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色的药膏躺在深色的大理石砖上,甚是显眼。

    俞栗完全僵立在原地,不敢去捡,也不敢抬头去看宴时庭的表情。

    二人僵持着,直到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宴时庭才弯腰捡起了那支药膏,冷声道:“你先去吃饭,吃完后来我书房,我们谈谈。”

    说完便阔步离去。

    俞栗回头看着宴时庭的背影,咬了咬唇。

    他原本只是打算躲着宴时庭,反正明天就开学了,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把那些事通通都忘了就好。

    可没想到,他会不小心把药膏掉出来。

    从宴时庭的表现来看,他想跟他谈的就是那晚的事。

    他现在无法再躲了,只能面对。

    正好,他心里的那几个疑问,他也很想得到答案。

    俞栗抿紧唇,深呼吸几下,走到厨房里看到了保姆阿姨特意给他留的饭菜,都还热着。

    不知为何,俞栗突然有些想家。

    在家里,在自己的世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俞栗眼眶泛酸,埋头随意扒了几口饭。

    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后,俞栗就放下了筷子。

    他收拾好餐具,独自打了会儿气,才来到三楼宴时庭的小书房外。

    书房门半掩着,留了一条缝。俞栗抬手敲了敲门板,随即推开门进去。

    宴时庭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垂眸看着桌面上的那支药膏。

    看见俞栗走进来,他抬起眼,问:“吃好了?坐吧。”

    俞栗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他抿了抿唇,道:“宴总,这个药膏是我在床和柜子之间的缝隙里找到的。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俞栗还是想再试探一下,也许宴时庭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那么他就会装作不认识这个药,从而将那晚的事轻轻揭过。

    这样的话,俞栗也就可以顺势“不记得”。

    然而,宴时庭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宴时庭刚说完,便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他的话仿佛砸在镜子上的锤子,让俞栗刚才抱有的幻想碎成了好几片。

    俞栗放在腿上的十指纠缠在了一起,他垂下眼睫,问:“那那天晚上的事,你其实一直都记得。”

    话音落下,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宴时庭点点头,承认了:“是。”

    俞栗几乎又要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他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掌心,眉头疑惑地皱起来,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困惑:“你记得,可是你没有……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没有来找我的麻烦?为什么一点表现都没有?”

    “那晚我睡着后,你明明醒着,为什么还要留在我房间,给我制造出我先醒来的假象?”

    随着那些疑问一股脑儿出现的,还有他控制不住的眼泪。

    越想越不解,越不解便越委屈。

    俞栗哽咽着,泪眼婆娑:“然后我担惊受怕,不确定你是否记得,我绞尽脑汁想办法去试探你,你没有反应,我……我就以为你……”

    他就擅自以为宴时庭不记得,于是努力自然地像三年前那样跟他相处,去解释自己会放下对宴隋的感情。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在他单方面认为他们之间已经说开了的时候,宴时庭是怎么想的呢?是在默默地看他的笑话吗?

    俞栗突然卡了壳,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好笑是不是?”

    那双桃花眼被泪水打湿,满含痛苦地看着他。

    宴时庭只觉心脏抽疼。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让俞栗难过,却没想到这样反而让他更痛苦了。

    可对于俞栗的疑问,他却无法解释。

    宴时庭紧绷着脸,沉声问:“俞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笑话你?”

    俞栗笑容苦涩,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承认自己刚刚说的有气话的成分,是在迁怒宴时庭。

    是啊,一切不都是他“自以为是”吗?他有什么资格怪宴时庭没有表现出还记得那晚的事?

    “你没有笑话我,是我自己出尽洋相,咎由自取。”

    俞栗突然又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宴时庭跟他相处时的一些细节举动。

    给他上药,帮他出牌,替他向宴隋说出称呼上的不妥,在游轮上生着病还让出床给他睡……

    在中午回来的车上,俞栗没有上车就睡着。

    他那时靠着车窗在想,宴时庭其实对他也不错。

    可现在想来,那些举动都代表着什么呢?

    俞栗抹了把脸,轻笑一声,问:“你这段时间那么关照我,是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预备情人吗?”

    “俞栗。”宴时庭眼神晦暗不明,“不要说这种话。”

    “你那晚中了药,是我对不起你。”

    “还有,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俞栗下意识反问:“你不讨厌我,那难不成,你喜欢我?”

    说完他便自嘲地轻笑一声,否定了:“不可能。”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他有自知之明,宴时庭不可能会喜欢他。

    然而,俞栗并没注意到,在他问出那句喜欢时,宴时庭突然变化的神情。

    听见他的自嘲,宴时庭抿紧薄唇,问:“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呢,是想要我对你负责吗?”

    俞栗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负责?我想要你对我负责?”他嘴里呢喃了两遍,看向宴时庭:“所以,你是觉得我今天,是想跟你要一个负责?”

    原来,宴时庭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那一开始对那晚的事没有一点表现,是不是在担心他索要负责呢?

    俞栗撑着办公桌,缓缓站了起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要你负责。”

    他扯出一抹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谈负责也太幼稚了。”

    他现在只想离开,不想再和宴时庭、和宴家有半分牵扯。

    他和宴家这些,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

    “俞栗……”

    眼神涣散地看着书架上某一点,俞栗轻飘飘地打断了宴时庭的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书房柔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宴时庭握紧拳,沉默许久。

    最后,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他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

    “谢谢宴总。”

    回到房间里,看着住了大半个月的地方,俞栗感到浑身发冷。

    他不该还待在这里的。

    眼眶里不停涌出泪水,俞栗抹了把脸,拉出行李箱,背上书包悄悄离开了宴家。

    他打了个车来到订好的酒店,走进房间里,没插房卡,就在一片漆黑里慢慢蹲下抱住了行李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心里都在自嘲“有什么好哭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没事的,没关系的,明天就开学了。

    开学后,就不会和宴时庭再有什么接触了。

    只要他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一切就都能过去的。

    ……

    宴家三楼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何管家端着保姆煮好的润肺汤来到宴时庭的小书房外,敲了敲门。

    “进来。”沙哑的声音响起。

    何管家推开门,看到宴时庭正盯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他走进办公桌,发现那是盒润喉糖。

    何管家将润肺汤放到桌上,道:“少爷,我刚刚看到小俞同学带着行李走了。”

    宴时庭身子一震,视线这才从润喉糖盒上移开,抬头问:“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何管家摇了摇头。

    他看到的时候,俞栗都已经走到庄园大门口了。

    等他追出庄园,俞栗已经坐上了出租车。

    宴时庭收回视线,咳嗽几声后,道:“你出去吧。”

    何管家站在原地没动。

    他踌躇片刻,问道:“少爷,你和小俞同学吵架了吗?”

    不然,小俞同学住的好好的,怎么大晚上的带着行李离开。

    宴时庭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何管家见状,也不好再劝什么。眼神复杂地看了宴时庭一眼,离开了书房。

    小书房里再度陷入寂静。

    宴时庭看着那盒润喉糖,闭眼时,俞栗痛苦的泪眼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那声声质问也伴随着痛苦的泪眼一起出现。

    为什么一点表现也没有?为什么制造出俞栗先醒过来的假象?

    宴时庭抿紧唇。

    他那晚不敢在俞栗醒过来之前先离开,后来也不敢提起那件事。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让俞栗知道了他记得那晚的事,只会让俞栗离他越来越远。

    可是现在的局面,就比那样要好吗?

    ……

    后半夜,俞栗才挪上床睡觉。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派对那晚他中药倒在宴时庭怀里时,宴时庭紧皱着眉,一脸嫌恶、不耐烦地推开他。

    随后,宴时庭冰冷的声音响起:【想用这种方法和宴家攀上关系?】

    【也不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俞栗心里一紧,想要反驳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

    可随即,他看着梦里面容不清的宴时庭,又愣住了。

    他明白那不是宴时庭会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

    那都是他内心里希望的。

    他希望宴时庭真的很讨厌他,推开他,说他恶心。

    这样的话,那晚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他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宴时庭其实人很不错,所以连做梦都没办法欺骗自己。

    俞栗哭着惊醒。

    他看着酒店房间的窗户贴纸,心里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