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学堂
尚瑾凌在西陵侯府住了一段时间,也终于适应了。
西陵侯府人口简单,下人也不多,进出一般都是亲卫跟随,尚家姐妹们身边都有女侍卫。
而且几位姐姐日常是见不到人的,尚初晴夫妻就不用说了,泱泱都已经习惯她们时不时地消失一段时间。他俩一般常驻军营,无需巡视的时候也需要练兵。西陵侯这些年放权,尚初晴就要替代他处理军中事务。
尚稀云,尚未雪,尚无冰也是一样,手底下都有一支军。
虽然沙门关上有哨岗,有连绵的长城抵御外敌,不过等他们发现敌情终究被动,所以一般各支军队都会轮流进入草原和荒漠,一是拉练,二是巡视外敌。
其中以陈渡的尖锋营为最,这支军犹如关外幽灵时不时地震慑一下附近的马贼,护一护来往商队。
双胞胎虽然也从军,但因为年纪尚小,手下士兵不多,一般哪里需要哪里搬,平时留在侯府里练枪练剑,十八般兵器都过一遍,精神照样抖擞。
唯独高学礼的课堂上跟小外甥女抓耳挠腮,互相打掩护。
西陵侯自己是草根出身,吃过不识字的苦,是以对后代的读书习字抓得格外紧。
好不容易有个学问顶顶好的二孙女婿,哪儿能放过,立刻让其开设学堂,听说沙城中的军二代军三代,凡是十六岁以下,身无要职的未成年人都得在这里上课进学,享受书香笔墨的熏陶。
而恰巧卡在十六岁上的双胞胎就变成了学堂中年纪最大的两位大姐大,哦,不对,如今还有尚落雨。
很不幸,她伤了腿,没法去军营,西陵侯就打发她一块儿来学堂了。
尚瑾凌身体恢复,终于从尚轻容那里解了禁,能够自由活动了,受高学礼之邀,今日尚瑾凌他也要去传说中让尚家姐妹避之不及的学堂,便跟着一起来找尚落雨。
这位躺在床上垂死挣扎,万分崩溃道:“祖父,大夫说要好好养伤,不然伤势要加重!”
西陵侯感到莫名其妙,“你伤得是腿,又不是脑子,有啥关系,打起精神来,咱们尚家没有逃避之人!”
“那也太丢人了!”她都十八了,在一群孩子里面像什么话?
“活到老,学到老,谁敢笑话你?”西陵侯不怒自威道。
“那您为啥不跟着去,反正军务有大姐在,您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尚落雨义正言辞地顶嘴。
尚瑾凌对自家五姐这番反问暗暗竖起大拇指,厉害。
然而边上等待的双胞胎加上最小年纪的尚泱泱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双胞胎立刻喊道:“五姐,别……”
“五姨,您疯了!”
她们一脸的惊恐,尚瑾凌不由地看向西陵侯,生怕这位大家长恼羞成怒,然而不等他打圆场,就听到西陵侯点了点头:“说的不错,那老夫就一起去吧!”
“完了……”尚小雾和尚小霜满脸绝望地闭上眼睛。
尚泱泱欲哭无泪,小嘴撅得能吊起二两肉,幽怨的目光都快凝成实质了。
尚落雨愣了愣,看西陵侯让老仆去拿笔墨书本的架势,顿时明白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西陵侯这一去,在他的眼皮底下,这学堂里还有人敢开小差吗?就是高学礼都不敢明着放水啊!
她更崩溃了,连忙求饶,“祖父,我错了,我马上就去,您千万别当真……”
然而她的忏悔太晚矣,西陵侯拍了拍她的肩膀,威严的目光不容置疑道:“无妨,凌儿头一天去,老夫也正好去送送他,也正好看看这帮皮猴有没有好好用功。”
这下好了,大家一起沉沦。
双胞胎加尚泱泱,三双眼睛顿时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尚落雨。
尚落雨低头忏悔:“我有罪。”
尚瑾凌见此不由地瞄了西陵侯一眼,他可不认为这位大将军不知道孙女们的心思,果然那张严肃的脸上,眼里带着一抹淡淡的促狭。
这位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点,尚瑾凌忍不住弯了弯唇,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西陵侯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和颜悦色道:“凌儿,你要是身体不好,吃不消,不想去也也行。”
“啊?为啥?”尚小霜不满道,“凌凌这么好的学问,他不去多可惜?”
西陵侯眼睛一瞪,“知道凌儿学问好,那课堂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大了去了,二姐夫要是抽背,直接让凌凌来,咱们不就过关了……”尚小雾话还未说完,就让姐姐踩了一脚,顿时神情扭曲了起来。
“笨蛋,谁让你说出来的。”尚小霜瞪了她一眼。
尚泱泱一把握住尚瑾凌,大眼睛里充满恳求:“小舅舅,去吧,去吧,老是呆在府里多没劲?求求你了。”
西陵侯对几个不学无术的孙女真是恨铁不成钢,“站好,像什么样子。”
尚瑾凌微微一笑,“祖父,我也想去看看,和大家认识认识,以后还得多多打交道呢。”
尚泱泱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小舅舅真好,等放课了,泱泱带你去看小马驹,红云生了两个小宝宝,四姐说要送一匹给我呢。”
尚瑾凌满口答应:“好啊。”
尚小雾拍了拍尚瑾凌的肩膀,挤了挤眼睛,“凌凌,放心,姐罩着你,学堂里谁敢不听你话,姐揍得他满地找牙。”
然而尚瑾凌笑得颇有深意:“七姐,说不定是我罩着你才对。”
“哈哈,对对。”
西陵侯见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心说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文文静静的孙子,怕是再过不久也要被带坏喽。
要考虑到尚家军中其他孩子,学堂设在西陵侯府外不远处。这些孩子将来大多会继承父辈的衣钵,走军旅之路,所以没人会指望他们在读书学问上有所建树,只要能识字懂礼,不会贻笑大方就行了,所以不是日日都要去学堂,三日一次。
介于尚落雨腿脚不便,尚瑾凌身体不好,除了双胞胎骑马,其余坐车过去。
然而马车才刚停下,就听到人声鼎沸的喧闹和吆喝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拍桌子声音,很显然高学礼和其他几位夫子还没来。
虽然有功名的读书人在沙城中难找,但是没功名的总是能挑出一两个,闲暇之时连幕僚都被西陵侯放到这个学堂里教书。
接着突然有两个少年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学堂里走出来,“走,去外头打,谁输了谁就叫对方三声爷爷。”
“那你这个孙子小爷我收定了!”
在他俩身后还有一帮起哄的。
“来来来,买定离手,最低押注大字三章!”
“我我我,压今天作业,小乙胜!”
“屁,这角力比的是力气,那肯定王岩赢,我压三篇《论语》释义。”
“才三篇而已,没种,我压一本论语,王岩赢!”
“这是豁出了呀,一本释义!”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了一个月不出门的准备,小乙前些日子还开了三石的弓,再说角力可不单单比力气,还比身手灵活,小乙准赢!”
“真的假的,那,那我也压小乙,三天大字!”
……
这帮大大小小叽叽喳喳的孩子簇拥着两个少年走出来,然后就碰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双胞胎,只见这两位插着腰,脸色很不好看。
“站住。”
“咦,霜姐,雾姐,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小乙和王岩正要角力,谁赢谁当爷爷,谁当孙子呢,你们要不要帮着裁判?”
“角你个头,现在是什么时辰,是读书上课的时辰,谁让你们出来的?”尚小雾义正言辞道。
尚小霜也冷笑说:“前几天,夫子教的字都认识了吗?认识了会写了吗?写了会背了吗?看你们一个个的不学好的样子,一定没用心,还不乖乖去坐好复习功课,整天就知道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
这话训得这帮少年哑口无言,一个个用傻不愣登的目光看着这两位平时带头闹得最凶,最调皮捣蛋的大姐大。
最狗腿的小弟忍不住小心问:“雾姐,你今早没吃错药吧?”
“是啊,你们要是身体不舒服,我们替你们跟夫子请假,保证不拆穿!”
双胞胎:“……”作死啊!
“长眼睛的看看我身后是谁,你们这帮蠢货。”
众孩子的目光穿过她们,看到两辆马车,车厢们已经开了,有人从上面下来,其中一辆车跳出个翘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姑娘。
“是泱泱。”大伙儿松了一口气。
尚泱泱怎么了,需要这么拘谨吗?
接着双胞胎一个冷笑中,然后一个花白头发,精神抖擞的老人家跟着下了车,那不拘言笑的面容,不怒自威的神情,光被看上一眼小心脏就抖上一抖。
瞬间所有的孩子身体都僵了,一个个匆忙站出笔挺的军姿来,结结巴巴道:“见,见过大,大,大将军!”
妈诶,为什么西陵侯会来?
刚一定全被听见了!
孩子们立刻体验了一把祖辈父辈享受到了大将军的威严之怒,之前的嚣张全然不见,缩着脖子宛如鹌鹑。
尚瑾凌随后下了车,同样被扶下来的尚落雨见了,不禁嗤笑道:“瞧,都是不学无术的笨蛋,没救了。”
尚瑾凌:“……”五姐,你貌似也不逞多让。
若是京城太学,国子监乃是清北,各地学院宛如正规大学,那么这里小小的学堂就特别像那些考不上高中和大学的职业技术学院,人数不多,大概就四五十号人,但都是刺头,其中以他的孙女为最。
高学礼带着几位夫子走过来,见到这安安静静的场面,不由地啼笑皆非,然后向西陵侯见礼。
“学礼啊,难为你了。”西陵侯没搭理这些恨不得缩进地缝的熊孩子,直接道,“都进去吧,老夫今日也听讲。”
“啊?”众孩子震惊地张大嘴巴,最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不要啊——”
再怎么不要,西陵侯还是坐进来了,而且就在最后一排,那匈奴见了都得抖三抖的摄人目光下,真的没人敢开小差,一个个脊背挺得笔直。
年纪小的跟着高学礼识字,年纪稍大点规规矩矩地习字,复习上次所学的内容,再年长快毕业的如双胞胎就是抓耳挠腮念文章,学断句释意,虽在同一个班,但是不同进度,高学礼也算因材施教了。
见都安安静静,认认真真,西陵侯这才满意地在身后点点头。
本来西陵侯的孙女婿,外加尚稀云的丈夫,高学礼的课堂上就没人敢闹事,谁这么不长眼地敢对他不敬?双胞胎先头一个不答应。
所以闹腾归闹腾,但绝对不是在课堂上。即使不爱念书,能进这个学堂的,也都是尚家军中有点声望的将军之后。祖辈父辈差不多也是草根,西陵侯吃过的没文化的苦,这些跟着他的将领基本上也都尝过,是以家中都是仔细嘱咐,认真学,尽最大努力学。
读书认字学理,才会开窍明智,不再随意遭人哄骗。
其实,好不容易来一个有学问的夫子,都挺珍惜的!
尚家军在西北颇有名望,可终究是草台班子起家,在大顺向往纸醉金迷,权势清贵的风气中,有多少读书人愿意从戎来西北,在这戈壁荒原中扎根下来?
更多的是被流放而来的罪人,屈辱地堪比死罪,但最终也抵不过困苦寒冷,熬去性命罢了。
尚家军不缺勇武的将士,但缺少有大局有观的谋略之才。
想想世家大族为何掌世间财富的大部分,着重培养后代子弟的才情文章,为他们延请名师大儒,网罗天下英才,不仅仅为了科举做官,更是清楚通达文章之人,能够从历史,从各派学说,各种典籍记载中找到家族的未来。
尚瑾凌回头看着西陵侯,那双烁然的双眸有着睿智的光芒,自古至今,读书都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却是少走弯路的必要技能。
西陵侯没有坐多久就走了,尚瑾凌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这个课堂上的孩子齐齐松了口气,小乙拿笔头戳了戳前面的尚小雾道:“雾姐,刚那位是谁啊?”
“不都知道了吗,我表弟。”
“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文质彬彬。”边上的王岩道。
“哟,会用词儿了?”
“那可不,唉,雾姐,他是不是学问很好?”
“废话,表弟是要考科举去的,科举!”
此言一出,周围这一小片顿时肃然起敬,他们学个字,念个文章都头疼,这位居然还要去考试,实在可怕。
“厉害!”
“那咱们以后又不懂的是不是可以……问……他?”问这个字重点着音。
“看着文文弱弱,似乎挺好说话的。”
“凌凌他说以后他罩着咱们。”尚小雾朝边上的尚小霜扬了扬眉。
“那真是太好了!”
都是学渣,想抄个作业都不知道抄谁的,写个大字一个比一个难看,这怎么可能过关?
如今福音到了!
突然讲台上的高学礼清了清嗓子,顿时他们禁了声,互相挤眉弄眼,琢磨着下次等这位尚少爷来了,好好套套近乎。
坐在堂上的高学礼将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扬了扬眉,或许等他们知道真相之后,眼泪会掉下来。
第92章 来信
西陵侯从课堂里出来,望着大街,长长地叹了一声。
“祖父怎么叹气了?”
西陵侯回头,见尚瑾凌跟着出来,不由地扯了扯嘴角道:“这些与你而言是不是如同儿戏?”
尚瑾凌笑了笑。
“这也没办法,学礼学问是好,可学生都是榆木脑袋,能识字读懂文章就不错了。”
武学乃立家之本,文学不过锦上添花,方瑾凌可以理解,“祖父希望他们能学到什么程度?”
“至少那些文官说的文绉绉的话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至于听不懂让人笑话,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写出个像样的奏报来。”
尚瑾凌听着点点头,这要求并不算高,其实就是会读会写,知晓些耳熟能详的经史典故和通俗成语,再高点要求,背诵诗词三百首,有点墨水了,大概就是后世初中语文的水平。
“不难。”
西陵侯道:“你当然不难,可你看看你姐姐她们,学礼布置的文章,一个个脑袋抓秃了,跟要命似的都憋不出几个字,老夫看着都难受,以后怎么写奏报?”
那是一篇在尚瑾凌看来的命题作文,高学礼之前讲了一个君臣相得的典故,然后要求写读后感,字数三百,碍于在没有标点符号以及掌握注水的精髓之前,是有那么一丁点困难。
尚瑾凌想起双胞胎那屁股上长虱子,咬牙切齿,无从落笔的样子就想笑。
“祖父当年似乎也没办法自己写奏报吧?”
西陵侯道:“都是军师还有幕僚代写的。但是,凌儿,别人写的东西终究与自己的意思终究会有出入,看得懂还能纠正过来,看不懂,那就是要命。特别是老夫这个位置,曾经差点因为一个乌龙让尚家军吃上大亏。”
“所以姐姐就算一脸苦仇深恨,也都在尽最大努力学。”
“老夫告诉她们,学会的就是自己的,学不会就得靠别人,而别人不一定靠得住。”西陵侯说起来颇为感慨,“凌儿,尚家军中除了当初跟着老夫一起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些,后起之秀都或多或少识点字,不得不说就是领兵打仗他们都比别人领悟的快。若你身体好些,能跟着老夫练武,说不定会强过你几个姐姐。”
“祖父过奖了。”能达到尚初晴她们的武学水平,可是要天赋的。
西陵侯道:“沙城实在太难找读书人了,学礼又没那个精力,不然老夫真想让尚家军上下所有后代子弟都能读上书,识点字。”
尚瑾凌惊讶地看着西陵侯,“祖父,您能想到这些,真是高瞻远瞩。”
“啥意思?”西陵侯问。
“称赞您目光远大。”
“看,老夫连别人马屁都听不懂!”西陵侯自嘲道。
西陵侯作为一方军侯,每次回京述职,都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最明显的便是文人说话,什么典故,什么成语,他都不明白,只能僵着个脸,难免就贻笑大方了。
尚轻容当初能够嫁给方文成,又何尝不是西陵侯也愿意有个会读书的女婿?
只是看走了眼,找个衣冠禽兽,不提也罢。
“听学礼说,你跟着他做学问,打算考科举?”
尚瑾凌回答:“是,武不成,文总得有所成,不然,孙儿岂不是闲人一个?”
“闲人又怎么样?难道老夫还养不起一个孙子?”西陵侯满脸不认同,“你这孩子心思太深了,莫不还以为老夫嫌弃你?”
尚瑾凌摇摇头笑道:“凌儿都说了,没见您老人家之前还担心,这会儿只觉得您心疼我。”
“这样想就对了,读书可不比练武轻松,凌儿,若是为了西陵侯府,大可不必太逼着自己。”
“那如果为了尚家军呢?”
西陵侯闻言一怔,“什么?”
尚瑾凌眼里透着真诚,目光坚定道:“为了让尚家军上下的后代子孙都能读书,您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西陵侯看着面前的小孙子,一时半晌无言,尚瑾凌迎着他的目光,未曾闪烁。
大眼瞪小眼之下,最终西陵侯摇了摇头,失笑地评价了一句:“小子异想天开。”
尚瑾凌眉峰一扬,这老头居然不信?
“凌儿啊,科举就科举,试试也无妨。不过人得要脚踏实地,老夫就是没读过书也知道,有多少济世能臣想让天下人都读书,但没一个成功的,你能比得过他们?”
尚瑾凌不服气道:“您还别说,他们办不到,孙儿说不定能办到。”
西陵侯明显觉得他在说大话,“老夫小时候村里来了个一个员外,开办学堂,设立私塾,百姓们只要交一丁点的束脩,就能上学。但最终没多少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尚瑾凌回答:“再少的束脩也是钱,再者去读书了农活谁干?”
西陵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露惊讶。
尚瑾凌眼里微微带着得意,“说到底还是百姓手里没有余粮,心中太慌,舍不得劳动力。因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见过外头广阔世界,所以不知道读书重要性,除了万千过独木桥的科举之外,还能创造其他的财富,是不是?”
西陵侯没想到他大半辈子悟出来的道理,小东西竟然都知道。
“祖父,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历史的选择最终会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会为了这个目标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实现,您放心。”
他来自的世界已经基本达成这个目标,义务教育深入人心,主要城市的文盲率几乎不足百分之一!这怎么会是异想天开?
尚瑾凌忽然明白自己穿越的意义。
只是这不仅需要努力,还需要机遇,如今放在尚瑾凌眼前的,新政是其一,另一个其二不知道那人算不算?
“祖父,凌凌。”这个时候高学礼走出来,向西陵侯行礼之后,他看向尚瑾凌问,“如何?”
尚瑾凌说:“姐夫,大体我心中有数了,都是好学生,只要愿意读书比什么都强,姐夫就把年纪小的交给我吧。”
“年纪小的?”高学礼惊讶,“你确定?”
尚瑾凌点点头。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西陵侯不解地看着他俩。
高学礼道:“学堂缺夫子,我想以凌凌的学问,完全可以胜任,是以让他随我一起来教导,到时候年纪小和年纪大的分开授课,互不打搅会更好一些。”
西陵侯顿时恍然大悟,他就说尚瑾凌根本没必来,没想到不是当学生,而是做夫子。
只是听着孙子的意思,还想教小孩子?
西陵侯劝道:“小孩子都调皮捣蛋,气人,凌凌,你身体不好,万一被他们气出病来,容容那里不好交代,选年纪大的吧,还算听话,不行让你姐教训。”
已经被磨平了脾气的高学礼点了点头。
尚瑾凌不在意道:“无妨,有泱泱在就够了。”
泱泱?最不听话的不就是那丫头吗?
手上功夫得她祖父亲传,撂倒跟她一般大的孩子随便玩玩,就是这读书,跟她爹娘一样拉胯!指望她,不是西陵侯埋汰自己的曾孙女,尚瑾凌是会大失所望的。
西陵侯抽了抽嘴角,本想提醒一声,但见尚瑾凌一脸坚持,就不说了,反正吃瘪总能想清楚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孙子年纪小,身体弱,主意却大,想了想,他嘱咐了高学礼一声,“你看着他点。”
“祖父放心。”
*
半日的课,下午就回到西陵侯府,尚瑾凌午睡片刻起来,尚轻容就来了。
“娘。”
“怎么样?学堂有意思吗?”
之前是钱多金管着西陵侯府大大小小琐事,如今尚轻容回来了,这位姑爷非常高兴地将事务丢给了她,然后去打理他自己那三百家铺子的嫁妆,争取成为远近闻名大商贾,给婆家挣得丰厚资产。
是以,尚轻容也不轻松。
尚瑾凌请尚轻容坐下来,紫晶端上茶和温水,他抿了一口道:“挺有意思的,都是活泼好动,天真浪漫的性子,可塑之才。我答应姐夫,闲暇之余同他一起去授课,我管小孩子。”
“小孩子?泱泱那么大的?”
“嗯。”
“那会不会不好管教,都是一群皮猴。”
“皮猴就要像我这样动不动躺地上的病弱夫子来治。”尚瑾凌笑道。
很显然,他已经有主意了。
“那就试试吧。”尚轻容说着看向尚瑾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身后的林嬷嬷也是也如此。
尚瑾凌纳闷极了,“怎么,府里发生什么事让娘为难了吗?”
尚轻容摇了摇头。
“那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跟儿子直说呗。”
尚轻容道:“雍凉来信了。”
“哦,谁……”话已出口,尚瑾凌顿住,他忽然意识到是哪位,不禁小声道,“这么快啊……”
算着时间差不多是他的平安信刚到,这位就回信了,如此积极……咳咳……
尚轻容面无表情,“何止是快,快马加鞭。”在尚瑾凌的疑惑下,林嬷嬷递上来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少爷,您看。”
“这么厚!”尚瑾凌惊讶道,鼓鼓囊囊,真难为刘珂居然没有塞破。
还有究竟写了什么,能啰嗦一大堆?
尚瑾凌小心地问:“娘没拆开来看过吗?”
“你愿意让我看看吗?”尚轻容冷冷着反问。
尚瑾凌:“……”万一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也太羞耻了,他不敢赌那人的下限,毕竟是能干得出半夜爬墙的事。
而尚瑾凌的沉默让尚轻容更是恨不得瞪穿那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
“凌儿。”
“啊呀娘!您先别着急,让我先看看信,不是故意瞒着你,万一宁王殿下说的是要紧事呢,咱们不能冤枉人,对不对?”尚瑾凌劝道。
冤枉?
尚轻容冷笑一声,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看。
作为过来人,她有什么猜不到的!
在母亲大人盯梢之下,尚瑾凌变得有点紧张,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拆开了信,将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给取出来,一边咂舌一边摊开,他敢打赌这封信必然是刘珂这辈子写过最长的一封……情书。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飘忽,羞涩的同时好奇这位究竟能写出什么花儿来,是含蓄还是大胆?
然而看着看着,“咦,不是哦。”
尚轻容问,“什么?”
尚瑾凌放下信,“娘,您真的误会宁王了,这都是正事。”
“正事?”
“是啊,咱们离开的匆忙,很多事情我与殿下多有讨论,却没来得及看到后续,如今他都告诉我了,这还不是正事啊?”尚瑾凌坦然道,“反正我就没看到他有一点于礼不合的地方。”
说到这里,尚瑾凌不知为何有点失望,心口有些闷闷的。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他能向尚轻容交差了,而且理直气壮,“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尚轻容问:“我能看?”
“能啊,都不是什么该藏着掖着的事,况且您也不会到处乱说。”尚瑾凌大大方方地将信递过去,劝道,“娘,您真的不用疑神疑鬼,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清楚。”
尚轻容觉得自己不该看的,不过终究放心不下,她告了一声罪,便接过来瞧了瞧。
这一看就看了很久,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信纸,神色复杂地看着尚瑾凌,“凌儿……”
“嗯?”
尚轻容本想说点什么,然而见尚瑾凌无知无觉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换了一个说法道:“这样也挺好,公事公办。”
“是啊,那娘……”尚瑾凌的视线落在了信上,然后摊开手,“我刚只是粗略一翻,所以……”能还回来吗?
尚轻容强笑着将信交还给尚瑾凌,然后起身,“既然没什么事,那娘就走了。”
“好,凌儿送你。”
“不用,就在隔壁,有什么好送的。”
尚瑾凌于是缓下了脚步。
临出门,尚轻容想了想还是转过身道:“凌儿。”
“嗯?”
“你既然要考科举,便是挣前程,此事必然要一心一意,全神贯注,莫要为别的分心。”她几乎是旁敲侧击,苦口婆心了。
尚瑾凌笑着颔首道:“知道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尚轻容走了,一出门槛,再也抑制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
林嬷嬷道:“夫人,怎么了?难道那信有问题?宁王对少爷……”
尚轻容摇了摇头,“都是公事。”
林嬷嬷立刻放心下来,“既然宁王殿下讲得都是公事,您又何必太担心?”
然而尚轻容苦笑道:“虽然都是公事,却多是琐事,嬷嬷,你有见过哪位王爷会将封地之事,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一位,不算幕僚,不算下属,可能三五年都见不到一面之人吗?”
尚轻容在事无巨细上重重地咬了字。
“这……”林嬷嬷顿时哑口无言。
怕露了情谊,又不愿深埋相思,那只能用公事来掩盖私事了。
不得不说,尚轻容作为过来人,一眼就将刘珂给看穿。
第93章 测试
刘珂的信如尚轻容所言皆是公事,事无巨细,不管是尚瑾凌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的,都一一告知,以至于尚瑾凌很快就知道雍凉如今的现状。
刘珂此人,性子跳脱,大大咧咧,看着极没分寸,实则心里门儿清。就雍凉这个形势,能直接下放权力,将赵不凡扶起来,占了先机,而不是等皇帝和王老爷的人到了,看几方博弈,再行平衡之术,就知道这位从来不是一个会退让的主,骨子里天生霸道,不管来者是谁,进了他的地盘,就得他说了算。
赵不凡定然会肝脑涂地,努力做出政绩,以报答刘珂的知遇之恩。而等到其他的势力到达,想要在雍凉站稳脚跟,光靠身后的背景是没用的,想要得到重用,握得权力,那么也只有努力展现自己的实力,让这位封主看到。
所以接下来的雍凉必然是蒸蒸日上,尚瑾凌真心觉得若想试试新政,那真是量身打造的地方。
只是一想到他跟刘珂之间的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若真提出来,尚轻容定然是第一个反对,几位看在眼里的姐姐也必然不同意。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尚家的大家长,西陵侯的支持。
尚瑾凌看着在信尾刘珂问他的关于玉华关守将处置一事,想了想是该找个机会跟西陵侯好好谈一谈。
必须在圣旨下来之前给西陵侯府寻到出路,否则便是连玉华关怕也握不住了。
尚瑾凌想到这里就不忙着给刘珂回信,这位洋洋洒洒写了一通,算着这字数,怕是一晚上没睡,如此兴致勃勃,殷殷切切,尚瑾凌又不是真的无知无觉,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别样的情谊?
“都快溢出纸面了,真是个傻瓜。”
尚瑾凌让紫晶找了个盒子,然后将信收起来,等到有了结果再回。
至于现在,作为未来的夫子,尚瑾凌觉得有必要为尚家军的花朵们备个课。
想到这里,他起身前去寻高学礼,准备熟悉一下学生的名字,顺便拉一拉各自的学习进度,而第一堂课,便以此来个开学测试吧。
*
当双胞胎和尚泱泱得知尚瑾凌作为夫子而不是跟她们一样当学生的时候,三人的嘴巴顿时张成了一个圆。
“小舅舅要教书?”
尚瑾凌反问道:“为何不行,反正教你们是绰绰有余了,所以今后还请两位姐姐和泱泱多多指教。”他微微一笑,满面的亲和,笑得如同春风一般。
双胞胎连忙问,“那你跟姐夫怎么分的?”
“按照年龄,以十二岁计。”
“凌凌,那你教我们呗。”尚小雾连忙道,“小孩子不太听话,万一气着你多不好?”
尚小霜难得认同妹妹的话,不管高学礼看起来多谦和,可是作为夫子,课堂上那是说不出的严肃,一不留神还得被打手心,虽然摔打惯了的她们一点也不疼,但是作为班里的大姐大,小弟们面前那是相当耻辱。
特别挨罚了还不敢跟西陵侯和二姐告状,不然反被西陵侯骂个狗血淋头不说,尚稀云还得赏她们一顿加练,美其名曰练武不得松懈,实则还不是给亲爱的丈夫撑腰!
想想这一路上尚瑾凌的好脾气,从来没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尚小霜问:“凌凌,你会打手心吗?”
尚瑾凌歪了歪头问:“那不是体罚吗?放心吧,我不会,也不让罚站。”
“真的?那请一定要来教我们!”尚小霜坚持道。
“为什么啊,六姨七姨,你们只剩下一年学堂了,而泱泱还要好久呢,小舅舅,你来教我们,好不好?”尚泱泱一把抱住尚瑾凌的胳膊,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尚瑾凌眨了眨眼睛,“你们这样,二姐夫会伤心的。”
“二姐夫也头疼看见我们,真的。”尚小雾很无情地说。
“小舅舅……”尚泱泱撒娇,整个人差点挂在尚瑾凌身上,一副不答应不下来。
尚瑾凌妥协了,“别这样,其实已经商定好了,年纪小归我。”
“好耶!”尚泱泱立刻就高兴起来,一蹦三尺高,“我最喜欢小舅舅了!”
“啊,凌凌,你不再考虑考虑吗?”双胞胎失望道。
不打手心,不罚站,脾气还温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夫子哪里去找呀?
尚瑾凌摇了摇头,“先试试,不行再做调整。”
他看着尚泱泱朝双胞胎吐舌头,满脸的高兴,仿佛逃过了高学礼的课堂就能柳暗花明,奔向快乐幸福一样,笑容也跟着灿烂起来,“真是令人期待。”
这个消息通过西陵侯府,很快整个学堂的学生都知道了。
下一堂课便直接开辟了两个教室,分为高年级和低年级,十二岁及以下的孩就出现在尚瑾凌的班上。
尚家军以武立身,无需按照书香门第的要求早早念书求学,但小小年纪的他们却需得站马步练刀枪,打武学基础。是以除了尚泱泱六岁就让西陵侯送过去听课,其余都是八岁之后再入学,所以这个低年级的班上,年龄相差不算大。根据高学礼的反馈,进度其实也差不多,那就容易了。
尚泱泱兴奋地坐在第一排,在她身后的孩子也是同一个表情,看着尚瑾凌随着高学礼走进来,一个个发出暗喜的笑声。
“别怕,我家小舅舅可温柔了,特别好说话,从来不生气。他亲口说的,绝对不会打我们手心,让罚站,向爹娘告状,所以,大家放心吧!”
尚泱泱年纪不大,翘着两个羊角辫,但在这群孩子面前那也是领头的一个。
她这么一说,这些孩子就更高兴了。
“那太好了,我是不是能睡觉了?一大早起来扎马步,累得慌。”
“嘿嘿,待会儿放课,咱们去遛马吧,听说有胡商过来,好多新鲜玩意儿呢。”
“行啊行啊!”
此刻高学礼清咳了一声,“安静。”
瞬间,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彼此之间给了一个意会的眼神,等着放课之后集体活动。
“从今日起,小年级将会由尚夫子来教导,你们一样要认真听讲,好好读书,尊敬他,切记不可在堂上随意说话,吵闹他人,明白了吗?”
“是。”所有的孩子大声回答。
高学礼于是看向尚瑾凌,后者笑着点头,“姐夫放心且去吧。”
“若有事,便来寻我,别想着自己对付这些皮猴。”
“好。”
高学礼走了,尚泱泱回过头道:“我小舅舅第一天来,他身体不好,你们不许捣乱,气他,听到了没有?”
“明白。”
“泱泱放心,这点面子咱们还是给的。”
看着这一双双单纯的眼睛,尚瑾凌满意道:“想必都已经都知道我是谁了,初次见面,请诸位多多指教。从今往后,我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一同学习,一同进步。为了拉近我跟你们的距离,也为了彼此有一座沟通的桥梁,这第一件事我们先选出一个班长,以后我布置的作业,任务都由他助我完成,而你们有任何需要我知道,又不敢说的也可以由他来告知我。”
尚瑾凌说到这里,看向这二十来位的孩子,“有毛遂自荐,或者推举的吗?”
话音刚落,所有的孩子都齐齐看向了尚泱泱。
“小舅舅,不,夫子,我来。”尚泱泱当仁不让。
尚瑾凌含笑点头:“好,在正是上课之前,让我先了解一下各位的学习情况,所以咱们来做一份随堂测试。”
“随堂……”
“测试?”
那是什么鬼?
所有的孩子面面相觑。
“在坐的各位有些才刚来没上几堂课,有些已经学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了,各个的进度都不一样,我根据高夫子给的学习情况,给各位量身出了一份试卷,展示一下大家的真实水平,也好安排接下去的学习任务。”
尚瑾凌取出一叠试卷,说:“现在点到名字的上来领取试卷,尚泱泱。”
“试卷,那又是什么?”
尚泱泱懵懵地走上去从尚瑾凌手里拿过一张纸,只听到夫子提醒了一句:“好好做,班长。”
班长这两个字忽然让她抖了抖,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纸,上面是一列列清隽的字,尚泱泱学的不多,但是能看出来这是三字经最开始的内容,就是明明三字一列,可每一列总有一个字空缺,似乎待填写。
比如说最开始的人之初,那个人字就不见了。
尚泱泱很聪明,她意识到尚瑾凌空着的这个字是让她写的,这就是所谓的测试?
“许昂。”
“石岭。”
“周小虎。”
……
一个个名字喊过来,大家都拿着自己的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彼此互相看着。
“高夫子是以三字经为启蒙,要求会读会写。诸位也都看到了,上面的字都是有空缺的,而这些空缺的字都应该是你们学过,熟读过,也练习过。你们的任务便是将正确的字填上去,完成即可。现在开始吧,一堂课的时间,足够了。”
“……”
“……”
所有的孩子都惊呆了,一个个瞪着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卷子,瞠目结舌。
“可,可要是不会呢?”有人看着手里的试卷,头有点晕。
“是啊,这些好像都学过,好像也没学过,挺久的字,我咋记得?”
尚瑾凌笑道:“没关系,不会就空着,挑会的做,我的目的是想知道大家识字的真实水平,方便接下来教学安排,所以禁止交头接耳,翻书作弊,发现者……”
“会,会咋样?”
“打手心还是罚站?”
“或者告诉爹娘?”
尚瑾凌惊讶道:“都说了我不会这么做,怎么还担心?”见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尚瑾凌笑着说,“但是放课之后,别人能走,他得留下来重新做,不过我会陪着他到最后的。”所谓留堂。
众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最后这一句,心里纷纷有种毛毛的感觉,那翻开书本的蠢蠢欲动之手也老实下来。
万一被抓住,留到最后,岂不是比打手心更羞耻?
别人一问,为啥?作弊。
“还有问题吗?没有,现在就开始吧。”
尚瑾凌说完,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笑眯眯地望着这二十几个孩子,真的,不管说话,还是表情,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可就是……
“泱泱,你家小舅舅很像我娘口中那种……”
“什么?”
“笑面虎。”
尚泱泱:“……”她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卷子,拿着笔死死地盯着空缺的地方,喃喃道,“六姨七姨,把小舅舅还给你们,还要吗?”
隔壁传来郎朗读书声,可以想象随着高学礼怎样摇头晃脑,读完之后,高学礼会根据三字经中的大意和典记延伸出一个个典故,或讲解其意,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年纪小的要么练大字,要么发呆偷懒,就等着放课带着课本走了,而不是在这里绞尽脑汁地回想这些字长啥样?
教是教过了,但是忘记了不是很正常吗?
真是太痛苦了。
一张张扭曲的脸,或呆滞,或狰狞,嘴里不是念念叨叨,就是拿笔抓耳挠腮,尚瑾凌一眼望过去,五花八门,啥样都有,就是没有自信到一气呵成的。
有些抬起头想看看隔壁,接着一声清咳就从前面传过来,小心一转头就见到尚瑾凌那虚弱却又温和的眉眼,一双眼睛就这么瞧着你。
“……”
其实不过二十号的学生,且以三字经单一为教程,所以尚瑾凌出这些题并不困难,选择的语段,以及缺少的字是根据进度和难易来调整,能反应其水平。
但是显然,他还是高估了。
等到差不多到午时的时候,他道:“好了,放下笔吧,写不出来再怎么想也写不出来,泱泱,把试卷都收起来。”
尚泱泱看着自己至少缺了一半的字,深深叹口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尚瑾凌,“小舅舅……”
“别怕,不会说明提升的空间大,来吧,交上来就可以走了。”
明明是提前放课,也无人留下,可不知为何,没有一个孩子高兴的,看着尚泱泱将试卷一张张收走,很有种哭得感觉。
“回去用午饭吧,我们下堂课见,等我都看完了卷子,会将大家的课后作业送到各自手里。”尚瑾凌说着从尚泱泱手里接过卷子。
“啊,还有作业?”众人大惊。
“对啊,既然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自然要好好巩固,别担心,都不难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似大山一般压在众孩子的心上,连接下去的玩耍都没心情了。
“天哪,我怀念高夫子!”
“泱泱……”
“我,我也不知道。”尚泱泱欲哭无泪地留下来,等着尚瑾凌一起走。
隔壁的双胞胎看见一个个背着书袋离开的身影,羡慕道:“这是提早放课啊,凌凌果然善良。”
“唉,霜姐,你家表弟若是能教我们就好了。”
“不过为啥都垂头丧气的?”有人疑惑道,“不应该像脱缰野马一样撒开丫子冲出去吗?”
“是啊,好奇怪。”
第94章 应试
等双胞胎从尚泱泱嘴里得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震惊了,急急忙忙地看来找尚瑾凌,“凌凌,第一天你居然在考试?”
“你也太狠了吧!”
尚瑾凌正在批改卷子,闻言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若不考试怎么知道大家学的好不好呢?又如何得知之前课堂上教的内容有没有掌握?”
泱泱听此,忍不住问:“那以后还会考吗?”
“会。”尚瑾凌肯定道。
就看今日的卷子就知道没有考试,没有压力的读书究竟能懈怠到什么程度,学过就忘。
瞧,一片片的空白,这些可都是高学礼教过的。
“天呐!”尚泱泱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那什么时候考啊,凌凌,听你的话难不成以后三天两头得考个试?”尚小雾小心的问。
尚瑾凌想了想道:“也不算是考试,不过是小测验而已,频率的话大概是三堂一小测,十堂一大测,半年来个汇总混合测,平时随时默写,课后留回家作业巩固,想必再愚钝之人应该也会了。”
这样都教不会,那么这人纯粹是智商问题。有西陵侯撑腰的尚瑾凌,一点也不担心学生会反抗,也不担心家长投诉,也不怕人诟病。毕竟就后世的经验而言,基础的应试教育,成绩显著,效果喜人,成绩会表明一切。
这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尚瑾凌是带着笑说的。
双胞胎闻言顿时默然,忍不住看向尚泱泱,心有余悸道:“老天爷眷顾,幸好凌凌不是不教我们。”
“泱泱,你辛苦了。”
泱泱差点迸发出了眼泪,大喊道:“不,不要啊,小舅舅,我们是学武的!”
尚瑾凌莫名其妙道:“我知道,所以我安排的很轻松,不占用你们多少时间。”
“真的?”尚泱泱有点不相信。
“嗯。”尚瑾凌点了点头,笑道,“只要上课认真听讲,好好跟着我读书认字,课后再花一炷香的时间写完作业,在下堂课前自觉巩固所学内容,必然能够轻松应对课堂默写,加快进度,一旦学完日常用字,我们便可以开始学遣词造句,不难的。”
不难的……
泱泱愣愣地看着尚瑾凌,总觉得小舅舅上下嘴皮子一开一合,一座座大山就压到了她头上,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尚小霜闻言抽了抽嘴角,“我怎么感觉这样下去泱泱都能考个秀才回来了。”
尚瑾凌失笑道:“姐姐,你们对科举是有什么误解?”说着,他抬头看向正走进来的高学礼,“姐夫,秀才怎么考啊?”
高学礼思忖片刻说:“想考秀才,必须通读四书五经,做到倒背如流,各式学派的注解需了然于心,经义典故信手捏来,诗文歌赋平仄押韵都得会,之后再与数百名考生与州府一同参与府试,名列前茅者方能得此功名,对了,还有字迹,必须漂亮工整,否则考官是不与通过的。”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本书递给了尚瑾凌,“这是当初我爹所著《孟子》释义,凌凌,背出来,有疑惑之处再来找我。”
“好,姐夫。”尚瑾凌接了过去,放到了一边。
双胞胎看着那厚厚的一本:“……”背出来?
尚泱泱更是直接,目瞪口呆道:“二姨父,你说的都是啥?”
她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尚小霜想了想说:“咱们好歹也学了三字经,是不是也沾个边?”
尚瑾凌抽了抽嘴角,“六姐,三字经是启蒙书,我八岁之前就该能背能写了,科举没人考这个。”
双胞胎:“……”骗人的吧,那么多字,居然不考,岂有此理!
“那四书五经是指……”
“之前跟你们讲的《论语》,便是其中之一。”高学礼道,“除此之外,还有……”
“别别别,我们不想听,也不想考秀才,你俩努力就行了。”尚小雾立刻抬手制止他们,免得自己五脏六腑感到不适。
这个时候,高学礼问:“凌凌,听你之意,打算让他们多久学会识字写字?”
尚瑾凌道:“放宽松些,大概两年内学会最基本的日常用字。”
“这么快……”高学礼若有所思道,“能给我看看这些测试的卷子吗?”
尚瑾凌于是将批改好的卷子递给他。
高学礼随意翻了翻,对照着名字,不由地笑了起来,“空了这么多,这帮皮猴,感情之前学的都还给我了。哟,这位还能填上许多字,虽然缺胳膊少腿,但也算优秀了。”
高学礼说到这里,慢慢收敛了笑容。
双胞胎和尚泱泱一看到这个表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很显然,高夫子的心情不太好。
免得烧到自己身上,双胞胎连忙转移话题问:“凌凌,泱泱考的怎么样,做出来多少?”
“泱泱嘛……我找找。”
“不许看,不许看!”尚泱泱大喊道,“小舅舅别给她们看,我都没写出来……”她噘着嘴很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什么别看?”却是西陵侯来了。
“祖父。”
“太爷爷。”
西陵侯一来,这屋里的一个个纷纷抱拳的抱拳,作揖的作揖,向他行礼。
西陵侯笑问着孙子:“凌凌,第一天去,那群猴子有没有听话?”
尚瑾凌轻轻颔首,欣慰道:“都很给我面子,挺听话的。”
西陵侯表示新奇,然后抬了抬下巴,“刚看什么呢?”
“泱泱的卷子。”尚小霜小声地说。
尚泱泱委屈道:“小舅舅以后三天两头要考试,太爷爷,这也太……”
“给老夫看看,我家泱泱应该学了有两个多月了。”
尚泱泱嘴巴一张,在尚瑾凌的笑容中抽出了她的卷子递给了西陵侯,夸奖道:“泱泱还挺好,十六个空,至少填出了四个。”
西陵侯看着上面,眼皮子抖了抖,“这比划都是最简单的呀。”
“可是填到最后了,说明这第一部 分她会背,是吗,泱泱?”
尚泱泱噘嘴道:“嗯,我会背,就不会写。”说着她看向高学礼,“姨夫,我有认真听的。”
高学礼摸了摸她的头,“你做的很好。”
尚泱泱这才高兴起来。
“翻阅这些卷子,我发现大多都会背,就是不会写而已。”尚瑾凌对高学礼道。
“三字经本就是郎朗上口,便于背诵,不然怎么叫做启蒙?”高学礼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尚瑾凌问,“凌凌,接下去你打算怎么授课?”
不止尚泱泱,就是双胞胎也竖起耳朵,而西陵侯则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孙子。
尚瑾凌斟酌道:“虽然年龄有大有小,但是在我看来,水平都是一样的,所以今后打算统一内容。课堂上的依旧沿用姐夫你的方式,解读讲解,适当穿插典故,每堂课拎出几个字,让学生跟着写,练。”
高学礼点了点头,而泱泱则松了一口气,她如今没别的要求,只要跟以前一样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会适当增加回家作业,和随堂听说默写。”
高学礼一听,“何解?”
“字面意思,就是跟姐夫一样放课后会布置练习大字,除此之后还有背诵,熟读,等下此课时随堂测试,我说他们写,或者抽背等其他形式,以此巩固。”
“那要是写不出呢,背不出呢?”西陵侯忍不住插嘴问。
“像今日这样课后留下背,留下来练,一直到写得出,背得出为止,我会陪着他。”尚瑾凌道。
“万一这样也背不出,写不出呢?”尚泱泱问。
尚瑾凌笑道:“没关系,那就跟我回西陵侯府,每日同吃同住,我盯着他,府里空屋子总是有的,祖父,应该可以吧?”
西陵侯大手一挥,接着冷冷一笑:“可以,老夫倒要看看哪家小子这么不开窍。”
双胞胎:“……”那不开窍也得开窍,若是被拎进侯府,别说丢不丢人了,回家第一件事怕是得被自家爹妈给打断腿,还能有下一次?
够狠!
双胞胎内心分外同情这些可怜的孩子。
自家小表弟别看文文弱弱的,心黑手黑起来可是能让他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
高学礼听着很是认同,“想必高年级应该也是一样的,凌凌这个方法不错,以后我也这样办吧。出卷子虽然麻烦些,不过能让她们更加认真地学习,倒是件好事。”
“什么!”
“天哪!”
双胞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倒了,没想到这火最终还是烧到了她们身上!
“姐夫,那些字咱们可都认识,能考什么?”尚小霜垂死挣扎道。
尚瑾凌手指点着下巴道:“那多了去了,成语解析,文章提意之类的,想考什么就考什么。都学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样都能写出语句通顺的文章来了吧?”
高学礼颔首:“自然。”双胞胎正要说话,却见他眼神微冷,“若是这样都不会,那我这夫子就白当了。”
瞬间双胞胎闭上了嘴。
而尚瑾凌道:“其实每次大考可以结合实际,既然咱们是尚家军的后代,今后必然从军,可以请祖父或者姐姐她们这些将军给出考题,可写战报,可做分析,看看是否全面,这样就更加深入了。”
“行!”西陵侯赞赏道,“谁若写得好,老夫重重奖励!”
高学礼一听,沉吟道:“那就得评个名次出来,谁学得好,谁学的不好,一目了然。”
“考得好自然排在前头,可考得不好怎么算呀?”尚小雾扭曲着脸问。
尚瑾凌道:“可按照分制,划最低及格线,过了就算可以,至于没飞过去的……”
“咋样?”
“过年就别想玩了,在家里努力吧,重考一次。”
“那万一重考也没过呢?”
“老夫就请他爹盯着他学,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样都能过!”西陵侯道。
尚瑾凌眨了眨眼睛,这不就是请家长了吗?
双胞胎:“……”
尚泱泱:“……”
好可怕!三个人瞬间如乌云笼罩,前途昏暗。
然而西陵侯见此,瞪眼道:“做什么垂头丧气的模样,毫无精神。”
三个人统一瘪了瘪嘴。
西陵侯叹了一声,“你们总头疼读书,放纵自己不好好学,可现在偷多少懒,以后就得吃多少亏!这次新政,朝廷颁布政令,已经传过来了。文官所写,皆是文邹邹的话,你们若看不懂,就得跟百姓一样必须借助旁人,怎知旁人不会胡乱解释,糊弄你们呢?好好读书,别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好吗?”
尚泱泱不懂,但是双胞胎却微微一怔。
尚瑾凌将手里已经批改完的卷子交给尚泱泱道:“泱泱,作为班长,你将这些卷子送到同窗手里吧,告诉他们将错误的,空白的填上,然后背诵三字经第一部 分,下堂课抽背。”
泱泱:“……”这就要开始了吗?她可以想象小伙伴们收到这份课后作业时的崩溃。
“背不出……”
“留下来。”
“好吧。”泱泱艰难道。
“祖父。”尚瑾凌然后看向西陵侯。
后者摆了摆手,“你俩跟老夫过来。”
第95章 新法
这边西陵侯带着尚瑾凌和高学礼走进书房,直接指了指桌上道:“新政你俩应该是最关心的,过来看看吧。”
尚瑾凌和高学礼互相看了一眼,高学礼便拿起桌上的文书,很厚,可见内容有许多,高学礼分了一部分给了尚瑾凌,看完自己手里的再彼此交换。
一时间屋内悄无声响,西陵侯皱着眉头,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显然他已经看过了。
杨慎行上台,不管是京城还是地方都注视着,等着他下的动作,然而没想到这动静却是极大。
“三司条例司。”尚瑾凌看着这名称,“这另设的部门,是否也是高大人之意?”
高学礼颔首:“新政法条诸多,历时许久,必然需要专人来主持跟进,统筹大局,是以另置条例司,独立与六部之外。”这是早些年高自修与杨慎行共同商议的结果,高学礼并不意外,面色稍缓,“杨大人果然按此而设。”
其实放在后世,也会专门成立一个特别部门或者小组,只是尚瑾凌关心的是:“姐夫,这些官员从何而来?”
高学礼回答:“按理条例司会抽调六部主事,集户部税法,工部水利,刑部司法,礼部科举,吏部选官,兵部军制共同完善制约,另选派新晋进士作为文书。”
尚瑾凌看着手里的名单道:“那就可惜了,这当选的大多是端王之人。”
高学礼离开京城太久了,于这些官员相对陌生,然而尚瑾凌这么说,便是十有八九,他只能叹息道:“还真是成了敛财的好机会,那么不出意外,尽早实施的条例必然跟钱财有关。”
尚瑾凌举了举手里详细的官文,凉凉地说:“二月免疫法,三月平输法,就这么两个月,已经实施两则大法了,都是敛财的好法。”
而且沙门关离京城相距千里,如今送到西陵侯手上的消息已是滞后了一个月。
所谓免疫法,并非直接免除百姓的徭役,而是采用银钱代替的方式,有钱又不愿意服役之人可用银钱赎买,官府收取役钱之后再雇佣没钱的百姓修水利道路,以此达到双赢之举。
“看似行得通,但是百姓能有多少钱,能够赎买的寥寥无几,所以就要将原本就不需要服役的官户人家,寺庙道观都给划分进来,所谓助役之钱,虽然较百姓少了许些,但终究会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尚瑾凌指着其中的条例说,西陵侯听了不禁问道:“其实钱财多掌握与这些人手里,又呼奴唤婢,就如咱们西陵侯府,不差这几个钱,交上一些,让因为服役耽搁农事的百姓得到补偿,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祖父,太快了。”高学礼道,“这样做,钱是到不了百姓手里的。”
西陵侯皱了皱眉。
尚瑾凌说:“只要关于钱财流动,必然需要监察和约束,才有可能让每笔钱落到实处。这条法例一颁布,条例司只要给地方施压,这些大户的银钱的确不能少交,但流向的只会是朝廷银库,从下往上涉及新政的官员口袋,以及端王手中。至于百姓,只要不增加徭役,就已经谢天谢地。”
“那这政策,岂不是……并非好策?”西陵侯不由地看向高学礼。
尚瑾凌道:“策是好策,但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必然是把双刃剑,与初衷背道而驰。”
在后世,任何法条法规颁布之前哪个不是先有大量的调查,线上线下民意问卷,深入城乡实地考察,做完这一切的前期准备,才会选择一个或多个城市试点成效。
像这样不到三个月时间就颁布两条法规,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一拍脑袋,不出事才有鬼。
高学礼之前跟尚瑾凌经过多次详谈,对新政已经有了重新认识,他叹道:“平输法又何尝不是这样,本是为了让百姓少有负担,以朝廷调控之力达物资供需平衡,可在实施过程中,哪有那么容易,一环一环,涉及到太多的人和事,匆忙而为,必漏洞百出,唉……”
尚瑾凌曾今担忧的预设已经慢慢地成真,高学礼看着这轻飘飘的一纸官文,心情变得极为沉重。
然而这些与西陵侯府并无太大关系。
“凌凌,学礼,老夫细看过,并没有提到军改一事,你们看,是不是会缓一缓?”西陵侯问。
对西陵侯府乃至尚家军来说,最息息相关的便是军改法。
高学礼道:“如今朝廷最大的问题便是国库空虚,常年赤字,接下去的举措必然都是为了敛财,所以军改并不会太快。”
西陵侯稍稍放了心。
然而尚瑾凌却道:“但也不能松懈,匈奴一旦缓过劲,想要不动声色地动西陵侯府,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祖父,我猜下半年,就该波及到咱们。”
高学礼一同点了头。
西陵侯眼神顿时加深,他摆了摆手,“好,老夫心中有数,去吧,等初晴她们到了,再做计较。”
高学礼与尚瑾凌告退,尚瑾凌看着高学礼沉重的脸色,说:“姐夫,天色还早,我能到你那里坐坐吗?”
“自然可以。”
高学礼和尚稀云的院子与其她七姐妹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前面都有一个小校场,供尚稀云在府时练枪所用。
不过进入书房,就感觉多了好些书,一排排的书架,上面都放满了,比曾经在方家时候,尚瑾凌的书房还要多。
可谓是西陵侯府一处奇观。
高学礼见尚瑾凌望着这一排排书架惊叹,不禁笑道:“你有感兴趣的可以带走看看,看完还回来便是。”
“好。”尚瑾凌也不客气,徘徊在书架前,偶尔翻一翻,倒是寻了几本地理志,西北风貌之类的杂谈。
书虽多,但是在西北这地方想找到科举相关的正经书却不容易,高学礼考较了尚瑾凌的学问后,已经准备亲自给他撰写教案了。不过他十多年没碰科举,重新捡起来,还是多有困难。
“凌凌,我已经去信给了曾经的好友,让他们将最近几年的院试试题寄些过来,以你的学问,多做几套熟悉熟悉格式,会有较大的好处。”
“姐夫安排就好。”
尚瑾凌说着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他已经拿了四本,准备凑个五,不过当他翻开首页看内容的时候,不禁愣了愣,然后望向了高学礼。
“姐夫……”
高学礼回头:“怎么了?”他走了过来。
尚瑾凌一出口就后悔了,如今只能将手里的书给高学礼看。
若是说像刘珂这样一看就知道不学无术的纨绔看言情话本,虽然违和,但也能说得过去,可是一本正经的高学礼……尚瑾凌有些难以想象。
高学礼纳闷地翻了翻,不一会儿脸就红了,结巴道:“这可能……是我之前没仔细看内容,随手给买过来了,没想到……待会儿就拿去烧掉!”
想想刘珂被尚瑾凌知道看这种书的时候还藏着掖着不好意思,高学礼就更不用说了,谁家孩子看这个那得被打断腿!
高学礼虽然是尚瑾凌的姐夫,但如今也是授课老师,被学生看到那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就是被说一句为老不尊都不为过。
然而尚瑾凌却阻止道:“哎,姐夫,别烧,能不能给我呀?”
高学礼愣了愣,接着皱眉道:“你要看?”
尚瑾凌摇头,“不是,是有人喜欢看。”他说到这里,不由地想起《相国千金驯夫记》,刘珂嘴硬着却偏偏将情节了如指掌的模样,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这种话本子打发时间,越狗血越上头,姐夫,给我吧。”
尚瑾凌将书合起来,与其它四本都放好,高学礼有心阻止,但是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要回来,只能道:“凌儿,这种书别人能看,你不能看,你还小,于……情爱一事不慎懵懂,故而心思得放在读书上,万万不可左了性子。”高学礼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但是想想作为授课之师他还是得劝道,“男女有别,皆需以礼相待,就是你将来有爱慕之人也不可逾越礼数,记住了?”
“姐夫放心,我记住了。”尚瑾凌保证道。
这种男女私相授受一点也不刺激的情节,在电视剧电影小说铺天盖地的时代,尚瑾凌真没有太大的兴趣。
未免纠结此事,尚瑾凌问:“姐夫,你是不是打算写信到京城?”
高学礼面露惊讶。
尚瑾凌笑道:“你如此关心新政,哪怕对方是杨慎行,怕也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失败吧。”
闻言,高学礼点点头:“按照这新法颁布的速度,凌凌,估计息苗法也不远了。我只要一想到你曾经所举之例,就想到黎民百姓,他们是真的要缓不过气来呀!”
但是尚瑾凌淡淡地说:“这信没用。”
杨慎行真的不知道吗?他只是没办法而已。
新政这辆奔驰的马车,他早已经被夺去了缰绳,不管快慢还是方向皆不是他说了能算的。
高学礼苦笑道:“我知道,我并非父亲,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哪有资格向杨阁老指手画脚,可是不写,我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凌凌,若是能劝到他分毫,缓上一缓,给百姓有一口喘息的机会,那也是值得的,不然……这大顺就完了。”
他面有不忍,露出痛惜。
尚瑾凌没见过高自修,但人人都说他是最德高望重的大儒,在他流放之时,万千学子千里相送,痛哭流涕,想来这不只是夸大其词,从他的儿子身上便能看出,什么才是真正的忧国忧民。
尚瑾凌默然片刻,便道:“那我帮姐夫一起写吧,将产生的弊端尽可能地告诉他。端王虽然自私虚伪,但是也讲究脸面,若是反对之声多了,他也不会逼着杨慎行一意孤行。另外,干脆给景王也写一份,新政虽然让百姓受苦,可也动了勋贵世家的利益,他若找到机会阻止,一定不遗余力,这样一来,接下去的新法就能延后推行了。”
高学礼一听,连连点头,但是想想又问:“如何能够联系景王呢?总不能以祖父的名义。”
尚瑾凌道:“娘应当还没给定国公府报过平安,这样吧,干脆我顺便也写一份信给定国公大少爷钟齐,若是定国公有心,会传到景王耳朵里,姐夫觉得怎么样?”
高学礼赞叹:“凌凌想得真是周到,多谢。”
尚瑾凌一笑:“姐夫客气,其实我在想既然新政已经开始了,我们是不是能够趁此机会也实施起来。”
高学礼思忖着说:“却不知道宁王可会同意?”
尚瑾凌嘴角一勾,“应当是不会拒绝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得让咱们西陵侯府先同意才行,姐夫能帮忙一起劝劝姐姐吗?”
第96章 期望
尚家姐妹没过几天就回来了,尚稀云一身风尘仆仆走进院子,一边更衣,一边对高学礼道:“听说凌凌跟着你去学堂之后,泱泱看见他都绕道走。”
高学礼笑道:“说来读书习字重在用心刻苦,须时常温习,若无人督促,的确容易懈怠。凌凌是这堂课教完,下堂就默写,写不出就留堂,逼着这些猴子记在脑子里,熟悉在手上,与他们而言的确苦不堪言。”
尚稀云解衣裳的手一顿,惊讶道:“凌凌这么严厉?”
“不严厉,不打不罚,就是软刀子割肉,磨人。”
尚稀云笑了,“难道这些皮猴没闹?这些小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祖父都拿他们没办法。”
高学礼说:“怎么没闹,有几个就是不听,以周小虎为首直接背着书袋就走,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凌凌当日登门,直接住进了周小虎的家中,一边喝药一边咳嗽,连同大夫都一块儿带过去的,为的就劝周小虎好好读书。”
尚稀云皱了皱眉:“他身体不好还去?”
高学礼说:“他身体一直都这样,无非……那两天看起来更差一些而已。”看起来三个字特别有讲究。
尚稀云顿时了然了,“周小虎是周参将的小儿子吧,那一家脾气都火爆,凌凌亲自登门,那小子不得被他爹打得屁股开花?”
“凌凌不让打,说学生不读书是他这个夫子的责任,要打就先打他。然后就这么虚弱地住了两天,也没怎么念叨,就自顾自地看书,然而周小虎就老实了。”
学武之人一般脾气倔,越是打,越是不服气,越要对着干,但是心肠一般都软,带着一股侠义。
周小虎难道不知道读书的用处吗?不是,就是静不下心来学而已。
可当尚瑾凌拖着一副病体,哪怕虚弱日日汤药不离口都没放弃他,温声细语地劝他好好上学,甚至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愧疚之心便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被揪起来。
尚家姐妹每次听到尚瑾凌闷咳声,说话都会小心几分,更何况这个孩子呢?
就两天,投降了,老老实实该认字认字,该读写就读写,刺头被磨了平整,后面就不用说了。
“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多。”尚稀云换好常服在梳妆镜前坐下,高学礼站在她身后,熟练地替她拆了头发,拿起边上的梳子,轻轻梳着长发说,“有时候我在想过去十五年,凌凌真的一直被养在方家,不曾进学,不曾见外人吗?”
“是不是觉得他什么都懂?”尚稀云问。
高学礼点了点头,慢慢地替尚稀云挽上简单的发髻,“我自诩随爹研究了半辈子的新政,觉得不该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可是小小年纪的他却能一眼看透纸面,发现我……甚至是爹都忽略却致命的问题,更可气的是他还有应对之策,我全然无从反驳,甚至想若有一日新政能成功,必然是在他手中实现!”
尚稀云很是意外,从京城一路西北,她深切地知道尚瑾凌的聪慧机敏,但是却没想到高学礼会如此评价。
新政,是大顺上至皇帝,下至学院书生都密切关注,多少大儒在探讨其成功和失败的可能。
“你对他的期望是不是太大了?”
高学礼闻言道:“夫人,你觉得我像是夸大其词之人吗?”他说着面露惊叹,“你家弟弟的才华我敢说万里挑一,只是可惜我爹不在了,不然见到凌凌这般资质,必然欣喜若狂,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倾囊相授。所以方文成居然放着这样的嫡子不要,反而对普普通通的庶子青睐有加,我实在难以理解。”
尚稀云说:“凌凌好像是乍然开窍的。姑姑跟我们说过,她之前从未发现凌凌有这方才能,那次被气急攻心,昏迷两日之后醒来,整个人就不一样,仿佛对什么都通透。”
“原来如此,那看来是天意。”高学礼放下梳子,温声道,“好了。”
尚稀云在铜镜里看了看,不由满意地一笑,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问:“既然你这么说,凌凌学问定然也不差了,能考上秀才吗?他身体不好,读书又累,你可别因此逼他太紧,其实有我们姐妹在,他能不能考出功名也不要紧。”
高学礼失笑道:“那你们是小瞧他了,我如今反而是怕自己学问不够,耽误了他。”
尚稀云闻言惊讶极了,“你之前可是举人,这都不够教他?”
高学礼摇头,“都说了不世之材,区区举人怎能满足他?稀云,他将来可不得了,假以时日,必然一冲云霄。可惜这西北,能教他的人实在找不出。”
说到这里,高学礼很是发愁。
高学礼的学问,尚稀云一直都觉得非常了不起,若不是中途被流放,必然已是高中进士。他是真的做学问的,从头上到下都充满书卷味儿,待人温和有礼,即使遭逢大难,清贵之人跌落泥潭,也未曾有过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这才深深吸引着尚稀云。
“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学礼道:“这样的好苗子若是因此埋没,实在太可惜,我已经去信联系父亲曾经的好友,不知道有没有谁愿意教导他,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得不到结果。在此之前,还是先让凌凌把秀才考下,走一步是一步。”
“考秀才的话,最近的地方,是不是在兰州?”
高学礼点头:“没错,不过这还不急,在此之前,凌凌先得过县试和府试,取得童生的资格,最近的地方在雍凉,今年五月和八月得下场一考。”
“雍凉……”尚稀云就想起了离开之时,那依依惜别,满脸不舍的一个人,顿时皱起眉来。
高学礼见此,“怎么了?”
“没什么,若是考试也不过几天,稍稍在那里逗留应该也无碍。”尚稀云道。
高学礼听着有些迷糊,“你好像不太乐意让他去,为什么,将来说不定凌凌还要在那里待上许久。”
“什么?”尚稀云惊讶道,“为何?”
高学礼将他与尚瑾凌计划的新政试点州府定在雍凉一事告诉她,说到最后,“若是宁王殿下能够支持,那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稀云,我这辈子唯一的执念就是看着新政能够成功,凌凌给了我机会。”
尚稀云:“可是……姑姑会暴躁的。”
高学礼不解,“怎么说?”
尚稀云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问道:“知意,你天天跟凌凌在一起,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高学礼疑惑,“不对劲,你指的是什么?”
“会不会一个人忽然傻笑,又忽然发愁,像你我之前那样?”
他俩之前,那不是……高学礼震惊,难以置信道:“这可不能乱说,凌凌才十五,难不成有意中人了?”
“有没有啊?”
“没有。”高学礼忽然无语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们是有怀疑之人吗?她在雍凉?”
尚稀云捧茶不说话了。
高学礼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之前凌凌来我书房,曾发现了一本书,书名一本正经,叫《念奴娇》,搁在第二排书架上面,我记得那些书是你买回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尚稀云看着他,“怎么了?”
“你有看过吗?”
“当然没有,我对读书又没兴趣,不过谁让你是书痴呢,我若是出去看到了书,总得给你带回来,不然那些书架怎么填的满?”
高学礼哭笑不得道:“那你好歹也稍微翻一翻,那本书,娇是真的娇,却不是诗词曲调,而是……淫词话本。”
“啊?”
“而且还被凌凌看到了,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高学礼如今想起来还会脸红,向来正派的他哪里有刘珂的厚脸皮。
尚稀云听着,顿时笑起来,“那你就告诉凌凌是我买的不就成了。”
高学礼看了他一眼,“那怎么成,说出去让人怎么看你?”
“我不在乎这些,况且凌凌也不会乱说。”尚稀云无所谓道,“那书呢?”
“被凌凌拿走了。”
尚稀云惊疑道:“他拿去干什么,看?”
高学礼终于绕了回来,意有所指地说:“说是送人,那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这种书,你知道是谁吗?”
尚稀云瞬间就想了刘珂,整个人就有点不好了。
高学礼一看她这模样顿时心中了然,接着问:“难不成还真有?姑姑和你们姐妹如此反对,看来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也对,一般姑娘也不会看这种书。”
“好不好都无所谓,问题是……”尚稀云面露犹豫,她想了想,然后凑到高学礼耳边说了几句。
高学礼瞳眸皱缩,一脸震惊,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几次张嘴又闭上,满脸写着,怎么可能呢?
这离经叛道的简直比尚瑾凌十五岁私相授受,还有一个爱看禁书的心上人更让他惊讶。
尚稀云摊手道:“就是如此,你若当时也在,必定看得出来,不过幸好宁王没说,我们都不提,本是让两人分开,慢慢淡忘,可是听你这么一说……”
很显然尚瑾凌是想着刘珂的,连这种爱好都知道,甚至不顾高学礼误会,将书讨了过去。
高学礼恍然:“怪不得凌凌还让我帮着劝说你们,看来他心里早就已经明白了。”
尚稀云真想叫一声好家伙,“这小子……”
高学礼叹道:“稀云,我得收回原来的看法,你家弟弟不仅才思敏捷,主意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若是他愿意,怕是由不得姑姑和你们反对了。”
*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晓,尚瑾凌便起了身。
紫晶服侍他更衣,还奇怪地问:“少爷怎不多睡一会儿?”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孙子能见到祖父。”
他洗漱完后走进书房,取出刘珂那封厚厚的信,目光瞥到一旁的《念奴娇》,不禁笑了笑,穿好披风便走出院子。
西陵侯虽已至古稀之年,可平日强身健体不辍,所以精神烁然,毫无腐朽迟暮的颓败。
尚瑾凌走进主院的校场,就看到西陵侯在耍着枪,银光飒飒,锋寒逼人,年轻时候怕是更加威武超群。
作为男孩子,谁看到这样的枪法没点热血上头,幻想一下自己若是健康体魄,怎么着也得学上个一招半式。
尚瑾凌也见过尚家姐妹练枪切磋,一招一式尽显凌厉,却没有西陵侯的内敛深沉,而且一刺一劈动作似乎看着也不难。
突然,西陵侯收了枪,对边上招了招手,“凌凌,过来,在那儿比划比划有什么意思。”
尚瑾凌收了自己的花拳绣腿,讪讪道:“祖父,我就随便看看,这枪孙儿可提不起来。”
在京城的时候,他就试过那把银枪,差点没拿稳戳了自己的脚趾头,打那时起,他对练武就死心了,随便来个娇滴滴的姑娘都比他合适。
“没事,不练枪,那就跟祖父打拳,尚家拳法也不赖,愿意吗?”
如今的天气已经有春的温暖,除了尚瑾凌出门还捂着,尚家一个个都已经去了氅袄披风,西陵侯晨起练枪之后身上出了汗,直接就着单衣,依稀还能看到隆起的肌肉沦落。
宝刀未老,对付一百个尚瑾凌绰绰有余。
尚瑾凌顿时眼热不已,点了点头,一口答应道:“愿意。”
西陵侯满意地哈哈一笑,“把累赘的衣裳去了,过来。”
闻言,长空上前替尚瑾凌解开披风,刚脱下,尚瑾凌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一丝凉飕飕。
西陵侯见此忍不住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跟那帮屁股上长虱子静不下的臭小子有什么区别?”一个能动手绝不动笔,一个能动笔绝不动手。
西陵侯将枪交给了亲卫,见此摇头,“其实都不好,人容易疲倦,常生病。平时你娘看的紧,就盯着你喝药进补,还不让出门,老夫早就想说了,还是得多动动,无需激烈,稍稍练练拳,强身健体比那些什劳子的补药强多了。”
尚瑾凌走到西陵侯身边,稍稍踢了踢腿说:“娘也是为了我好。”
“老夫也就在你面前说说,你别告诉她。”西陵侯就怕这闺女生气,他拍了拍尚瑾凌的肩膀道,“身体打开,别怕,跟祖父先来套简单的热热身,很快就不冷了。”
“好。”
“凌儿,若是吃不消,累了,你就喊停,别硬撑着,咱们就随便耍耍。”
“好。”
“看好了,来了啊!”
第97章 公平
“凌儿,出汗了吗?”
“出了。”
“那咱们停下。”西陵侯收了拳,回头看着有些气喘的尚瑾凌,朝边上抬了抬手。
亲卫们将汗巾递了过来,祖孙俩一起拿起来擦了擦汗。
“怎么样,是不是舒坦了?”西陵侯问。
尚瑾凌笑着点头,“这是尚家拳法吗,好像挺简单。”
“哪儿能啊,这是最基本的招式,用来热身,泱泱三岁就开始练了。”
原来如此,基础中的基础,的确适合病弱患者。
西陵侯说着对着边上站着的长空吩咐道,“过来,给你家少爷披上,别着凉了。”
长空立刻抖开披风,给尚瑾凌穿好。
接着西陵侯说:“凌儿,老夫问过胡大夫,这个时节气候还行,他说你的身体其实可以动一动,本来我打算找个机会跟容容说一说,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明日就再来。”
尚瑾凌吃了一惊:“啊?”
“啊什么啊,你这年纪,本该能跑能跳,沙城这地方又不利用养病,你自己若不强健起来,什么时候能好?”西陵侯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刚打的那套拳,不累吧,重在舒活筋骨,你觉得如何?”
所谓生命在于运动,这话简直太有道理了,就是每天早起……尚瑾凌有点困难,今天完全是事出有因。
“那不是每天都要劳烦祖父?若您不在……”
“泱泱。”忽然西陵侯唤了一声,然后就见一个翘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笨笨跳跳地跑进来,“太爷爷,小舅舅。”她额头冒着汗,一张脸跟红苹果一样,一身单薄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娘说两圈。”
见尚瑾凌不解,西陵侯道:“昨日初晴回来了,今早应该是在考较泱泱的功夫,最后一般都是绕西陵侯府两圈。”
西陵侯府可不小,尚瑾凌自己走走得走上大半天,闻言他惊诧地看着泱泱这小不点儿,“这也太厉害了吧!”才六岁!
尚泱泱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对比连学堂都要乘车过去的尚瑾凌,的确是强多了。
“行军打仗,耐力为上,跑是最基本的,看来你娘还算满意,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了。”
尚初晴夫妻平常驻沙门关,尚泱泱便是跟着西陵侯练武,夫妻俩若是回来,第二日必要验收女儿的武学成果,这要求可比读书习字严苛的多。没办法,这是尚家人的宿命,泱泱若是不出意外,将来也是得上战场的。
“泱泱没偷懒,娘看得出来,对了,小舅舅怎么在这儿?”
“我跟祖父学拳法。”尚瑾凌道。
“真的呀。”
“没错,从明日开始,泱泱,太爷爷给你个任务,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叫你小舅舅起床,让他来这儿。”西陵侯一说完,甥舅俩不禁面面相觑。
尚瑾凌震惊:“不会吧,祖父,我自己能过来。”
西陵侯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当老夫不知道?整个侯府就你起的最晚,难不成要老夫亲自去叫你?”
“我其实可以跟娘学的。”
“容容宠你,你若撒娇赖床,她定然不舍得。”西陵侯不信。
您可真是了解你女儿,尚瑾凌默然。
“好耶,我来我来!”尚泱泱突然间想明白了自己的任务,顿时高兴起来,“太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让小舅舅偷懒!”
想想在学堂里被尚瑾凌压着读书默写测试,苦不堪言的日子,泱泱实在太乐意了。
“小舅舅,不要赖床哟,泱泱一定准时叫你起床,我们一起努力,嗯!”大大的眼睛写满了坏笑,双手一握拳,撒开了丫子,“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跑圈喽!”
“这小丫头……”尚瑾凌看着泱泱蹦跳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失笑。
西陵侯看着他,见尚瑾凌没有抵触的不高兴,不禁放下心来,“来,陪祖父用早饭,顺便说说你的事。”
尚瑾凌一愣,抬眼望着他。
西陵侯拍了拍他的脑袋,“今日起个大早来寻老夫,莫不是真来学拳的?”
尚瑾凌笑了笑,“祖父英明。”
祖孙俩简单用了早饭,然后去了书房,尚瑾凌将刘珂的信递了过去。
厚厚的一叠,西陵侯想要看完需要不少时间,他只是粗粗一翻,就已经惊讶不已,“凌儿,宁王殿下竟如此信任你?”
他与尚轻容不同,并不知晓刘珂那不为人知的心思,见此只会惊奇堂堂宁王对一个毫无功名的十五岁孩子,将封地之事事无巨细地告知,这若不是当作了心腹,如何解释?
“因为我来自西陵侯府,祖父,您看信的最末尾,我当如何回信?”
尚瑾凌的话让王西陵侯一眼看到了关键,“玉华关……”他顿时眯起眼睛,“宁王难道没有动玉华关守将?”
尚瑾凌轻轻颔首,“这不急,他在等您的答复。”
“老夫的答复?”西陵侯反问一句,他若有所思,接着锐利的眼神直望向尚瑾凌,“凌儿,你这话中有其他的意思,不妨直言。”
尚瑾凌笑了笑,说:“那孙儿就不客气了,祖父,西陵侯府的出路您想到了吗?”
如此单刀直入,西陵侯立刻明白了其意,“你是说退于玉华关。”
尚瑾凌点头,“孙儿见识有限,思来想去,若皇上执意调换沙门关守将,收回您的兵权,玉华关却是最好的选择。”
西陵侯看着这三个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西北的舆图,玉华关是离沙门关最近的关卡,若是急行军,无需五日就能到达,若是沙门关新来的守将无法抵挡匈奴,他随时能够接应,不至于让尚家军毁于一旦。
西陵侯想到这里,不禁缓缓地点头,“好地方。”
尚瑾凌眼睛一弯,勾起唇角,他就知道西陵侯会心动。
但问题来了。
“距离太近了,皇上不一定会同意。”尚家军是西陵侯一手建立,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兵队西陵侯有极深的感情,这是君王大忌。
尚瑾凌道:“可是祖父,只要有匈奴在,皇上就不会赌上两个关卡。”
此言一出,西陵侯顿时目光一凌。
顺帝虽然不是什么明主,但也并非昏聩无能的亡国之君,玉华关的守将放任胡人将粮运出关去,往严重了说,就是一个通敌卖国,一旦论罪,将领从上到下地更换。
玉华关多年无战事,就五万兵马,换了也就换了,不打紧,可是皇帝若同时要动沙门关大将,夺西陵侯的兵权,那问题就大了。
能够将匈奴打退,驻守大西北的军队和将领能有几个,万一匈奴和西域联手,两个关卡不稳,军心浮动,就会一起沦陷……
“更何况腹地正在推行新政,一条加一条不带喘地颁布,百姓若怨声载道,那这个顺朝可就……”
尚瑾凌顿住,没有说下去,但是西陵侯听得出来,于是他口吻一换道,“可若是将尚家调入玉华关,这就不一样了。您就算再有威望,毕竟不再是沙门关的大将军,是无权调动沙门关的任何一兵一卒。除非……”
他又顿了顿,给了一个“您懂”的眼神。
“祖父,皇上若是不想成为那什么之君,他要么不动西陵侯府,要么只能将您安在玉华关,限权,又随时准备重用。”尚瑾凌笃定道。
西陵侯:“……”他脸庞微微有些扭曲,满身的不自在,看着尚瑾凌的目光充满了诧异。
尚瑾凌疑惑不解:“怎么了?”
西陵侯叹道:“凌儿啊,以后说话得注意忌讳。”
三句话,每次绕回的终点不是亡国,就是造反,尚瑾凌嘴上不说,可眼里是一点敬畏都没有,西陵侯都惊讶他的大胆。
尚瑾凌一听,顿时笑起来,眨眨眼睛道:“也就在您这儿说说,难道不对吗?”
“对,很有道理。但是这样一来,我们西陵侯府就跟宁王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了。”西陵侯仿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尚瑾凌。
不管什么时候,西陵侯府只忠于君主,从来没有倾向于谁过。
“不好吗?”尚瑾凌反问道,“大姐姐说,年前您派她们去京城,除了将我和娘带回来,更是为了给尚家找条出路。”
西陵侯点头,“但是这条出路却难找。”
如今朝廷乌烟瘴气,两位实权皇子为了新政的利益打得不可开交,皇上多疑,心胸狭隘,西陵侯真不知道在保持中立的同时还能怎么办?
“如今想动西陵侯府的是皇上。”
西陵侯眼神暗了下来,忠臣最可悲的是不得帝王信任,而究其原因则是,“我老了。”
一声感慨,道尽了心酸。
这时,尚瑾凌说,“没错,您已经老了,退居二线,颐养天年,说来还是皇上的恩典,并不可惜。”
西陵侯目光一凌,自有一股无形的威慑笼罩着面前出言不逊的少年。
然而尚瑾凌岿然无惧,言辞犀利起来,“可惜就可惜在世人愚昧,对性别抱有偏见。我一路而来,听到最多的便是惋惜您膝下无儿无孙,无人承衣钵,可叹明明有七个不逊色于任何男子的孙女,本该引以为傲,延续西陵侯府辉煌,却被人生生忽视。您的出路不该给您自己,而是给她们的,一个无需偏袒,只需公平对待的机会。”
西陵侯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脆弱不堪,需小心保护,却能掷地有声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令他动容。
“凌儿,你姐姐们真是没白疼你。”
尚瑾凌笑了笑,“我都记在心里,一路患难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们就此埋没,归于平庸。”
“难道你认为宁王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吗?”西陵侯问。
尚瑾凌斩钉截铁道:“会。”
“为什么?”
这个问题尚瑾凌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的是流民那天,刘珂当机立断地舍了罗云,将指挥交给了尚初晴,给予最大的权力,还有那句……
他说:“若是尚家因为无子丢了兵权,匈奴会笑,大顺百姓会哭的。这是他说的话,其中真伪,几位姐姐因为最有话语权。”
跟尚初晴一样,听到这句话,西陵侯微微一怔,神色见缓,“凌儿,看来你是来给他当说客的。”
“是,我看好他,接下来我想做的任何一件事,包括新政都基于宁王才能开展,所以希望您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西陵侯思忖道:“然而皇上并不待见他,相比较于两位年长的皇子,他什么都没有,还被贬到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雍凉,拿什么争,他又能给西陵侯府什么机会?”
尚瑾凌闻言并未有任何迟疑,“可是祖父,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才有可能让皇上安心地将西陵侯府放在玉华关;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能让他淡出京城的视线之外,得到一个平稳安定的环境成长;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一起努力的成果才更加珍惜可贵,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予机会,不是吗?”
三个什么都没有,却是什么都有了。
自古投诚越早越好,从龙之功才会最大。
如今的时代,没什么公平可言,西陵侯府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注定没落的存在,想要机会,只有争取,只有选择。
少年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西陵侯的心中,砸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西陵侯端起茶,仰头一口饮下,他需要时间好好细想一下。
“老夫得跟你姐姐们商量一下。”
“自然,这是她们的路。”尚瑾凌回答,“那孙儿就先告辞了。”
西陵侯长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
他让女儿将尚瑾凌带回侯府本是为了给予庇护,没想到反而让这个孩子一路推着往前走,到了这岔路之上。
西陵侯很清楚,以如今的朝廷不会给他第二条路,他若是给尚初晴求册封,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更快的调离,兵权的流失。
他不知道什么成语,然而牝鸡司晨,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
“我老了。”他对着空荡荡书房道,就这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或许宁王的确是西陵侯府唯一的选择。
第98章 剖析
尚瑾凌刚回到院子,紫晶便迎上来道:“少爷,二小姐和二姑爷来了,等您许久。”
尚稀云和高学礼一起来?
尚瑾凌微微一愣,走进屋子,看到高学礼正在桌边喝茶,周围看了看,问道:“二姐呢?”
“你不在,她去姑姑那儿。”高学礼不方便去,便留在这里等尚瑾凌,看着他刚回来,不禁面露询问。
“我去找了祖父。”尚瑾凌道。
“新政?”
尚瑾凌摇了摇头,“西陵侯府的出路。”他将与西陵侯关于退居玉华关一事告诉了高学礼。
闻言,高学礼惊愕地望着他,似乎难以置信。
尚瑾凌轻轻一笑,问:“姐夫觉得怎么样?”
“你都敢跟祖父提了,难道没有把握吗?”高学礼面色复杂,最终道,“祖父会同意的。”
尚瑾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自负道:“我也这么觉得,对了,姐夫和姐姐这个时候来,所为何事?”
提及此,高学礼脸上露出犹豫来,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
作为再正经不过的儒生,端方人士,让他提及这种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然而他又不得不来,因为面前的是他的妻弟,也是他如今最重视的学生,高学礼不能放任不管。
然而听着方才尚瑾凌的话,他又矛盾地发现,尚瑾凌的提议毫无疑问是西陵侯府最好的选择,也与他们即将开展的新政有太多的好处,若不知道那件事,他只会助尚瑾凌一臂之力,游说尚家每一个人。
但是……
“凌凌……”
“嗯?”
高学礼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却为难地再没有话语落下。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结合在尚轻容那里的尚稀云,尚瑾凌再迟钝,也发现了端倪,他失笑道:“姐姐姐夫感情果然极好,没什么秘密。”
“对不住,凌凌,是我套出来的话,你和宁王……”
高学礼还没说完,尚瑾凌便回头唤了一声:“长空。”
长空跑了进来,“少爷。”
“把你手里的信给姐夫看看。”
“是。”
高学礼一怔,不由地看向尚瑾凌,后者笑了笑道:“看姐夫两只黑眼圈,可见晚上没睡好吧。”
高学礼苦笑地颔首,“凌凌,这种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姐夫不如先自己看看?”
那厚厚的一叠信纸,怕是刘珂自己都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人瞻仰。
高学礼告了一声罪,便取出了信,细细看起来,到最后,他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
相比起尚轻容,与尚稀云分分合合的他就更能明白刘珂写下这封信时,那喜欢又不敢表露,带着卑微和小心翼翼,充满着矛盾和煎熬的心里路程,他感同身受。
“看完了吗?”尚瑾凌问。
高学礼将信放了回去,“失礼了。”
“无妨。”尚瑾凌站起来,“姐夫既然看完了,那就随我一起去找母亲吧。”
“凌凌,你没什么话要说吗?”高学礼不解。
尚瑾凌笑道:“有啊,但是总不能碰到个人就重复一次吧,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不希望你们想东想西,所以一块儿说清楚吧。”
尚瑾凌的脸上一片淡定,看不出任何的羞稔和恼怒,以及作为当事人的尴尬,仿佛宁王没有宣之于口的情谊与他毫无影响。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只有十五岁。”高学礼跟着站起来。
尚瑾凌笑道:“身体十五,心智三十,信吗?”
高学礼失笑:“我看也是。”
林嬷嬷将他俩领进屋子,然后带着丫鬟下去了。
尚稀云正与尚轻容对面而坐,她目光不由地先落在高学礼身上,后者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有苦笑。
昨晚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尚瑾凌的主意比谁都大,并非她人能够左右。
“娘,二姐。”尚瑾凌行了一礼,然后笑道,“既然你们都在,我就不卖关子了,关于宁王,关于我自己,我有话要说。”
尚轻容和尚稀云正在谈论这件事,知道儿子的打算后,她正带着愁绪,闻言不禁神色一怔,静静地望着他。
尚瑾凌看到她的手已经握紧,似乎不忍细听。他心中轻轻一叹,然后正色道:“过去十五年,我病痛缠身,羸弱不堪,空有一颗抱负之心,却无从施展,岁月蹉跎,分外可惜。”
尚轻容听此,眼神暗了暗,露出内疚,她没有给儿子一个健康的身体。
“凌凌,不要乱说。”尚稀云皱眉道。
尚瑾凌摇头,“姐姐,娘,我并非在怨怼,而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很感激您从未放弃我,让我有机会站在这里,将来能够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我不要什么回报,你一生平安就是最好的报答。”尚轻容真心实意地说。
尚瑾凌笑道:“这不冲突,在您的细心照顾下,我总算能够摆脱了病痛的桎梏,如常人一般行走,既然健康回来,那我就能够做更多的事情了。”
“第一,我要科举,我要做官,我要站在朝堂之上,握有权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决定国家之策,拥有被人聆听的资格,也能保护我最亲爱的家人。为此再多的努力,再多的艰苦也我都乐意付出。”
当尚瑾凌说要科举的时候,不管是尚轻容还是尚家姐妹都没有太当回事,能考出来最好,考不出来也没关系,因为她们愿意保护他,成为遮风挡雨的臂膀。
但是反过来尚瑾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这条路很困难,因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聪明绝顶之人何其之多,再好的资质也需要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是吗,姐夫?”
高学礼点了点头,“历数历届进士,皆是资质和努力相结合之人,读书学问从来得脚踏实地,这是一条漫长的独木桥。”
一步步考上去,多难,即使没有经历过,却也想象。
“第二,便是新政。”尚瑾凌继续道,“这虽然是高大人所倡导,由杨慎行所主持,但却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二姐应该很清楚,策是好策,这凝聚了多人的心血,然而可惜没有一个好的开端,一个好的引导,一个循序渐进给予完善的土壤,只能走向失败……”
高学礼听此忍不住深深一叹,他的信已经在前几日送出去了,千里奔袭,远赴京城,不知道能不能到达杨慎行手里,产生一点作用。
“其实若无想法,若无应对也罢,但我不是,我有自己的见解,看得到一条依稀成功之路,也得到了姐夫的认可,若无法试一试,那是多大的遗憾?”
尚稀云不由地望向了高学礼,她比谁都明白新政对丈夫的意义,也看得出来尚瑾凌的提议让他有多心动。
“然后便是第三,我有七个姐姐和一个外甥女,每一位都是上天入地,最强大,最勇敢的战士。我虽然无法跟她们一样,但我希望为她们争取一个公平公正的平台,无关性别,只有实力证明一切!”
尚稀云和尚轻容闻言纷纷抬起眼睛,动容地看着尚瑾凌。
“这每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和一万分努力,需全神贯注才有成功的机会。所以娘,二姐,姐夫,在这些事情面前,宁王喜不喜欢我,我喜不喜欢他,重要吗?”最后尚瑾凌反问道。
“我们都肩负着使命,都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在拼搏。作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他拥有比我更大的压力,更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年少轻狂,终究有忍不住的时候,我虽回应不了他的感情,但我愿意给他包容,引导他往前走。”
尚瑾凌说完之后,整个屋子寂静无声,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很难想象能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尚瑾凌清了清嗓子道:“少年老成,不要计较太多。”
“这是少年老成能够解释的吗?”高学礼低喃道,“这怕是开启灵智了吧。”
“娘,您能相信我了吗?”尚瑾凌在尚轻容面前单膝跪下来,握着她说。
尚轻容轻轻地拂过他鬓角的头发,“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岂有不支持的道理?凌儿,我还是那句话,别太勉强自己,可好?”
尚瑾凌含笑着点头,“我要活到九十九,给您养老送终。”接着他看向了尚稀云,“二姐。”
尚稀云侧了侧脸,她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她们自小不辍,三九三伏,风雨无阻地练武,单论身手,尚家军内少有对手,读书虽然讨厌,但是兵法却熟记于心,她们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她们可以担当大任,独当一面。
可世人就是不信,因为是女子,就连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都没有。
尚稀云清晰的记得,父亲和叔伯相继离世,当姐妹们一个个长大,来自各地的提亲帖子就送到了西陵侯手中,门第可至公侯,官位可到朝堂靠前,为的就是与西陵侯府联姻,看中了西北兵权。
然而她们就要顶着尚氏的这种称呼成为某某夫人,如尚轻容那样终日在后宅之中,成为当家或者某个院子的主母,柴米油盐,一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打交道,唯一的责任便是生儿育女,巩固地位,再也拿不起枪,骑上马,带着千军驰骋荒原。
那段时间,她们真的惶恐极了,就怕苍苍草原,茫茫荒漠,驼铃的声响只能成为一种记忆褪去。
等到西陵侯问她们愿不愿意的时候,七姐妹中哪怕不满十岁的双胞胎都是摇头,她们不愿屈服,锦衣玉食再好,也不愿做笼中鸟。
于是西陵侯拒绝了一切提亲,让她们握住自己的枪,走上一条不寻常之路。
但是显然,不接受世俗婚姻不代表就会孤独终老,陈渡和尚初晴的成亲开启了尚家女婿入赘的先例。
而她也找到了高学礼,互相喜欢,互相克制,哪怕蹉跎了数年,却依旧有好的结局。
更不用说底下的妹妹,尚未雪最大胆,钱多金脸皮奇厚,两人天生一对,而尚无冰好马,那马痴为了替尚无冰的红云接生,直接一连半月睡在了马厩里。
如今,又多了一个敢为她们争取,努力出一个与男人共同竞争的机会的弟弟。
尚稀云忽然觉得真是幸运。
“凌凌,谢谢你。”不管将来成不成,这份心意她永远不会忘记,尚稀云道,“大姐和妹妹那儿我会去解释,你放开手脚去做,姐姐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尚瑾凌含笑道:“好。”
*
当天晚上,西陵侯召集了侯府上下,将尚瑾凌的意思公开传达,而这个举动,便是表明了这位大家长已经赞同了此事。
“初晴,稀云,你们俩觉得如何?”
尚初晴已经从妹妹那里听说了尚瑾凌的这番话,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道:“既然连凌凌都愿意为我们争取,我们岂会反对,相反,必定支持。”
“好!”西陵侯一拍扶手,“那老夫便准备去信给宁王,达成此事。”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尚轻容望着尚瑾凌带笑却淡然的眼睛,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她的儿子除了体弱,绝对不输于任何人,而她能做的,便是在他努力奋斗的时候,不拖后腿。
西陵侯府能离开沙门关,可是尚家军却不能带走,至于接下来西陵侯以及七姐妹该如何部署,尚瑾凌就管不到了,他也不懂。只知道总有一日,西陵侯府还是要回到这片热爱的土地。
*
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尚瑾凌面对着空白信纸久久发呆。
刘珂这份厚厚的信已经躺了近一个月,如今总算是能回了。
尚瑾凌原本要将西陵侯的决定写在信上,可是想想终究有些多此一举,西陵侯自会谭明。
至于其他的……他做不出刘珂那样事无巨细只差将吃喝拉撒交代的流水,也为了避免误会,给予回应的错觉,也不打算这么做。
那……就没什么好写的了。
尚瑾凌沉沉一叹,有些苦恼,一个字都不说,似乎也不好,显得自己太过绝情,毕竟一家老小的未来可就寄托在这位身上了。
“少爷,夜深了,您还是早点就寝吧。”紫晶在身后规劝道。
他的身体是不能熬夜的,必须要充足的睡眠,否则第二日便会昏昏沉沉,容易生病。而且每日大清早,尚泱泱那小鬼头必定出现在他的床前,催他起床练拳。
懒觉已经悲哀地永远弃他而去了。
想了想,他最终拿起边上的那本念奴娇,放进了信封里道:“明日就派人送去吧。”
“就一本书吗?”
“对,一本书足矣。”
回信写不了,但关心还是要有的,瞧,他把刘珂的爱好记在心上,够意思了吧。
第99章 书本
刘珂其实想过尚瑾凌不会搭理他,也做好了准备,可真当十天半月没收到回信之后,那失望简直如潮水一般将他给淹没。
真的,每每看到刘珂询问下人是否有信件的时候,小团子都不忍心提醒主子,别期待了,小少爷玲珑剔透心,怎么还会跟皇子牵扯不清?
那份信粗看全是雍凉事务,正经的不得了,但是有心人谁看不出溢满纸面满腔情谊。
小少爷会回信才有鬼了!
可是小团子不忍说,时间一长,刘珂也就真的死心了。
“殿下。”刚被打发的下人突然又跑了回来,刘珂眼睛一亮,“怎么,沙城回信了?”
下人一愣,连忙摇头:“没有。”
“那你咋咋呼呼地做啥,消遣爷?”刘珂很不高兴,白了他一眼,“怎么了?”
“京城送来了官文。”
刘珂眉头一挑,面露古怪,看了小团子一眼,“爷的奏折啥时候送过去的?”
小团子想了想回答:“不过一个半月。”
“除非我老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否则跟雍凉的动荡无关。”刘珂闲闲道。
“殿下,那……”
“杨慎行不是入阁了吗,整个朝廷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怎么会没有动静?”刘珂嗤笑了一声,“得,拿来看看,这小老头是怎么折腾这所谓的新政,来人,宣赵不凡及主要官员。”
若是知州还在,这领送公文之事本该由他来做,不过这上上下下的官都被刘珂大清洗了一翻,虽然如今各个位置上已经被赵不凡安排了人手,但毕竟还无朝廷正式任命,都只是暂代,是以这公文最后还是先送进了宁王府。
赵不凡接过小团子手里的官文,细细阅读起来,接着脸上不由地露出惊讶,“殿下,这居然是新的令法!”
大顺朝的规章制度基本都是沿用开国之初,百八十年都看不到一条推陈出新,最多在基础上更改一些,但是遵循古制一说就限制了其框架。
此言一出,周围其他的官员也诧异起来。
“另设了三司条例司,统筹此事,看来这新的令法怕是历时许久,牵扯范围极广。”
赵不凡单单从两份公文上就能看出这些,的确有点见识。
刘珂道:“这就是新政,涉及的方面当然不只是这些赋税徭役,还有军队改制,科举选官……大概得有上百条吧。”
“这么多,可如此大的动静,怎么之前都未曾听说过?”有人不解道。
虽然雍凉偏僻远离京城,但是商队往来,消息也不算太滞后,像如此大的新法政令在推行之前,前期必然得有两三年的准备,漏出点风声,可雍凉上下没听到一丝消息,实在有些奇怪。
刘珂勾了勾唇,不冷不热道:“杨慎行去年冬天才被召回朝廷,为的就是填补空亏的国库,那时候的雍凉正处在大寒灾,你们当然没听说过。”
赵不凡颔首:“原来如此。”
刘珂见他们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感兴趣的问:“你们看看这免役法,有什么感觉,好不好?”
赵不凡思忖片刻,回答:“殿下,若按照官文中所写,让富余的百姓用银钱代替徭役,雇佣贫困之人修建工事,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徭役毕竟苦百姓久矣,又占时间又耗体力,白白劳作,有些百姓宁愿出钱也不愿被拉去数月,这样农事尽毁不说,有些家里离了男丁,便只剩下家破人亡。”
边上有位官员跟着说:“是啊,卢万山在的时候尤为严重,百姓之所以对他恨之入骨,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若是按照新法服徭役就不单单只是白做工,还有钱赚,这就是活命的路子,哪怕因此稍微耽搁点农事也不打紧。”
“看上面写着大户也得出助役钱,虽然只有免役钱的五成,这聚拢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就算愿意出钱的百姓没多少,有这笔助役钱应当也足够工钱了。”
“但是大户,女户,僧众本是不用给的,这样一来,怕是不乐意。”
“嘿,整个城里面就你们最有钱,平时打赏歌姬都是随手几两银子,烧香拜佛那是上百两地捐,这些小钱又算什么。朝廷政令都下来了,这些大户难道敢不给吗?”
很显然前面出声的来自富户世家,本身就拥有一定的免役权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那位官员也就不敢再反驳了。
最后众人赞叹道,“殿下,这是好策啊!这位杨阁老果然为百姓生计着想,朝廷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也不无道理!”
刘珂听着这一声声的称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好策就好,既然觉得可行,那就不用犹豫了,赵不凡。”
“下官在。”
“知州的任命还没到,这件事你先就统筹下去,清点雍凉城内外所有需要及不需要服役之人,按照免役法所言,役钱照所有服役之数的总和多收两成之后分摊下去,从下月开始收取。”
“是,殿下。”赵不凡道。
刘珂看了他一眼,“别让本王听到有乱收私贪之事。”
“殿下放心。”
刘珂淡淡地点头,“平输法你们也先看起来,估摸着无需一个月,这条令法也就到了。”
“这么快……”赵不凡惊诧。
刘珂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但是他心里明白,谁让朝廷缺银子呢?
等官员一个个下去,他将二郎腿翘在桌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小团子见此,忍不住道:“殿下,众位大人如此推崇新法,看来这真的一项好策。”
刘珂斜斜地睨了他一眼,“爷什么时候说过这不是好策了?”
“啊?”小团子不解,“可您跟小少爷都不看好呀。”
“这免役法,不管是凌凌还是哑叔都说是好策,也是最容易推行的一策,可惜,太急切了,连咱们雍凉都收到这条令法,那整个大顺都得推行。”
“是呀,那怎么了?”
看小团子一脸懵的样子,刘珂无语道:“真是笨蛋,在雍凉,有张家‘榜样’在前,就算没有这条令法,本王自己要收免役钱,有人敢不给吗?可是其他地方,特别是地主,官宦之家,朝中有点关系的,想要收取可是要遭到极大反对的。”
“这杨大人应该能想得到吧?”小团子小心问。
刘珂双手放到脑后,整个人翘在椅子上,椅子腿随着他腰部用力一抬一抬,稍微不注意就能摔个狗啃屎,整一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当然,看到官文的最后了吧,这新法实施好坏就是地方官的考察之绩,不管是哄还是骗,还是强硬,总会有人给我那二哥面子,给杨慎行面子出这助役钱的。”
小团子还是不明白刘珂要说什么,“那不是好事儿吗?大户的钱不痛不痒。”
刘珂哼笑了一声:“谁说不痛不痒,你问问咱们雍凉的大户,花天酒地的确不痛不痒,可给农户减个一分租试试?”
小团子似乎明白了,他初到雍凉消瘦下去,却在这一个月又胖回来的脸庞上,小眼睛暗了暗,“所以这钱岂不是得从……”
“呵,最终肯定还得从那些倒霉的佃户手里收回来。”刘珂放下翘起的双腿,椅子四脚落平,坐正身体,难得沉重又可笑道,“你再看看地方官的考评上,可有给役夫按时按工发放役钱的条例?”
小团子睁大眼睛,从官文上找,“没有……”
“是啊,收了多少钱有,发放了多少钱没有,所以发不发看的是地方官的良心。”
而良心这玩意儿,在利益面前那就是笑话。
刘珂最后的一句话让小团子那双小眼睛又缩了缩,他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
“团子啊,爷虽然厌恶身体里的血,觉得又脏又臭,可不得不说,远离京城之后,我发现还是得庆幸一下,生而为皇子,免了太多苦难。爷想凌凌,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更多的是他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好像除了跟老子对着干以外,我的肩上还多了点其他的分量。”
刘珂对着天花板不禁笑了笑,“我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了。”
小团子望着刘珂的笑容,因听到百姓之苦而沉重的心情也慢慢回转过来。百姓会怎么样终究离他一个小小內侍太遥远,只有从小跟着一起长大的主子从满身的别扭,看不见的自暴自弃之中,慢慢跟自己和解,释然才让他高兴。
“殿下,如今的您真好。”小团子忠心道。
刘珂一笑,“跟着爷,果然变得有眼光了,这都是凌凌的功劳啊!”然而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又敛了起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回头由衷地问,“你说我变得这么好,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爷没别的要求,哪怕跟第一封一样用几句话打发我也好啊!”
小团子:“……”方才的正经仿佛是一个老天开的玩笑,好似一个错觉,他抽了抽嘴角,若无其事地说,“殿下,您茶凉了,奴才给您去换一壶吧。”
“站住,爷就是爱喝凉茶。”刘珂凉飕飕地看着他。
小团子一张脸愁的皱在一起,跟吃了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殿下啊,奴才不是小少爷,这个问题真回答不了您啊!”
刘珂怒目而视,小团子差点跪下来。
突然,刘珂问道:“那你说,爷再写一封怎么样?”
小团子:“……”
刘珂真诚地问:“说啊。”
小团子慢吞吞道:“奴才要是觉得不怎么样,您会打消这个念头吗?”
刘珂想也不想地回答:“不会。”
小团子跟他对视了两息,最终麻木地说:“那您写吧,奴才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刘珂手一拍,高兴道:“果然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小团子:“……”请问,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第二天,当小团子再一次收到刘珂厚厚的信封时,已经不意外了。
他对立面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接过信就说:“殿下放心,保证快马加鞭送到小少爷手里。”
刘珂摆了摆手道:“不着急,慢慢来就行。”
信您是个鬼,小团子内心腹诽,面上恭敬退下,然而刚出门就跟人撞到一起,他的帽子都被撞歪了。
“赶着投胎呢,长没长眼睛!”他顿时怒目而视。
下人连连行礼致歉:“对不住,团公公,实在是有要事面见殿下。”
小团子没好气道:“什么事?”
“沙城来信了。”
小团子的嗓子顿时尖锐起来,“真的?”满脸的意外。
“真的,真的,还挺厚实的。”下人连忙递了过去,小团子一把拿过来,脸上的不悦瞬间一扫而空,和颜悦色起来,“杂家立刻呈给殿下。”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丢了过去,“赏你的。”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小团子推开门,高兴道:“殿下。”
刘珂此刻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画本,闻言头也不抬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信送出去了?”
“信没送。”
“咔……”瓜子磕到一半,刘珂抬起头来,看着笑眯眯的小团子,然后冷漠道,“没送出去你回来干什么,找抽呢?”
“殿下,不用送,小少爷来信了!”
半吐不吐的刘珂闻言一怔,“真的?”
小团子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还挺重的,看来小少爷也有很多话跟您说嘞。”
这简直就是天籁,刘珂恨不得对着那团胖乎乎的脸亲上三口。
“呸呸呸。”刘珂一连三吐将嘴里的瓜子皮给吐出来,掸了掸手,正要接过信,想了想又道,“去端盆水来,给爷洗个手。”
满手瓜子灰,把信纸弄脏了怎么办?
还挺讲究,小团子依言端来水盆,刘珂用看似不紧不慢的动作,实则飞快地洗净双手,快速擦干,然后迫不及待地拿来裁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了信封。
那虔诚的模样,就差燃香沐浴了,简直比接圣旨还要恭敬万倍,看得小团子都跟着紧张起来,很想知道尚瑾凌送来这么厚的一份信,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回应?拒绝?冷漠?劝诫?
一个个猜测在这主仆脑海中闪过,终于严肃的刘珂从里面抽出……
“咦,小少爷居然送来了一本书?”小团子惊讶地看着这蓝皮本。
刘珂也是满脸纳闷,他将信封倒过来,看了看,里头已经空了,也就是说除了一本书,啥都没有。
“殿下,会不会夹在书里面呀?”
刘珂于是翻了翻书页,又拎着书本抖了抖,什么也没掉下来。
还真是只有一本书。
那么问题来了,为啥尚瑾凌平白无故送他一本书?
这究竟又是什么书?
刘珂皱着眉,看着封面上的三个字——念奴娇。
第100章 意思
作为博览群书,不对,看遍淫词话本的宁王殿下,他看到这三个字瞬间想到的便是男女之间床上那档事。
真的,这不能怪他,实在是看得太多了,别说念奴娇,他还可以举一反三出念奴妖,妖娆娇,娇娇吟这种本子,一看名字就知道里面的内容,千篇一律的俗媚,但是看上一晚不下头的那种。
作为替刘珂收集这种话本的头号走狗,小团子跟主子一样,看见书名也是同一个反应,脱口而出道:“殿下,小少爷怎么送您这种书啊?”
他是真的震惊,感觉一点也不符合尚瑾凌清贵守礼的读书人形象,他甚至很想冲出去将收了他赏银的下人给逮回来问清楚,真是从沙门来的?
但是很快,一个板栗敲在他的脑门上,“啊哟,殿下……”
只听到刘珂一本正经,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凌凌怎么会送这种书给我,这是词牌名,里头应该是诗词歌赋,多少大家为此填诗作词,你个不学无术的,懂什么,丢人现眼。”
对,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像高学礼那样,光看书名从来就不会觉得这是本淫书!
果然是淫者见淫,智者见智。
刘珂庆幸上书房虽然气死了师傅,但好歹肚子里不算没一点墨,瞧,至少知道这三个字是词牌名,还能显摆一下。
小团子听此不禁恍然大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刘珂,“殿下果然有见识,是奴才庸俗,误会了小少爷。”他越说越肯定道,“可不是嘛,像小少爷这样清贵之人,必然是诗词作赋,才配得上他们文人雅士。”
小团子一通马屁下去,说得头头是道,但是问题又来了,“可是殿下,小少爷为啥要送诗词给您呀?”
这位主一看就知道跟作诗毫不相干,拿来垫桌角都觉得不趁手。
小团子百思不得之中,却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主子身上传来了一种浓浓的悲凉之感。
这是咋了,他惊疑地唤道:“殿,殿下?”
“团子,你还不明白吗?凌凌肯定是在劝爷好好读书,知书达理一点啊!”
“啊?”
“别老是想着情啊爱的,碰触这些禁忌混乱之事,对他起肮脏的心思,让他苦恼让他心烦。”刘珂看着这本书,心情低落地说。
他的眼里是满满的失望,好似被剥夺了希望的羽翼,打入冰冷寒窖之中,所有的幻想瞬间破碎,只剩下现实的刺骨痛苦。
小团子呆了呆,说实话就这么本诗词,尚瑾凌啥话都没带回来,他想不明白为啥刘珂能想到这些?
“殿下,奴才没读过什么书,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团子,你不知道,咱们路上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努力读书,可从来不劝着我也一起读,还放任我看哪种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可是现在……”瞬间,刘珂感觉内心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悲哀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可是现在,他居然让我看诗词这种可怕的东西,不就是警告我有那闲情功夫想东想西,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吗?只是照顾我的脸面,这才用书委婉地劝诫。”
“真,真是这样的吗?”小团子惊疑不定道。
刘珂重重地点头,“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解释?”
小团子:“……”这是不是应该先看一下书?
“我真是太蠢了,他对我是那么信任,那么期待,他把我当做未来明主。”刘珂想到马上那番真挚之言,顿时羞愧不已,“可我的心思竟不在黎民百姓身上,不在如何建设雍凉之上,不在想着如何重返朝廷之上,却纠结这种地方!团子,是我让凌凌失望了,冷落我这半个多月,他一定恨铁不成钢……”
刘珂越说越伤心,堂堂大男人看着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殿,殿下,您别吓奴才,或许没您想得那么严重?”小团子结结巴巴地安慰道。
刘珂自嘲道:“怎么不严重?这次拿书警告,他都懒得跟我说话,下次,估摸着我连书皮都摸不到了。”
小团子:“……”他将视线落在桌面上,原本洒满的瓜子皮和瓜子已经被匆忙清扫到了桌子另一边,整洁的桌面上就静静地躺着那本书,未曾被翻开过,最终他大胆地问,“您,要不先看看书?万一……”会错意了呢?
刘珂闻言嗤一声,“万一什么,难道凌凌真的会送本闲书给爷?”
他冷冷一笑,目光凝视着面前这本再普通不过的蓝皮本,然后豁出去了,“罢了,读书就读书吧,既然是凌凌的要求,我就是废寝忘食地背,也得背下来,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刘珂的拳头一捏,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起来,“你说得对,我已经太放纵了,是该沉到心底下去。”
大概连皇帝都想不到,他最头疼的,如何规劝打骂都不肯学好的儿子居然因为某个少年一本轻飘飘的书,就产生了积极向上的信念。
可笑的是,这本书这位还没翻开过,一切凭空猜测。
小团子越听越心酸,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诫,只能在心底深深一叹。
刘珂于是翻开来,只见此书描写:红楼升梦,猎艳客来。袅袅甜香燃起,点着腻腻红灯,只见红楼之中,彩带飘扬,鲜花漫舞,一袭红裙轻裳下,一双白腻雪足腕着清脆铃铛,随着轻盈步伐,出现在重重恩客前……
小团子正要凑过去瞧个究竟,却见刘珂一把将打开的书给重新合上,满脸是不敢置信,仿佛出现幻觉一般。
“殿下?”
刘珂顿了顿,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于是再一次打开书页,继续往下——
此为红楼魁首,名为念奴娇,今夜便是其初贞之夜,此刻她不过香肩微露,酥胸半裸,便引得堂下男子纷纷瞪直了眼睛,涎水连连,痴态毕露,唯有二楼雅间一席之中的男子拧眉望之,尽是怜惜之情……
刘珂:“……”
他再次唰地将书合上,回头看向同样瞠目结舌的小团子,显然这位按耐不住好奇,也伸长脖子偷窥的小太监也瞧见了,于是他面无表情地问:“团子,你说凌凌送这给爷究竟是几个意思?”
之前所有的悲哀失望,反思忏悔,痛定思痛就如同一个天大的笑话,刘珂的脸裂开了。
小团子麻了手脚,僵硬了舌头,也跟着喃喃道:“是啊,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主仆俩彼此久久对视,仿佛要看尽地老天荒,来寻求这未解之谜。
但显然,这是没有结果的。
最终刘珂抹了一把脸,凭着“博览群书”的经验,将书快速地一翻。
果然不出意料,那着重笔墨的二楼雅间男子就是本书男主角,至于不管是接受笔者指引来逛青楼,还是其本身风流成性,总之配上女主花魁之名,这又是一段虐恋情深,折磨不爽的狗血情爱故事。期间为了保持观者的兴奋,超脱于情节之外,更是大胆用墨,香艳露骨,然而这本书更甚,里面居然还偷偷夹着插画,虽然粗糙,与专门的春宫画本不能相比,可结合文字,其威力直让人鼻血不断,可谓是睡前好物。
刘珂见此,抽了抽眼皮,连忙再次合上本子,慢慢地将书放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可能是爷误会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小团子这会也缓过劲来,他说:“殿下,估摸着小少爷就是不小心看到此书,正好知道您好这口,于是寻来给您消遣的。”
小团子随口一语,直接道出了事实,但是刘珂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拧眉思索。
“殿下?”小团子不解,既然都是误会,那不是应该高兴的吗?显然能送这种书过来,尚瑾凌怎么会生气,更没有故意不搭理刘珂啊,可为什么后者反而看着沉重起来。
“团子,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哈?”
“真是难为凌凌,这么小的年纪居然用此法劝我走向正道。”刘珂说着脸上露出不忍心。
小团子听着他的说话,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您的意思是……”
“天生阴阳,是为正道平衡,他希望我能改变喜好,喜欢姑娘。”刘珂将书放在一边,以一种不喜不悲的声音说,“不然为何送我这种……”春宫画册?
尚瑾凌能送出来,已经是非常大胆的举动,怪不得一个字都不肯给他留,刘珂自己都怪不好意思,作为读书人,尚瑾凌能说什么?
可怜尚瑾凌只看了前几页,没往后面瞄,不然打死他也不会送出来!
小团子再一次恍然:“真是……小少爷用心良苦啊!”
“可惜他想错了,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男子,而是因为他是尚瑾凌,其余任何人,爷都不会看上一眼。”刘珂斩钉截铁地说。
真是上天入地的绝世大情种,小团子感动得眼眶发酸,很有种流泪的冲动。
接着刘珂自嘲道:“没关系,反正这辈子我的王妃已经有了,它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下,所以凌凌根本是多虑。”他说到这里,忽然开心起来,“团子,他一定很在乎爷,不然读书人怎么会买这种有辱斯文的话本呢?被他姐姐们知道,必然不得安宁的。”
“是啊。”小团子很是认同道。
“所以爷不能辜负他。”
小团子听此微微咋舌,看来不学无术的主子终于要发愤图强了。
他正等着刘珂的豪言壮志,却见到后者直接抓起桌边小碟子上的瓜子,双腿交叠翘在桌面上,手里拿着那本念奴娇,一片心如止水地看起来。期间露出鄙夷,可笑,无聊,冷哼……等看话本专用情绪,但是目光一瞬不瞬,伴随着咔咔瓜子声,平缓翻页。
小团子:“……”果然是不辜负!
“团子,茶凉了,去换一杯。”
一切仿佛重新归于平静。
“……是。”
人生大起大落太多,冥冥之中,小团子忽然有所顿悟。
对于刘珂这种人,就不能太真情实意,不然这人凭借着天马行空的脑补抡回一个圆环,一番折腾之后,他自己就能达到释然,可是跟着担忧,跟着发愁,跟着揪心的旁人就只剩下没处发泄的郁闷,憋得难受。
最终小团子一边走出门,一边感慨道:“你说杂家一个没根之人,跟着瞎参乎什么,自找苦吃。”
*
刘珂得了书难得消停两天,正好京城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哑巴,曾经的三元及第,最年轻的状元郎,云知深。
伛偻的身躯,独一只眼睛,明明不过四十,正当壮年,却已然白了头,满脸褶皱,满目沧桑,比之古稀的西陵侯更显苍老。
此刻,他正坐在刘珂的书房里,小团子给云知深倒了一杯温水,激动地红了眼睛,“哑……”
“哑什么,叫云叔。”刘珂瞥了他一眼,然后看着云知深,高兴道,“本以为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见到叔儿,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
“咳咳……”一夜的修整消了云知深初见时的疲惫,只是虚弱的身体还是不由地咳了两声,这一路颠簸到达雍凉,可谓吃尽苦头,如今总算能够缓过劲来了,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道,“挂念殿下,便不愿耽搁太久,王驾离开之后一个月,我便死遁而来,怕殿下手上无人可用,受州府掣肘,为氏族所压。”
刘珂忽然选择雍凉,让云知深根本来不及收集情报,所以也无法提前想好对策。不过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刘珂,他不禁露出笑容,欣慰地说:“看来我还是多虑了,这一路殿下收流民,斩知州,抄张家,短短不过几日,尽收雍凉之权,知道这些实在令我惊讶,殿下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王者之风。”
若是平时,云知深的夸奖刘珂定照单全收,他从来不知道啥叫谦虚,可这次倒是客气起来,“其实多亏了尚家相助,西陵侯派兵勤王。”
云知深在路上已经听过一遍,自然知道刘珂所言俱是事实,不禁欣慰道:“西陵侯自掌兵权开始,朝中各派纷纷拉拢,端王和景王无数次想要得到他的支持,这位老将军都不屑一顾,这次,殿下能够得到他出兵相助,看来西陵侯对您的印象不错。”
“主要还是凌凌的功劳,若没有他,不然我还真得考虑调转回头,灰溜溜地滚回京城去,变成京城大笑话!”说到这里,刘珂将一路上尚瑾凌拖着病体帮他出谋划策,如何鼓励他,给他机会展现自己,以至于得到尚家姐妹好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眼睛都是亮的!
小团子抽着嘴角垂下头,若非怕被看出端倪,他都想捂住脸。他偷偷看着对面的云知深,只见他安静地听着刘珂滔滔不绝,嘴角含笑,没有任何异样。
小团子心道幸好云知深不知道刘珂对尚瑾凌的心思,不然这哪儿看不出来?
到最后,刘珂讪笑着说:“云叔,那段时间的印象太深,患难见真情,不免多说了些。”
云知深摇头,“无妨,殿下对这位小友如此欣赏,视为知己,我听着,也为您感到高兴。”
云知深到达刘珂身边多年,自是明白这孩子的辛苦和孤单,从小带着刺,带着防备地看待每一个人,令人避之不及的同时,自然没人喜欢他,如今好不容易对他真心相助相交之人,云知深只会欣慰。
刘珂道:“我认他做弟弟了,今后我护着他。”
“那可得有相应的实力才行。”云知深说到这里,正色道,“殿下,雍凉官员既然尽数问罪,这之后的事务又该如何运作,你可曾想过。另外卢万山死了,下一个知州,你心里可有数?”
进入雍凉,掌握权力这并非是终点,接下来如何治理,如何平衡势力才是关键。
刘珂看着云知深拖着疲惫的身躯替他忧虑,不禁心中温暖,然后笑道:“叔,我外祖没有告知你吗?”
云知深微微一愣。
“看来,您没有阻止我前来雍凉,他对您失望了。”
云知深摇头:“我与他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不可惜。这么说来,您联系他了?”
“我让人送了份信给他,雍凉有太多官职重吏虚位以待,问他感不感兴趣?”刘珂淡淡道,“其中就包括了知州。”
云知深唯一的眼睛瞬间亮了,“好,殿下离京果然成长许多,知道大局为重。”
刘珂尴尬道:“叔儿,惭愧,这是凌凌劝我的,我其实真没想搭理那老家伙。”
云知深一听,“原来如此,果然是个才思敏捷的少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尚小友了。”
刘珂心中轻轻一叹:“我也想见他。”
云知深没听出其中别样的情谊,只道:“王老爷对您所做之事,的确太过冷情,您有怨气也是正常的,不过白白将一个盟友变为敌人,却得不偿失,如今有他插手,这知州的人选就能期待了。”
“我和凌凌也是这么考虑的。”
云知深点点头:“如今京城中,为了新政,端王和景王互相攻讦,不可开交,您正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治理雍凉,培养势力,等到皇上想起您的时候,便可一飞冲天。”
听此,刘珂的目光顿时明锐而耀眼,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那一刻。
“放心吧,叔,这里是起点。”
忽然,门口来禀:“殿下,沙城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