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货廊的后院,此时静悄悄的。
王掌柜喊完一嗓子后,头也不回就爬回了内屋,反手还想将门锁死。
可惜,没等他插上门闩,一只狼皮长靴就已经破门而入。
也不知道他这左脸是犯了什么忌讳,当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上面已经清晰的印上了个门闩的形状。
“噗。。。。”
捂着脸,王掌柜颤巍巍吐出口和着后槽牙的血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平安县虽小,但素来安逸,养尊处优多年的王富春哪受过这等委屈,挨过如此毒打。
望向闲庭信步而来的姜客,他胡乱抹了把脸,强行忍住了还想溢出的眼泪。
倚着罗汉床直起身子,他用余光扫了眼小猎户身后的院落。
熊供奉不出意外还在原地昏迷,另外几名护院则均匀地趴在四周。
‘明明刚才都没听到响声,他们怎么就这么快倒了?真是不中用的废物。’
心中腹诽着的王掌柜,自然是不懂的下人们的生存之道。
他刚才哪怕多挺那么几秒钟,这几个护院还真能硬着头皮上来拉扯几下。
毕竟掌柜的盯着,除非不想吃这碗饭了,不然该走的流程怎么也不能少。
可他当时转身跑路的过于丝滑,压根儿没想着多看他们一眼。
即然没人看着,几名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迅速达成默契。
都不用姜客动手,他们二话不说就各自找了个地方趴窝。
见他们识趣,姜客自是不会再去为难他们。
再说,刚从同步状态脱离,他此时的状况也谈不上多好,能省点力气是点力气。
进了屋,姜客也不急着收拾王富春,而是扯来把椅子坐下,堵住了进内屋的走廊后开口道:
“来,说说吧,你们这黑店到底是个什么规矩?”
这个敢骂他父母的老东西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他同时也很好奇,这远近都名声不错的瑞雪货廊,怎么到自己这就成了黑店。
本已准备好挨揍的王掌柜闻言一愣,然后面露诧异地回了句:
“你是真不懂规矩?你爹。。。”
后面没敢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姜客的眼角又开始眯起来了。
“讲讲你这的规矩,讲得通,我今天就放你一马。”
按耐下怒气,姜客此时的好奇心还真被挑了起来。
看这老不死的架势,好像还真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潜规则。
见小猎户似乎想讲道理,王富春立刻精神了少许。
‘终归是泥腿子贱种,再能打还能打破这么多年的约定俗成?’
心中有了依仗,王富春也不再硬挺着,坐回了罗汉床,顺手还拿起凉茶漱了漱嘴里的血沫。
已是瓮中捉鳖之势,姜客没有在意他这点小动作,只是翘起个二郎腿,半眯着眼睛等他的下文。
略微平复了下慌乱的思绪,王富春脸上再次泛起了上午初见时的那副慈祥嘴脸。
“二姜啊。。。要说也不能都怪你,是你父亲走的太匆忙,很多该交代给你的规矩都没说清楚,这才闹出今天的这出乌龙。”
王富春其实是认识姜客的,早年姜父还在时,不止一次带着他来货廊买卖。
虽说这些猎人贱户入不了他的法眼,可职业使然,他总归会对客户留有一定的印象。
所以这会儿他想打打感情牌,把今天这场祸事引导成一次乌龙意外。
可惜,眼前这姜客根本就不是曾经那名木讷阴翳的小猎户。
他哪管前身亡父是不是有什么嘱托,他就只认财货两清这么一个死理。
“别扯没用的,说你的规矩,我的钱呢?”
进入状态的王富春也不恼火姜客打断自己,而是立刻给出解释道:
“先声明啊,这可不是我们瑞雪商会一家的规矩,你以后有机会去外省也打听打听,哪里的商号收你这皮子山货那都是不给银钱的。”
“凭什么?”姜客声线愈发清冷。
斟酌了下用词,王富春低眉顺眼地解释道:
“木做板凳铁打钉,在咱大梁讲究的就是个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偷瞄了眼姜客没有反应,他这才继续道:“您是猎户出身,那平常该得的猎物山货自是可以来我们这换些银钱、杂货,你想想过往,我们可曾压过你价钱?”
他说的倒也不虚,姜客回想起之前他下山买卖的经历,这瑞雪货廊担得起一句童叟无欺,不然他这次也不会选择把那价值不菲的虎皮寄卖在此处。
“嗯,你继续。”
“但凡事都有个度。不该你享受的富贵,那就该交出来,不然就是德不配位。”王掌柜继续侃侃而谈。
“怎的,我凭本事打的猎物,还不能拿来卖了?”姜客有点被气笑了。
“确实不能拿来卖。你可记得前几年隔壁县猎到雪豹的刘三刘猎首?”
姜客点点头,他今天才听过这位同行的事迹。
“那你可知,他鞣的那张雪豹皮去了哪?”
姜客摇摇头,具体事迹甄老板没详说,那会儿光顾着腻乎了。
王富春语重心长地摇头劝道:
“傻孩子,人家那张雪豹皮子第一时间就上贡给了郡府里的贵人。不然,你以为他三县第一猎户的名头是谁给封的?”
“难道就白给,然后换个不能吃不能喝的没用名头?”
“那怎么能叫没用呢?”王富春面露诧异,不似作伪道:“他有这名头傍身,日常卖货谁不给点面子高几分价格?十几年下来,里外里总能赚回张皮子钱吧?”
他这话咋一听还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稍一琢磨,姜客就品出了问题。
“官商间那点龌龊我不管,但起码人家衙门给刘三个名头,但到了你们这,就用这点碎银子就想打发我走?“
摸出怀里的小钱袋,姜客随手一甩就砸在了王掌柜头上。
他这会儿也不敢捡,更不敢说实话。
就这银子,还是因为二少爷的命令下,他自掏的腰包。
按常理,遇到姜客这种愣头青来他这出大货,统统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货吃下,人埋了。
省的日后麻烦。
区区猎户贱种,运气好得了便宜就该乖乖把皮子献上。
事后给多少赏赐,那得看他心情。
可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他再开口,可就得琢磨对方的心情了。
“爷,您说您有这身手还做什么猎户?去城里登记下做灵武者老爷多好,那时候就是你给别人讲规矩了。。。”
实在找不到借口,王富春连称呼都矮了一节,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呵呵,老子就喜欢当猎户不行?我就以猎户的身份,要我卖皮子的钱,你给是不给?”
姜客觉得万事都讲一个道理,但王掌柜的道理在他这说不通。
“爷,真没这个规矩啊。而且,哪怕你今天把钱从我这拿出门去,日后留不留得住不说,可能还会害了您的性命啊。”
王掌柜这倒没有危言耸听。
如果那些皮子山货还在,那他现在铁定把东西一还,等姜客出门之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可眼下东西已经被二少爷当众‘买走’,他可没权利再从库里支钱给这煞星。
一旦对方从自己这把钱带出了商铺,那性质可就变了。
“哦?你这是在威胁我?”姜客忽然笑了。
“不敢不敢,老朽只是讲个事实。您虽然打赢了熊供奉,可我们商会总部那边还有佩兵供奉。更别提省城、郡府里的衙门,也与我主家相交莫逆。二姜你行事前,可要三思啊。”
嘴上说是不敢,但他话里话外确实就是在威胁。
说威胁可能不好听,他觉得自己这只是在规劝晚辈。
听到此处,姜客的笑容更甚。
“即然你不愿意给钱,那我就当你是在明抢好了。”
话聊到这份上,他是彻底精神了。
“即然是抢劫,那我现在反抢回来,想必你也应该能够理解吧?”
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姜客一脸期待着走向了王掌柜。
“爷,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你,你别过来啊!”
脸上的剧痛还没消,王掌柜是真的不想再被毒打了。
即然对方铁了心用强,那他还反抗个什么劲?
没看强如熊供奉,都在外院不知死活地趴着,他老胳膊老腿的哪经得起再被折腾。
没等姜客近身,他已经一边惨叫一边翻身从罗汉床另一侧滚下了床。
“英雄!好汉!即然是求财,那我绝对配合,您别动手,我带你去暗库。”
“对嘛,这才叫做规矩。你只要老实带路,我保证不难为你。”
道理达成一致,二人立刻动身进了内堂。
内堂的另一侧,连着一座偏院,院子里假山亭榭,景色远比刚才那后院来的雅致气派。
这边聚集了好些货廊里的小厮、丫鬟,此时正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嚼着嘴皮子。
刚才姜客和熊毅打斗时闹出的动静太大,由不得他们不好奇。
可还没等他们议论出个结果,就见姜客单手搭着王掌柜肩膀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王富春不知从哪儿扯了快棉布挡住了左脸,见到众人的瞬间,立刻大声训斥道:
“一群没规矩的东西,在这围着做甚,还不去给我干活?”
眼见掌柜的心情不好,一干小厮、丫鬟瞬间做鸟兽散,眨眼间院子里就变得清洁溜溜。
见人走光了,王富春连忙换上刚才那副笑脸回头道:
“英雄,您这边请。诶,小心前面台阶,后面假山有点矮您别碰了头。”
一旦确认了形式比人弱,王掌柜服务东家的那股子专业素养‘嗷’一下就起来了。
就领路到假山后身这么段路,其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架势,着实让姜客大开眼界。
直到王掌柜打开隐藏于假山后的暗门时,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下太重的手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要来。
进门前,王掌柜一副规矩我都懂的表情,转身就把后背留给了姜客。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他直挺挺趴到了暗库的大门前。
收回手刀,姜客搓了搓手。
怎么说也是这县里最大的商铺,希望这所谓的暗库里不要让他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