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清晨。
初春的寒风吹过金州卫城,将这座辽东重镇蒙上了一层萧瑟,城池内外都被笼罩在冰冷之下,就连空中的飞鸟、地上的野鼠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避很冷。
此时在金州卫城的北门外,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正沿着官道行进,军中的旗号上赫然写着“大金天助军总兵官”字样,一个身穿重甲、面色凝重的将领骑在战马上,一双眼睛阴沉无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人便是尚可喜,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金州卫城,神色非常复杂。
去年的时候,孔有德和耿仲明引后金兵攻陷旅顺,时任东江镇总兵官的黄龙兵败自杀,留在旅顺堡内的尚可喜妻妾,以及家眷侍婢等数百口也全部被后金军俘虏,随即便遭受到非人的侮辱和虐待,最终这些女眷全都投水而死。
再加上尚可喜族中男丁多有抗击后金军战死者,可以说尚可喜与后金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可是在面临兵败的局面下,尚可喜却毫不犹豫的率部投降后金,其奴性之重,就连皇太极也是颇为意外,闻讯时还以为尚可喜是诈降,直到看到尚可喜主动剃发来投,率部抵达盛京缴械,才出城三十里相迎,与上年孔、耿归降时享受同样待遇。
此时尚可喜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在盛京时候的场景:大汗盛赞自己“达变通权”、“知明运之倾危,识时势之向背”,随后还赏赐珍宝无数,发还先前所俘虏的,且能找到的尚可喜家族成员共计二十七人,旋封自己为天助军总兵官。
这一幕幕也撑起了尚可喜继续为后金卖命的底气,可是此时看着空荡荡的金州卫城门,尚可喜的心中却泛起了一丝酸楚。
金州卫城原本是“亚”字形的土城,而后改用青砖包砌加固了金州城。到了万历年间,大明朝廷又在城墙上增设四处角台。
如今的金州卫城共设四个城门,门上建有敌楼,门外还有瓮城,南北长九百三十米,东西宽七百六十米,城墙高八米,还在护城河上设置了石桥,金州城光城门板就达一尺多厚,门板镶满大铁钉,坚固异常。
可是此时这座坚城在尚可喜的眼中,却是那样的刺眼!
驻守金州卫的主将是满州镶红旗甲喇额真阿林保,虽说官职比自己低,但人家是正宗的满人,自然不会在大冷天出来迎接自己。
可是城中那些文官在哪?竟然也不见踪影,无非就是看不起自己这个总兵官,或者说,是受到阿林保的某种命令,才没有赶来迎接?
尚可喜心中想着,随即阴沉着脸率军入城,对随行的部将许尔显、班志富说道:“你们二人率部接管金州卫城防,我先去府衙见一见阿林保。”
许尔显、班志富都是跟着尚可喜一路拼杀的死忠,就连投降鞑子当汉奸这种事情,二人都是一口答应,此时纷纷领命,各率兵马前去部署。
随后尚可喜带着亲兵来到原指挥使衙门,却被门口的满州镶红旗马甲拦住,硬是让尚可喜在门口等着通报,过了一阵之后才放进去。
在中院正堂内,尚可喜阴沉着脸见到了阿林保,这个满州镶红旗的甲喇额真见到上官,却只是打了个千,连腰都没弯,更不用说下跪行礼了。
尚可喜却不敢说什么,虽说阿林保官职比自己低,但却是半个主子,人家给了面子,自己这个奴才就要接着。
于是尚可喜的脸上挤出了笑容,说道:“本镇奉大汗军令前来支援,还望阿林保大人多多帮衬。”
阿林保笑着让出了上位,说道:“我这个甲喇额真也当不了几天了,兵败之罪是跑不了的,以后还是尚总兵自勉为好。”
尚可喜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敢动怒,只好询问起小黑山之战的情况。
阿林保顿时拉着脸,说道:“此战中,驻守在小黑山的一千多汉军旗兵丁疏于防范,被近千明军突袭得手,伤亡大半,一路上抓捕的汉人,以及军中物资全部被明军抢走,金州卫军力损失殆尽!”
听了阿林保简单的叙述,尚可喜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一千多汉军旗兵丁都是隶属于自己麾下的天助兵,虽然战力不是很强,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大败亏输,那支明军是什么来路?
“东江镇的军力如何,我是知道的,现任总兵沈世魁手中绝没有这样的精兵,难道说明廷又向辽东岛屿上增兵了?”
阿林保摇头说道:“应该不是,这段时间以来,金州卫各地疯传广鹿岛上有明军驻守,已经有些百姓亡命渡海投靠,根据各方消息推测,此战的明军多半是广鹿岛上的守军。”
尚可喜微微皱眉,暗暗疑惑:东江镇不是已经放弃广鹿岛了吗?怎么又突然部署兵力了?
随后尚可喜问道:“我接到的军报中提到,阿林保大人是准备出兵进攻广鹿岛的,随后便被明军突袭,是吗?”
“没错!”
“这就对了!”
尚可喜说道:“看来那广鹿岛的守将不是简单角色,此战就是其主动进攻,将我军攻势先期击破的结果。”
阿林保说道:“如此,尚总兵准备怎么办?”
尚可喜说道:“自然是要拿下广鹿岛的,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我军又缺少船只,海面虽然冻上冰层了,但是也不可供大军行动,只好再等一等了。”
“我准备分兵驻守在红咀堡等处,联合旅顺堡等堡垒严防死守,清查各地村落百姓,切断广鹿岛与金州卫等地的联络。同时搜集船只,等天气回暖之后,便率军渡海进攻。”
阿林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好,反正此战也是尚总兵领军,我便率部驻守金州卫城好了。”
与此同时,就在尚可喜率军抵达金州卫的同一天夜里,几个黑影从金州卫城的方向飞快奔跑着,终于在午夜时分冲进了小黑山中,消失不见了。
随后,在尚可喜的指挥下,天助军各部开始分兵驻守各地,尚可喜以参将许尔显领军一千五百驻守红咀堡和归服堡,以参将班志富领军两千,分为数队,在金州卫各地搜罗船只。
而尚可喜则率领天助军主力三千兵马驻守在金州卫城,囤积粮草,等待船只到位。
转眼到了二月初十日,尚可喜下令在小黑山以东海滩设立水师营帐,修筑了一处建议的码头,并派驻五百天助军守卫,同时将搜罗到的大小船只全部停靠在此。
在远处,几个身影观察了许久,随后便慢慢退走,在数里外的一处滩涂上了小船,然后奋力朝着东面划去。
“什么?”
次日,在广鹿岛南台山营垒,刘山君收到了夜不收送来的情报,得知后金军正在搜罗船只,又设立了简易港口和营垒,顿时吃了一惊。
“营垒有多少兵力驻守,是哪一部的旗号?”
“不太清楚,我等不敢靠得太近。不过粗粗估算,应该是几百人,不会太多。”
“至于旗号,营中旗号写着:大金天助军总兵官尚。”
刘山君随即微微眯眼,一股杀气散出:“汉奸尚可喜!”
一旁,总旗官黄德清说道:“大人,是不是向东江镇求援?我听说总兵沈世魁与尚可喜有仇,此番应该会派人来援。”
刘山君却说道:“等尚可喜做好准备,就算沈世魁亲自来援,广鹿岛也是守不住的。此战唯有据敌于外,让鞑子的攻势彻底泡汤,我军才能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