跳了起来,唐小凤甚至都要冲回院子里把大舅舅送的那套头面给戴上。

    能出门大家都很高兴,看着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模样,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长孙元正都忍不住笑得开怀:“为父骑马送你们到城门处,你们谁要与为父同骑啊?”

    “我我我,父亲带我!”开口的是虎头虎脑的唐小虎。

    石修竹对这些一向是不争不抢的,唐小龙现在有点儿陷入了读书人的讲究斯文的阶段,还在努力掩盖自己孩子气的一面,便也不好意思叫长孙元正带着,唐小凤倒是想,但也不好意思开口。

    人老就成精,更何况长孙元正这种可能生来就成精的,这几个小孩子的脸,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说道:“把阿旗阿贞等都叫上,大家骑马!我们荆州的儿郎,自然是要骑马的!”

    这话一出,石修竹都忍不住腼腆地露出了一个笑。

    ******

    天气转寒,大风萧瑟,西郊马场早已有人在等候多时。

    看到那一行逶迤的人马,任云琼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长孙虎今日不是说要她到西郊马场,考验她的本事的吗?他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好几辆宝马香车,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路上说说笑笑,跟随着的亲卫不下百人,还有丫鬟小厮一路伺候。

    任云琼:“……?”你们是来郊游的?

    比起任云琼的满脸诧异和无语,同样被温如瑾提前通知了,早早在马场等待的薛向明则整个人都眼睛一亮,然后策马出了马场,直直向那行人奔了过去。

    薛向明可不在意公子叫自己过来是做什么来了,但是他看着这出行的队伍,他就知道糖糖肯定在里头。

    接下来的一切,让任云琼觉得颇为尴尬。

    她是想要直接归顺于温如瑾,互相占据对方婚姻另一头的位置,做一对名为夫妻实为君臣的奇葩,但是任云琼没想过,这种关系下,她应该要如何应对温如瑾的家人,特别是里头还有个石氏。

    任云琼自小没了娘,她是真不太会和这样的石氏贵妇人打交道的,倒不是说人家不好,是她没学这方面的本事,不知如何应对。一想到可能会有的“婆媳矛盾”,任云琼就觉得自己头皮上全是蚂蚁在爬。

    更让任云琼局促的是,今日出行的长孙姐妹盛装打扮了,那一整套的头面,阳光下金光闪闪,璀璨极了,任云琼看着就觉得哪哪哪都不得劲了,她反正自小不像个女孩儿,这些也根本从不去了解,如今就有点抓瞎。

    更何况她还记得下属告诉过她的,那天夜宴中愤怒出声指责的,恰恰就是长孙氏两个女娇娥里头排行第一的那个,所以说……

    她一个给人当下属和将军的,还得应付一下“婆媳矛盾”外加“姑嫂矛盾”?

    任云琼:“嘶!”没什么,就是有点牙疼。

    不过任云琼到底是有点多想了,薛向明与大家一块说说笑笑的过来,然后互相介绍和见礼,这一行人没有任何人为难她的。

    长孙静姝见了她,也不过是嘴角微微抿了抿,蛾眉轻轻一蹙罢了,真正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让人挑不出任何一点错出。

    好在任云琼是个粗中有细的,倒也勉强相处得当。

    让任云琼有些意外的是,其中一个有一个小姑娘,怀里艰难地抱着一只肥墩墩的金色小狗,她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和她怀抱中那只奇怪的小狗的眼睛一样,都在好奇地打量着任云琼。

    任云琼眉毛一挑,甚至微微敞开双臂,任由唐小凤打量。

    唐小凤吃力的抱着金毛犼:“你就是任姐姐吗?”

    “如果你口中的任姐姐是豫州任云琼,那我是。”

    “任姐姐,我三哥说今日你若能赢了薛大哥哥,他就会考虑你说的事情。”

    “嗯?”任云琼眼眸一转,直勾勾地落在了薛向明的身上。

    然后,她哈哈地大笑出声:“好说!”

    ******

    比赛开始很久了。

    薛向明是当世有名的小将,这不仅仅因为他的叔父是薛青掣,更因为他执行过不少艰难的任务都圆满完成,出生入死多次,战功累累……薛小将军可不是虚名,弓马娴熟是他最基本的。

    长孙姐妹,包括石氏在内,都没有人想到,任云琼会如此强悍。

    第一场是速度赛马,任云琼真的是策马狂飙,没有一丝一毫是感情,全是技巧,最后生生比薛向明快了一个马头。

    第二场是比赛射箭,任云琼十发全中靶心,薛向明却有一支擦了红色靶心的边缘,不及任云琼的箭无虚发。

    长孙静娈看着有点恨恨地,在旁边来回踱步,还忍不住丢了那淑女的外在形象,远远地冲薛向明吼了起来:“小明子!你这第三场要是再输,你这个月都不许跟我说话!”

    薛向明冷汗都要出来了,他可不是糖糖这样未上过战场的女娇娥,他可太知道任云琼的声名在外意味着什么了。

    所以打一开始,薛向明就没有留后手,都是拼尽了全力的,但是总是还差一点点。

    倒是长孙静姝,面色微沉地看着前方,她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在马背上驰骋,恍若这世间最潇洒、最自由、最强大的灵魂,英姿飒爽……

    任云琼和她所见识过的那些令人憎恶的妇人的脸庞再也无法融合在一起了,长孙静姝知道,她是不同的,但是她如此特殊,如此强大,会不会……

    长孙静姝的嘴唇微微一抿,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她回头一看,是温如瑾。

    温如瑾拉过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放了一块糕点:“大姐觉得她如何?”

    长孙静姝手腕一转,反而握住了温如瑾的手。

    女子侧过身子,凑近了他,芬香淡淡,目光灼灼:“三弟,此人气焰极盛,倘若不能为你所用,应尽早杀之。”

    温如瑾嘴角一翘:好厉害的大姐姐。

    坐在最高处,留意着赛场的同时,也注意到底下孩子们所有的动静的石氏,端起茶淡淡地喝了一口:“莫要窃窃私语了,第三场,快开始了。”

    第三场——障碍赛马的同时走马射箭,靶子不定位。

    前面两场是中规中矩的开胃菜,而温如瑾亲自提出的第三场,才是真正的魔鬼比赛。

    他给马儿设置的障碍有连片的荆棘丛,高达一尺有余的巨石,矮至堪堪只有马首高的限高栏杆……考验的不只是马要跑得快,还要控制着马跳得远,跳得高,人还得骑术绝佳。

    与此同时还要分心射箭,而靶子,是顺着木轨道移动的。

    而且,温如瑾还打算让守静冲进去来回乱跑,无差别干扰他们的视线。

    这些我都能做到,我还可以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与人战斗的同时,灵活躲避鬼探头的荆棘枝条亦或者头顶上落如雨水的鸟粪!

    ——来自一个不愿告知姓名的倒霉鬼。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二合一

    烈日下, 两匹新培育的大宛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打着响鼻,对前方的障碍跃跃欲试。

    而马背上的两人,神情却截然不同。

    薛向明满面沉着, 认真仔细地评估着前方的障碍物应该如何闯过, 又在观察那靶子地下木轨道能够移动的轨迹。

    任云琼的脸上确实一个大大的极为洒脱的笑容,她甚至还有心情抬起头去欣赏一下烈日骄阳的灼目。

    “哟,薛小将军,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任云琼的挑衅地看了过去。

    薛向明嘴角微微抿着, 直视前方:“你我此一局胜负未分,我何惧之有?”

    温如瑾撑着下巴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的情况,对于任云琼主动打心理战, 他还是很欣赏的, 当然,年轻气盛的薛向明能如此沉着冷静,也值得赞叹。

    “是嘛?我就说‘鹤峰薛子亮’不能那么轻易认输是不是?”任云琼哈哈大笑着,“不然你们鹤峰薛家的脸面往哪里割啊!”

    巴东郡鹤峰县, 薛向明的祖地,也是薛姓郡望所在。薛向明初出茅庐的时候,狭路相逢便自报姓名“我乃鹤峰薛子亮”, 久而久之他名气大了, 外人也这般称呼他。

    果然,任云琼往这个马蜂窝捅,薛向明就忍不住回头瞪她了,任云琼见状又是一阵肆意的大笑。

    石氏的眼神多次落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那种眼神很淡很淡, 像是涓涓的流水, 无色、无味, 她看任云琼的眼神,也看不出喜欢,亦或者是讨厌,她似乎只是在单纯的打量着。

    至于心底里思考着什么,只有石氏自己知道了。

    ******

    其实任云琼和薛向明的起步是一样的,他们比赛所用的马都不是自己的专属坐骑,这些大宛马是石氏兄弟新培育出来的,壮是壮多了,但是就像是职业选手都习惯于使用自己的专属应战装备一样,他们也得去适应马儿,和马儿磨合,但是温如瑾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他们是刚上这陌生的马,便马上就要比赛了。

    除此之外,他们拉的弓,用的箭矢,都是一样的,但同时也不是他们自己所熟悉的。

    同等的情况下,任云琼不仅适应地比薛向明快,还比薛向明好,真就是比薛向明年长七八岁,那七八年不是干白饭的。

    第三局的架势太过严重,就连根本不懂这些东西的长孙静娈都觉得太过危险,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温如瑾几眼,最终却是选择对薛向明喊道:“小明子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安全才是一等一的要事,此次就是比输了也不要紧,你多干七八年的饭,你肯定能赢得了这女人的!我相信你!”

    这话说得,温如瑾快要被系统在脑子里不断循环的“柠檬树下你和我”给烦死。

    任云琼闻言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促狭地看着薛向明。

    却不料薛向明满脸欣喜地回应:“我知道了糖糖,我日后会努力干饭的!”

    全场其他人:“……”够了够了,快比吧,没眼看了。

    结局自然是不出所料的,任云琼赢了。

    她御马飞纵,轻松跳过了荆棘丛,遇见那一尺有余高的巨石,这骏马在她的操纵下,恍若千里马遇伯乐,直接如虎添翼,后蹄猛蹬,倏地跳起——

    而就在这腾跃的半空中,任云琼头一扭避开了金毛犼的骚扰,瞬间拉弓上箭,一箭直接正中那帕金森一样疯狂摇摆的靶子的红心处。

    骏马颠簸着,她的身体在马背上恍若婴儿在羊水中那般轻松自然,淡定地至极地在这波动中弯弓射箭,第二箭!正中!

    马儿高速奔跑着,眼看着就要冲到了那限高的栏杆,有可能直接把她拦腰撞飞出去,任云琼手臂缠绕了几圈的缰绳,脚踏勾稳,直接侧身以背紧贴马侧,轻松通过限高栏杆的同时,再次挽弓……

    正中靶心!

    相对于她这般惊艳全场的表现,薛向明虽也极为难得,却在这样的任云琼的衬托下,生生显得逊色了许多。

    薛向明也成功通过了所有的障碍物,并且在规定时间内连发三箭,中了,但没能正中靶心,过了障碍,但抵达终点没有任云琼快。

    唉~这画面,看得金毛犼都忍不住摇头。

    守静也是个好心肠的,好歹是给它当坐骑当了那么久的薛小将军,怎么着看他被打击得那么惨,它也得安慰安慰不是?

    不过某只金毛犼没想到的是,它好心跳薛向明的肩膀上勉强地安抚凡人脆弱的小心肝。

    “凡人”却趁着它难得温柔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它,还猛地埋头在它肚皮上吸了一口!

    “嗷!!!”我X!

    金毛犼伸出毛手,照着某个臭不要脸的姓薛的人的脸“pangpang~”就是两下。

    温如瑾也不理他们的胡闹,使人去牵来了另一匹马,又呈上了弓箭。

    众人看着他动作轻盈地翻身上马,策马两下,便大力扬鞭,瞬间将速度提上去,而后两箭直接搭在了弓弦上……

    在场所有人,包括任云琼在内,眼瞳都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竟然打算两箭齐发!?

    “咻——”响箭离弦而去,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分别正中任云琼之前射出的两支箭的尾端,而后势如破竹地直接破开了箭身,取代了它,深深地钉入了靶心。

    “好!!!”率先爆发出喝彩的,竟然是任云琼。

    她算是见识到了,这长孙虎,确实非同常人!任云琼自诩这天下除了那些老牌名将,基本没人是自己的对手了,哪料想这长孙虎,居然有如此神力!他的箭,直接将她的箭剖开的同时,整个箭矢都完全没入了靶子!

    温如瑾一路将他们刚刚比赛所跑过的跑道再跑了一遍,一次挽弓两支箭,箭箭都是破开了任云琼的箭,取代她原来所在的位置。

    任云琼丝毫没有不悦,疯狂给他鼓掌,满眼都是热切。

    温如瑾勒马停在她身侧,朗声笑道:“不过是为了叫你知道,你没有选错人罢了。”

    抱着金毛犼的薛向明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说呢,他努力再干个七八年的饭,他觉得自己追上现在的任云琼还是有点把握的,但是公子这种……

    公子真的还是人吗?

    这真的是人能办到的吗?

    他多干个七八十年的饭,有希望追上今日的公子吗?

    薛向明抱着守静,悲从中来,又忍不住想要埋脸进毛茸茸的治愈系软绵绵中,寻求那温暖的安慰,察觉到了他蠢蠢欲动的动作,金毛犼眼睛一眯,毛爪子悄悄地抬了起来……

    高高地抬了起来……

    薛向明刚一低头,还没来得及埋脸,鼻尖都没触碰到金毛犼的毛毛呢,守静照着他的狗头“pangpang”就是两拳,速度快得只有肉眼捕捉不到的残影。

    这一波,薛小将军是贷款挨揍了。

    ******

    书房的窗大开着,外头的冷风灌了进来,室内的两人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吾儿,你这是确定好了?”长孙元正看着前边的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少年。

    温如瑾颔首:“此一举,于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场交易中,他得到的太多,而需要付出的又太少,这个不平等,不仅仅是因为他与任云琼两者的能力有高低之分,更因为任云琼的性别,令她生来就矮了一头,令她爬到今日的高度付出得就要比任何一个男儿都更多才行,也令她即使到了今日,也难以稳住一切。

    但是与荆州联姻就不同了,与荆州联姻,她就是温如瑾手底下的头号大将,她的那些什么表兄弟堂兄弟,自然不敢如今日这般蠢蠢欲动。

    任云琼需要一定的外力支援,这是她的无奈。

    长孙元正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倒是打开了暗格,从里头拿出了一封信给温如瑾。

    温如瑾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长孙元正安插在宁州的密探传回来的,上边的内容很简洁——

    无非就是宁州牧已经发现了豫州的动静,生怕豫州会率先与荆州达成联盟,故而宁州牧也早早派出了使者,如今还在路上,想必不日就会抵达武林郡。

    这些使者接受的命令中,因为曾经的间隙,到没有要宁州牧的孙儿与长孙氏姐妹联姻的意思,但是有把自己的某个美名在外的孙女嫁给温如瑾的意思。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温如瑾将薄纸叠好,放在了桌上,“父亲,此为何意?”

    “唔……以为父对这些世家的了解,约莫就是倘若确实比豫州晚的话,求不到元配之位,也得争来一个平妻吧。”

    “平妻?”

    温如瑾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这是对任云琼的侮辱,也会动摇联盟的基础。”

    任云琼绝不是什么没有脾气的人,她甚至算不上什么好脾气,她能破釜沉舟到了这一步,温如瑾就算不能给所谓的爱情,至少也要给最基本的尊重才是,连尊重都不给这样的得力下属,那你还当什么主公,回家种番薯去啊!

    再说了,任云琼她要是真的无路可走了,指不定就会暴走,虽然不能成为温如瑾的威胁,却也能给温如瑾添加点麻烦,别人怎么样暂且不论,温如瑾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

    长孙元正笑着看他:“好吧,为父届时替你回绝了便是。”

    “多谢父亲。”

    “他宁州牧的孙女,再如何貌美如花,也敌不过骁勇善战的良将。”长孙元正促狭了瞥了温如瑾一眼,感慨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貌美如花的女子,比之千军更易得,又怎能与将帅之才比肩呢?”

    温如瑾知道他已经看透了些许内幕,无关情爱,所谓婚姻,不过一纸空谈,有的……只是两大州合作的诚意与纽带,是任云琼破釜沉舟当机立断地投诚和归顺,是温如瑾授天之命的幸运和万民所向。

    至于所谓的他心思奇怪,对女人男人情情爱爱繁衍子嗣没有兴趣?

    哦,那是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长孙元正微微一笑,他儿子正常得很,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的好孩儿志在天下,无心男女欢愉罢了。

    看破但不说破,这是长孙元正的智慧。

    温如瑾微微一笑,再次拱手,眼神意味深长:“多谢父亲。”

    “你到底年岁尚幼,”长孙元正半句不提温如瑾的小心思,“这联姻,暂且先订婚罢,成亲待到你加冠礼后岂不更好?”

    温如瑾眨了眨眼,还是一句:“多谢父亲。”

    真得多谢这样的能够明白你真正的想法,还愿意不捅破一切替你隐瞒,还帮着你走下去的聪明人。

    ******

    十月,庭中长孙夫妇亲手栽种的红荆树,不待春来,便已花开满枝。

    长孙元正收到了长安的来信,季明诚亲手书写的,他没有瞒着温如瑾,直接把信给了温如瑾。

    温如瑾料想便应该是崔家那事告一段落了,展信一读,果真如此。

    原宁王封地的百姓,很多人受过宁王的恩惠,至死也不愿意相信他有罪,甚至有偷偷摸摸在祭祀宁王。

    百姓有时候很愚昧,是顶层聪明人手中肆意玩弄和收割的韭菜。

    但百姓有时候又很执拗,那是一种对善的固执和坚持,是一种十分单纯的坚守。

    大冀说宁王有罪,他们不敢反驳;匈奴践踏了他们之前给宁王盖的生祠,他们不敢反抗……可这不代表他们接受了这一切,有一颗名为“自我判断”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他们的心底里。

    季明诚为了让老百姓能赶在年祭和冬祭之前知道真相,让他们有时间光明正大地恢复对宁王的祭祀,故而早早就将一切公布于众。

    此一事,说是举世惊雷也不为过了!

    据说公告出来后,口耳相传,旧封地的百姓奔走相告,沿街相拥痛哭,据520所说,当初追随宁王的很多家族都破灭了,子嗣凋零且四处漂泊,如今真相大白,这些人饱读的诗书终于派上了用场,疯狂地撰文为宁王鸣不平,与此同时也在呕心沥血地撰文表达对温如瑾的感激。

    这一波的火势,和云珠子亲自操刀的那一波,比是比不上了,但它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加深温如瑾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延续温如瑾的影响力,继而大幅度地提高和巩固他在百姓中的民声。

    或许……这一波,也少不了云珠子的手笔,温如瑾是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个马甲号,怕不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都扒不完的那种。

    继宣泄出各种诸如委屈、欣喜若狂等等极端情绪后,百姓就自发地、如火如荼地开始翻新宁王那破败的、后来又被侵占,直接被改为了城隍庙的旧生祠。

    然后,百姓从那城隍庙里头挖出了宁王的仇人崔家崔三娘子亲儿子兰额图的尸体!

    百姓皆认为这是神迹,是上天对宁王冤屈的宽慰。

    ……

    长孙父子,就是长孙元正和温如瑾,有幸也被做成了偶像,放进了那生祠里头,享受百姓的香火祭拜。

    长孙元正捏着自己的胡须玩:“倒是那崔家,反应忒快。”

    崔家反应何止快,在季明诚彻底公开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好了家。

    崔家是个大家族,子嗣延绵不绝,不是谁都知道那些往事的,这事儿崔家家主刚一坦诚,就有三四个年迈的族老没撑住,像当年的催老太君一样直接上了黄泉路。

    然而事已至此,崔家其他支脉的人再如何痛恨主枝嫡脉,也无力回天,故而只能草草分家。为了保护那一大堆优秀的崔家子弟,这些人要么直接被从族谱除名了,要么就直接得了急症,和那几个族老一块儿上路,要么就以“死”谢罪了。

    崔家这船是要沉了,他们倒是当机立断,开始把妻儿往岸上抛,崔家家主原是想要崔尚卿被除名的,然而他最终还是狠下了心,让崔尚卿“以死谢罪”了,自此……风和颂再无身份,再无退路,再无归处。

    还有好些个崔家能当家的,都写了放妻书放妻子回娘家。他们甚至早早找好了借口,把嫁了人的崔家女接回了家,事情一旦败露,崔家就彻底完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嫁出去的崔家女要是被世家休妻直接赶回来,那还算是好事,至少留了命在。

    但凡要是遇上心狠一点的,不比他们崔家优柔寡断的世家,怕不是为了自个的名声不受累,直接把嫁过来的崔家女三尺白绫吊死!

    “反应快是快了,但只可惜,世家没有蠢人……人家不但不比他崔家蠢笨,还比他们心狠。”温如瑾叹了一声,将这信叠好,“父亲,此信我拿走了。”

    温如瑾说和崔家联姻的世家心狠,还真不是假话,崔家的反应那是真的快,但他崔家有耳目,其他世家就没有?

    众人早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不过都是在压抑着、按捺着等待季明诚罢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崔家忽然找一堆借口要出嫁女回去?

    有些刚好外出游玩或者烧香拜佛的崔家女,被娘家人以父母重病等等假消息给骗了回去,但大部分崔家女没能回到崔家去,真相大白后,她们就因为先祖的一着不慎,成了罪人之后。

    婆家人要么狠心将她们“病故”,要么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如今若还有半分爱重你的孩儿,你就知道该如何做!”,于是母爱使她们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自尽谢罪,也有些世家狠不下手,给个休妻书或放妻书,自此恩断义绝的……

    那些嫁到崔家去的妇人也尽数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崔家愿意放她们离开,娘家却也不一定愿意叫她们回来……

    崔家分了家,自然是不共同上路的,他们好几房的人,分作了好几拨人马,往不同的地方流亡。

    但宁王封地上惨死的百姓何其之多?被毁灭的家族又何其之多?仰慕宁王人品的游侠壮士又何其之多?

    季明诚根本不用出手,甚至豫州牧也只需要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多的是三教九流要他们的命!

    崔家这一代,枝叶繁茂,共有九支,匆忙上路,死于匪患的死于匪患,死于刺杀的死于刺杀,死于百姓复仇的死于复仇……死伤过半,只有三支南下的不知是崔家几房的,成功逃脱了。

    但自此山高路远,只能隐姓埋名,隐居乡野,崔家再不复曾经的荣光。

    还有些嫁到崔家的女人与自己的夫君多年恩爱,不愿拿了放妻书带着孩子回娘家,非要与夫君一起流浪天涯,结果在被追杀的路上,连人带马车翻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

    520看着都唏嘘不已:“云珠子有一句话真的说的很绝,崔家只有崔三娘子天生好命,一世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寿终正寝,其他的崔家人,不论男女老少,各个都是倒霉鬼的命。”

    温如瑾向长孙元正道辞,无论如何,这个信,还是得给风和颂知道的,不能瞒着他。

    对于系统的感叹,温如瑾也觉得心情复杂:“他们无辜,但又不完全无辜,崔三娘子是一只咬自己人的恶鬼,而这只恶鬼,是崔家自己养出来的。”

    怪得了谁呢?

    至于说什么这些破事都是崔三娘子干的,纵容她到这一步的也是当年的催老太君和上上任崔家家主,现在的崔家子弟甚至根本都不记得崔三娘子了,他们觉得自己无辜什么的,觉得仇人不应该寻仇到现在的崔家,那怎么可能?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是当世人们的普遍观念。

    什么上一辈做的事,和这一辈无关,上一辈创造的财富地位,你这一辈享受倒是享受得挺爽的啊?

    合着吃肉喝酒的时候就有你,因为你姓崔,你生来有份,挨打的时候就和你没关系了?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

    这种脑回路放到千百年后也还行得通——屠杀你们的是昨天的霓虹人啦,和我今天的霓虹人有什么关系?今天的霓虹人好无辜,今天的霓虹人也是受害者呢。

    但对于受害者来说:这诡辩,你就下去和鬼说去!

    上一辈所创造的一切都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下一辈吃的穿的享受的所有一切都沾染了罪恶,这就是为什么风和颂对温如瑾痛哭着说自己生而有罪了。

    温如瑾略微思索了一下:“静静又去上学堂了吗?它要是有空让它多去风和颂那走动一下。”

    “怎么了?”520不明所以。

    “虽然知道风和颂是崔尚卿的人不多,风和颂早早就脱离了崔家,崔家也将他以死谢罪了……”温如瑾叹息了一声,“但是我还是怕有人要暗杀我的卧龙。”

    ******

    芙蓉花满枝,天寒欲加衣。

    任云琼待太久了,是时候该启程回豫州了。

    与她同行的,是和她相“杀”了一场的云珠子,而不是直接病来如山倒的风和颂。

    英姿飒爽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棋谷谷主,日后还请多多担待了!”

    撩开了窗帘的云珠子微微一笑,礼貌又含蓄地道了一声:“不敢担,少将军客气了。”便放下了窗帘。

    没错!温如瑾听从了云珠子最初的建议,与豫州联姻,接着他与盟友兵分二路北上收复失地,荆州牧留守坐镇荆州以应内敌,军师也可一分二。

    云珠子最初的计划中,她会留在温如瑾的身边,陪他一路征战。而风和颂,早就在她的构想下,把他远远地调离了温如瑾的身边,叫他到盟友身边去发光发热吧!

    然而,世事难料啊……

    作者有话说:

    云珠子:到底是我坑了我自己了。

    ·

    第48章 二合一

    马车宽敞, 还细心的垫了软垫。

    “人算,不如天算。”女人摇着羽扇的手,很稳, 没有丝毫的颤抖, 脸上的笑容,也无懈可击。

    可是她的心在苦涩。

    云珠子不知道,温如瑾这样神来一笔的安排,是他早就在心底里做好的、对她非要干扰他的婚事的警告和惩罚, 还是因为风和颂因崔家的事情而恰好病来如山倒,所以温如瑾为了顾虑风和颂的身体情况,才临时改变的注意?

    抿了抿唇, 罢了, 说不知道,都是骗自己的,云珠子早就知道了,这是温如瑾早就做好的决定, 或许,是在见到任云琼的第一眼之后,就已经做下的决定, 这是……对她的惩戒。

    阖上了眼睛, 云珠子按下难以平复的心绪,她,敢作敢当,公子如何安排, 她都受着就是了。

    想到那个因崔家的破事而直接倒下了人, 云珠子的嘴角便缓缓地漫起了一抹冷笑。

    人算, 不如天算——最初, 这个道理,就是风和颂叫她明白的。

    遥想当年,少年远赴棋谷拜师而来,虽是聪慧,却因启蒙于大儒,终究有些太过天真和固执。他有太多不如云珠子的地方了,云珠子太过冷漠,却能因冷眼旁观万事便能将一切都轻易看清看透,而那时候的风和颂还在纠结什么正统不正统,天下人心还是向善的等等在云珠子听来有些好笑的事情。

    那时候,云珠子还是很喜欢风和颂的,谁会不喜欢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仙男呢?越是世故的家伙,越是会喜欢那些单纯好骗的小仙男啊,不是吗?

    可是后来,云珠子发现,风和颂造成了自己的威胁。到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平日里的课业,他们总要互相竞争的,在云珠子看来风和颂明明毫无竞争之力,可是偏偏风和颂的运气比她好……

    对,风和颂的运气就是比她云珠子好得多!

    从来都是这样!她费尽千辛万苦,不如风和颂某个不经意之间的偶然!

    就像是今日,明明是她为了支走风和颂而亲手谋划的棋局,到头来,却给风和颂做嫁衣。

    于是云珠子明白了“气运”的强大,一个或许将来会如那些猖狂与天相争的棋谷谷主,因为身旁的这个小伙伴,而提前清醒了。

    只是小孩儿嘛,再如何聪慧也不成熟,喜欢来得太快,转变成讨厌也很快……快到云珠子觉得他们回不去了。

    ******

    “哗啦”一下,有人粗鲁地掀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全闯了进来,像是这只手一样,一点礼貌都没有。

    云珠子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面上不显得怒色,含笑看过去:“少将军?”

    拉着窗帘的任云琼嘿嘿一笑:“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想起来,临行前公子叫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公子,她也叫公子,和他们所有人都一样,婚姻?呵,不过是哄骗世人的玩意儿罢了。

    坐在马车里,脸色惨白的女人微笑接过了任云琼手中的绢帛,还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只是摊开这绢帛一看,一向镇定自若从不曾失色于人前的云珠子却如遭雷击一般地愣在了当场,无他,只因这绢帛上的一字一句,都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疏通经脉的修炼功法。

    是……针对她的身体情况,新创出来的,只为给她一个人延年益寿的修炼功法。

    云珠子忽地笑了一下:“公子,何至于此。”

    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了。

    她好像,觉得自己不是又一次因为那该死的气运而输给了风和颂了,或许是因为她太过骄傲,太不近人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罢了。

    可是公子啊,连惩罚,都如此的温柔。

    她会好好辅佐任云琼征战天下的,只盼这位大将确实是能糙耐糙的!

    好巧,骑马在前头的任云琼也暗暗磨了磨牙:嘿嘿~这云珠子看着就没那风先生好说话,看她怎么给她露几手,好叫她知道谁才是老大!

    ******

    临近年关,上一次大战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又因年节将到,众人陷入了另一场的忙碌中。

    温如瑾也忙得停不下来,他要看张启阁那个团队对荆州水系的分析,张启阁说要巩固堤坝,又说要雇佣劳工更改河道,这些事情,温如瑾不仅得到自己过一遍,还得让520用高科技再模拟一遍看看行不行得通,行不通还得继续修改,终于过了他自己在这一关了,温如瑾还得去和长孙元正说明一下,因为河道是大事,这东西必须得通过长孙元正的。

    除此以外,寇怀准在捣鼓的什么栽培法,各地又不尽相同,得划分区域,采取不同的种植细节,这东西也得递给长孙元正看过,让长孙元正安排下边的县令什么的具体措施具体安排……

    还有其他人发明的改良农具,也得叫长孙元正去推广……

    倒不是说长孙元正要专权,他可是连自己手底下的大将都能直接指派给温如瑾的人,主要是温如瑾自个儿懒,他觉得自己就是当一个审核关卡他都已经很累了,往下推广他就不想亲力亲为。

    这一日,看着温如瑾抱着厚厚一大叠的文书进来,长孙元正吹了吹胡子:“你这是怕累不死你爹啊!”

    温如瑾仔细一打量,诶!长孙元正那他漂亮又整齐的美髯,今日看着竟然有些无精打采的。

    520:“还不都是你,啥都是自己觉得可行了就直接丢给长孙元正。”

    还真是,长孙元正忙碌得都没有好好保养自己的美须髯,不知道的得说温如瑾孝顺不肯揽权,故而什么都通过长孙元正,要真知道内幕的,估计得以为长孙元正不是温如瑾他义父,调过来温如瑾是长孙元正他义父才对。

    啥啥啥都交给自己的义父去办,那人家到底是你义父呢,还是你家的大管家?

    温如瑾觉得自己真是罪过,于是提出:“待我研究研究那医术,也给父亲您的美须髯来一套保养秘法。”

    “哼!得了吧你!”长孙元正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关切地问,“说起来,那风先生如何了?”

    人真的是,精神不能奔溃,一崩就是病来如山倒,而如今天气转寒,那更是病去如抽丝了。

    “他好多了,我替他多谢父亲的关心。”

    “虎子,为父有要事要交由你去办。”

    看了看长孙元正的脸色,温如瑾也收敛了笑容:“父亲请说。”

    ******

    出了长孙元正的书房,少年的脸色有些微微的沉重。

    长孙元正倒不是说给安排了什么非常难以完成的艰难重任,不过是扬州来信——石氏的母亲,石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了。

    这个不太好可能还是美化后的说法,指不定就是叫石氏赶紧回去奔丧的。

    如此一来,那石氏兄弟久久未能启程来荆州,倒也说得过去了。

    长孙元正的意思就是叫温如瑾护送石氏回一趟娘家,于情于理,温如瑾都应该去这一趟的,左右他手里头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大部分都直接转交到了长孙元正的头上,而还未开启地整军操练,再晚些也成。

    于是温如瑾去了军营,点了两百威虎营的精兵,允诺给他们双倍的军饷,叫他们提前与家人告别,护送石氏一路回扬州去。

    临行前温如瑾又去看望风和颂,不似前几日的满脸苍白,风和颂今日的气色看着好多了。

    看见温如瑾脸上的忧虑,风和颂忍住了喉咙处痒痒的想要咳嗽的感觉,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给温如瑾煮茶。

    “公子,今日怎会过来?”

    在风和颂亲手搭建的藤条迷你小秋千上呼呼大睡的金毛犼,听到了“公子”二字,一下子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发现果然是温如瑾过来了,顿时觉也不睡了,嗷嗷地朝着温如瑾扑了过来。

    温如瑾笑着接住了某只小可爱,对着风和颂道:“我来看看你,多谢你照顾静静多日。”

    也不知道是风和颂当年太过决然和家族决裂跑去天下之大自己摸爬滚打了,没人晓得他就是已经以死谢罪的崔尚卿,也没人追杀到荆州武陵郡来,这些日子都风平浪静的。

    “神兽大人陪伴我良久,”仙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是我该多谢公子和神兽大人才对。”

    温如瑾摸了摸金毛犼的头:“你我之间,就别谢来谢去的了。我今日来,也是来告诉你一声,后日我得护送母亲回一趟扬州。”

    “扬州?”风和颂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公子,扬州有个红袖坊……”

    红袖坊?这名字温如瑾一听就有写明白了。

    这个年代的达官贵人们,家中都会豢养着一大批优伶舞姬之类的艺术工种,他们的主要任务无非就是在一些招待客人的宴席,亦或者是各种庆功宴上,表演一下赏心悦目的演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说的,私下里自然还得承担一切别的不在艺术范畴内的业务,甚至很多人家的通房姬妾什么的,也会被指派出来“招待”重要的客人。

    但是有些人家嘛,就不太喜欢这一套,比如长孙元正,他府上的歌姬舞姬那就只负责唱唱歌、跳跳舞,不负责特殊“招待”,非得要,你就求长孙元正,把人纳回去当妾,只是想爽一通那就行不通。

    但是这就太不合群了一些,人嘛,扛不住这泥石流一样的大势所趋,该低头就得低头,所以长孙元正这样的人,还得另外去外边请一些著名的戏班子呀、歌坊舞坊啊甚至直接就是妓.院里的人来演出。

    也有些人家遇上了比较大型的宴会,自家豢养的不太够,还是得到外边去请……

    总之就是,这一类的“红袖坊”什么的,是有市场的。

    尤其是在扬州这等繁荣富饶的大州……

    于是,温如瑾说:“先生放心,我无心女色。”

    风和颂诧异地看了满脸严肃的温如瑾一眼,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便忽然失笑:“我当然知道公子你对此并不热衷,提及红袖坊,是因为旁的事情,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证据,还待公子到了扬州后,多留心观察。”

    “嗯?”温如瑾眨了眨眼,还以为你是怕我把持不住呢,啧~

    “总之,以公子的眼力,届时想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精妙之处。”

    他们两个说话实在是太无聊了,平平淡淡像是流水一样,金毛犼起先还谁说话就脑袋转过去看谁,但听了一会儿之后,它直接就地仰面躺下,睡觉!

    温如瑾皱了皱眉,颔首道:“先生所言,我记在心中了。”

    “哦对了,还有一事我要求一求公子的。”

    “何事?”

    “公子的弟弟唐小龙,天资聪颖,我想要收他为徒。”

    ******

    温如瑾离开了风和颂的院子,却还在心中琢磨他所说那件事——收唐小龙为徒。

    风和颂如此向温如瑾提出来收徒,想必不是那种随意教一教的收徒,而是颇为正式的收徒。

    这段时间风和颂因为遭受了打击,又生了场大病,对于其余的事情多少有点心灰意懒,但他偏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算是在病中,也不愿意浪费光阴,便时不时地去给府中的孩子们讲讲课。

    倘若不是他病中受不了舟车劳顿,温如瑾觉得他可能都乐意乘坐马车去武林郡那几个大型的收容战后遗孤的义堂讲课,又或许去郡上那些个小学堂或书院什么的走动走动。

    温如瑾觉得他就是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一做,权当是个心境的过度阶段罢了,却没想到风和颂居然还想要收了唐小龙。

    嗯……怎么说呢,唐小龙挺有天赋的,但这天赋吧,又不如石修竹,在明明有更好的情况下选了唐小龙,难怪温如瑾这两天感觉石修竹那孩子情绪颇为低落。

    温如瑾回了自己的院子,将熟睡的金毛犼放回了它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长孙姐妹亲手缝制的苏绣软团上,之后再吩咐阿旗去准备出行的事宜,又吩咐了阿贞去将石修竹请来一趟。

    没一会儿,热火朝天在收拾行李的院子里,就出现了个小小少年郎的身影。

    “三哥,阿贞叔叔说你找我有事。”石修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量周围忙忙碌碌的仆人,“三哥你这是准备要去哪里吗?”

    温如瑾点了点头:“后日要护送母亲回一趟扬州。”

    说完,温如瑾忽然想到去岁他吩咐人去把原身的继母兰姨的坟迁了过来,今年年关怕是无法祭拜了,只能吩咐唐小虎几人加了他那一份。

    “哦……原来是这样。”石修竹没有多问。

    “阿竹,你过来,”温如瑾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坐这儿。”

    长相精致的少年乖巧地坐在温如瑾的旁边,温如瑾仔细地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是笑着的,但确实有些情绪低落,唉……这也难免。

    “风先生今日同我说,想要收小龙为徒。”温如瑾淡淡地开口。

    石修竹笑了一下:“这是好事。”

    这孩子生得是真的好看,在一群萝卜头里头,就连完美继承了兰姨的容颜还避开了所有缺陷的唐小凤,都不如他生得好看,这样一个好看的孩子强颜欢笑,真的很难让人察觉不出来。

    “哥哥知道你心中不快乐……”温如瑾伸手摸了摸石修竹的后脑勺。

    “没能瞒过三哥,”石修竹苦笑了一下,索性也不装了,叹了一口气,有些忧伤地看着温如瑾,“三哥,是我不够好吗?为什么风先生不把我一起收了呢?”

    是啊,唐小虎和他们走的路子不一样,而且他早已经选择了跟着薛小将军上战场,听母亲说,若是那豫州的任云琼仗打得好,小虎也可能过去让任云琼带着。

    唐小凤的话,这是个女孩子,虽然也一起读书,但要走的路子就不太一样,她对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茶一点兴趣都没有,下了苦功夫也就能得个不错的评价,如今唐小凤满心满眼打算要跟着两个亮晶晶的舅舅们去行商走天涯,孩子气的话,母亲也没有立刻否决,显然也是有可能的。

    只有唐小龙,和他石修竹一样,大抵是要走文臣的路线了。石修竹抿了抿唇,倒不是他非要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实在是……唐小龙不如他太多了,他反应比唐小龙快,他向来比唐小龙机敏就算了,他对于文章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今日两人的功课看似不分伯仲,石修竹只是略胜一筹,这都是因为石修竹自己刻意压制自己的能力的结果,他不想表现得太优秀,不想超过唐小龙太多,毕竟……他们都是大虎哥哥的亲生弟弟妹妹,只有他是半路捡来的。

    石修竹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懂人情世故了,同时他还心思敏感,就比如此刻,他多少有点不甘心风和颂没有选择自己。

    ******

    沉默在蔓延。

    石修竹低下了头,不想让温如瑾看到自己的眼泪,可是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三哥,差距都是越拉越大的,好的先生能叫学生一日千里,我今日差一步,来日便差千里万里,如此日后是不是也就不能同小龙一样,成为三哥的得力文臣?”

    “日后小龙他们都能出将入相,我却……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三哥,我该如何是好?”

    石修竹自认本来就不如温如瑾的亲生弟弟妹妹太多太多了,人家是良民出身,他亲娘是勾栏院里头的花魁,说得好听叫饱读诗书容貌绝世,说难听点就是贱籍,他还是从勾栏院里头逃出来的流民黑户……打一开始他就不如人,如今刻苦学习,却似乎终究不如人,名士选徒弟,就不会选他。

    “我不是说现在的张先生教不好,张先生很好很好,待我恩重如山,”石修竹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此刻有些难堪,“只是到底不如风先生吧,风先生讲过几次课,令我醍醐灌顶,我……”

    看着这孩子咬唇忍泪的模样,温如瑾叹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在哥哥心里,你们都是我弟弟妹妹,没有谁轻谁重,你们都同样重要。”

    可是到底亲疏有别……这话石修竹不敢说出来,他心里苦涩得很,他是把大虎哥哥当自己的亲生哥哥,大虎哥哥却有自己的亲生弟弟妹妹。他当初就把大虎哥哥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他可以为大虎哥哥生,也可以为他死。

    “你不相信哥哥?”温如瑾含笑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石修竹别过了脸:“没有,我怎么会不相信三哥。”

    倘若现在在石修竹面前的,是原身唐大虎,那确实就得印证一下“人心都是偏的”这个道理,但是眼前这个人是温如瑾,血缘于他而言并无丝毫特殊之处,他说他们都一样,那就是都一样。

    “阿竹,要看长远一点,你怎么就知道风先生不想收你呢?”

    “那,那他想收我,他为什么不收呢?”

    温如瑾轻笑着引导他:“你还记不记得,云珠子先生夸过你?”

    “嗯?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也许不是风先生不想收你为徒,也根本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有人在风先生之前就看中了你,他不好夺人所好而已。”

    温如瑾想起了那三本装订好的作业本,云珠子亲自落笔给了评语的,只有石修竹,唐小龙可没有这个待遇。

    “啊?”石修竹有些傻眼了,“可是先生没有这样说过。”

    “她可能是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再同你说吧,届时你可以和小虎一块儿到豫州去,小虎跟着任将军历练,你便跟在云珠子身侧学习,怎会不如人?”

    温如瑾温柔地擦掉他脸上最后一滴泪:“日后哥哥成就大业,多的是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

    把这孩子哄好了之后,温如瑾才能有空闲端起杯盏。

    云珠子有这个意思吗?

    有,确实有,早在温如瑾发现那短短四个字的评语“璞玉堪琢”的时候,他就觉得云珠子可能有那么点意思在里头了。

    当时温如瑾没有多想,如今出了这事,他发觉风和颂的判断同自己一样,那云珠子肯定是动了这个念头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棋谷还是得传承下去的,她早晚得收徒弟,这个时机,她是有这个心理动机的。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嘛,以云珠子这种人的谨慎,又是开山弟子之重,又是传承棋谷的责任,她只怕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如今怕不是还在调查石修竹……因为这一群萝卜头里边,只有石修竹算是来历不明,被温如瑾捡回来的。

    保险起见,云珠子必定要把石修竹的身世查个底朝天,她才会有所动作。

    于是温如瑾叫520去查云珠子的动静,果不其然,云珠子还在慢悠悠地派她的棋谷门人默默地挖掘石修竹的身世之谜呢。

    璞玉堪琢……石修竹是吗?

    是,他可太是了!

    尤其是温如瑾叫520送上了他原来的命轨后,温如瑾看了都得惊叹——

    出身如此低贱,孩提时便颠沛流离,以乞讨为生,却在没有任何名士高师指点迷津的情况下,从苦难中磨练出一身本领,最终凭借自己的过人的谋略与心术,蹑足高位成为一代权相。

    他不是块好玉料,谁是?

    作者有话说:

    风和颂:我怎会不心动,只是有人霸道,不声不响却提前盖了个戳。

    ·

    第49章 二合一

    石修竹的一生不可谓不精彩。

    按照原来的命轨, 原身唐大虎亲人死绝后,他恨透了匈奴人,最后在乔成仁的帮助下, 选择了投身行伍, 企图加入战争为亲人复仇,而那时候的石修竹满心满眼都是救了他性命的大虎哥哥,自然义不容辞地跟着一块去了。

    可惜了这世上没那么多的奇迹,唐大虎有点小机灵, 却不是打仗的那块料,更何况只是跟着做底层的炮灰?

    匈奴秘密南下,来势汹汹, 荆州牧长孙元正遇刺身亡, 荆州突逢变故,陷入大乱……而唐大虎运气非常不好,他跟着的军队,是长孙元正那个该死的侄儿长孙泰和手底下的。

    还没和匈奴人交战呢, 长孙泰和就急哄哄地想要从自己人手里头抢地盘,于是他派兵进攻荆州郡县……唐大虎没能死在抵御外敌的光荣的战场上,死在了顶层权贵们阴暗的内耗中。

    石修竹就是从唐大虎的死, 看透了这肮脏的世界吧。

    他当了逃兵, 一路流亡,东家学一学,西家学一学,学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小本事。

    多年后, 华夏依然与异族对峙着, 但大冀死去太久了, 有些人的心就飘了, 于是乎,天下各处纷纷自立为王,一时之间“皇帝”这个称号的含金量直接大跳水。

    而石修竹就在这之后,因为生得好看,被抓来献给了某个有断袖之好的世家公子。

    “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石修竹就将这话践行得很好。

    他把那世家公子哄得团团转,哄得公子替他洗白了户籍,哄得他要上朝堂都依了他,哄得石修竹成了那本地皇帝手中的宝刀,反手就屠了这个公子的世家。

    石修竹就靠着当“独臣”的决心,深得皇帝信赖,一路高歌猛进,最终平步青云,成为了该国的权相。

    后来,石修竹发现皇帝的新宠,某位绿腰舞跳得极好的妃子,与自己是老乡,他仔细一查,却发现这居然是大虎哥哥的亲妹妹,原名叫唐小凤的人!

    这两人没有相认,却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而多次互相关照,他们的目标——向匈奴开战。

    所以,匈奴来势汹汹的时候,在保留尊严直接开战和认输投降割地赔款之间来回横跳的皇帝,最终在爱卿石修竹的慷慨激昂,与爱妃唐小凤的枕头风之下,选择了开战。

    但是这土皇帝偏偏又是个疑心病重的,今日要给大军派个太监过去监军,明日就在奸臣的上奏中怀疑大将通敌十二道金牌叫他回来述职……

    皇帝事儿精一样地造作,朝中的文武大臣上朝都划水,最爱歌舞升平。

    于是乎,这个刚自立为王不久的国,灭了。

    但是这一锅屎盆子全扣在石修竹和唐小凤的身上了,他们一个成了奸相,一个成了妖妃。

    奸相和妖妃都自杀了,妖妃自尽前只有一声冷笑,什么遗言都未曾留下。听说石修竹自尽前,还在发疯似地仰天大笑,至于他在笑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温如瑾看完了这命轨,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笑那个世道吧。”

    他大虎哥哥全家死于匈奴人之手,大虎哥哥本人死于黑暗的内耗,到头来他费尽心思爬到了高处,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向匈奴开战了,人家却还在继续内耗和造作,完了还怪他妖言惑众居然叫皇帝开战?

    做什么要开战?就应该割地赔款送金银财宝珍珠美人才对!

    石修竹哪能不笑啊。

    一个清醒的人在忽然发现自己一生都在污泥潭水中挣扎,岸却越来越远,哪能不笑呢?

    “他无师自通都能有如此成就,倘若云珠子收了他,那他必然更加惊才绝艳!”温如瑾多少有些期待的。

    第二代打工人已经初见雏形呢,怎能不叫人期待和欣喜?

    ******

    还没有抵达豫州的云珠子,半路上忽然接到了门人的密信——公子不日将护送夫人回娘家。

    回娘家?云珠子放下了这张小纸条,那就是回扬州了。

    女子在马车上合上眼睛,微微沉吟,似乎是想要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云珠子倏地睁开了眼睛——扬州,红袖坊!

    没有片刻的犹豫,云珠子叫人取来了纸笔,就在这摇晃颠簸的马车上,挥毫落字。

    公子待她至诚至信,她岂能不报?就算人不在公子的身侧,她也必然会倾尽一切地帮扶公子的。

    “交给公子,要快!”

    温如瑾护送石氏下扬州,没有带上金毛犼,而是吩咐它时不时地去瞅一瞅风和颂和那几个孩子,偶尔给长孙姐妹当当小保镖……

    守静在荆州当大佬,爽的不行,也不太想大雪天地跟着温如瑾下扬州去,干脆地应了。

    刚出发不久,温如瑾忽然接到了来自云珠子的密信——“扬州红袖坊戚凝霜,此人有大才,可堪为用,请公子多加留意。”

    咦?又是这个红袖坊?

    临行前风和颂也吩咐温如瑾注意这个红袖坊,但是旁的他没说太多了。

    如今云珠子给的信,显然信息量更大一些,已经精准到了某个人——名为戚凝霜的人。

    有大才可用?

    但没说怎么用,什么用。

    温如瑾随意将这信递到火把上烧了,心中默默记下了他家卧龙凤雏的提醒。

    ******

    这一路,风雪载途,路极难行,但索性他们终究还是在年关之前赶到了扬州的石府。

    到了石府,被温如瑾搀着下马车的石氏抬眼一看,见门楣未有挂上白幡,她的眼睛露出了一二分的希冀之色,那软绵绵的手脚也好像终于有了一些力气。

    石氏是在一群丫鬟婆子的搀扶与包围下,进了内院的,温如瑾只与两位舅舅说话,果真是个好消息——石老妇人前两个月的一天夜里,病情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们兄弟二人才急急忙忙地给荆州去信,只是信已发出,石老妇人又熬过了那几日,身体又枯木逢春似的好了起来。

    如今已经能利落地下床搀扶着拐杖自己行走了,想必假以时日,她必然能恢复。

    温如瑾一脸的惊喜与唏嘘:“如此当真是天佑外祖母。”

    石氏兄弟脸上难掩疲倦,却也欣喜满面:“当然,前些日子里你大舅母去了白鹿观,说母亲熬过此劫,必有后福。”

    “二位舅舅辛苦了,外甥瞧着你们都瘦了些……”

    与舅舅们谈话不久后,后院终于将曾经的石大姑娘回娘家的殷殷切切的,混杂着泪与笑的欣喜交谈告一段落了,于是便派人来请两位老爷和表少爷到老妇人的院子里去。

    温如瑾无非就是走入那花团锦簇的女眷中央,挨个让大家看看脸,再问声好,然后逐一收长辈们的见面礼罢了。

    石氏大抵是像母亲的,端坐在软座上的石老夫人面容一团和气,慈祥又和蔼。

    在这位老妇人亲切地握着温如瑾的爪子,笑眯了眼地开口,口齿不清地问他:“小娘鱼啊,你出嫁了没啊?”

    这话一出,热热闹闹的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继而那大舅母就哈哈笑了起来:“娘,这不是那两囡囡,这是大娘子的第三个孩儿,是个男孩!”

    石老妇人满脸都是孩子气的茫然:“哦,哦哦哦……大娘还生了三儿呐?”

    有了大舅娘,也就是那扬州牧的嫡女朱氏的打圆场,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温如瑾是半点不介意石老夫人把他错认成长孙姐妹的,她明显是年纪大了,又生了场大病,如今多少有点儿老人痴呆的感觉。

    ******

    如今大雪已封路,纵使石老夫人身体无大碍,石氏也不适合立马赶回荆州去了,索性他们就留在这石府过这个年。

    当天自然是设了好奢华的一场宴席,晚间众人都离场了,温如瑾却和石氏兄弟二人,在大舅舅石煅金的书房内密谈。

    温如瑾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所谓的对高热有奇效的神奇卤水。

    不过提及此物,石煅金的表情却并不乐观,甚至还摇了摇头:“这东西说神却也不够神,好些人吃了没效果不说,反而加重了高热,没熬几日人就没了。”

    温如瑾微微蹙眉,到底是属于抗菌素的一种,以如今的技术提纯太难不说,只恐怕还根本没有皮下测试是否过敏之类的。

    虽说温如瑾是见不着兔子不撒鹰的势利家伙,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石氏兄弟说的那几口大缸,不过——

    “舅舅们把腌制出这卤水的老大夫给关起来了?”嗯?不是吧,你们这么狠?

    “没有,”石琢金摇了摇头,在原地踱步了几下,“这老家伙在他老家用这个卤水医死人了,我两是在行商的路上捞的他,当时他冲出来不要命地拦马车,口称手中有神药,专治高热,只要我们救他,他就把药方卖给我们……结果捞了人,我们才发现这人背了命债不说,这命债还就是他口中的神药惹出来的。”

    石煅金慎重地点头:“所以只好偷偷把人给藏起来了。”

    520忽然冒泡:“我刚刚去检测了一下他们说的卤水,好家伙,这玩意比陈芥菜卤汁还要简陋不晓得多少倍,别说提纯出青霉素了,想达到陈芥菜卤汁的效果都得搞个十年二十年去突破。”

    系统这般说,温如瑾也并不失望,有些东西并不是害怕现在的效果不够好,而是害怕它连个头都没起来,如今这卤水虽然被520疯狂嫌弃,但它多少起了个好头了,效果不佳,但路是对的,就应该一头扎进去往下走!

    石氏提出明日就带温如瑾去看看他们兄弟二人难得被人耍了的,辛辛苦苦运回来的几口大缸。

    温如瑾没有拒绝,颔首应了,心中却叫520赶紧给他连夜整出符合这个时代生产力的改良腌制方法,最好也把接下来他们研发中可能遇到的需要攻克的难关都略微地写一写,在关键时刻给点提示。

    520:“好家伙,合着我也成你的免费打工人了呗?”

    温如瑾不理它的抱怨,与石氏谈起了下海的事情。

    “虎儿怎地提起此事?”石煅金被吓唬了一大跳,“这在大冀未亡之时,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现在大冀早没了。

    温如瑾道:“家师梦中传讯,道天外有天,海外之地,广袤无垠,且有作物亩产千斤!”

    “什么!?”石琢金震惊失声,“多少?”

    石煅金也悚然地看向了温如瑾,满脸的不敢相信。

    温如瑾却慎之又慎地点头:“亩产千斤!”

    何止千斤,在另一个位面的十九世纪的末期咸丰年间,红薯彻底被推广开来后,亩产两千五百斤。人口大爆炸,少不了红薯的功劳,那个朝代还曾被戏称为“红薯盛世”。

    当然,高产作物不止红薯,还有马铃薯和玉米等等……

    温如瑾直接将它们在这个位面中的大概外形当场画了出来,然后还指明了它们大概所在的方向,如果没猜错的话,此时的它们应该还好好地待在美洲大陆?温如瑾的想当然直接被520打脸,因为这个位面没有美洲大陆。

    于是石氏兄弟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信誓旦旦标记了大概所在方位的温如瑾,又提笔,把那方位给直接划掉,重新标上了另一个方位。

    “不好意思了舅舅,我方才头脑不清醒,记错了师父的交代。”

    石氏兄弟看着温如瑾的眼神,复杂极了。

    温如瑾却捧着这涂涂改改的纸,仿佛捧着什么价值万金的宝贝一样,交给了这两兄弟:“舅舅们,我们的盛世,就靠你们了!”

    石氏兄弟:“……”等等,他们刚刚好像没有把石家有私自下海还直接形成了固定航海路线的事情告诉这个智多近妖的便宜外甥吧?

    没有吧,嗯?

    所以你是怎么交代得如此理所当然的?

    心里再如何疯狂吐槽,他们也只能受了这温如瑾猛地跳起来扣在了他们脑壳上的重大任务。

    原本温如瑾还想问一问这两个舅舅,关于那个红袖坊的戚凝霜……但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温如瑾就放弃了这个选项。

    以他目前的身份,真的不太好打听花魁姑娘。

    ******

    第二日温如瑾就去见了石氏口中有欺诈罪名的老大夫,并仔仔细细地看了这老大夫一辈子的价值所在——那几口大缸里头装着的味道重到能叫你立刻上西天的卤水。

    然后,温如瑾直接给他指明了改进腌制方法的方向,还拿出了昨天夜里粗糙赶工出来的一个小本本:“此乃家师昨夜梦中所赠,今晨起来,便发现此书现于枕下,翻阅其内容,想来它应该更适合老先生您!”

    520:“……”我踏马!和光君,你承受得太多了!

    世人皆知眼前这位小公子师承九天之上的仙人,还是神兽所青睐的天定明主,原本能见到温如瑾一面,这老大夫已经激动万分地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又见温如瑾居然三言两语为他指点迷津使他茅塞顿开,这老大夫欣喜若狂,恨不得直接给温如瑾跪下磕头。

    结果,又又见温如瑾居然要将这么宝贵(?)的神仙师父所赠送的秘密宝书送给自己,这老大夫真的是差点直接中风背过去了,他觉得自己直接为温如瑾肝脑涂地都行。

    搞定了这有了一定基础的老大夫后,温如瑾又叫自己的舅舅们积极给他搭建出研发青霉素……哦不,是研发卤水的专业医疗团队,辅助这老大夫进行深入地研究,不要把他给累死了。

    石氏兄弟:“……”原以为你真的是送姐姐回来的,现在看着,你比大家伙都忙是吧?

    温如瑾:好像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嘿嘿~

    ******

    温如瑾到扬州的消息并没有刻意的隐瞒,当然,有一个扬州牧嫡亲女儿当大舅母,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

    这扬州嘛,和江州与湘州一般,豪强林立,错综复杂……没几日,请温如瑾赴宴的拜帖就多到能直接拿去烧了熬高汤。

    “场场都去,未免太累,还得叫弟妹你,多费费心了。”石氏含笑着轻轻拍了拍旁边那个贵气十足的妇人的手背。

    妇人,也就是朱氏一笑:“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于是乎,这些给温如瑾发请帖的宴会,他一场都不用去,因为朱氏直接以她弟弟也就是扬州牧嫡公子的名号,把那些给温如瑾发请帖的重要人物,全都约上了,所以温如瑾只需要去扬州太守府内参加一场就行。

    有什么直接大家一起谈啊,你约来他约去的,不得累死?

    朱氏操办这些,自然有自己的一手,她还有渠道请动了那红袖坊的姑娘和李家帮的戏班子前来助兴。

    说句实话,这扬州的风气比起荆州,要更加纸醉金迷得多。

    想必这与荆州的顶层人物自己个性有关,荆州牧是那以爱重自己的妻子出名的长孙元正,荆州大将薛青掣只爱战场不爱美人是个当世柳下惠,另一名大将李峰隆与妻子青梅竹马恩爱不疑……

    而这扬州嘛……温如瑾垂下眼眸,不去看场子热闹起来之后,那混杂着靡靡之音的乱象。

    搂抱着舞姬淫.言媟语的有之,朱唇喂暖酒的游戏有之,妇人媚眼如丝,吟哦似歌也有之……

    所以说,这狗屁的宴席,抗一场就足够了,这些人不知是何目的,还想要轮流约他?

    忽然,红袖一舞,袖中探出如白葱般的素手,鲜红蔻丹,为温如瑾满上了一杯酒,缓缓递向了温如瑾的嘴唇:“公子,何不饮酒?”

    温如瑾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姿态妖娆地半卧半坐趴在他小案牍上的女子,他的眼神太过清亮,其深处的色彩,又太过冷漠,没有丝毫的波澜,生生叫那双捧着酒杯的素手停顿在了温如瑾的下颚处,不敢再继续往他嘴边送了。

    温如瑾视线扫过这女子如花似玉的脸庞,那眼神却和看着一堵墙一般无二,他轻笑一声:“舞跳得不错,此一杯,便赏你了。”

    少年的嗓音没有刻意的温柔,却也未显冷厉的刻薄。

    他看她,像看一堵墙,像看这天下芸芸众生。

    他不为这绝世容颜而痴迷,也不贪慕这温香软玉的躯体,甚至……也不曾因这躯体蒙尘埃,浴污泥而表现出憎恶与轻蔑。

    旁边传来了他人的大笑:“凝霜姑娘,居然还有人会拒绝成为你的入幕之宾吗?”

    “这怕不是红袖坊的凝霜姑娘人生中最奇耻大辱的一次了吧?”

    “嗝~那毛头小子是谁?果真是个乳臭未干的才不懂女人的香……”

    “快闭嘴吧你这个混账东西,那是荆州长孙虎,乱说话你是有多少颗脑袋够他砍的!?”

    ……

    这混乱的私语与讥笑中,软软趴伏在地上的凝霜姑娘,忽然抬头,冲温如瑾露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眉眼却不见媚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反而隐藏了深沉之色。

    温如瑾:嗯——所以还是诱她自己上钩才是上计。

    ******

    长安治下的郡县有些曾经是宁王的封地,故而有不少祭祀宁王的小庙,豫州几个,让温如瑾不曾想到的是,遥远的扬州也新盖了一座。

    据说是之前某些追随宁王的大家族的族人共同出资所建,温如瑾很欣赏宁王,但是本质上,宁王于他就和云珠子冷酷的思维差不多——给他提高声望和民心的工具人。

    所以最初温如瑾根本没有去打听这样不出名的小庙,更不要说去祭拜了,只是520说那凝霜姑娘常常半夜去祭拜……咦,似乎抓住了什么触发隐藏剧情的关键点?

    于是,温如瑾就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并不隐瞒自己行踪地前去那个小小的宁王庙……

    果不其然,他只不过是和庙里给大家解签的先生稍微多聊了那么几句,那位“心高气傲”“极难见面”的红袖坊戚凝霜姑娘,就匆匆忙忙地赶赴了这座小庙,然后与温如瑾来了个不期而遇的邂逅。

    戚凝霜原以为自己有机会和这荆州而来的公子深入地聊一聊的,结果对方给了她惊鸿一面后,便似乎彻底忘记了她,不说没把她记在心上,戚凝霜甚至连对方的行踪都难以捕捉。

    看来她也是真的被温如瑾吊胃口吊得不行了,这才接到温如瑾去了宁王庙的消息后,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和他“偶遇”。

    “长孙公子……”戚凝霜努力地平缓自己的呼吸,胸口却还是起伏不定。

    温如瑾闻言回首,惊讶极了:“你是……那日跳舞的姑娘?”

    戚凝霜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温如瑾一眼:“既然公子也会来这小庙,想必是可以与我借步一谈的。”

    作者有话说:

    又一个倒进了稳如鸡的千层饼套路。

    第50章 二合一

    “吾名戚凝霜。”

    容颜艳艳的女子翘唇一笑, 却不比那夜的宴席上妩媚动人,双眸之中反见冷光似刀。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微微颔首,颇为礼貌:“戚姑娘。”

    见温如瑾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戚凝霜轻哼了一声, 有些不甘心,但却也深知自己除了今日,恐怕再无机会了。

    “此间小庙,为我所建。”戚凝霜砸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哦?”这一下, 温如瑾是应该有些吃惊的,如果没有520的提前将她的信息全部查出来的话。

    “宁王曾办收孤所,收容无父无母的孤儿六十八人, ”戚凝霜双眸似火焰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温如瑾的眼睛, “凝霜,正是其中之一!”

    语毕,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收敛了所有往外散溢魅力,满面肃然地抱拳, 倏忽跪下,膝盖直直地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动静, 她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公子为宁王翻案, 此恩情于凝霜而言,大过于天!”

    “公子大恩大德,凝霜无功报德,愿施犬马之劳!”

    温如瑾笑问她, 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戚凝霜却道:“我虽因旧案而沦落风尘, 却并非一无是处, 多年卧薪尝胆, 终有所得。扬州江州,大小官员,世家豪强,后宅之事,尽在眼中。”

    红袖坊不只是一个给宴席表演的舞坊,还是一个人数众多,成员以姬妾等各种身份潜入官员豪强内院,收集信息的秘密组织。

    泄露些许言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接收这些消息的是戚凝霜这样有大局观的聪明人,她能根据三言两语的蛛丝马迹、些微动静的草蛇灰线结合所有的细节,敲定出一个精准的情报。

    而这个情报,倘若传递给了荆州那群脑子灵活的谋士,比如季明诚等人……

    那长孙元正恐怕不只是留守后方,而是秘密三军直发了——只不过,不是发兵打仗的第三支军队。

    温如瑾知道云珠子和风和颂为什么会特意提到这个人了,恐怕这一切早就在云珠子的计划之中,包括从一开始为宁王翻案。

    而风和颂嘛,他虽脱离了棋谷,失去了捕获信息的势力,却也能凭借自己的眼睛,从那鬼影重重的暗波汹涌中,看透某些东西。

    ******

    年后温如瑾拜别了扬州的舅舅们,顺带收下了他们资助的金钱,以及拉上一大堆包括舅舅和后宅各院给荆州那群萝卜头们带的礼物。

    石氏兄弟一路送到了扬州城外的留别亭,温如瑾吩咐他们要多配合那位大夫研发卤水,又提醒不要忘记航海时多寻找一下那几个高产作物,末了还叫他们走南闯北的时候多留意留意这天下方方面面的能人志士……

    如此事无巨细,倒叫石氏兄弟有些无奈了:“放心吧,你说的事情,舅舅们都记在了心上,定然不辜负所托!”

    温如瑾哈哈一笑,道:“小凤还想着要学舅舅们行商呢。”

    根据系统串起来的情报,按照原定的命轨,唐小凤是遭遇非人的折磨后却大难不死,被匈奴人带走当储备粮的时候恰好又为江湖游侠所救,可惜她终究命途多舛,不慎沦落风尘……

    辗转多手后,恰好——被红袖坊的戚凝霜慧眼识才买走了。

    唐小凤能一路爬到宠妃的位置,除了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以外,少不了石修竹的暗中襄助与红袖坊的出谋划策。

    不过她们最终功败垂成了,唐小凤自杀,恐怕红袖坊和戚凝霜的下场也就不会好到哪里去。

    石氏闻言撩开了窗帘道:“那孩子随口说说罢了,你这当哥哥的,还当真呢?”

    石煅金说:“好女儿志在四方,小凤那孩子机灵着呢,我看哪,她指不定还真合适走这一条路。”

    “哈哈哈哥哥说的是,”石琢金附和地大笑,“要我说,他们个会弹琴画画做木工的不都收徒弟?我们这行商的,也可收个徒弟。”

    “虎儿啊,你让小凤好好看看我们送给她的书,将来舅舅要收她当徒弟呢!”

    ******

    春风二月,道傍柳青。

    在温如瑾护送石氏回到武林郡不久后,季明诚也交接好了长安城之事,回到了长孙元正的身侧。

    温如瑾将戚凝霜的单线联系方式交代给了季明诚。

    季明诚笑着一击掌:“公子果真身负天命,众望所归!”

    原本按照计划,休整过来后,温如瑾率军往匈奴汉国西北方安定郡的方向前行,而任云琼则率军往襄阳方向,两军成掎角之势,争取两年内拿下匈奴汉国,再图谋北上攻克大代国,收复广袤的失地,而长孙元正则会留守荆州,以防南方的同胞同族在大利益所趋势下不干人事。

    豫州牧同样会留守豫州,警戒同胞,以免遭受背刺。

    但是如今有了戚凝霜这重要的情报小能手,季明诚表示不费一兵一卒,他能叫那几个豪强林立的大州自己先乱起来,到时候要收割他们就简单的多了,也不必温如瑾等人劳心劳力地收复北方失地后再调转马头发动南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开春了。

    与季明诚交接不久后,温如瑾也开始秣兵历马,长孙姐妹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忙碌中去,看见她们的模样,温如瑾甚至都可以直接说,他打下的下一座城池,完全可以由她们来接手,而不必再等长孙元正各种分配调整了。

    赶在温如瑾正式出发前,云珠子的信到了——

    豫州早已做足了准备,如今任云琼甚至人已经在信都了,而此信除了告知温如瑾豫州的进度外,还请求温如瑾将他的义弟石修竹送过去,云珠子想要收他为徒。

    看了这信,温如瑾都笑了:“她这是终于把阿竹的底细摸清楚了?”

    还真是,彻底摸清了石修竹的来历后,又听说风和颂收了唐小龙,云珠子眉头一跳:该死的风和颂你不会又要和我争!?

    于是原本还打算选个良辰吉日,找张漂亮精致的笺纸,再好好斟酌一下字句给温如瑾说明此事的云珠子,为了赶时间,生怕某人又抢在了她的前头,她直接把想要收石修竹的事情,附带在了汇报进度的信纸的下边,只有短短一句话。

    温如瑾不以为意,直接派人把石修竹和唐小虎一块儿打包给送到豫州去。

    唐小虎不懂地挠头:“可是三哥,我跟着薛小将军不是很好吗?”

    虽然任云琼明显比薛小将军要厉害很多很多,可是让唐小虎跟着“未来嫂子”,他总觉得怪怪的。

    温如瑾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大脑袋:“可是薛家枝繁叶茂,薛小将军自己还有一群堂弟侄子要带啊。”

    “哦。”唐小虎似懂非懂。

    温如瑾笑了笑,没把话说完全,当然不只是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所谓的“联姻”,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联盟的达成而造出来的四不像,口头说了他弱冠后成亲,但该走的形式却完全没走……

    有些狐狸是喜欢冒险的,难保不会有什么人觉得这摇摇欲坠的联姻不足为惧,继而想要铤而走险地给任云琼找麻烦。

    温如瑾既然已经答应了成为任云琼的外力,那他就不会吝啬于叫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知道他的态度——

    他卧龙凤雏其中之一就在她身边辅佐她,他义弟是云珠子的徒弟,也在那边,他的亲弟唐小虎就在任云琼的身边……

    没什么比实际的行动,更能说明自己的态度了。

    动任云琼,和打温如瑾的脸,是同一件事。

    任氏,想来还是聪明人居多的。

    ******

    如果说温如瑾和风和颂是一对可以留名青史成为标杆的君臣相宜的榜样例子,那云珠子和任云琼两者之间,约莫也能成为千古第一奇葩组合了。

    任云琼完全不怕自己的军师累死,时不时地还要挑衅一下军师,逼着军师云珠子不得不表面带笑心中磨刀地向她言明一切,云珠子在把握了主动权的同时,也顺了任云琼的意,帮助了任云琼的成长。

    云珠子当然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对于自己的暂时的主公,她更像是对待一个打仗机器,为了追求速度和大功,她评估的危险系数都是不死就能冲——不死?缺胳膊断腿也不一定就会死。

    任云琼不在乎军师呕心沥血会不会累死,她觉得云珠子应该撑下去,想要活着回到温如瑾的面前和风和颂争一个谁高谁低,那必然得努力活着啊!

    云珠子不在意如此危险任云琼会不会遭遇不测,就算不遭遇不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凡任云琼受伤过重都是大事。她只觉得任云琼这人的潜力无限,虽然或许永远也追不上公子了,但是云珠子愿意帮她把这些潜力都激发出来!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任云琼可谓是生死中反复横跳,身上的伤痕多不可怕,但是致命伤都有七八处,那就吓人了。

    不世之功,哪里是那么好建的?

    更何况云珠子不在温如瑾的身边,却想着要憋着一口气,拖着任云琼往前冲,以最短的时间,冒最大的险,收割最重的功劳,真巧啊……

    任云琼在一次又一次挥舞着大刀砍下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匈奴人的时候,便露出一个带血的狞笑——真巧啊,成就不世之功,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她也是这么想的,就应该这么做!

    时不我待!能冲则冲!置之死地而后生,畏惧死亡何必战场!?富贵险中求!虎子虎穴掏!

    血海中死去活来的任云琼,明白了云珠子和风和颂两人的区别,风和颂是宁可自己冒险为饵,也不叫主公冒险的人,而且风和颂更倾向于稳扎稳打,云珠子呢?这是个和她有的一拼的疯子,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温如瑾接到豫州任云琼下晋阳郡,比他下安定郡还要早一个多月的消息:“……”

    完了,这是两疯子凑一块了。

    疯力是成指数增长了。

    ******

    战事延绵不绝,好在后方有着坚强的后盾,温如瑾早早推广开来的播种法,改良农具的作用显现出来了。

    虽然修建堤坝等等大型工程非一日之功还没有体现其作用,但粮食的增产,却叫老百姓更相信温如瑾的决策了,因而被招揽去疏浚河道修建堤坝等等,众人都干劲十足。

    宁州到底晚了一步,宁州牧忧心自己时日无多,身后之事无法保障,故而趁着豫州和荆州的往北与匈奴汉国大战的时机,他也果断秣兵历马,磨刀霍霍向成汉国。

    无论如何,先把成汉国打怕再说。

    宁州牧真的是能人,趁着华夏族气焰最盛的时刻,生生啃下了半个成汉国,但他到底年岁到了,子孙不争气,纵使他早早安排了一切,矮个子里头拔高个地筛选出了一个,指定为继承者……他死后,宁州,还是开始乱了。

    不只是一堆的公子和公孙乱,连带着宁州牧自己的心腹大臣也乱了不少,他们愿意服从宁州牧,却不愿意服从宁州牧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后代!

    此事传达荆州的时候,季明诚和长孙元正正下着棋。

    “先生怎么看此事?”长孙元正淡定地落下一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了,这会儿,感觉骨头都松软不少,像是宁州牧那样没有个子孙成样子的确实不好,但是像他这样有个儿子天纵奇才的,也有自己的无奈呢~

    这心态放后世,那叫凡尔赛!

    “再等等,”季明诚沉吟着笑,“再等等。”

    趁你病要你命是天下皆知的道理,成汉国虽然元气大伤,但这些异族人就是不驯的畜生,宁州一乱,短时他们不敢出手,时间一长,他们必定想要乘火打劫。

    而这时候,想必广州胶州多少是坐不住了,一旦混乱的宁州为三方势力所蚕食,他们暗查在宁州的人就该动起来了,比如说让那位一直承情于他们荆州的公子,在这水深火热中,主动求助荆州出兵相助驱除成汉国的外族人……

    荆州当然当仁不让,倾囊相助啊。

    至于请神容易送神难……病急乱投医的宁州牧的那群不肖子孙,又哪里还有脑子去思考这个呢?

    至于江州……季明诚嘴角的笑意都冷凝了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赞美一下公子这吸引人才的绝佳体质,那位戚凝霜可真是个能人中的能人。

    有了此人,季明诚不仅能将这些州的大小动静悉知在心,甚至连江州牧晚上歇在了哪个小妾的院子里,又叫了几次水……他都知道呢。

    ******

    蟋蟀声声,雨落芭蕉,秋到了。

    三年过去了,温如瑾从一个瘦削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这个高大健硕的威武将军。

    而荆州,也从当年的大冀一个大洲,变成了如今占据天下最大地盘的势力。

    温如瑾和任云琼联手,生生在四年内吞并了匈奴汉国,将这群匈奴人往北赶,直到他们进入了铁弗,也就是南匈奴与鲜卑族共同组建的新匈奴政权。

    其中千难万难,虽口有千舌,难述其一。

    也有过缺粮短食的时候,心情烦闷的温如瑾还要忍受野外赶路有飞鸟要往他头顶拉屎,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夜间随意靠着大树休憩的时候有毒蛇想要咬他一口,就连去密林解决一下人有三急,都会有野猪冲出来要创死他!

    简直是烦不胜烦!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些该死的成天想要霍霍他的家伙,全都丧命于金毛犼愤怒地爪子下——它,守静大老爷,不允许有其他动物在温如瑾的身上留下气味!

    你们都该死!

    于是,飞到温如瑾头顶的雄鹰会被跳起来的金毛犼一爪子撕成两半,想要偷袭温如瑾的毒蛇给金毛犼一爪子按烂了脑袋,想要给温如瑾肚皮开瓢的野猪更是被金毛犼撕开了喉管。

    而这样做的后果是:粮食短缺的士兵们忽然就时不时有了这些意外的惊喜!

    饥肠辘辘的胃部被微微地安抚了一下不说,精神信仰和求生希望瞬间飙升到保爆表——

    “公子果真是背负天命!”

    “我等今生居然还能吃到肉!?”

    “这毒蛇还是太细了一些,改日希望偷袭公子的是一条大蟒蛇!”

    “我倒是有点怀念鸽子汤了……”

    “我觉得还是叫一群山猪来创公子吧,这样就够肉吃了!”

    ……

    温如瑾:“?”你们还是人吗?

    薛向明更是这群脑回路神奇的士兵的邪教徒之首:“公子成日说自己倒霉,您哪里倒霉?您看看,您饿了有这些野味主动送上门来,您渴了就有野果从头顶掉落!这哪里是倒霉鬼,这简直是上天的宠儿啊!”

    “公子,您简直就是福星下凡啊!!!”

    倒霉鬼的命格居然还能这样反向理解?

    温·倒霉鬼本鬼·如·虚假小福星·瑾:“……”

    谢谢,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他会被毒蛇毒死,被野猪创死,被从高处砸落的果子开颅。

    但是旁人才不管温如瑾怎么想。

    总之,他又多了个“福星下凡,天之宠儿”的称号。

    ******

    如今的荆州,与豫州同在一条绳上,吞并了匈奴汉国后两州的地盘便串连了起来。

    长孙元正还在温如瑾的帮忙包抄之下,在吞下宁州北大半土地的同时,蚕食了不少成汉国的不少地盘。

    天气入了秋,风和颂建议趁胜追击,在凉国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了陇西郡,和在成汉国西北角上夹缝生存的氐族小国仇池国,如此一来成汉国便完全被己方包围了,要彻底吃下对方,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风和颂不如云珠子那般追求速度,却也凭借强大的洞悉能力,妙计连连,帮助温如瑾在开春之前就吞下了陇西郡和仇池国。

    如今温如瑾继续往北就是同族的凉国与铁佛,任云琼往北就是鲜卑大代国。

    入了冬,战事就不好开展了,温如瑾还得兼顾与长孙元正一同趁着包围住了成汉国,不叫他有机会请求外援,将其“内部消化”……

    总之就是很忙碌,而偏偏这个时候,温如瑾的二十岁生日到了。

    换句话说,他要加冠了。

    当年承诺的联姻,也要开始动起来了。

    温如瑾:“……真的有人去准备这个吗?”

    恐怕根本没人准备这东西吧?一开始就只是托词而已啊。

    别说温如瑾和任云琼了,就连温如瑾他爹长孙元正都是在敷衍的,就是不知道豫州牧的态度了。

    温如瑾是不可能在这个时机为了成亲回去的,就连加冠礼他都打算直接在军营中举行,让那几个大将给他加冠就行了,还可叫士兵见礼,那多好!

    ******

    季明诚提起联姻之事,长孙元正都有些无语:“虎子无法亲自回来迎亲的……”

    原本吧也能叫温如瑾的弟弟,比如唐小虎唐小龙和石修竹,代替迎接新娘子,但是唐小虎和石修竹都在任云琼自个身边呢,唐小龙还跟在风和颂的身边,没有合适的代替人选。

    长孙元正道:“实在不行,叫扬州石氏派个男儿过来。”那也算是温如瑾的表哥表弟了。

    季明诚也觉得这婚事荒唐极了:“观今日的情况,恐怕新娘子都无法‘亲自’嫁到荆州来。”

    对,这场婚事就是如此奇葩。

    新郎没空亲自结婚,新娘也没空亲自结婚。

    不论如何,石氏叫人算了个良辰吉日后,便组织将迎亲的队伍向豫州派出。

    ***

    在接到豫州牧来信后,沉迷于攻城略地的任云琼忽然想起来——对哦,她好像说要和公子成亲来着。

    迎亲队伍都到了豫州了?但是这挑好的良辰吉日,实在是大家都不得空啊?新郎肉眼可见的抽不开身,新娘大战在即,比之新郎的忙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云琼脑筋飞快地转动,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快!快给我找只公鸡来!”

    刚进入院子的云珠子猛地刹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你打算和公鸡拜堂?”

    “哎呀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得了,公子也不可能亲自来接,我现在也不可能真的嫁过去啊,”任云琼无所谓地挥挥手,然后急忙吩咐,“还有,搞个红盖头和红蜡烛!”

    于是,任云琼在万军震惊的眼神中,和一只漂亮的大公鸡拜了天地,并自信满满地向众人喊道:“我与荆州长孙虎的婚事,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

    几个将帅与万千士兵:“……”

    大家伙吊诡的眼神就能说明一切了,所以荆州长孙虎是那只公鸡?

    云珠子要笑不敢笑,羽扇第一次把整张脸都遮住。

    于是乎,多日后,终于吞下了成汉国的荆州,也迎来了百姓们期待万分的公子的新娘子……

    武林郡的百姓沿途追随,敲锣打鼓,红妆十里。

    在这红色遍地,喜糖满天撒,铜钱四处飞的锣鼓声天中,有一阵风,吹开了新娘子那精致奢华的扬州打造的花轿。

    百姓们欢喜无限,赶紧凑上去看!

    然后,在无数眼睛的注视下,风撩开了门帘,露出了端坐在花轿中的——

    母鸡。

    一只漂亮的,胸脯前边还戴着一朵小红花的小母鸡。

    万众瞩目,万众失声。

    ******

    在这片神州大地上,战事连绵不断如同春雨,而号称天定明主的温如瑾终究不负众望,其气势如虹,不可阻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戟锋所向,莫敢不服。

    十年后,荆州的那复杂的水系工程完成一半不到,海外高产作物还只是有些消息的若有若无的影子,卤水终于有了点陈芥菜卤汁的稳定功效……百废待兴!

    而天下终于在黎明百姓的期待中归一!

    九州一统,不世之功已铸!

    天下终于再次安定了下来,一切硝烟仿佛终将散去,朝不保夕的百姓们终于可以再大赦天下中潜心侍弄土地与粮食。

    而那位被天选定为明主的青年,也终于在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卖命与辅佐中,龙袍加身,黄金冠冕,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白骨与鲜血浇筑而成的至尊宝座。

    黄金冠冕上的十二旒五彩玉藻在风起云涌中微微摇晃着,间隙中,青年帝王的锐利双眼,恍若利剑出鞘,一眼定天下,万古皆流芳。

    黄金台下,文武皆为此一眼所慑。

    温如瑾微微往后一靠,手握住了龙椅把手上的黄金龙首,眼底是风流云涌。

    天下百姓、无数士兵将他捧上了这龙椅,他就绝不辜负世人的期望——

    他决定了!

    他要超长待机,打造盛世!

    谁,愿意上来与他比命长?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第一个世界的大纲,下章就结束啦~爱你们么么哒~~~

    下下章我还要再写一章番外哦,下下下章就开启新世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