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市中心医院, 四层,高级特护病区。

    单人病房里,孙天睿对前来检测各项指标的护士鞠躬道谢。

    病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了无生气, 漂亮的脸上因为高热而通红一片。

    护士离开病房,孙天睿在床边坐下, 无声的叹息。

    尽管同时吊了消炎和退烧的药水,乔亦璟的体温还是没有任何要下降的趋势, 并且直逼四十度高温。

    他人虽然已经完全昏睡过去, 却依旧不怎么老实的动个不停。吊瓶的药水刺激到了肠胃,乔亦璟整个人无意识的蜷缩,双手总是忍不住按向胃部的痛处。孙天睿需要时时刻刻盯在一旁,才能保证他右手的吊针安然无恙的停留在手背。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天色昏沉一片。

    孙天睿只是稍微走神看了一眼窗外,再转回头的时候, 乔亦璟的右手已然缩回了被子里。

    “嘶”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凑上前去。好在那人发着高烧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右手就被轻而易举的拽了出来。

    同时感受着寒冷和灼热, 乔亦璟浑身上下都被剧烈的痛苦环绕,尤其是本就脆弱的上腹。胃部在药物的刺激下泛起痉挛,猛然间失去了一半力量的压制,疼痛骤然加剧。男人不由得痛呼出声,声音极轻,话语破碎, 只留下一个“疼”字。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过度, 吊针回血,一整片都红得发紫。孙天睿皱眉, 不得不伸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让刚刚出去没多久的护士折返回来。

    “护士,您看有没有什么稍微没那么刺激肠胃的药,他难受得厉害。”孙天睿小心翼翼的询问。

    护士俯身拔针,给乔亦璟换了只手重新扎上吊针,脸上写满歉意道:“消炎退烧的药物就是这样的,我把速度调得慢一点吧,您这边也辛苦帮忙多看着点。”

    “好的好的。”孙天睿连连应声。

    护士调完吊瓶的流速,迟疑了一下问道:“您是乔亦璟先生的朋友对吧?不知道您认不认识王海先生?乔先生本来是作为王海先生的紧急联系人来医院探望重症监护室的王海先生的,但王海先生抢救无效、现在已经去世了,他那边可能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办理,乔先生现在这样您看您方便代办一下么?”

    代办可以是可以,但

    孙天睿一脸为难的看一眼病床上的乔亦璟:“我现在这也走不开啊。”

    正在为难之际,病房的大门被人推开,清脆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我跟着您去办吧。”

    袁姣姣带着黑色立体口罩,着一身黑白格斜纹软呢连衣裙,从门外走了进来,冲护士微笑道。

    “你还真来了啊。”孙天睿看着她惊讶道。

    两个小时前,他接到医院的电话在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路上,刚好收到袁姣姣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在不在酒吧。这段时间因为跟着父亲回A城看望陆伯父,再加上退婚,女生推掉了不少通告,凑出来了个将近一个月长的假期,最近都留在了A城。

    他当时忙着开车,只匆匆回了条语音,说是忙着去医院,哪想到袁姣姣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于是乔亦璟出事的事情,他便顺嘴说给了女生听,谁承想一个小时之后,袁姣姣竟然会亲自前来医院探望。

    “刚好顺路。”袁姣姣扫了一眼病床上的乔亦璟,微微蹙眉,“他知道了?”

    孙天睿一愣,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元晟哥哥陆元晟他回美国去了。”袁姣姣开口后迅速调整了措辞。

    男人下意识的看向病床上的乔亦璟:“回美国?那他还回来么?”

    袁姣姣摇头。

    “应该是不打算回来了,昨天他还特意过来和我道别。”她再次看了看病床上脸色惨淡的乔亦璟,“他这个样子你要不要联系一下陆元晟?”

    陆元晟不喜欢她,这是袁姣姣从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喜欢,她比其他人更能敏感的察觉到那人的情绪和感情。即便陆元晟不承认,她也能看得出来,那人是爱着乔亦璟的。

    乔亦璟现在的这副模样,就连她见了都忍不住要唏嘘。若是陆元晟看到了,定是要心疼的吧。

    “他今天的飞机,现在打电话过去,可能还来得及。我先跟着过去帮忙办护士说的那个手续,一会儿回来找你。”

    女生说罢,便冲孙天睿挥了挥手,跟着等在一旁的护士离开了病房-

    要给陆元晟打电话么?

    站在病床边的孙天睿眉头紧锁。

    病床上的乔亦璟轻哼,身体动了动,孙天睿连忙眼疾手快的将人下一秒就要收回被褥里的左手一把按住。

    乔亦璟的小臂滚烫,苍白的指尖却是凉得像冰。

    仿佛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着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退烧的药水在乔亦璟身上没能起什么效果,反倒是加剧了他的痛苦。

    “疼元晟我好难受”

    孙天睿凑近过去,听清他梦呓般的呼痛声,长叹一口气后,还是拨通了陆元晟的电话。

    听筒里传出来的,是规律而冷漠的“滴滴”声。他连拨了三遍,对面依旧无人接听。

    孙天睿无奈,只好放下手机,继续坐立不安的守在病床前。

    担心乔亦璟会再次乱动导致吊针回血,他索性便将那人的手按在病床的边缘。只是这样一来,那人难免会更加难受。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流连在孙天睿的耳畔,乔亦璟的呼吸愈发急促,眼角发红,溢出泪痕。

    “他的烧还没退下去么?”

    约莫半小时过后,主治医生走进房间查房。

    孙天睿看了一眼检测仪上面显示的40度2的数字,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

    “比刚才还高了?”医生对照着看了看病历簿,脸上的表情凝重,“他有药物过敏史么?”

    孙天睿抓了一把头发:“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是病人的亲属么?”医生问道。

    孙天睿摇头:“不是。”

    “那病人的亲属呢?你能联系上么?”

    孙天睿继续摇了摇头:“他家里人都不在了。”

    听他这么说,原本打算责备他没有照看好病人的医生不由得沉默。

    半晌后,医生再次开口问道:“他这样起码烧到明天,你一个人看不住,护工请了么?”

    “请了请了,护士站说帮忙去找了,不过可能晚上才能过来。”

    再次查看了一下各项指标,医生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再观察一下吧,不行的话一会儿换个药。”

    跟着护士办了趟手续,重新推门进来的袁姣姣头顶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上沾满晶莹的水珠。

    孙天睿倏的站起,手忙脚乱的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你淋雨了?”

    “没有没有,我们去了旁边那栋楼,从廊子下面走的,可能风太大了。”袁姣姣接过纸巾擦了擦头顶的发丝,“他怎么样了?”

    “烧得更高了。”孙天睿无奈的耸了耸肩。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女生担心道。

    孙天睿重新坐回床边:“还好是在医院昏倒的。”

    “他这样不行啊,你给没给陆元晟打电话?”

    “打了,没人接。”孙天睿将聊天记录递到她的面前。

    “没人接?”袁姣姣看着他。

    “是啊,滴滴滴一直响,就是没人接。”孙天睿耸耸肩。

    女生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讶:“我刚才查,今天飞LA的最后一班飞机已经起飞了,陆元晟要是飞走了,应该是关机、压根接不通呀怎么会”

    她这么一说,孙天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两个人四目相对,正在猜测,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雨水特有的潮湿气息一并席卷进了房间,孙天睿扭过头,看到的便是身上被大雨淋得湿透、因为小跑过来气息急促的陆元晟。

    男人深褐色的T恤已经被淋成了棕黑色,隐约勾勒出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对上他的视线,袁姣姣脸上泛起微红,下意识的错开眼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越过两人,陆元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病床上的乔亦璟身上。他大步上前,在病床边俯下身去。像是担心身上的潮湿会影响到对方,他用抽纸擦干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搓热双手,轻轻触碰那人搭在床边打着吊针的左手指尖。

    “你来做什么?”

    那天男人在走廊里拒绝乔亦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孙天睿警惕的跟着他走到床前,试图挡住男人看向乔亦璟的视线。

    陆元晟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依旧用指腹轻柔的摩挲乔亦璟冰凉的手指。

    “他是怎么了?”

    孙天睿不情不愿的回答:“这不应该问你么?我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他被救护车送来的医院?”陆元晟皱了皱眉。

    “不是,他来医院看人。”

    “看谁?”男人目光锐利。

    “柴海。他以前家里的管家。柴海肺癌末期,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抢救,乔亦璟是他的紧急联系人。乔亦璟来重症监护室看他,结果刚好碰上他人不行了。乔亦璟就也病倒了。”

    根据护士的转述,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柴海临终前究竟和乔亦璟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也间接导致了那人这次的突然病倒。

    乔亦璟最近经历太多。

    先是爱的人离开,和别人订婚。

    然后自己便深陷舆论风波,被封杀,资产全部被冻结。

    儿时父亲最信任的两个外人,一个在他的食物里下药,一个策划了导致他如今穷困潦倒的一切。

    大概是因为绝望吧,所以乔亦璟的这场高热才如此来势汹汹,并且即便吊了退烧药也昏睡不醒。

    “柴海?”陆元晟似是一愣,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孙天睿刚想问对方是不是认识柴海,男人已经重新低下头去,视线落在病床上的乔亦璟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干裂发白的唇瓣、颤抖着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蹙着的眉,握住那人手指的手不自觉用力,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今天多谢了,晚上我来照顾他就好。”陆元晟声音低哑,一句“多谢”,俨然把自己当作了病床上的男人最亲密的伴侣。

    孙天睿有些不悦的皱眉,张了张嘴想要分辨自己明明是医院直接叫过来的,然而袁姣姣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将话全都咽了回去,跟着女生往病房门口的方向走。

    留下陆元晟一个人照顾,可能乔亦璟也希望如此吧?

    毕竟方才疼得意识模糊,那人口中喊着的,是陆元晟的名字。

    “我在护士站找了护工,晚些时候会到。他胃溃疡严重,打点滴一直疼得厉害,你得看着点,人不能走远,不然他一按胃,吊针就会回血。还有他这烧一直没退下去,医生刚才过来说不行就换个药,你也跟着想想办法吧。”

    孙天睿走到门前,还是不放心的停住脚步叮嘱道。

    陆元晟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好。”

    “你不会再离开他了对吧?”孙天睿踌躇着问道。

    男人唇角微扬,冲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声音异常坚定。

    “你放心,不会的。我不会再离开阿璟了。”

    第 62 章

    “他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

    走出病房, 孙天睿心不在焉,担心此刻倒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乔亦璟。

    “不知道,可能想通了吧。”踏入人群中, 袁姣姣下意识的将口罩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的遮盖住鼻梁。

    两个人坐电梯到了地下的停车场, 孙天睿忽然停了下来,歪头看向手边的女生:“陆元晟留下来照顾你的‘情敌’了, 你怎么也好像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我们解除婚约了呀, 陆元晟在我这儿已经翻篇儿了。”袁姣姣眨眨眼睛,看着他道。

    虽然成天对着乔亦璟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孙天睿早就对美貌见怪不怪。但忽然被女明星这样盯着看,他还是不自觉心跳漏了两拍,下一秒双颊便灼烧起来。

    “哦。”他轻咳两声,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窘态, “哎呀, 怎么直接下到地库了, 都忘了问,你怎么过来的?”

    “助理送我过来的。”穿着细高跟的袁姣姣和他一同停在了墨绿色的路虎跟前。

    “那你要叫助理来送你回去么?我陪你上一层去等着吧。”孙天睿说着, 便要走回电梯间。

    “助理已经回去了,孙老板不送我一程?”女生自然的走到越野车的副驾旁。

    “也行。”孙天睿迟疑了一下,掏出车钥匙开锁,“但我可能要先去买点东西送过来。”

    “什么东西?”女生拉开车门上车,“我跟你一起。”

    孙天睿叹了口气,也开门上车:“日用品吧, 再带套衣服过来。我看陆元晟淋雨过来, 那一身都湿了。病了一个已经够我受的了,别再倒下一个。”

    送衣服和日用品是一方面, 放心不下、想回来看看乔亦璟是另一方面。

    半个小时之后,孙天睿拎着一袋子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和两纸袋还没来得及剪标的新衣服,步履匆匆的赶回医院四楼的高级特护病房。

    衣服是袁姣姣从商场一楼的精品店扫的,日用品则是他同步在地下一层的进口超市采购的。

    只不过尽管如此,重新踏进病房看到陆元晟,孙天睿感觉自己回来得还是有些晚了。那人身上原本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好像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病床上的乔亦璟依旧双颊通红,只不过前额上多了个白色的退热贴,原本紧蹙着的眉头好似稍微舒展了些。

    陆元晟坐到了病床的另一边,在看着乔亦璟扎着吊针的左手不乱动的同时,将那人的右手也从被子中捉了出来,正在力度适中的按揉那人手臂内侧的穴位。

    孙天睿走进病房时,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动作轻柔的将乔亦璟的右手塞回被褥。

    “我给你带了点日用品,还有衣服。”孙天睿把拎满两只手的袋子往前送了送。

    “阿嚏——谢谢。”

    陆元晟人刚站起来,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侧过头去,抱歉的冲孙天睿笑笑。

    “我去换个衣服,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他。”他接过孙天睿手中的袋子,低头将日用品放在地上,拎着装衣服的纸袋往卫生间走。

    袁姣姣挑选的尺码在陆元晟身上出奇的合适,看到那人从卫生间里换好出来的那一刻,孙天睿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嫉妒。他深呼吸压制情绪,问起乔亦璟的情况。

    “下40度了,但还是烧着。”陆元晟冲旁边的检测仪器扬了扬下巴,“我按了按他手臂上的内关穴,可以稍微缓解一点吊瓶对他肠胃的刺激。”

    陆元晟确实比他要尽心不少,孙天睿在心里感叹的啧了一声。

    没有了陆元晟按揉止痛的穴位,只是片刻的工夫,病床上的乔亦璟轻声吸气,又发出些响动。男人闻声,连忙坐回床边,重新握住那人纤细的手腕。

    孙天睿见状,后退一步:“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晚上在酒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就好。”

    “东西多谢了,我都还没想到。”陆元晟冲他笑了笑,感激道。

    “都是我和姣姣一起去买的,衣服是她挑的,没想到尺码还挺合适。”孙天睿解释道。

    男人微怔,随即再次表达谢意:“帮我也谢谢她。”

    “好,我会转达给她。”孙天睿点点头,拉开病房的大门-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

    房间内的灯光温暖,陆元晟拉上窗帘,将漆黑的夜色关在窗外。

    吊完两瓶药水过后,护士拔掉乔亦璟手背的吊针。

    体温停留在38度5打转,男人的双颊仍旧红着,但比刚才还是要好上一些。

    “退烧药最多只能吊这些了,再多病人身体承受不住,如果六小时后烧还没退,可以找医生再开两瓶。”护士在病历簿上边记录边对陆元晟说道。

    “好。那如果夜里又烧高了怎么办?”陆元晟皱眉,担忧的看向病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乔亦璟。

    “我看您给他贴了退热贴,可以继续尝试物理降温,额头、腋下、脚心,都可以贴上,也可以涂抹酒精。夜里护士站这边也会定时过来查看的,如果温度突然升高很多,您也可以按呼叫铃。”护士耐心的答道。

    陆元晟动作轻柔的将酒精依次涂抹在乔亦璟的脖颈、手心和脚心。然后,他又用热水洗了条毛巾,小心翼翼的敷在那人打过吊针后泛起淤青的手背。

    一整个晚上,陆元晟时不时看一下乔亦璟的体温。每隔三个小时,就用酒精擦拭一遍那人身上可以用来物理降温的部位。

    可是乔亦璟的体温还是迟迟没有彻底降下来,并且一烧就是烧了三天。

    体温反反复复,吊过药水后降下来一些,但是过不了多久会就反弹回去,甚至烧得更高。

    乔亦璟一直昏睡着,除了第二天的凌晨时分突然从病床上猛的坐起了身来。但他的意识始终是模糊的,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小声的抽泣。

    误以为对方清醒过来的惊喜过后,陆元晟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乔亦璟挣扎了一下,便无力的趴在他的胸口。他的嗓音哑得几乎让人分辨不清,陆元晟屏住呼吸,才听清他口中说了些什么。那人先是唤了他的名字,低低的呻.吟着喊疼。接下来他的声音便断断续续,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在那人所有无意义的音节中,陆元晟还是听出了他在唤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心中一痛,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轻柔的拍打那人的后背,直到那人在他的怀中逐渐安静下来,重新沉睡过去。

    “医生,他的烧什么时候可以退下去?”

    第三天的夜晚,陆元晟的双眸布满血丝,脸上尽是疲态,却依旧不肯离开病床上的乔亦璟的身边。

    担心乔亦璟的状况,本意也想和陆元晟换班照顾的孙天睿也来到了病房,和陆元晟一同站在了医生面前。

    值班医生紧皱着眉,看起来和他们一样着急,低头快速翻着用药记录:“该吊的药都吊过了,看指标也没有病毒感染,怎么烧就是不退呢”

    “医生,如果烧一直退不下去会怎么样?”孙天睿忧心忡忡的问道。

    如果烧一直退不下去

    如果人一直醒不过来

    医生瞧了瞧病床上的乔亦璟,没答。

    阴森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陆元晟有些透不过气来。

    在病房的三天,他亲眼目睹着乔亦璟生命力的流逝。那人的眼窝深陷,唇瓣也干裂不堪,无论他一天用棉签涂上去多少温水湿润,都无济于事。

    他别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乔亦璟不会有事的。

    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昏睡过去几天,总归会好起来的。

    “我去洗把脸。”他大步迈进卫生间,关门的手微微发抖。

    “家属也不要太担心,病人年纪不大,也没什么严重的基础疾病,检查结果也都正常,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的。”医生斟酌片刻,撂下几句叮嘱,便离开病房。

    卫生间里洗手池的水流声不断,隐隐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

    孙天睿叹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凝视着乔亦璟那张如今憔悴不堪的脸。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来医院应该告诉我一声的,我可以陪你过来。老乔,我们都很担心你,快点好起来吧,尤其是陆元晟。他他在你床边守了好几天了,人都瘦了一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见到他么?他回来了,为了你回来了,他不回美国了,他说他不离开你了。乔亦璟,你醒醒啊,别睡了,啊?”

    他对着沉睡着的乔亦璟低声自言自语,说完后便立即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卫生间的门把手被按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孙天睿条件反射般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拉开与病床之间的距离。

    “那个,要不今晚我来看着他吧,你休息休息。”他冲陆元晟道。

    请来的护工,只被安排了些简单的跑腿工作。陆元晟将所有贴身照顾的事情都留给了自己,因为担心乔亦璟的体温再升高,三天下来总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孙天睿担心,再这样下去,乔亦璟还没醒过来,这家伙就要先倒下了。

    “不用。”男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摇摇晃晃的走到病床边坐下,习惯性的握住乔亦璟裸露在外的小臂。

    他半闭着眼睛,力道始终的按揉着那人小臂上的穴位,忽然感觉到那人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臂。

    一下,又一下。

    乔亦璟的手指在动。

    陆元晟惊喜的抬眸,下一秒便对上那人睁开的双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迷茫,乔亦璟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像是清醒了过来,又像是还在梦中。

    “阿璟,你醒了么,阿璟?”陆元晟紧紧盯着那人,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

    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眸中的迷茫更盛。

    像是感觉到身体多处传来的不适,他微微皱眉,指尖又是一动,再次划过陆元晟的小臂。

    “老乔?你醒了啊,老乔!太好了太好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孙天睿兴奋的凑到床前,眉飞色舞道。

    可乔亦璟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安静的与陆元晟对视,原本平稳的呼吸却一点点变得急促。

    “阿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拿不准对方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只是像之前那般依旧被梦魇困住,陆元晟犹豫着再次小声开口。

    乔亦璟依旧看着他。

    安静的,专注的。

    最开始像是在分辨自己面前的陆元晟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再之后,指尖逐渐感觉到那人手臂传递过来的温度后,乔亦璟微微抬手,一把握住陆元晟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激得男人心尖一颤。

    “元晟”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空剩下一开一合的唇。

    “宝贝,我在呢。”陆元晟用手掌覆住他的手背。

    “我”乔亦璟看着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我听不到”

    陆元晟心里一紧,努力想要读懂那人的唇语:“宝贝,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乔亦璟用力抬起手臂,神色痛苦的按了按自己的头顶。

    随后他手往下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听不到了。”

    他一字一顿,冲着陆元晟比划道。

    第 63 章

    “你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终于意识到乔亦璟的口型说的是什么, 陆元晟一怔,随即迅速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推着器械赶来,简单做了个全方位的检查。

    “有耳鸣声么?”

    医生在白纸上潦草写下几个大字递过去, 乔亦璟看后点点头。

    “应该是连续高热引起的突发性耳聋,目前看来没有器质性病变, 明早抽个血再检查一下。”医生冲着面色紧张的三人道。

    “医生,那这个能恢复么?”和陆元晟交换了个目光, 孙天睿抢先问道。

    “这个目前还不好说, 要明天拿到血项结果后再看。突发性耳聋,有的很短时间就能恢复,有的需要的时间就长些。快的话有的也就一两天,或者可能退烧后就逐渐恢复了,慢的话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要看个人身体机能的恢复情况。”医生看了看检测仪器上显示的体温温度, “体温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今晚的点滴吊过了是吧?那就继续物理降温吧, 擦擦手心脚心。”

    陆元晟应道:“好的,谢谢医生。”

    喝下半杯温水后, 乔亦璟的喉咙恢复了一点平日里的声音。

    他的目光移向孙天睿,能发出声音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柴叔”

    孙天睿面色复杂的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用手机打字:“他的后事已经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所以柴叔是真的不在了。

    乔亦璟喉咙发紧,哑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孙天睿下意识看向陆元晟, 后者也掏出手机打字。

    “等你出院, 我们一起去看他。”

    病床上的男人顿了顿,顺从的点头说“好”-

    人昏过去的时候, 在手心脚心涂酒精倒是还好,醒来之后一切反倒是难办。

    孙天睿借口下楼买吃的,识趣的退出房间。

    陆元晟扶乔亦璟靠在了床头的靠枕上,掏出棉签,拧开酒精的盖子。

    “有点凉,你忍一下。”他柔声道。

    话说完后,对上乔亦璟迷茫无辜的眼神,这才意识到对方听不到他的声音。手上拿满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用手机打字给那人看,他无奈的笑了笑,只好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

    但冰凉的酒精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乔亦璟还是条件反射般的缩回手。

    对上陆元晟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太凉了,没做好心理准备。”

    陆元晟将他的手捉出被褥,再次用棉签靠近。

    这一次那人多坚持了两秒,却在第三秒功亏一篑,笑着抽回手去,险些打翻一旁的酒精。

    “陆元晟你不要不要这么轻哈哈哈,太痒了”

    “那你自己来?”陆元晟将蘸完酒精的棉签递过去。

    乔亦璟冲他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撅起嘴:“不要,你来。”

    陆元晟挑眉,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再次拿着棉签靠近。

    涂手心乔亦璟便已经忍不住痒,轮到脚心的时候他更是一秒都坚持不住。几次尝试失败后,乔亦璟举手投降,还是自己接过棉签。

    “是不是还是昏睡过去的我比较听话?”他笑着看向陆元晟,眉眼弯弯。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陆元晟一时失了神。

    恍若隔世。

    他忽然间记不起,上次那人这样笑着看他,究竟是多久之前。

    三天的时间漫长到仿佛无边无际,那人高烧昏睡时,他曾无数次期盼时间能够过得快点,好让那人快些醒来。

    鼻腔骤然间有些酸涩,他吸了吸鼻子。

    “怎么会。”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连日的高烧,怀中的男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抱上去甚至有些硌手。

    可陆元晟却就是舍不得将人松开。

    他与乔亦璟的身体紧紧相贴,能感觉到从那人身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同时振动着他的胸腔。

    三天以来的心疼、担心和害怕,都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不见。陆元晟抱着那人,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也是在这一刻渐渐重新恢复了温度。

    “元晟。”像是察觉到他的惶恐,乔亦璟回抱住他,安抚般的手掌轻拍他的后背。

    “阿璟,对不起。之前做过的伤害你的所有,都是我不好。你知道么,我好害怕,这几天我一直好害怕。我害怕你会就这么离开我。阿璟,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

    男人的眼眶发红,声线有些发抖。

    耳朵里充斥着单调尖锐的耳鸣声,乔亦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体的颤抖。

    陆元晟抱他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他与自己融合在一起。

    他也同样用力的回抱着那人,以此回应对方的爱意与不安。

    直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不再颤动,乔亦璟这才眼珠一转,重新开口。

    “喂,陆元晟,你这样弄得我很痒哎。”

    那人喷洒出来的滚烫鼻息尽数落在他的颈.窝,乔亦璟身上觉得痒。

    心里更觉得痒。

    但陆元晟并没有松开他,而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些别扭又拗口的歉意和眷恋,他都想说与那人听。

    尽管此时那人听不到。

    他轻轻亲吻乔亦璟的耳垂,惹得人轻声吸气,耳根处瞬间红了一片。

    “陆元晟,你别……”

    小乔亦璟不争气的抬头,男人身上发软,有些吃力的将人推开。

    “阿璟,我爱你。”陆元晟将乔亦璟松开,目光认真。

    乔亦璟定了定神,抬眸与那人对视,目不转睛。

    从他昏倒过去的那一刻起,就算是失去意识耳边也一直挥之不去的耳鸣声,好像在一瞬间突然消散了些许。

    在所有声音、所有话语里,唯有这句“我爱你”,在这一秒绕过萦绕在他耳畔的耳鸣声,径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聚精会神,想要仔细分辨这到底是听清了陆元晟的声音,还是自己在那一瞬产生了幻觉。

    “你说什么?”他将视线从那人的唇瓣上移开,轻声问道。

    陆元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眸色漆黑明亮。

    “我说——”

    “乔亦璟,我爱你。”

    他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

    病床上的男人浓密的睫毛轻颤,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笑意。

    “元晟,我也爱你。”

    那句“我爱你”依旧清晰真实,不像是来自于他的想象。

    他看着陆元晟,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我好像能听到一点了。”

    第 64 章

    “能听到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陆元晟的眸中闪过惊喜。

    但很快, 他看到乔亦璟皱了皱眉,神色再次变得迷茫。

    “好像还是听不到”男人舔了舔唇,“就刚才好像听到一点点。”

    “你听到什么?”

    陆元晟看着他问道。

    见乔亦璟还是摇头, 他快速掏出手机打字。

    “听到你说我爱你。”乔亦璟脸色微红,在对方认真的目光下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

    陆元晟看着他, 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被他听到的三个字。

    但很奇怪,这次耳畔只剩下盘旋不散的耳鸣声。

    乔亦璟无奈的耸了耸肩, 继续摇头。

    陆元晟略微失望的垂眸, 不过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来,安慰般的揉了揉那人的发顶。

    “别担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乔亦璟对视着他的眼睛,抬起手来,顺手捉住他的手。

    男人的掌心温热,指节修长。被他握住后, 自然而然的顺势包裹着他的手指。

    片刻寂静后, 陆元晟抽回去手去, 低头打字。

    “阿璟你来医院柴海他有跟你说什么么?”

    乔亦璟搭在被褥上的指尖轻颤。

    “录音笔呢?我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一只录音笔, 它去哪儿了”

    他说着声音开始变得焦急,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但他昏倒在了医院,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换成了住院部统一的病号服,口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录音笔。

    陆元晟起身走到床头,拉开抽屉。

    “是这个么?”他将那只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录音笔, 递到乔亦璟的面前。

    那人身上原本的其他物件也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没电了的手机,空了一大半的烟盒。

    还有一只打火机, 因为不允许被带进病房区,所以被护士存放在了外面的储物柜里。

    “是它。”

    乔亦璟伸手接过录音笔,松了口气。

    “这是柴海给你的么?”陆元晟盯着他问道。

    读出来他口型里的“柴海”两个字,乔亦璟点了点头。

    陆元晟的目光落在录音笔上:“里面说了什么?”

    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乔亦璟轻轻触碰录音笔的按钮:“不知道,我还没有听。”

    当时是没有来得及听,后来就是一直昏睡过去,现在是听不到。

    与他对视一秒,陆元晟起身,锁上病房的门。

    “听一下么?里面说了什么。”他冲着乔亦璟摊开掌心。

    后者无意识的将录音笔握紧,看着他没说话。

    “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关于当年你家的‘珠玉引’。”陆元晟在手机的对话框里打下两行字,“我怀疑翟高阳和你父母当年的意外有关系。”

    这件事情他既然听说了,就有必要告诉乔亦璟。柴海留下的录音笔里面,很有可能记录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可我现在听不到。”乔亦璟泄气的捂了捂耳朵。

    陆元晟翻出来个语音识别的软件。

    病床上的男人松开手,陆元晟拿过录音笔,小心翼翼的按下播放键-

    正如他的猜想,录音笔里的第一段录音,是两个男人的谈话声。其中一个被唤做老翟的,应该就是翟高阳。

    “老翟,A城这次这批货,质检严重不合格,仓库那边说,之前一直是你在盯着。”

    柴海的录音并不完整,是在两个人的交谈出现了一些不愉快之后才开始的。背景音嘈杂,应该是柴海将录音笔揣在身上偷偷录的。

    “乔兄,是我在盯。是抽检吧?咱们产品的质量您是清楚的,怎么会严重不合格呢?”

    被唤做“乔兄”的,应该是乔亦璟的父亲,“珠玉引”的总经理乔经国。

    “现在是‘珠玉引’上市前的关键时期,咱们的货品质量不能出问题。上市之后,钱总会有的。老翟,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乔经国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丝警告的意味。

    “乔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翟高阳音量略微提高,“还怪我故意没认真盯好这批货么?咱们做的是化妆品,天气炎热,偶尔存放不当微生物超标,也是有可能的。他们检测出来哪些有问题?统统销毁,我叫工厂临时赶工再做出来就是了。”

    “都有问题。”乔经国的语速减缓,向翟高阳缓缓释放压力,“我查了监控。这批货刚做出来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

    漫长的沉默。

    手机上的文字转换软件停住,陆元晟感觉到乔亦璟从左侧看过来的视线。

    乔经国再次开口,声音里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凝神。

    “是你,将公司生产出来的合格商品运走,换来了现在检测出来问题的这批。”

    “乔乔兄,您开什么玩笑呢哈哈哈,乔兄您别这样吓唬我,我怎么可能”翟高阳结结巴巴的应对,已经乱了阵脚。

    “三天时间。我限你三天时间,把这批货找回来。三天后这批货要上货架,我不希望看到的还是今天仓库里这些残次品。”

    “残次品”三个字,他像是给翟高阳留了一分情面,反复思考后说出,没有直接用“假货”这样的字眼。

    录音接下来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没再出现人的说话声,又过几秒后便播放完毕停止。

    陆元晟按下按钮,录音切到了第二段。

    这次的背景安静了许多,是一段柴海自己录的话。

    录给乔亦璟的话。

    “小璟,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我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有些话,我怕到最后来不及,没办法和你说清楚。所以我提前录下来存在这里,等着你有一天能够听到。”

    “你父母直升机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翟高阳在背后动了手脚。你父母那天为什么会一起过去,我并不清楚。但乔总那天之所以会着急乘坐直升机,应该是为了公司上市前要上架的那一批货物。”

    “我相信听了前面那段录音,你心里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翟高阳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调走了公司库房的正品货物出去售卖,然后运进来一批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货充数,牟取暴利。上次工商局检查出了质量问题,你父亲便起了疑心。查过监控之后,他顾念和翟高阳之间的旧情,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想让翟高阳将那批正品带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没想到翟高阳非但不听,还因此起了杀心。”

    “公司面临上市,那批货很重要。你父亲担心翟高阳不能及时将货物运回,便联系了B城的工厂连夜加工。他不想这批货再被翟高阳经手,所以选择亲自乘坐直升机前往查看,没想到直升机被人动了手脚,就此遇害。”

    “那天他和翟高阳谈论此事时,我在场,翟高阳知道。因此你父亲出事之后,我猜到是翟高阳下的手,第一时间带着这只录音笔躲了起来。果然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也离开了‘珠玉引’,又过了一阵,投奔了路耀集团。”

    “翟高阳要运走那么一大批货,光他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他背后还有人,应该就是路耀集团的陆致远。我手里的这段录音,只能证明他确实利用职务之便做了违法违规的事情,但却不能直接指向他在你父亲的意外中扮演的角色。”

    “他和陆致远联手,而我势单力薄,全无把握。他只是知道我听到了此事,并不知道我拥有这段录音,所以并没有花精力对我下手,也没有再对你做什么。我怕拿出来这段录音,反倒是打草惊蛇。所以这么多年,我守着这段录音,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怕万一拿出录音,一次没能将他治罪,到时他一旦刑满释放,回到路耀集团,必然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担心你,小璟。你父母的仇我不敢忘,可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我看着你从学校退学,一个人颓废,我很担心。我守在你的身边,却又不敢靠近你,生怕被翟高阳发现。还好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还算丰厚,足够你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小璟,对不起,是柴叔没有能力将事情的真相查清,帮你将坏人绳之以法。这段录音既然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谨慎对待,不可莽撞行事。与巨蟒相斗,务必一击而中。”-

    大段大段的文字浮现在手机屏幕,乔亦璟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无声的流泪,直到陆元晟将他搂进怀里,才忍不住小声抽噎。

    翟高阳做了错事,父亲没有第一时间告发,而是私下劝诫,没想到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男人瘦弱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得喘咳起来,很快上气不接下气。陆元晟小心翼翼的替人拍背,不断的用手背抹去那人脸上的泪珠。

    “阿璟,阿璟。”他柔声唤那人的名字,“乖,别哭了。”

    “陆元晟。”怀里的乔亦璟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挣脱开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我父母的事情,你爸他会不会”

    “不会。”陆元晟脱口而出。

    父亲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一心扑在事业上,心里全是路耀集团。但和翟高阳联手操控将真货运出、假货放入,这样的事情父亲应该是不屑于做的,很有可能也是被翟高阳所骗。更别提在直升机上动手脚、制造意外陷害乔经国夫妇,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迎着乔亦璟的目光,半晌后郑重道:“事情我会想办法查清楚。如果我爸他真的知情,我不会瞒着你。”-

    病房的门口传来声响。

    从外面回来的孙天睿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手,这才意识到房间门应该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陆元晟?你锁门了?”他奇怪的问道。

    孙天睿拎着两袋从楼下店里打包上来的饭菜,正打算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你们”孙天睿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瞄了一眼。

    虽说这两个也算是很久没见,但乔亦璟到底刚醒

    像是料到他在想些什么,陆元晟接过一袋子餐盒:“我们在说话。”

    “哦——”孙天睿不信的撇嘴,尾音拖得老长。

    说话还用锁门?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不过往里走了两步后,他也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乔亦璟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一双漂亮的眼眸通红,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对。

    孙天睿立刻警觉的问道:“发生什么了?翟高阳又做什么了?”

    他猜得倒也没错,的确是因为翟高阳,只是不是因为他新做了什么。

    陆元晟再次走回病房门口,将房门上锁。

    他在病床边坐下,等着乔亦璟开口。

    男人低垂着头,冲陆元晟低声道:“你跟他说吧。”

    “所有都说么?”陆元晟打字问他。

    “嗯。”乔亦璟点点头。

    他家的事,孙天睿本就知道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对于此刻还能陪在他身边的朋友,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陆元晟简单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孙天睿听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乔亦璟,替那人难过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半晌,孙天睿看向陆元晟问道。

    没等陆元晟回答,他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来手机,露出冯子墨和他的聊天记录。

    乔亦璟从路耀娱乐离开后,冯子墨并没有离职,而是继续留在了公司。几天前她发来消息,说是有几家合作方对乔亦璟的诉讼最近就要开庭,有一场就在下周一。

    她联系不上乔亦璟,所以只能来问孙天睿。但当时乔亦璟正高烧昏迷,孙天睿根本无心回复她的消息。

    “下周一?”陆元晟皱眉,看了看手表上的日历。今天刚周二,离下周一还剩下几天。

    “怎么回复?乔亦璟现在这样,下周一能出院、过去参加庭审么?”孙天睿担忧的瞧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他的听力”

    “你先回复她,会正常去吧。”陆元晟想了想道,“到时候看看情况,如果能去就去,不去的话就你代替他出席。”

    “他还有心情出席么?”孙天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没有心情也得去。”陆元晟看了看靠在床头正出神的那人,眉心微蹙,“在翟高阳看来,现在对于乔亦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那几场庭审。乔亦璟不去,他会怎么想?万一起了疑心,稍微调查调查,就能查到柴海去世的事情。乔叔叔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在,证据本来就不好找,如果翟高阳现在再插手,刻意想办法抹去痕迹,咱们就更无从下手了。所以在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之前,咱们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你说得是,那我这就回复她。”孙天睿连连点头,“那乔叔叔的事,咱们现在能做点什么么?”

    “我会想办法。不过目前看来”他语调一转,站起身来打开孙天睿从楼下带上来的外卖,将餐盒一盒盒摆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让他快些恢复身体出院。事情翟高阳既然做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只要我们想办法挖掘,就一定能找到证据。”

    第 65 章

    盛着金色小米粥的粥碗和各色精致的点心被一并送到了乔亦璟的面前, 男人睫毛低垂,没有接过陆元晟递过去的小勺,而是摇了摇头。

    “我不想吃。”

    高烧几天下来, 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看完柴海留下来的录音,更是隐隐觉得反胃。

    乔亦璟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母亲被害死了,柴叔也生病去世了, 而翟高阳这样的小人, 却过得逍遥自在,依旧有权有势,还在面对他时大言不惭说他沦落至此都是自作自受。

    明明翟高阳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他怎么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毫无愧疚,还继续迫害他,带着最大的恶意想让他一无所有。

    体温的升高让身体的所有痛感都被麻痹, 乔亦璟能同时感觉到太阳穴的跳动, 和胃部的翻搅。但他更加明显能感觉到的, 是头部的眩晕。

    眼前的陆元晟时不时的出现了重影,他眨眨眼, 重影有时会消失,有时却也会更加严重。他觉得精疲力竭,仅仅是靠在床头好像就已经消耗掉了他太多体力。

    坐在床边的陆元晟用勺子舀起一勺小米粥,似乎是想劝他多少吃下一些。但乔亦璟只是再次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我想睡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微弱,几乎全是气音。

    陆元晟和孙天睿对视一眼, 放下手里的餐具。

    “好。”

    他点点头, 扶乔亦璟在病床上躺下。他轻轻摸了摸那人瘦到就快要只剩下棱角的脸颊,细心的帮人掖好被角, 然后关掉房间的顶灯,只留下一盏小台灯。

    大概是之前昏睡了太久,虽然再次躺在了床上,乔亦璟却翻来覆去的没有睡意。

    他闭着眼睛,看不到,也听不到。耳畔的耳鸣声持续不断,像是要刺穿他的耳膜。

    心跳声变得有些不规律,他用力呼吸,也还是觉得憋闷。

    他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来很多事,很多父母去世那年的事。

    他想起父母下葬的那天,他一个人留在墓园。瓢泼大雨一刻不停歇的落在他的头顶,打湿他的身体。他站在暴雨中,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铺天盖地的雨声,是他耳畔唯一能听到的声响。他站在暴雨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段时间的家里,都只剩下他一人。父亲母亲不在了,家里的管家和其他人也都被遣散走了。他日日喝酒喝到昏天黑地,在冰凉的地板上睡去,又在冰凉的地板上醒来。

    他从前难过、怀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这样的意外会发生在父亲母亲的身上。而今天,他终于确切的知道了,这一切的悲剧,都不是意外,而是因为翟高阳的陷害。

    他恨自己没有能早一点发现翟高阳对父亲的不忠,他也恨父亲为什么会那么轻信于人,他也恨柴叔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恨意像肆意生长的野草,狠狠缠绕住他的脖颈,勒得他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秒,乔亦璟甚至想要立刻离开医院去找翟高阳,直接了结对方的生命来替父母报仇。可是他此刻却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就连下床离开病房都做不到。

    鼻腔再次变得酸涩,胃里的翻搅更加汹涌。喉头一滚,乔亦璟挣扎着从床上翻身起来,俯身干呕-

    病房里的灯光昏暗。

    胃里空着,他半天都吐不出来什么。但胸腔里的异物感挥之不去,乔亦璟被呛得咳嗽起来,眼前被水雾笼罩。

    他感觉到陆元晟的靠近。

    那人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下的帮他顺着气。

    胃里泛起狠戾的抽痛,乔亦璟脸色愈发苍白,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直直的往地上栽。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他搂进怀里,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用力按在上腹的右手。

    “胃疼么?”

    乔亦璟听不到他的话,被拉进那人的怀里后,他一个劲儿的想要蜷缩身体,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掌,压住绞个不停的胃腹。

    陆元晟拨开那人死命压在上腹的手,掌心在触碰到那人腹部肌肤的同一刻,便感觉到手底下器官的躁动不安。

    乔亦璟前一阵刚胃出血,他不敢用力按揉,只得手忙脚乱的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边等待着医生过来,边隔靴搔痒般的轻飘飘的用掌根在那人的腹部打圈。

    怀里的男人疼得眼前发黑,后背被湿漉漉的冷汗浸湿,冷意隔着衣服的布料传到他的胸口。

    医生走进病房查看了情况过后,打了针解痉挛的药物。怀中那人紧绷着的身体这才缓缓松弛了下来,乔亦璟抱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阿璟?”

    医生走了出去,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个,陆元晟低头轻轻亲了亲那人耳朵的轮廓。

    胸前的凉意愈发明显了起来,乔亦璟没有抬起头来。

    陆元晟心中一痛,小心翼翼的揉了揉那人的发顶。

    他不知道乔亦璟能不能听到他的话,是能听到全部,还是只能听清一点。

    但他还是嗓音温柔,紧紧的将那人搂在怀里。

    “宝贝,别怕,我在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寂静中抱着乔亦璟,坚定而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小声的唤他的名字。

    “陆元晟。”

    “我在。”男人连忙答道。

    “陆元晟——”

    因为听不到他的回应,乔亦璟又低声喊了一遍。

    男人松开抱着那人的手,凝望着那人通红的双眸:“我在呢。”

    “翟高阳,他杀了我的父母,我想”他吸了吸鼻子,又落下两行泪来,“我想杀了他。陆元晟,我想杀了他。”

    乔亦璟一手揪住男人胸口已经湿透的衣服,一手再次痛苦的按住上腹。

    陆元晟心疼的捉住那人的双手,再次将人搂进怀里,用手一点点的帮那人顺着胸口。

    他的手掌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下来,落在他的手腕。

    “陆元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乔亦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他捏住陆元晟的手,在窒息感的压迫下,胸口不停的起伏,费力的呼吸。

    那人的听力受损,听不到他的安慰,偏偏此刻他又腾不出手来,打字给那人看。陆元晟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头吻住了那人湿漉漉的眼眸。

    泪水滑进口腔,带着咸涩的味道。

    陆元晟一颗心被泡得发苦,眼眸也跟着湿润。

    被他吻住的乔亦璟慢慢变得安静,胸口的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

    陆元晟左手停留在那人的上腹,右手掏出手机飞快的打下几行字。慌乱中,他甚至差点忘记了该如何拼写。打完字后,迅速将屏幕送到那人的眼前。

    “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他断断续续的打出三行字来。

    “别怕。”

    “我们会找到证据,将翟高阳绳之以法,替你父母报仇。”

    “真的可以么?”乔亦璟抬眸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再次簌簌的落下,“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怎么找证据啊?”

    “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找了人帮忙查。”陆元晟边打字,边低头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亲那人的白到几乎透明的唇瓣,“你相信我。先好起来,好不好?”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人,仔细观察那人眸中的神色。直到乔亦璟眼中的水雾散去,冲他迟疑的点了点头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抬手轻抚那人的后颈。

    “再睡一会儿么?还是吃点东西?”陆元晟打字问道。

    乔亦璟吸了吸鼻子:“不想吃。”

    “那就睡一会儿吧。”陆元晟说着,扶人在床上躺下,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抓住。

    那人圈住他手腕的手指冰凉:“你陪我一起。”

    第 66 章

    陆元晟凝视着他的眼睛。

    “好。”

    他将不远处陪护的单人床拖了过来, 两张床高度相同,刚好可以并在一起。

    陆元晟也在床上躺下,将乔亦璟搂在了怀里。

    “会不会冷?”

    那人身上的病号服还带着潮意, 陆元晟皱眉,手指碾过那人病号服背部的布料, 打字问道。

    “有点。”乔亦璟吸了吸鼻子。

    “那我去找护士再要来一身给你换上。”男人说着便要起身。

    他搂住乔亦璟的手几乎是刚刚松开,就被人条件反射般的一把拽住。

    陆元晟停顿一秒, 意识到对方听不到他的解释, 于是再次打字交代了一遍。

    但乔亦璟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不要。”他嗓音懒散,尾音拉得很长,抬眸注视着陆元晟,“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对上他的双眸,陆元晟说不出“不”字, 妥协的躺了回去, 重新将人抱进怀里。

    他的手搭在那人的肩头, 指腹轻轻摩挲那人的肩膀。

    乔亦璟在他怀中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咱俩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

    他翻了个身, 抱住陆元晟的腰。

    陆元晟的手指僵住一瞬:“对不起”

    乔亦璟抬起手,食指覆上他的唇。

    陆元晟微怔,侧过头看向他:“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

    “这句听到了。”乔亦璟眨眨眼睛,“耳鸣声时大时小,声音小的时候,能听到一点外面的声音。”

    “会很吵么?”陆元晟看着他。

    男人微眯起双眼, 认真分辨声音无果后, 放弃般的耸了耸肩:“这句又不行了。”

    陆元晟掏出手机。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亦璟按了按太阳穴:“耳鸣吵得头疼。”

    陆元晟打字:“那我给你按按。”

    他靠着床头起身,乔亦璟会意, 挪过去躺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干燥温暖的指腹落在他的太阳穴上,恰到好处的力度与温柔。

    乔亦璟舒服的闭了闭眼睛。

    脑袋无意识的一歪,额角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硬.挺。

    乔亦璟倏地睁眼。

    “喂,陆元晟!”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耳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眼。

    “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

    “不是,我没有”陆元晟慌乱的开口解释,连连摇头。

    乔亦璟瞪着他,探过手去要抓那人的罪证。他的手刚伸过去一半就被人捉住,连带着眼睛也被人用掌心遮住。

    陆元晟心虚般的清了清嗓子:“不说话了,再睡一会儿吧。”

    乔亦璟尝试着想把那人遮住他双眼的手拨开:“陆元晟,你遮住我眼睛也没用,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耳根愈发滚烫,连带着双颊也泛起微红,陆元晟的右手牢牢的盖住那人的双眼:“你看错了。”

    尝试摆脱失败,乔亦璟垂下手,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

    “真的没有!!!”

    对还在病着的乔亦璟起生.理反应这样的事情,陆元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双颊红得发烫,他左手飞速打字,然后蓦地松开盖在那人眼前的手,把手机屏幕递了过去。

    连着三个叹号,乔亦璟不由得唇角再次上扬。

    “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他余光又瞥了一眼那人身上他刚刚不小心碰到的部.位,眸中夹杂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察觉到他的眼神,陆元晟脸上的灼烧感更加强烈。他揪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身体后重新用手去捂那人的双眼。

    “睡觉!”

    “知道啦,听你的。”

    乔亦璟眨眨眼睛,故意用睫毛扫过那人的掌心。趁对方因为他睫毛扫过感觉到酥麻感微微松手的瞬间,他一把捉住对方的手往下,亲了亲那人的掌心。

    陆元晟触电般的缩回手,低头对上乔亦璟得逞般的笑。

    心跳如擂鼓。

    “继续吧。”那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乖乖的闭上眼睛-

    又输过两天液后,乔亦璟的烧才算彻底退了下来。

    体温恢复正常,一直萦绕在耳畔的耳鸣声也消散不少。

    从最开始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些声响,几天后他渐渐可以听清周围人的声音。听力虽然还是较正常人稍差了一些,但总归是可以正常交流,不再需要陆元晟打字给他看。

    连着高烧了这些天,再加上从录音笔中得知的真相,虽然烧退了,乔亦璟却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陆元晟请来营养师,每天变着法的做各式各样的食物给他。但那人心里有巨石压着,肠胃功能本来也差,所以每天的营养餐基本上只是敷衍的动上两筷子,硬撑着多吃一些没多久便会吐出来。

    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后,主治医生批准了出院。

    绿苑那处的房子写的不是陆元晟的名字,严格意义上属于路耀集团和陆致远。既然已经脱离了集团,尽管还有钥匙,但也不好再过去了。

    两个人现在也算是难兄难弟。乔亦璟所有资产被冻结,只剩下斯顿顶层的长租套房,因为早就交过了今年的房租,所以还能继续住下去。陆元晟虽然资产没有被冻结,但家里给他的卡都被停了个干净。之前为了创立盛行,几乎花掉了他在国内的所有流动资金,现在手里剩下的钱基本上都在国外的银行里,一时半会儿也挪不回来。

    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决定还是先回斯顿住着。刚好离楼下的The Red Lion近,有事找孙天睿商量也方便。

    出院那天,袁姣姣刚好要飞影视城。孙天睿跟着去送行,就没来医院接乔亦璟,只把车停在医院留给了陆元晟。缴费取押金还要办些手续,陆元晟和乔亦璟坐电梯下到一楼,将乔亦璟留在了一楼大厅的座椅上,自己跑去窗口办出院。

    住院楼一层大厅的座椅空空荡荡,乔亦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低头翻看手机里冯子墨发过来的开庭资料。

    律师是最终陆元晟帮忙找的,但因为不能动用家里的关系,所以还是没能调动A城有名有姓的律师,最终找的是慕文祺认识的一个朋友,临市的专门打融资纠纷官司的律师。合同纠纷不算是对方最擅长的领域,但到底是比法院直接委派的律师好些。

    已经进入盛夏,乔亦璟还是穿了件长袖的T恤。大厅的冷风开得很足,他有些不适的搓了搓手,正准备抬头看看风口的位置、想办法错开时,不小心对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的任晓博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任晓博,略微错愕过后,乔亦璟还是一句话没说,便像是没有看到对方一般的挪开目光,站起身来准备换个位置。

    被他无视后的任晓博不悦的皱眉,从背后喊出他的名字。

    “呦,这不是我们乔大主播么?怎么有空来医院?官司打完了?”

    乔亦璟脚步停顿一秒,还是没打算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任晓博和他本来就不对付,此时过来嘲讽不过是落井下石,没什么好争执的。

    他一向不喜欢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如今需要他去耗费精力的事情实在太多。

    没想到他的无视,直接激怒了任晓博。

    对方三两步超过他,直直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乔亦璟,我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么?”

    听他这样说,听力刚恢复没多久的男人不由得眼神一凛。

    被他怒目而视,任晓博反倒是唇角上扬。

    “开庭了么?要赔多少钱呀?乔大主播这些年挣得钱,可还够赔?”

    “不用你担心。”乔亦璟冷冷的看着他,想要绕过他离开。

    任晓博眯起眼睛,伸出手来将人拦住。

    “乔亦璟,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的这副模样。目中无人,高傲自大,一点没有礼貌。我中学时候哈趴狗似的跟在你的身后,你他妈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赔掉所有身价的感觉不好受吧?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我没有求你跟着我。”乔亦璟淡淡道,换了个方向想要从那人面前离开。

    任晓博再次将人拦住。

    “乔亦璟!”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音量也跟着拔高,引得周围座椅上的人们都好奇的看了过来,“你就从来没有疑惑过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你。你从来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我对你来说就像路边的蚂蚁一样,你看不上我,所以自然不会在意我对你的态度,我的所作所为。你都不好奇,我是来医院做什么的么?”

    被迫站在空调冷风的风口底下,乔亦璟轻咳两声。身上没什么力气,他不想与任晓博多纠缠,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你来做什么?”

    任晓博指了指不远处治疗室的牌子。

    “透析中心?你生病了?”乔亦璟微怔。

    “不是我。”任晓博恶狠狠的瞪着他,“是我妈。我妈肾衰竭,每周要来医院两次透析,都是我陪着过来。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他顿了顿,没等乔亦璟接话,便继续说道:“因为——我爸已经不在了。十年前,他就不在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么?他是自杀,因为你,因为你家,因为你爸!”

    乔亦璟皱眉,这才抬眸认真观察任晓博脸上的表情。

    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记得任晓博的父亲。

    是父亲的手下,好像是“珠玉引”的产品总监。

    当年任晓博的父亲在他父亲的公司,他和任晓博又同在A城九中,两个人因此熟络,任晓博天天跟在他的身后。

    “‘珠玉引’就算是倒闭了,你父亲也可以跳槽去别家。”乔亦璟停顿片刻道。

    没有任何人注定只能停留在原地。任晓博家里的事,他之前并不知晓。但即便如此,“珠玉引”的倒闭也并非他所愿,对方将罪名怪在他头上,着实没有道理。

    “我爸是你爸乔经国的亲信,‘珠玉引’树倒猢狲散,上市前因为产品微生物超标被查封倒闭,业内谁还敢要他?生物化工专业的顶尖博士,在行业里兢兢业业二十多年,因为你们‘珠玉引’被整个行业封杀,你让我爸怎么办?”任晓博呼吸急促,双眼泛红,“我爸一时想不开,从二十三楼跳下去了。我妈当时就晕倒了,送到医院查出来肾衰竭,刚开始的时候一周要透析四次!一年之后情况才逐渐平稳,但也还是要坚持一周两次的血液透析。都是因为你们,乔亦璟,你们乔家!”

    乔亦璟一时无言,垂头沉默。

    任晓博家里的情况,同样也是悲剧。当年他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恐怕不亚于自己。并且悲剧的来源,也确确实实是因为“珠玉引”,说是因为乔家,也无可厚非,也怨不得那人会痛恨自己。

    “对不起。”

    良久,他抬头认真对视任晓博的眼睛,郑重道。

    无论事情最初因何而起,就任晓博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说,是乔家对不起他们。就算乔家同样无辜,就算他的父母也是同样被人杀害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乔亦璟用力呼吸。

    他的道歉认真,在任晓博的意料之外。男人怔愣片刻,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怨恨了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居然就这样轻易的对他表达了歉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依旧没有错开身体放乔亦璟离开。

    “道歉有用么乔亦璟?道歉就能让我爸死而复生么?道歉就能让我妈的身体重新好起来么?你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厌恶,惺惺作态同样让我觉得恶心。”

    透析中心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任晓博的母亲做完了透析,缓缓向着在不远处与他人发生争执的儿子走来。

    老人的发色花白,脚步蹒跚。刚做完透析的她身体虚弱,慢吞吞的走到一旁,轻声唤了句“晓博”。

    任晓博大梦初醒般的回过头,手忙脚乱的扶住母亲:“妈您什么时候出来的?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这位是?”巩芸目光一错,落在乔亦璟的身上。

    十多年的时间悄然流逝,乔亦璟身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年少时的神采。但他的样貌实在出众,实在不是能让人轻易忘记的那种。

    “你是小璟?”巩芸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后,眼眸一亮。

    她是认识乔亦璟的。

    父亲领导家的孩子,儿子班里最出色的少年。

    她时常从老任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说乔总家的孩子有多优秀,成绩名列前茅。她也时常从儿子嘴里听到他提乔亦璟,同样是带着羡慕和崇拜的意味。

    只是当年如此得天独厚、神采飞扬的少年,在家中遭遇那样剧烈的变故后,也终究是沉寂了下来。

    她听晓博提起乔亦璟从大学学校退学,再之后她家里便也出了变故,便没再关注过乔亦璟的消息。

    乔亦璟微微欠身,礼貌的打招呼道:“阿姨好。”

    “你生病了么?”只是匆匆一瞥,巩芸便察觉出对方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出院手续办好了,我们走吧。”捏着一摞子单据得陆元晟低着头走来,话音落下,才注意到围在乔亦璟身边的任晓博和巩芸,微微挑眉。

    “陆总。”

    四目相对,任晓博最先调整好表情。

    陆元晟离开路耀集团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但亲情血浓于水,陆元晟只要还是陆致远的亲儿子,他就相应的要把对方当作路耀集团的继承人看待。

    “既然刚出院,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巩芸冲乔亦璟温和的笑笑,拉住自家儿子的手,“照顾好自己,有空可以来阿姨家坐坐。”

    第 67 章

    “刚才那个是?”

    任晓博带着母亲走远, 陆元晟疑惑的问道。

    “是任晓博他妈,肾衰竭,来医院透析。”乔亦璟低声解释道, “以前他爸妈都在‘珠玉引’工作。”

    “哦。”陆元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他爸现在在哪家公司?”

    “他爸已经不在了。”乔亦璟上前一步, 环住陆元晟的手臂。

    那人的指尖接触到他的肌肤,带着冰凉的温度, 陆元晟不由得皱眉:“手怎么这么凉?冷不冷?”

    “有点冷。”乔亦璟抱紧他的手臂, “我们出去吧。”

    “好。”陆元晟从他双臂中抽出手来,换了个姿势,搂住那人的后背,温热的掌心覆在那人的肩膀。

    孙天睿把车留在了医院的地下车库。

    陆元晟和乔亦璟乘电梯下到了地下二层,几乎将整个车库绕了一圈,才终于找到孙天睿的那辆墨绿色的路虎。

    “你和家里”看着陆元晟十分生疏的发动了车子, 乔亦璟迟疑了一下问道。

    “这次算是彻底离开路耀集团了。”陆元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我拒绝了和袁姣姣的婚约, 我爸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去机场那天他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不过得静养一段时间,集团的事情现在应该都交给了陆元峯吧。”陆元晟淡淡的答道。

    乔亦璟侧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路耀集团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陆元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让我去争一争么?”

    车子开到了地面上,午后的阳光洒进车内,有些刺眼。

    乔亦璟双眼微眯:“你自己呢?你有想过, 未来想做什么么?”

    陆元晟左手扶稳方向盘, 右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手,笑了笑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乔亦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是问认真的, 你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么?”

    “或许曾经想过吧,但也不确定。”

    陆元晟松开他,手扶回方向盘上。在还没卷入混乱的局势之前,在还没回国之前,他可能确实想过一些。至于现在——他确实很久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他方才的回答其实也不是敷衍。在他期盼的每一种生活里,他都想要和乔亦璟在一起。

    他看了看副驾座位上的那人:“你呢,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想法么?”

    乔亦璟抬起手,用手掌遮住迎面而来的强烈光线。

    阳光还是从指缝中透出,在他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落下点点光斑。

    “我还没想过,但应该和你差不多吧。”

    感觉到光线带来的暖意,乔亦璟指尖微微蜷起,唇角无意识的上扬

    等到这一切终于过去,等到他解决完所有的事情,等到他终于替父母报仇。

    “我也只想过有你在的生活。”-

    庭审不需要当事人发言,因此冯子墨发来的那些开庭的材料,乔亦璟本来是需要简单看看,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就好。

    但在正式开庭前,他还是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越是仔细看,越能感觉到翟高阳的早有预谋。

    乔亦璟最开始和盛行签的,不是制式的合同,其中的很多条款都是为他单独敲定,为的是给他更多自由的空间和话语权。

    但合同是双向的,更多的权利,自然也会减少公司方承担的义务。翟高阳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把路耀娱乐摘得干干净净的同时,将他狠狠的困在挖好的陷阱里。

    “能拿下来的把握有多少?”

    开庭的前一晚。

    群语音通话,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慕文祺替乔亦璟向律师问道。

    因为是通过慕文祺的关系帮忙找到的律师,所以陆元晟把他人也拉到了准备开庭的群聊里。

    “不好说。”律师严茂思索了片刻,回答得很谨慎,“慕总,合同纠纷这方面不是我的强项,而且从目前的资料上来看,无论是乔先生和路耀集团的合同,还是乔先生和合作方的协议,我们都找不到有利的切入点。”

    听他这么说,乔亦璟心凉了半截。众人不约而同沉默,最终草草结束了语音会。

    “别担心。”看出来乔亦璟的不安,陆元晟捏了捏他的手,“这场赢不赢都没关系,一审完咱们可以再上诉。到时候如果在你父母的案子上有进展,这场合同纠纷就不再单纯是你和合作方之间的争执,还可以把翟高阳的所作所为考虑在内,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场庭审乔亦璟过去,最大的作用本来就不是想办法赢了官司,而是给翟高阳一些胜利的假象,让对方放松警惕。他们这边借此时间想办法找到当年对方故意杀害乔亦璟父母的证据,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

    乔亦璟轻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靠枕,瑟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他赤.裸着的双脚,在暗色的皮质沙发上显得格外白皙。

    “你明天一起过来么?”片刻后,他抬头望向陆元晟,眸中掺杂一丝希冀。

    陆元晟犹豫了一秒后摇头。

    “我跟家里说过了要出国去,不再插手集团的事情。而且翟高阳如果在庭审上看到我,说不定会起警戒心。”

    “哦。”乔亦璟听后瘪了瘪嘴。

    陆元晟无意识的摩挲那人的手背:“而且明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乔亦璟疑惑的歪头。

    “找人查的事情,有了一点线索,我明天要亲自过去看看。”

    “去哪里?”

    陆元晟指尖一顿:“北郊那边的停机坪。也就是你父母当年——去的那个地方。”

    父母当年是在北郊出的事,乔亦璟记忆犹新。

    北郊的停机坪里面有一片区域是父亲租下来的,专门用于家里直升机的起降。从他记事起,父亲有事着急去临市时,去的都是北郊那边的起降点。

    所以当年父母在北郊出事,他其实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当年事故的细节,你有注意过么?”陆元晟语速放慢,试探性的问道。

    乔亦璟皱眉思忖后,缓缓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全然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后事故的报告,他也看过一些。但后来因为“珠玉引”又出了事情,紧跟着破产倒闭。人死不能复生,当时直升机事故的细节,他好像便没有再多了解。

    “你查到了什么?”他紧紧盯着陆元晟,声音有些发抖。

    陆元晟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什么结论,明天我和孙天睿过去一趟,和他们基地谈谈合作,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谈合作?”

    “嗯。”陆元晟点点头,“我和孙天睿已经商量好了,他作为酒吧老板过去租直升机,我伪装成他的助理。”

    “他租直升机做什么,进货么?”

    “用途目前还没商量好。”陆元晟摸了摸鼻子,“明天路上再看吧。明天你自己和冯子墨还有严律师去法院,可以么?”

    乔亦璟点点头:“好。”-

    两个人洗漱完躺在床上,乔亦璟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里漆黑一片,心跳声却不安静。

    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他莫名的焦躁,担心明天的庭审,也害怕陆元晟去北郊那边会出什么意外。

    情绪波动,胃里也跟着反酸,隐隐作痛。

    乔亦璟翻了个身,躺进陆元晟的怀里。

    “明天你和孙天睿只是去谈合作?”

    陆元晟顺手搂住他:“是啊。想进一步接触他们的人,合作是最好的方式了。其他的不着急,等合作谈下来了之后可以慢慢接触。还好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北郊的起降点还在,不然寻找线索的难度可能更大。”

    “会被翟高阳发现么?”男人担心的皱眉,紧紧搂住陆元晟的腰侧。

    男人腰侧的肌肉线条紧实,乔亦璟顺手多摸了两下。

    “前后接触都是孙天睿在直接联系,用的也是假的身份。隔着两层,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陆元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乔亦璟无声的抿唇,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们要坐他们的直升机么?”他想了想,还是问道。

    陆元晟不假思索的答道:“应该要吧,毕竟要谈合作,肯定要先体验才显得真实。”

    乔亦璟沉默片刻:“可以不坐么?”

    父亲母亲出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坐飞机,更别提直升机。时至今日,听到陆元晟要坐直升机,他还是会觉得后背发冷,胃里也因为紧张而抽痛。

    他的话外之音,被陆元晟尽数洞悉。

    “不会有事的,阿璟。”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安抚般的亲了亲他的额角。

    落在额头的唇瓣柔软,乔亦璟心中一动,凑过身去,吻住那人的唇。

    唇齿间溢满清甜,陆元晟的舌温柔的试探。对方的温和反衬出他的焦灼,乔亦璟呼吸急促,扣住那人后颈的手背泛起青筋。

    “唔阿璟,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担心那人的身体,陆元晟及时喊停。

    这不是从医院回来后两个人的第一次悬崖勒马。

    “我睡不着。”乔亦璟重重喘息,轻咬那人的下唇,不安.分的手已经探向那人的下.腹。

    “明晚回来再”陆元晟话说到一半,闷哼一声,捉住男人不老实的手。他将那人的手牢牢圈在掌心,眸色漆黑明亮,“阿璟,别闹。”

    他知道那人的担心,能察觉到那人的不安。那人的手凉得不像话,陆元晟紧紧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人的手指有了些温度。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松开手,探向那人身体最脆弱的胃部,果不其然感觉到了手底下器官的躁动。陆元晟将人圈在怀里,细细按揉,低头亲了亲那人微红的眼尾,“我答应你,会安安全全的回来。”

    第 68 章

    法院的位置在老城区, 和九中只相隔了一个胡同。

    因为慕文祺的特意拜托,早上严茂开车出门,依次接上了冯子墨和乔亦璟, 三个人一起在开庭前准时抵达了法院。

    翟高阳全程都没有出现。

    原告那边来的是之前与他签下合同的合作方,一个化妆品企业的高级主管作为代理人, 以及代理律师。

    乔亦璟早上起床的时候,陆元晟已经出门了。餐桌上的电饭煲里留着温度正好的粥, 那人甚至还细心的从衣柜里帮他挑好了出门的衣服, 放在了床边。

    对面原告的高级主管乔亦璟并不认识,但冯子墨对那人显然是熟悉的。两拨人在法院的大门口碰了个正着,对方见到冯子墨似乎面露愧疚的想要解释什么,可冯子墨一句也不想听,跟在乔亦璟身后目不斜视,作出一副与对方划清界限的模样。

    因为有合同为证, 尽管严茂准备了很多被告人乔亦璟积极履约合同、在舆论发生后尽量消除对原告方影响的证据, 但都对庭审的审判效果甚微。法院当庭宣判被告败诉, 将原告方的损失尽数赔偿。

    案件的脉络并不复杂,整场庭审结束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从法院走出来时, 还不到晌午。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严茂脸上还是带着歉意:“抱歉啊乔先生,您也知道,我主要做的领域不是合同纠纷这块儿,我回去也找这方面的专家探讨一下。这样, 我先帮您申请继续上诉, 下场我再多准备点材料,想办法争取一下。”

    乔亦璟心里明白, 对方已经尽了全力。

    前期款项一笔没付,全是靠慕文祺的交情在撑着,能看得出来,严茂是真心想帮忙。他这案子合同白纸黑字都签好了,事情本身他也有错,想要翻盘本来就困难。

    能来已经很好了,毕竟还要顶着路耀集团的压力,他前期请来的牧煦舟还没到开庭就权衡利益得失后选择退出了。

    “严律师,这次真的多亏有您在。”乔亦璟和对方握手的手指轻微加重了些力道,以示对对方的谢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感谢您肯出手相助。”

    “应该的,你们是慕文祺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严茂客气道,“我这就回去继续准备接下来的几场,乔先生,你们准备去哪里?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我送送你们?”

    “璟哥,你回酒店么?”冯子墨侧过头看向乔亦璟。

    后者迟疑了一下摇头。

    “那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吧,之后我自己回去就行,就不多麻烦严律师了。”冯子墨说罢,冲严茂笑了笑。

    乔亦璟舔了舔唇:“我可能要去趟郊区。严律师,那就麻烦您送一下子墨,我这边自己过去就好。”

    “去郊区?”严茂微怔,随即很快说道,“你现在资产都冻结了,打车过去也不方便吧?要不我把车借给你吧?反正这也是公司的车,平时也是用来接送客户。快下雨了,你开车过去更方便一些。我和冯女士可以打车回,反正这里市中心,怎么走都行。”

    银行卡被冻结之后确实有诸多不便,陆元晟和孙天睿都不在,乔亦璟虽然想跟着去北郊,的确也还没仔细想应该怎么过去。

    严茂既然这样说了,他也没再拒绝,道谢后接过了黑色suv的车钥匙-

    天色阴沉,从车窗外刮进来的风也带了几抹凉意。

    乔亦璟上车调好导航,用掌根压了压隐隐作痛的上腹,右手习惯性的摸向口袋里的烟盒,却摸了个空。

    回想起衣服好像是早上陆元晟出门前给他准备好的,那人最近一向以他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的名义禁止他抽烟,乔亦璟只好缩回手,下一秒无意识的碰到了另外一个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陆元晟早上给他塞进衣服口袋里的暖贴。

    乔亦璟撕开塑料包装,隔着衣服贴在身上。暖意缓缓流淌,蔓延至身体,连带着上腹里某个器官的躁动也跟着被抚平。

    男人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抬眸发动了车子。

    大概是因为工作日,出城的高速格外畅通。半小时后,车子就行驶到了北郊的停机坪附近。

    一整片园区都被圈起,想要进去需要通行证或是登记。不确定自己进去会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乔亦璟没有将车开进院中,而是在周围绕了一圈,找了个能远远看到院中起降的直升机的位置,把车停在了路边。

    天气不好,起降的直升机几乎没有。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能看到停机坪大片的空地,和空地上停着的寥寥几架直升机。

    将车窗全部落下,乔亦璟发了条消息给陆元晟。

    【乔亦璟:你那边结束了么】

    十分钟过去,手机屏幕依旧黑着,没有消息回过来。

    他烦躁的咬了咬下唇,点开孙天睿的头像。

    同样的话,发了过去。

    依旧没有消息回过来。

    夏日暴雨前的风带着冷意,在落下全部车窗的车身内肆意穿梭,吹透男人身上并不算厚重的布料。

    乔亦璟脸色有些发白,握住手机的右手起了一层薄汗。

    再抬眸时,远处的停机坪突然有架直升机起飞。

    旋翼转速极高,大概是因为有风,起飞时整个机身剧烈晃动,看起来摇摇欲坠。

    乔亦璟看不清机舱里的人,但却不自觉紧张,心跳骤然加快,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溢出喉咙。

    耳边的风声化作尖锐刺耳的声响,盈满耳膜。他将手伸到窗边,无意识的攥进车门,手背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是雨滴。

    细雨随风飘进车内,落下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屏幕的页面停留在陆元晟的手机号码,担心会导致那人露出马脚被停机坪基地的工作人员发现真正来意,男人苍白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按下。

    直升机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乔亦璟的一颗心也像是被人用力攥紧,透不过气来。

    他大口呼吸,双眼死死盯住那架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的直升机,舌尖抵住上颚,尽力忍下不间断的向他侵袭而来的反胃感。

    直升机没有飞很高。

    可能是由于下雨,也可能是原计划便只是起飞后降落。远处黑色的影子只是在基地上空盘旋了一周,便缓缓下降。

    下降的过程依旧不平稳,但最终还是安好的落回地面。

    躁动的心脏好似重新坠落回胸腔,乔亦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下一秒拉开车门,无声的呕出一口胃液。

    胃袋痉挛着痛了起来,掌心本能般的压住痛处,暖贴的热意直抵心脏,胸口像是有火焰在灼烧。

    乔亦璟手握成拳按在胃部,坐在驾驶位的身体摇摇晃晃,险些栽倒在车外的地面。

    冰凉的雨滴连成线,钻进他的衣领,在丝绸质地的衬衫上晕开一圈深色的印痕。男人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拳头几乎快要陷进身体。

    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狠戾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退去,后背的布料已经湿成一片。

    身体恢复了除去疼痛外的感知后,乔亦璟费力的挪回车内,歪头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他望着远处淡灰色的天空出神,还没完全缓过来时便感觉有人拉开了驾驶位没有关严的车门。

    乔亦璟费力的抬头,对上陆元晟的眼眸。

    男人的视线划过他的面容,扫向他胸前满是褶皱的衣服。他眸中的墨色浓稠,流淌着爱意与疼惜。陆元晟俯身捉住他的手,眉心微蹙,用掌心包住他的手指。

    “怎么过来了?”他放低声音,柔声问道。

    乔亦璟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皮肤传导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眨了眨眼睛:“想你了。”

    “还好么?”陆元晟看着他道,“是法院那边不顺利?”

    男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败诉了,但严律说可以上诉。翟高阳没来。孙天睿呢?”

    陆元晟略微宽心,指腹轻轻摩挲那人纤瘦细嫩的手指,冲窗外扬了扬下巴:“他车在那边,看到你我就过来了,他应该是自己走了。”

    “还顺利么?”

    陆元晟颔首:“合同签上了,他们没察觉出来什么,孙天睿不愧是酒吧老板,几句就和人家经理相谈甚欢。直升机说是——他要表白用,所以接下来可以来好几次,商量路线、布置场地什么的。”

    “他表白?和谁?不会是你前未婚妻吧。”乔亦璟不由得唇角含笑。

    陆元晟用食指点了点他淡粉色的唇:“不要乱说。”

    “怎么,不是你前未婚妻?”男人的桃花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陆元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选择低头用自己的嘴堵住那人的唇。

    男人的唇瓣柔软,棉花糖般的触感。见他俯身过来,配合的闭上眼睛,调平座椅靠背。他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无意中扫过陆元晟的鼻尖。

    车门不知何时被人悄悄带上,车窗升起,附上一层浅色的白霜。

    空调口吹出温热的暖风,乔亦璟双手搭在陆元晟的肩膀,唇间溢出几声轻哼。

    他的唇瓣吻过那人凸起的喉结,粗.暴的拉开那人系着扣子的领.口,舔.舐着一路向.下。

    “先回家”

    陆元晟双眼努力对焦,嗓音低沉朦胧,像是透过一层厚重的雾气传了出来。

    “这里不好么”乔亦璟的呼吸声急促,扯过一旁立着的浅粉色的护手霜。

    痉挛过后,他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软弱无骨般的倚在陆元晟的身上。

    “你刚刚是不是胃疼?现在还疼么?”男人的嗓音喑哑,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

    乔亦璟伸手撩起上衣,一把捉住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上腹。

    “疼。”他的眸子里盈满水汽,上扬着的眼尾微微发红。他手腕往上一带,那人的手便向上划到了他的胸.口,“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大颗的雨滴砸在车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雨声与呼吸声缠绵在一起,静谧而旖旎。

    盖子滑落下去,滚进座椅的角落,陆元晟翻到后座,将那人一并拖了过去。

    乳液质地的护手霜落在肌肤上,带来轻微的凉意。乔亦璟轻吸一口气,随即便被温.热堵住了唇齿。

    “阿璟”

    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般,陆元晟一遍又一遍,轻声唤他。

    “嗯。”

    “元晟”

    “唔——”

    乔亦璟一遍又一遍的应着,直到声音尽数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愈发零碎的喘.息。

    第 69 章

    苍白的指尖无力的划过沾满雾气的车窗。

    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移了位, 躺在陆元晟怀里,乔亦璟小声的喘息,手指却还不忘勾.引般的在那人的胸前轻划。

    陆元晟的鼻息滚烫, 闭着眼睛精准的捉住那人不老实的手指。

    “阿璟。”他用鼻尖蹭了蹭那人的侧脸,在那人的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爱你。”

    “我也爱你”乔亦璟轻声吸气,因为小腹的拧绞, 吐字显得有些艰难。

    陆元晟撑着座椅起身, 一眼注意到那人愈发颓败的脸色。

    他下意识紧张的伸手探向那人微微凹陷下去的上腹,那里的触感有些凉,但不算躁动。

    “怎么了,哪里难受?”

    乔亦璟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拽着那人的手向下。

    以为那人还要继续, 陆元晟刚想制止, 抓住他的手却是停了下来。

    “这里疼。你刚才太用.力了。”乔亦璟低低的闷哼一声, 唇角却依旧挂着慵懒的笑意。

    “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陆元晟垂眸,掌心乖乖的覆在那人的小腹, 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乔亦璟抬起手,戳了戳那人的嘴角:“别这副表情我缓一下就好。来,笑一个。”

    陆元晟勉强勾了勾唇,依旧难掩神色中的紧张和担心:“都是我不好。”

    他这副模样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大型犬,就差长出条尾巴,丧气的搭在地上。

    乔亦璟觉得好笑, 肩膀微微颤抖, 却连带着肚子里面疼得更加厉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陆元晟贴着他身体的手掌瞬间僵住:“阿璟要不去医院吧?”

    乔亦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这要他怎么跟医生说?

    陆元晟捡起被丢在座位底下的衬衫, 将上面贴着的暖贴扒拉平整,盖在了乔亦璟的身上。

    接触到热源,腹中的痛感被抚平些许,男人紧皱着的眉渐渐平整。

    “我先开回市里吧。”陆元晟说罢,就要回到前面的驾驶位。

    他尚未起身,就被人拽住手臂。

    “别走。”乔亦璟的掌心冰凉湿润,带着潮意,声音软软的。

    车内的光线昏暗,男人琥珀色的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陆元晟凝视着那人的眼眸,一时之间竟有些错不开眼。

    “车座有点硬。”乔亦璟暗示道。

    陆元晟会意,将人小心翼翼的扶起来,搂进怀里。

    “好点了么?”他右手隔着暖贴搭在那人的小腹,双颊热得发烫,“我下次轻一点。”

    “哦?是么?”

    乔亦璟一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满到要溢出来,不自觉想要逗弄那人,将手探向那人的身体。

    陆元晟张了张嘴刚想开口,便被迫收了声。

    浑身上下泛起细小的战栗,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搂住乔亦璟的手臂微微颤抖。

    “阿璟”他的嗓音再次哑了下来,眸色暗如浓墨。

    紧贴着那人的身体,感觉到小陆元晟斗志昂扬,乔亦璟侧头,指尖停留在那人的后颈。

    毫不掩饰的引.诱。

    陆元晟强迫自己往后缩了缩。

    “不是说要轻一点?”乔亦璟歪着头看他,漂亮至极的眉眼勾人。

    “我是说下次”陆元晟艰难的移开眼,避开那人滚烫的视线。

    “哦——”乔亦璟轻轻点头,尾音拖得长长的,眨眨眼睛,“下次呀。这不就是下次了?”

    每次看陆元晟这副想碰他、又强忍着克制的模样,他总是觉得很有意思。

    “阿璟。”陆元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瓣,“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咱们先回家。我去开车。”

    乔亦璟依旧抱着他不放,懒洋洋的开口:“但是我不想你松开我。”

    鼻腔里充斥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像是散去了刺鼻前调的香水味,也像是那人惯用的沐浴露留在身上的味道。他觉得安心,也跟着感觉到困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陆元晟为难的看了看驾驶位,目光重新落回怀里的男人身上:“那就一会儿再走。”

    “好。”乔亦璟笑了笑,将脸埋进那人的颈窝,“有点困了,昨晚没睡好。”

    担心第二天的庭审,也担心要来起降点这边的陆元晟。昨夜他连着做了两个噩梦,醒来后便一直昏昏沉沉,没能完全醒来,也没能彻底睡去。

    “那睡一会儿吧。”陆元晟轻抚他的脊背。

    “嗯。”乔亦璟点点头,靠在那人怀里,眼睛闭上又睁开,“肚子疼,睡不着。你揉揉。”

    陆元晟柔声说好,抬手覆上那人的下腹-

    接下来的其他几场庭审,几乎也都堆积在了余下的半个月里。

    合作方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以最快的速度告到了法院,好像谁都生怕晚了一步,乔亦璟的资产就被其他人分走,自己拿不到赔偿。

    这其中数额最大的,自然是LUXURY的那份合约。因为是合作方里最大的一家,大公司流程复杂,和LUXURY的官司也被落在了最后,是乔亦璟收到的最后一场庭审通知。

    不过和前面的十来场庭审一样,这涉及赔偿金额最大的最后一场庭审,作为被告方,因为合同上条款确凿,乔亦璟依旧被判败诉。

    严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主动提出不收取律师费,接下来帮忙申请上诉,继续打官司。乔亦璟没接受对方的好意,承诺肯定会结算律师费。只是当前的境况下,无论是他还是陆元晟,确实都没有办法承担这样一笔大额的费用,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等官司反败为胜,或是陆元晟从国外挪回来钱,或是等找到翟高阳那边杀害他父母的证据后,法院判下来的赔偿。

    只是不光他这边庭审不顺利,陆元晟和孙天睿在起降基地那边套话寻找线索,同样也没什么进展。

    委托的私人事务所初步调查出来当年起降基地负责人的姓名,给了陆元晟一长串的名单。但到底是过了十年的时间,名单上有一半的负责人都已经退休,剩下的一半也都不知所踪。想要打听当年的事情,可能还需要再同时寻找其他的切入点。

    后面的几场庭审,同第一场一样,陆元晟都没有出现,依旧是冯子墨陪同乔亦璟出席,严茂开车接送。那天过后,乔亦璟特意将车子送去店里做了整套的彻底清洁,才敢把车还了回去。好在严茂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察觉到他找地方清理了内室,还一个劲儿的说不用这么客气。

    和LUXURY的庭审也被分在了市中心老城区的法院。结束后天色尚早,拒绝了严茂要送他回斯顿的邀请,乔亦璟同时告别了冯子墨,一个人走在了老城区的街头。

    没有调导航,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九中门前的小巷。

    巷子里堆满前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窄窄的单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乔亦璟按亮手机屏幕,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九中不上晚自习的低年级学生放学的时间。

    已经是夏季,五点只是下午,湛蓝的天空中浮着几抹纯白的云,金色的阳光洒满街道,空气里好似都盈满温柔的问道。

    看到成群结队走出校门的学生,独自一人的乔亦璟忽然觉得有些孤单,转了个身,走进一旁人声喧闹的菜市场里。

    他有点想陆元晟了。

    尽管中午出发来法院前,两个人还在套房里腻在一起。

    乔亦璟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乔亦璟:庭审结束我回九中了】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在菜市场里顺着拥挤的人流缓缓向里踱步。

    卖鱼的大哥正在用网兜捞鱼,被捞上来的深灰色鱼在离水的一瞬间奋力一跃,绕开网兜扑腾回了水里,溅起来阵阵水花。

    卖蔬菜的大姐掐掉绿叶菜蔫掉的菜叶,动作熟练的将一把绿色的蔬菜塞进塑料袋里称重,然后笑着交给前来买菜的发色花白的阿姨。

    乔亦璟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顿住脚步。

    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扑面而来的浓烈的烟火气。

    菜市场没有开空调,只有几步一只的立式电扇。

    电扇吹起来的风凉中带着些许的热气,混杂着菜市场里潮湿的空气,涌进乔亦璟的鼻腔。

    “小伙子,要点什么呀?”

    水果摊的大姐热情的冲他招了招手,乔亦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停留在了对方的摊位前许久。

    不好意思说不买,他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水蜜桃。

    “这个吧,装一点。”

    “好嘞。这都是我们自家早上现摘的大桃,新鲜得很,脆甜可口的。”大姐爽快的应道,“来两斤啊?”

    并不清楚两斤是多少的乔亦璟含糊着点了点头,手伸进口袋里去摸出门前带在身上的现金。

    一张红色的钞票,是他身上的全部。

    “够么?”他将钱递了过去。

    水果摊的大姐为难的皱了皱眉。

    “不够?”乔亦璟微怔,“那少来一点?”

    大姐低头看了看背包里的零钱:“两斤九块九啊,小伙子,要不电子支付吧?现在都没什么人用现金了,我这儿零钱找不开。”

    “找不开就算了。”乔亦璟无所谓道,将手中的红色钞票往前伸了伸。

    “这怎么行啊?小伙子,你九块九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你一百啊?这样,一百块,我给你装二十二十一斤吧?”水果摊的大姐说着,就开始往塑料袋里挑桃子。

    “啊别别别,不用,不用那么多。”乔亦璟连忙摇头。二十一斤的桃子,他带回去怎么可能吃得完?

    大姐装水果的手一顿,余光瞥见一旁的果篮。

    “小伙子,要不你来这个?这个果篮一个九十九,里面各种水果都有,火龙果啊,荔枝啊,什么都有点。也都是新鲜的,你看,这里面也有水蜜桃。自己吃或者送人,都合适的。”

    乔亦璟顺势点点头:“好啊,那就来这个吧。”

    “好嘞。”大姐脸上满是笑容,从几个果篮里挑了个看起来最新鲜的,塞进乔亦璟的手中。她接过一百块的纸币,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块钱,递回乔亦璟的手里,“小伙子新搬过来的吧?以后常来啊,姐给你优惠。”

    乔亦璟笑着点点头,道了句谢,拎着果篮离开。

    本来只是漫无目的的闲逛,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个重量不算轻的东西来。乔亦璟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准备转身离开。

    正要出菜市场,他被迎面走来的妇人叫住。

    “小璟?是你么?”

    女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白了大半,步履蹒跚,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四目相对,乔亦璟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但却又想不起来什么。

    似乎看出来他的迷茫,女人笑笑,主动开口自我介绍:“小璟,我是巩芸,你巩阿姨,任晓博的妈妈。”

    “哦哦,阿姨好。”乔亦璟立即点头问好。

    “你是来这里买菜么?家搬到附近了?”巩芸看了看他手中的果篮问道。

    “没有。”乔亦璟苦笑了一下,“恰好经过。”

    暖色的光线洒在巩芸的头顶:“吃过晚饭了么?要不要来阿姨家吃饭?今晚晓博加班,不回来。”

    像是察觉出他和任晓博之间的不友好,女人特意加了后半句。

    “不了不了,谢谢阿姨。”乔亦璟礼貌拒绝,摆摆手就要离开。

    “小璟!”巩芸再次将人喊住,上前两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停顿片刻,压低声音,“上次在医院,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和你说。当年老任走之前,和我说过些‘珠玉引’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讲给你听。”

    第 70 章

    跟在巩芸的身后看她在菜市场里又买了几样菜, 乔亦璟体贴的接过女人手中拎着的塑料袋。

    “家里晚上不怎么做肉,小璟,你想吃点什么, 我买来给你做?”巩芸在卖肉摊位的冰柜前停下。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不怎么饿。”乔亦璟摇头道。

    这句倒也不是纯粹的客套, 他此刻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去巩芸家本来也是为了听她说关于“珠玉引”的事情, 不是真的为了吃晚饭。

    “行, 那就先买这些,咱们走吧。”巩芸点点头,往市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任晓博家就在胡同外的小区里,老式的居民楼,总共六层,没有电梯。乔亦璟拎着果篮和巩芸买的几袋蔬菜, 跟在那人后面爬上了四层。

    巩芸扶着楼梯扶手, 一层层往上挪得费力。乔亦璟也好不了多少, 大病初愈,再加上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运动, 手里又拎了重物。上到四楼,他的呼吸也不怎么均匀。巩芸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久没爬过楼梯。

    “这儿是家里的老房子了,以前晓博上中学的时候,就近住在这儿,毕业后就搬走了。但后来家里出了事儿, 我查出来得病, 另外那套房卖了换钱治病,就又搬回来了。”女人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拧开防盗门的门锁。

    乔亦璟沉默半晌:“我听说了。您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控制住了,基本稳定了。”巩芸按亮家里的顶灯,邀请他进屋。

    两室一厅的房子,门厅稍显狭窄,但客厅还是宽敞的。家里堆放的东西不少,但都被打理得极为整洁。沙发上套着干净的碎花布垫,茶几上摆着个塑料盘,里面是小包装的坚果。

    “你先坐会儿,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巩芸塞了只苹果在他手里,“饿了吧?先吃点水果。”

    “没事,不用。”乔亦璟有些局促的在沙发边绕了一圈后,还是跟着巩芸走向了厨房。厨房这边的区域更加狭窄,两个人进去看起来都没有办法错身。他站在厨房门口,抱着女人塞给他的那只红彤彤的苹果,犹豫了一下问道,“需要帮忙么?我给您打打下手?”

    “不用不用,我就炒一个青菜,再拌一个黄瓜,很快,你歇着去吧。”巩芸摆摆手,声音被淹没在轰鸣着的抽烟机响声里。

    两个人在桌前坐下,巩芸摆好两套餐具。

    “阿姨”乔亦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巩芸轻叹了口气,重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想知道当年‘珠玉引’的事情,对吧?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多,当年我的职位不高,都是听老任讲的。”

    乔亦璟凝视着她:“他都说过些什么?”

    “当年你还小,这些事情我不确定你知道多少。”巩芸踌躇着,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珠玉引’当年在做上市,这个你知道吧?”

    乔亦璟点点头。

    “公司上市前,监管部门发现产品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件事,你听乔总说过么?”

    当年他还在上学,这件事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但倒是从柴海的录音笔里知晓了。

    乔亦璟继续点头。

    “晓博他爸,当年在‘珠玉引’是产品质量的总负责人,产品质量出现问题,他第一个难辞其咎。他反复跑工厂和仓库,发现了个比产品质量更严重的问题。”似乎是在措辞,巩芸语速很慢,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乔亦璟张了张嘴:“翟高阳的事情是他最先发现,告诉我爸的?”

    巩芸一愣,随即望向他:“是的。你知道这件事?”

    乔亦璟没答,垂眸问道:“任叔叔是不是直接报告给了我爸,没有告诉翟高阳?”

    巩芸思忖片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唇边泛起苦笑,男人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慢慢紧握成拳。

    翟高阳必然是不知道的。

    他既然能够对自己的父母下手,如若知晓,必定也不会放过任晓博的父亲。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他是怎么发现的?”

    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再抬眸时,男人漂亮的眼眸中有淡红晕开。

    “有实证么?”

    “有。”

    巩芸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回卧室,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

    良久,她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两瓶外表看起来相差无几的陶瓷小瓶。

    是两瓶“珠玉引”最经典的面霜产品。

    尽管经过十多年的时间,包装上的花纹颜色已褪去大半,但乔亦璟依旧能认得出,这是他们家公司当年几乎每个产品上都会印的图案。

    他曾无数次在母亲的梳妆台上看到这样图案的瓶瓶罐罐,也曾多次在和父亲一起去仓库时看到这样模样的包装。

    “能看得出来区别么?”巩芸将两个小瓶子一同递到了乔亦璟的手中。

    乔亦璟伸手接过,眯起眼睛细看。

    陶瓷小瓶上还残留着些许女人掌心的温度,瓶身摸起来是相似的光滑细腻,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这是晓博他爸入职两年后,‘珠玉引’全线产品升级后用的陶瓷瓶。乍一看是没有区别的,对不对?”巩芸从他手中重新接回陶瓷瓶,将瓶子对着头顶的光源,“在日常的光线下,这两个瓶子看起来是没有差别的,但是放在光下,‘珠玉引’正品的瓶子,会折射出五彩颜色的光斑。听老任说,是在陶瓷瓶子的用料里加了某种化学物质,好像还是他提议加的,用来防伪。”

    她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能在光线下折射出彩色的其中一个陶瓷瓶,将另外一个也对准光源:“公司正规渠道生产的产品瓶子,可以看到彩色的光斑,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仿品,就看不到。老任就是通过这个,发现仓库的货被人调包了。”

    乔亦璟拿过桌上的两个陶瓷瓶,按照她的话分别在灯下试了一番。

    这应该可以算是当年翟高阳产品的证据。可是——

    到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货品早就不知道流向了何方,就算是只为了告翟高阳调包商品售假的罪状,只靠这两个样品的陶瓷瓶,恐怕也很难定罪。

    手腕无力的垂下,乔亦璟蓦地想起了什么。

    “任叔叔是怎么发现是翟高阳做的?”

    巩芸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老任去调了监控。”

    “这段监控他手里有么?您现在手里有么?”乔亦璟盯住对方的双眼。

    “老任当年离开得突然,没有和我交代这些。”巩芸语速放缓,郑重道,“但我后来从他的遗物里找到了个u盘。里面是他从监控里翻拍到的证据,我拿给你。”-

    老旧的房间里,只有一台任晓博常用的电脑。巩芸不知道密码,所以只是将u盘交给了他,让他自己回去再看。

    “巩阿姨,谢谢您。”

    乔亦璟将u盘攥紧在掌心,冲女人鞠躬道谢。

    “孩子,不用这样。老任虽然不在了,但我知道若是他还在,也会这样做的。”巩芸轻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当年任家应该得到的补偿,我都会打给你们。”乔亦璟沉声保证道。

    巩芸冲他弯了弯眼角,声音温柔:“孩子,我将东西交给你,不是为了这个。做了坏事的人,就应该得到惩罚。老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晓博,翟高阳的事情,我和他爸都没有和他提起过。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俩是关系还挺好的朋友?我生病之后,这些年也苦了晓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还是能把他当作朋友。”

    “好的阿姨,您家里的事情是我之前没有听说,也没能帮上什么,真的抱歉。我不会怪任晓博。”乔亦璟凝视着女人的眼睛,认真道。

    他将在菜市场顺手买的果篮留给了巩芸,临出门前,迟疑的停住脚步。

    “阿姨——”

    “您家里有零钱么?”

    捏着巩芸给他的两张十元纸币,乔亦璟在老式小区门口的烟酒小铺,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他将u盘揣进裤子的口袋,时不时的摸上一下,指尖触碰到u盘金属的质感后,才重新安心下来。

    十几块钱的香烟,入喉有些呛口。

    乔亦璟不由得咳嗽几声,眼角被浓稠的烟雾熏得微微发痒。

    胃里的抽痛愈发不可忽视,他在路灯边缓缓蹲下,一口接一口的吐出暗色的烟圈儿。

    喉咙火辣辣的,鼻尖尽是烟雾的苦涩。

    全身的力气好像用来呼吸和压制上腹的疼痛,乔亦璟一动也不想动,蹲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他好像更想念陆元晟了。

    掏出手机想要看看那人有没有回复他刚才的消息,屏幕无论怎么按都是一片漆黑,他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

    路灯昏黄的光线洒在男人淡银色的发丝上。

    路过的通体黑色的流浪猫试探性的靠近,然而乔亦璟刚想要伸手,那野猫便被浓重的烟味驱赶,“喵”的一声快速跑开。

    思绪混乱成一盘散沙。

    意料之外的从巩芸手里拿到翟高阳违法的证据,他本应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乔亦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巧的u盘好像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只是为了利益,翟高阳只是为了利益。

    便轻易的背信弃义,便就这样杀害了他的父母,便导致了“珠玉引”的消亡、间接迫害了不知道多少像任晓博家这样的家庭。

    后背泛起凉意,乔亦璟吸了吸鼻子,抖了抖烟灰,将只剩下一小截的烟尾在地上碾灭。按动打火机的手有点不稳,他定了定神,又点燃一支香烟。

    他在盛夏的夜晚感觉浑身发冷,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陆元晟的那双带着温度的眼眸。

    他好想陆元晟。

    想被那人抱进怀里。

    想让那人用温热的手掌抚平他腹中某个器官的躁动。

    想吻那人柔软的唇瓣,想与那人的身体紧紧相贴,然后放空自己。

    可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自己回家了。

    男人丧气的低着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湿漉漉的垂下来,遮住他好看的眉眼。

    他在心里默念陆元晟的名字,直到听到脚步声在面前响起。

    熟悉的黑色皮鞋,裸露着的脚腕。乔亦璟慢慢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

    明亮的光线将那人的五官照射得柔和,乔亦璟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辨面前的男人究竟是想象还是现实。

    他在对方眼瞳中浓稠的情愫里缓缓下坠,下意识想要起身的瞬间脑中一阵眩晕。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搂住。

    乔亦璟的身体贴紧那人肌肉紧实的小臂,感觉到那人喷洒出来的滚烫鼻息。

    “元晟,你来了啊。”他勾勾唇角,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

    “你的手机关机,我只好过来找你。”男人的额角挂着几颗透明的汗珠,像是因为寻他而四处奔跑时留下的。

    乔亦璟眸色一动,没说话。半晌后,唇角的笑意加深,低声吐出两个字。

    “什么?”陆元晟没有听清,凑近过来。

    “我说真好。”乔亦璟抬手,搂住那人的后颈,树懒似的挂在了那人的身上。

    他筋疲力竭,不知道该如何回家时,那人便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消失或是不见,都有人一直记挂着,会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带出深渊与噩梦、带他回家的感觉——

    真好。

    有陆元晟爱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