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被霍应汀送到了医院。
当时的场面混乱,裴煦不停地吐着血,半个多小时前还自信得觉得没什么能打败他的霍应汀满脸慌乱半环着他,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可裴煦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只有胃部在不停地痉挛。
“裴煦!裴煦!”
裴煦没有一点反应,像是一条濒死的人鱼瘫在霍应汀怀里。
霍应汀脸侧染着裴煦暗红色的血,他面色凝重,在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车里,然后一脚油门,丢下满座宾客扬长而去。
霍应汀的车速很快,昏迷之中的裴煦能感到有一只手为了防止他受到撞击,一直扶着他的脑袋。
“裴煦,哪家医院?”霍应汀的声音沉的吓人。
“唔......”裴煦只有下意识的声音,讲不出话来。
霍应汀下颚线紧绷,一边掏他手机一边恶狠狠道:“裴煦!孙医生在哪家医院!?”
裴煦还是没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霍应汀太过紧张,他感觉到裴煦的呼吸都在减弱,他偏头看了那人一眼,裴煦躺在那里像是一具悄无声息的躯壳,沾了血的嘴唇和飞红的眼尾和惨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生命流逝的实感把霍应汀冲击得心跳都要停止。
他握着手机的手都不自觉的捏紧。
万幸,裴煦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陆特助来电。
霍应汀呼出一口气,接通电话快速开口:“喂,我是霍应汀,裴煦出事了,初步判断胃出血,他联系的医生在哪家医院!?”
陆执在电话里愣了两秒,大脑一片空白地报出一串地址。
幸运的是医院很近,霍应汀一手扶着裴煦的脑袋,一手猛打方向盘,冷声开口:“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十分钟到,联系医院在门口接人!”
“马上联系!”陆执呼出一口浊气,挂断电话后马上通知已经等在医院里的孙医生。
掉头去医院的路上,陆执僵硬的脸才慢慢放松。
刚才电话那头......是裴总的死对头霍应汀没错吧?
*
消毒水难闻的气味充斥着鼻腔,裴煦不陌生这个味道,他睁开眼,看到窗帘外透进来光有些刺眼。
单人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运作的声音,裴煦感觉胃部灼烧感已经退去,只是还略微有些不适。
他皱眉,看着病床上方不断滴下的药液顺着软管流入自己的血管,慢慢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霍氏酒会……
他去找霍应汀,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来,自己却为了应付人喝了不少酒,最后和霍应汀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开始胃痛吐血,霍应汀......
“啊.....”
裴煦喑哑地发出一个音。
好像是霍应汀送他来医院的啊。
病房门被轻声推开,陆执拎着东西走了进来,看到裴煦醒了之后松了口气。
“裴总,您醒了。”
“嗯。”裴煦目光朝他身后看去,没有人跟进来,“霍应汀什么时候走的?”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宿敌,陆执愣了愣,又很快道:“霍总等您从检查室出来,病情稳定之后就赶回酒会那边了。”
裴煦点了点头。
确实,抛下那么一大群合作商送他这个对头来医院,谁看了都觉得荒唐。
见他不再开口,陆执放下手中的东西,替他把床摇起来。
“裴总,ann那边我都交代过了,如果您要去带上她就行,何必一个人去酒会。您的胃本来就不好,又空腹喝酒,幸亏这次医院来得及时,不然胃穿孔就麻烦了,到时候就不是止止血的问题了,严重起来得手术!您真的再也不能碰酒了。”
没有外人在,裴煦嘴角一丝弧度也没有,连目光都懒得聚焦,就那么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眨。
对于陆执天方夜谭的嘱咐,他只是笑笑。
他这个身份,又身处这个位置,今后不碰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煦又看陆执把从私厨带来的流质食物拿出来,营养均衡的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却忽然偏头开口:“今天不喝粥。”
裴煦的挑食总是来得很突然,但陆执早已身经百战,于是很快又拿出了另外的枣泥糊和鸡蛋羹。
偏头的裴总总算满意了,拿着勺子,一脸矜骄地开始慢吞吞地舀鸡蛋羹。
陆执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推了推落在高高的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报告着裴煦最关心的事:“车祸的详细经过已经调查过了,肇事司机背景简单,是因为避让行人才撞上我们的车,和霍氏应当没有关系。”
陆执知道裴煦昨天去酒会是为了什么,所以第一时间查清了车祸的前因后果,现在又不耽搁地汇报。
裴煦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了声“知道了”,没有再出声。
霍氏的确和车祸没有关系,但裴煦能确定也不是因为陆执这几句话,而是因为昨天霍应汀听到他的问题后下意识的反应。
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霍应汀应当很厌恶别人扣一口大锅在自己头上。
裴煦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
明明自己那么讨厌被人冤枉,却莫名其妙来说他不择手段,真是双标得不讲道理。
*
霍宅。
——啪
霍朝明把平板摔在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霍应汀身上。
“嘶......”
霍应汀腕骨被砸得发麻,拿起平板看着他爸不满:“爸!”
“臭小子!”霍朝明踹了他的小腿一脚,“你自己看看这两天新闻头版头条飘的都是些什么,我把公司交给你就是让你去闹出这些事情来的!?”
霍应汀看着平板上“商场争斗竟成私人恩怨?霍氏总裁竟大打出手,裴氏总裁当场吐血,昏迷不醒......”的大字标题叹了口气。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裴煦知道自己有胃病还往下灌了那么多酒,他自作自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把他送到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谁知道霍朝明听了又踹了他一脚:“还有脸说!?酒会的时候丢下那么多人抱着人跑了,现在倒知道裴煦和你没关系了!?”
“那您说怎么办。”霍应汀也很无奈,当时的情况他也懵啊,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你这几个月和裴氏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任你胡闹了,但这次人是在霍家出的事,我不管你和裴煦有多不对付,让别人拿了霍家儿子话柄乱嚼舌根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发生,你至少把表面功夫给我做好。”霍朝明对他说,“下午去医院探望人,把关系先给我缓和下来,我会安排媒体,其他的不用你管。”
霍应汀不吭声。
“怎么?不愿意?”
霍应汀面露复杂:“爸,你知道他吐血之前我和他在争执吗?你不怕我去了再把他气得吐血?竞争对手而已,没必要吧......”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霍朝明往霍应汀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去国外读书这么多年你的气度被狗吃了?人不就抢了你一个项目?你自己技不如人却记恨到现在,‘没必要’这三个字我返还给你!裴煦能在霍氏眼皮子底下把裴氏扶起来,说明本身他就是个有本事的,这孩子我看不差,比你强多了。总之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去,不去就甭回家了!”
“我不去!”霍应汀被亲爹砰砰砰几句话砸得心都在冒火,说他技不如人和拉踩他的那两句简直是尖刀戳心窝子了,他生气极了,噌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父子俩不欢而散。
霍应汀摔上车门,握着方向盘喘气,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霍朝明的话,不服的反叛心理顶到了极点。
什么叫“不就抢了你一个项目”?这根本不是一个项目的事情!
霍应汀回国前就听过裴煦的传闻,却从来没当回事。
直到他那天亲眼看见裴煦言笑晏晏地领着原本自己的合作方进了酒店,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项目易主的消息。
裴煦那种利欲熏心表里不一的样子,谁来都不拒绝,能和合作方合作到酒店去,霍应汀当时气得牙都在咯咯作响。
活了24年第一次输在这种手段上,输得难堪又难以启齿。霍应汀不恨得咬牙切齿,难道还要上去夸裴煦两句好手段吗?
他就是看不惯裴煦总是用他那张脸来降低别人的防备心,用他那张脸走捷径的的行为。
所以他讨厌裴煦,和霍氏做对,根本就不是因为被抢了一个项目那么简单。
在工作上把裴煦当对手已经是看得起他,可还要让他去探裴煦的病,凭什么?
*
包厢内烟雾缭绕,几个男人鬼哭狼嚎的歌声不断传来。
霍应汀皱着眉坐到了最边上,手里端着杯果汁,两腿岔开往前伸,险些将走过来的好友绊倒。
“你这长腿!”贺重春挨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果汁鄙夷,“几岁了啊汀,还喝果汁呢,这么乖前几天怎么还在自己酒会上把裴煦给打了?”
霍应汀眯起眼看着他:“嘴巴不想要就捐了。”
“唉。”贺重春举手投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酒会你不是很看重的吗,怎么弄成这样?”
霍应汀抿了口果汁,语气微沉:“我怎么知道。”
他准备了半个月的酒会,居然为了裴煦全部搞砸了,而霍应汀本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怪谁。
怪自己吧,酒会又确实是因为裴煦才搞砸的;怪裴煦吧,请帖又是他为了膈应人亲自发的。
以至于他这句话明明是在对贺重春说,又好像其实是在赌气地对自己说。
他发现裴煦真的是克自己,抢走了他的第一个项目,又搞砸了他第一场酒会。
八字不合。
“那裴煦呢,真受伤了?”贺重春八卦。
霍应汀脑子闪过那个苍白的一碰就要碎的人,语气难明:“胃出血,多半是老毛病。”
贺重春闻言啊了一声,很快又松了口气,缓和好友的低气压道:“啊,正常,听我哥常说裴煦工作起来玩儿命似的,有点小毛病也正常,和你没关系就行,亏我还担心你担心了好几天。”
霍应汀漫不经心地和他碰杯,舔去唇角的果粒时却在想,那就不是小毛病。
严重起来会死的,偏偏裴煦不要命。
他们俩的谈论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半都互相认识,有几个富二代仗着自己和贺重春认识,忙不迭要蹭上霍应汀这棵霍家新长成的大树。
有人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凑到霍应汀身边,笑得格外讨好。
“霍少,犯不着为了那种人生气费神,您看您这一回来,咱们还不是一呼百应地听您的吗?”
套近乎的语气让霍应汀不适,他本不想搭理,顿了顿却又把目光扫去,神情淡漠:“那种人?”
“是啊,裴煦那种人。”那人笑着回。
霍应汀:“裴煦是哪种人?”
那人怔忪,将圈子私下里对裴煦的评论说了出来。
“霍少您刚回国可能还不知道,裴煦鸠占鹊巢,抢了裴家亲生儿子原本的少爷生活二十多年。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除了那张脸也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了,你看他死皮赖脸留在裴家的样子,摆明了不甘心把裴氏拱手让人!他想往上爬,其实有不少人都找过他,为的就是......”那人猥琐一笑,未说尽的话不言而喻,“你看裴煦人前温温和和的,可谁知道裴煦背地里是什么骚/浪/货色啊?也是啊,一个假少爷,没了家族倚仗,可不得找别人当靠山吗?”
说完,身边的一圈人都会心地笑了。
霍应汀的脸色藏在灯光的阴影处,辨不清情绪,但贺重春能看到他紧绷的颈部线条,他心里微惊。
别是被惊着了吧?
他眼神示意那人别说了,又让他把酒递给霍应汀,道:“来来来,不说别人了,应汀来喝酒。”
谁知道霍应汀一把推开那人递过来的酒,又抽出一张纸巾擦着自己碰到他的手,语气不耐烦。
“滚开。”
被挡开的酒泼洒在那人身上,酒香瞬间散发开来,味道和那日他夺掉的裴煦手中的酒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可霍应汀心烦意乱,现在只觉得这股味道窒息。
他烦躁地找不到情绪出口,于是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起身,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戾气,周围的一圈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霍应汀谁也没管,只是回头压着声音对贺重春道:“有事,走了。”
男人大步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目光朝刚刚说裴煦的人深深看去,却一言不发。
那人被霍应汀狼似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担心自己刚刚哪里没说到霍应汀心坎上,惹恼了这位太子爷,只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不过好在霍应汀最后什么都没说,收回晦暗的目光,径直拉开包厢门出去了,留下一堆纸醉金迷的富二代面面相觑。
“霍少怎么了?”
“生气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嗐,不就那裴煦吗!”
“哦!”众人松了口气,心领神会,“毕竟是死对头,你们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霍少提这做什么?”
知道是裴煦惹了霍应汀不高兴后,众人没再多担心,继续闹成了一团。
唯有贺重春觉得有些不对,他拿出手机问霍应汀。
贺重春:洛康提裴煦那些事吓到你了?生气了?
贺重春:洛家是裴煦养母的娘家,洛康自然是帮着自己姑姑亲儿子和裴煦作对,你当故事听听就算了,这群人风言风语的没个证据,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
此时霍应汀正开车往医院而去,看到后一句话心里才舒坦了些。
霍应汀:。
被吓到就怪了,他虽然讨厌裴煦,但也同样恶心背后编排人。
贺重春:好吧,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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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应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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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重春:哪儿生病了!?
霍应汀嘴角抿成一条线。
霍应汀:脑子有病。
贺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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