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亲眼目睹

    周棘驾车回到公寓的时候, 液晶仪上显示已经快接近十二点。

    原本李舒蔓想留他在家里过夜,床都让保姆铺好了,但因为明天队里还有事情, 他不想早起就只能选择今晚回来。

    这个时间负一层没剩下什么停车位。

    梅赛德斯亮着尾灯在负一层绕了两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再加上这台车的占地面积本来就比普通家用车要大,稍不注意就会发生剐蹭,所以周棘也不想强行去挤那些小车位。

    之所以没直接开到负二,是因为那里总有一股经久不散的甲醛味。

    但现在看来非要停下去不可。

    片刻过后,周棘单手旋动方向盘,掉了个头便继续向下-

    停在角落的本田久久没有动静,若不仔细看甚至都没人会注意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车窗被紧紧关上,将几乎令人窒息的装修气味隔绝在外。

    耳朵周围的嗡鸣声响成一片, 骆其清浑身脱力地靠着驾驶座椅背,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就像是被灌上了水泥,完全僵硬到动弹不得。

    他心里清楚,现在身上的所有症状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正在发病, 可是他别无选择,甚至没有力气去拿就放在手边的水瓶。

    今天冲动的尝试毫无疑问是以失败收场, 车辆启动了近三个小时, 最多只能以一种断断续续的方式前行, 根本没办法称为正常驾驶。

    最后能退回车位, 而不是横在路中间影响其他人已经算是万幸。

    整层楼静悄悄, 耳鸣之外只能听见发动机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响动。

    在赛道上, 每位车手的基操就是时刻关注轮胎和发动机的声音,以此判断赛车的真实情况来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进攻防守。

    虽然已经快六年没再上过赛场, 但这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多讽刺啊。

    他试过了,可是做不到。

    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骆其清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该有多狼狈。

    昔日在赛场上光彩照人的冠军, 谁会想到他现在只是一个连普通轿车也开不了的废物。

    他这辈子真的还会有机会开赛车吗。

    绝望如同雨后生长的藤蔓,迅速爬满了整颗心脏。

    指尖微动,骆其清想翻出手机给季安打电话,毕竟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下,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其他人看见。

    奈何手机一个没拿稳,滑进了座位的缝隙。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从不远处入口开进来的黑色大G。

    在看清车牌的那个瞬间,骆其清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

    这是周棘的车。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骆其清一直自诩人生平凡无趣不会出现太多巧合,可是在遇到周棘之后,这个概率却好似突然呈指数倍增。

    梅赛德斯在路口拐了个弯,然后直直朝他这个方向开过来。

    最后停在了间隔他大概三辆车的地方。

    半晌后,骆其清听见了车门被合上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只要周棘要去坐电梯,就一定会经过他这辆车。

    不要发现他。

    其实是可以不被发现的,毕竟人走路都喜欢低头看手机,没几个人会闲着没事往别人车里打量。

    可是现在的骆其清已经没有精力去进行正常的思考。

    眼看着周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中。

    慌乱的躲避之下,他不小心碰响了喇叭。

    骆其清:“”

    后续的发展就跟千万个巧合一样顺其自然,周棘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然后循着声音回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周棘朝他走来。

    不要过来。

    骆其清想张口说话却犹如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可是周棘脚步不停。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此时此刻脸色惨白得可怕,衣服是皱的,眼神是惶恐的,额边碎发也早已被冷汗打湿,如同一个摇摇欲坠的易碎品。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置之不理。

    何况是周棘。

    而眼前的人是骆其清。

    十秒后,周棘出现在窗边。

    “你怎么了?”

    骆其清感觉就像是身上的遮羞布被人扯下,脸颊瞬间泛起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抵触情绪。

    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周棘带有温度的目光。

    车门上锁,车窗降下一半。

    骆其清掐着自己的大腿,从喉间艰涩地挤出一句:“我没事。”

    但这话显然并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周棘:“我送你去医院。”

    不曾想“医院”这个词似乎触碰到了某根神经,骆其清蓦然间用力摇头,眼神却闪躲:“我不去,你别管我。”

    “你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说话的同时周棘试图把车门拉开,但是它从里面上了锁。

    “开门好吗?”周棘把手放在窗沿,耐着性子说,“我带你上楼休息。”

    然而这些话在骆其清听来只是无谓的音节,他在发病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逻辑能力,更别说去理解言语。

    他只知道自己今天是想解决问题。

    可是最后却搞砸了一切。

    还让周棘亲眼目睹了他最不堪的一面。

    “不要!”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骆其清几乎是下意识吼出来:“我不要你管我!”

    尽管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像是受了惊吓的流浪猫。

    几秒过后,他语气又软了下来:“周棘求你别看我。”

    骆其清的声音微弱,都快要染上哭腔,他的手用力揪着胸口,头朝下抵在方向盘上。

    好晕,心脏好痛。

    甲醛的味道从外面飘进来,骆其清登时只感觉胃里也在翻江倒海。

    周棘皱着眉头,嘴唇都快绷成一条线。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骆其清这个样子的时候周棘还是难免意外。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开始安慰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骆其清变成这个模样。

    但无论怎么说,现在他们都不能在这里僵持不下,周棘想起他放在屋里的处方药,照这样来说他应该还会有一个主治医生。

    总之要先把他带回房间。

    情急之下,周棘别无选择,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

    强行伸手进去把车门打开。

    好在雅阁的整体高度偏低,这个方案对他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实行难度。

    车门被顺利打开。

    周棘伸出手,轻轻拍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骆其清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被带回房间,只知道全程都被人牵着走,然后问什么就答什么,完全失去了自主思考和行动能力。

    回到房间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坐着,像个失去了灵魂的玩偶般空洞地凝视地板。

    周棘好像在帮他找药,好像在帮他联系季安,好像在帮他煮水。

    这脚步声却意外让他感到安心。

    骆其清感觉自己无比疲惫,像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于是他把身子蜷缩在沙发上。

    周棘走过来,顺手给他盖上了毛毯。

    冰冷的四肢终于有了点温度,理智在这时也才逐渐恢复。

    一股愧疚感顿时涌上心头,骆其清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周棘面前:

    “对不起,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只知道自己刚刚态度很不好,应该先道个歉。

    本以为等待他的将会是接二连三的质问。

    可几秒过后,周棘只是把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不想说就先不说。”

    周棘从来都是这样,永远都给予他最大限度的包容与退让。

    骆其清敛眸,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谢谢。”

    吃完药,两个人相顾无言。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这种时候应该有人先出来打破僵局。

    骆其清想了想,还是准备先挑起话题。

    “你”

    “那个”

    接过两个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打住。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周棘愣了一下:“我去开。”

    一个小时前他就给季安拨过去电话,言简意赅拜托他来一趟。

    私人医生的好处在这时候终于体现了出来。

    门开了,来人看起来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驼色大衣,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直觉这应该就是骆其清口中的医生。

    周棘侧身让他进来,自知留在这里不合适,于是转头对骆其清说:“那我先走了。”

    门合上,屋里再度陷入寂静。

    “诶。”季安把大衣脱下来拿在手上,指着门口问骆其清:“那就是周棘?”

    骆其清的表情似乎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来之前我特意翻了你的病案。”

    毕竟在他们之前心理谈话中,“周棘”一直都是骆其清口中的高频词。

    “李华经常提起你,说其他患者都没你好相处。”季安摘了眼镜,顺便跟他唠起日常,“还说下周你去复诊的时候要带他近期最爱的抹茶千层给你尝。”

    骆其清从抽屉里拿出新杯子:“喝乌龙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季安在桌子旁边坐下,然后直奔主题,“把你今天的情况跟我说吧。哦对,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骆其清摇头,他现在除了累,刚刚那些病症已经全部消失。

    每次都是这样反复。

    喝完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水,骆其清坐会沙发上,决定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季安。

    在聆听的过程中,季安一直在细致观察骆其清的表情和语气变化,“情绪”一直心里诊疗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诊断数据。

    但说来也奇怪,在他所有的病人当中,就数骆其清情绪波动最小。

    这应该也是因为他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祟。

    墙上的时针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圈。

    听完之后,季安低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所以我可以理解成,周棘是今天事情发生的一个契机?”

    骆其清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好办。”

    季安身子向后倾,把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小口。

    “或许今天你应该和我展开说一下,你和他曾经发生的事情。”

    第24章 夜晚风动.ed

    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但每天早晚都还带着点温差。

    早上起床冷得要披件外套,结果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坐了几节课又热得想回宿舍洗趟冷水澡。

    一号门通往法学楼的路上栽着四排银杏,风一吹过就像是落了满地脆薯片, 午后骆其清路过这里的时候就专挑着边缘卷曲的叶子踩,一踩一个嘎嘣脆。

    周末,谢斌在群里公布了校联赛的最后首发人选。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骆其清得到了这个名额。

    骆其清:“凡子,我好像有点紧张了。”

    郝宥凡:“淡定点,有几个人能快得过你啊。”

    他打开手机日历一看,距离比赛已经没剩几个周的时间。

    这就意味着马上就要进入到压力山大又充满无限期待的备赛环节。

    下了课后,骆其清像往常一样,坐在原位看比赛视频等周棘收拾完东西来找他。

    半个月前刚考完了几门专业课期考, 这周的课程就变得轻松许多,于是他去训练场的次数也在逐渐增加。

    而周棘基本次次都会陪他。

    久而久之,这就成为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今天出了点意外,车库里几辆前驱车发动机异响, 维修技师正敞着车盖子在那吭哧吭哧撬铁片,于是两个人索性放纵一次, 就坐在训练场的吧台上看其他人跑圈。

    “冰美式, 不另外加糖。”周棘看了眼骆其清, 然后又说:“柳橙汁。”

    骆其清给他竖起大拇指:“懂我。”

    他喝过一次, 也不知道骆其清为什么喜欢喝这个。

    抱着各自的冰饮, 骆其清咬着吸管, 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聊个天应景,于是他认真思考了下, 扯了个话题:

    “你为什么喜欢赛车?”

    “爱好。”周棘捏着吸管搅动冰块,也反问:“你呢?”

    骆其清盯着不远处的赛道, 注视着一辆车从弯道漂过去,然后才说:“只有在开赛车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是自由的。”

    第一次接触赛车,是因为发小邢宇的强烈推荐,那时候他被带去方程式赛车体验馆,仅仅用了三十分钟,他就对这个运动产生了极大兴趣。

    再后面接触到更多赛车类型,从拉力赛到场地赛,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为赛车本身的竞速性质,超高速行驶过程中带动肾上腺素飙升,这是大多数运动都难以比拟的。

    盯着周棘手中的冰块在咖啡液里打了好几个圈,这时一位教练走进来,他的学员就抱着头盔跟在旁边,两人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骆其清忽然问:“你毕业之后想成为职业车手吗?”

    几个月的共同练习下来,他深谙周棘也是天赋型选手,假以时日一定会在这个行业有很高的造诣。

    可是周棘的回答却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不一定。”

    “诶?”

    和大多数人的成长路径相同,周棘从小到大对各种兴趣涉猎广泛,篮球、游泳、围棋,甚至连园艺都因为他母亲的影响而了解了一些皮毛。

    虽然他对赛车的天赋和兴趣明显胜过其他爱好,但本质也只是为了放松,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把这个变成自己的未来职业。

    “如果可以,我就想成为职业车手。”骆其清托着下巴畅想着,“我想进世界一流车队,然后跟顶尖车手一起参加各种国际比赛。”

    周棘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从侧面看过去骆其清的睫毛很长,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衬得他整个五官更加生动立体。

    喉结微微滚动。

    过了片刻,只见周棘把右手放回口袋里,然后对他说:

    “伸手。”

    “嗯?”

    骆其清尾音上扬,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在他面前摊开掌心。

    几秒后,他察觉到手心里重量增加。

    展开一看,掌心里多了个黑白色方格旗的钥匙扣。

    在正规赛事中,冠军就会迎着挥动的方格旗冲过终点线。

    “祝贺你,拿到比赛名额。”

    骆其清怔愣了一瞬,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心悸。

    好奇怪的感觉。

    但很快骆其清就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诡异的情绪里抽离,然后把东西收回自己兜里:“这礼物我收下了,下回我也送你一个。”

    为表达感谢,他还哥俩好似的拎着杯子凑过去,嘴里嘟囔着必须干一杯。

    最后两个玻璃杯碰在一块,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和周棘一块去训练场,练完再一块坐地铁回学校,再在校门口吃一碗拉面,这一切好像都已经成为了习惯。

    进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这个时间在外嗨完返校的学生不少,他们走了半天都看不到共享单车的影子。

    而且骆其清不走寻常道,总是喜欢挑着各种坎走,然后把手向两边张开,看起来就像是在过独木桥。

    周棘把书包换了个肩背,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骆其清旁边,防止这人突然摔下来崴了脚。

    “小心点。”

    “放心。”骆其清很自信道,“我从小平衡力就好。”

    闻言,周棘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画面,一个长相稚嫩的小男孩调皮地站到各种矮杆上,然后他的父母就跟在身边护着他。

    他倏地好奇骆其清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但这个问题又好像过于私人,他最后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城市中心看不见星星,但偶尔会有闪着信号灯的飞机从上空经过,两个人并肩走在大道上,路灯把他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宿舍楼前会经过一片林子,为了省路程抄近道,两个人一般都会选择直接从中间穿行。

    “喵——”

    走到半路,一只白猫突然从树丛里窜到路中间。

    骆其清脚步一停,在看清后颇感惊喜地蹲下去,很自然地挠起这个小家伙的下巴:“雪球?你怎么在这。”

    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雪球又蹭着他的裤腿叫了一声。

    它被学校里的同学发现时还是小小一颗白色团子,所以就被起名叫雪球。

    可能是骆其清偶尔也会喂给它几根猫条的关系,雪球看起来和骆其清格外亲昵,刚刚还在喵喵叫,现在就已经躺下去朝他露出肚皮。

    只不过很快,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蓦然注意到了站在骆其清后面的周棘。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周棘平时很少和动物打交道,奈何现在这猫就直勾勾地盯着他,出于某种礼貌,他选择用跨物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喵。”

    企图用它的语言进行交流。

    “喵呜——”雪球竟然还回了一声。

    骆其清扑哧一笑:“它听懂了。”

    正说着,他敏锐地听见旁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意识扭头一看——

    不远处的车棚旁边,有一对情侣正在月下拥吻。

    是两个男生。

    在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后,骆其清霎时回过头,然后匆忙站起来往边上走。

    他只感觉自己现在心跳的飞快。

    雪球也被他这动作吓得后撤一步,然后飞身钻回树丛中。

    “怎么了?”周棘见他反应不对,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

    “没什么!”骆其清生动演绎了一遍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忙不迭去捂周棘的眼睛。“小路虫子多,我们走大路吧。”

    周棘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但骆其清却感觉心里跟着泛起痒意。

    “走走走。”

    慌乱之中他只想着赶紧把周棘带离这里,这条路上隐秘的角落很多,他担心稍不注意又会撞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而周棘默默看了眼自己被牵着的手腕,没有吭声。

    回到宿舍,郝宥凡不知道正坐在桌前捣鼓什么,其他两个舍友今天也都在,正戴着耳机徜徉在游戏战场里大杀四方。

    骆其清感觉自己的脸颊还在隐隐发烫,于是也没像平常一样刷波存在感,从柜子里拿了换洗衣服就直接钻进澡房。

    F大没有熄灯要求,所以十二点后他们宿舍依旧灯火通明。

    骆其清洗完澡就直接躺回床上刷手机,却总是经常听见郝宥凡发出一些类似于倒抽凉气的声音。

    “凡子。”他叫了一声。

    底下的人没应,但很快声音又传了上来。

    “凡子!”骆其清从床上探出头,冲郝宥凡的背影喊:“大晚上干啥呢你!”

    “你好大爹我正在织围巾呢!”

    骆其清这才瞥见他手里的两根木棍,连着桌上一条粉色半成品围巾,和他整个人明显画风不符。

    “你什么时候有这爱好了?”他整个人扒拉开床帘,凑过去,“你确定要戴粉色的?”

    “一边凉快去,我这是要送给庄思菡的。”郝宥凡头都没抬地回道,“这不是天气要冷了。”

    “送”这个词又勾起了骆其清某些记忆。

    他走到柜子旁边,找到刚刚出门穿的那条大衣,周棘送的钥匙扣现在还在口袋里躺着。

    刚刚还在想着给他什么回礼,现在隐约有了主意,于是他又凑到郝宥凡旁边:

    “你要是织完还剩点毛线就留给我呗。”

    “干啥?”郝宥凡手里动作不停,“你要表白蹭我的可不够,操场晚上就有人卖,十五块两团包教会。”

    “我不织围巾!”骆其清看到这种手工活都脑袋大,“我有别的用处。”

    回到床上,许是因为刚刚看郝宥凡织了会围巾,骆其清觉得自己现在脑子格外活跃。

    “你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她呢?”不知道为什么,骆其清突然就蹦出这样无厘头的问题,“万一你只是觉得她好看呢?”

    “那肯定不一样啊!”

    郝宥凡似乎想给他解释,但一时间脑子不够二用,于是很快想到求助外援,“博文,你给这不开窍的说说!”

    方博文是他们另一个舍友,和现在的女朋友是从高中就谈上来,两个人感情稳定得不得了,所以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他们宿舍里公认的情感专家。

    刚好一把游戏打完,情感大师听到了召唤,于是摘下耳机就开始答疑解惑,“你看见一个美女,你会多看两眼,但是过后除了记得她好看就没了。”

    “但你喜欢一个人,是就算你看见了另一个美女,也还是想着他。”

    “喜欢就是随时随地都会想着她。”

    骆其清似懂非懂地点头。

    可是他脑海中根本没有印象任何美女校花,他脑子里似乎永远都只有一个身影

    那个和他一起在赛道上驰骋,然后在吧台聊天,散步回宿舍的身影。

    …不会吧?

    一点钟,他们宿舍终于熄了灯,很快鼾声响起。

    可骆其清却发觉自己失眠了。

    冬天的夜晚没有蝉鸣,只有偶尔从缝隙钻进来的微风。

    印象中这晚的圆月裹着一圈柔和的光,窗外树影婆娑,万物归寂,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冥冥之中在心底生根发芽。

    第25章 信口拈来.ed

    校联赛近在咫尺,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永无休止的训练。

    好在骆其清对赛车是真爱,所以就算每天学校和训练场两头来回跑也照样乐在其中。

    可最近他觉得自己碰到了点事。

    少年的心思没有少女那样敏感,却也连着两次例会都察觉出有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再加上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就像以某种罪名正在暗地里审视他。

    起初骆其清觉得自己是多虑,毕竟那几个人他甚至都叫不上名。可直到渐渐连班上的人看他也变得奇怪,同样神经大条的郝宥凡忍不住问,你最近是不是惹什么事了,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应该没错。

    骆其清向来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人,认为有事说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方便你我他。

    于是他当即决定去问谢斌,可谢斌表示自己最近正在忙着找实习, 协会里的事情没有过多关注。

    他又问了庄思菡,不过她的回答跟谢斌也没什么两样。

    最后思来想去,他干脆就直接去问其中一个协会成员。

    结果那个人嘴上虽然说着没有,但眼神中又很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

    这让他更纳闷了, 纳闷到当晚吃了两碗白米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郝宥凡:“周棘知道么?”

    这倒是把骆其清问住了,可周棘什么都没和他提过, 两个人相处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那应该是不知道吧。

    但这却给他敲了个警钟, 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 要是周棘比他还先知道就不太好了。

    周四下午, 全年级课最满的时候, 大部分学生都在这栋教学楼里上课。出于各种原因,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担心自己真在不经意间闯了什么祸, 于是趁着休息空隙,骆其清拜托刚好在同层楼上课的谢斌出面帮他询问一下其他成员。

    这回运气不错, 算是找对人了。

    那个小队员和骆其清一样,都是这学期才招进来的新成员,所以面对着协会会长,他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也没什么大事”

    说了半天说不到重点。

    “你直说就行。”谢斌扶额,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催促,“到底什么事?”

    “不是我,是闻仁飞学长跟我们说的。”那小队员有些发怂地看了看谢斌,然后好半天才把目光落到骆其清身上,道出了实情:“他说是因为骆同学跟校领导关系好,所以这次协会才破例选他上去比赛的。”

    骆其清一脸懵:“闻仁飞是谁?”

    他只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却不记得是谁。

    谢斌:“大你们一届的学长。”

    郝宥凡在他耳边小声提示道:“爱扎小辫那个。”

    这样说骆其清才终于有了点印象,就记得是有个男生每次来训练都会扎根辫子。

    可问题是他们貌似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怎么就跟别人说他跟校领导熟了?

    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蓦然浮现出一个词。

    造谣。

    骆其清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竟然会有一天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斌显然也很意外听到这个答案:“人选是我们几个干部开会投票决定的,而且这回主办方也不是咱们学校啊。”

    字里行间都是没有内幕的意思。

    “啊,这样吗”

    那小队员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消息不属实。

    “可是闻学长说是他亲耳听见的,原本的人选应该是他才对。”

    “他这些不都是空口无凭吗。”谢斌听着都快被气笑了:“而且闻仁飞的水平,说实话就算不选骆其清,顺位人选也不可能他。”

    骆其清算是明白了,所以是那个人觉得今年应该轮到他上场,结果半路被截胡了,然后心里不平衡就选择四处造谣逞一时之快。

    然后谣言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他同学也都知道了。

    果然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你别担心。”作为会长,谢斌很负责说:“我待会会在大群里帮你澄清。”

    “不用。”

    骆其清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一来是这样辟谣那些人未免会相信,二来是治标不治本。

    在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我去找闻仁飞。”

    课间休息结束,上课铃刚一打响。坐在位置上的周棘放下手机,抬眸就刚好看见骆其清急匆匆拎着书包从教室门口走了出去。

    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而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谢斌在协会总群里发了条全体消息。

    【谢斌:@全体成员,近期协会里有人谣传不实消息,请同学们不要盲目听信,注意辨别。】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周棘站起身,对旁边刚睡醒的向奕说:“老师点名帮我答个到。”

    “哈?”向奕睡眼惺忪地看他,“要上课了你去哪?”

    “有点事。”

    说来也巧,闻仁飞的宿舍刚好就在他们隔壁楼,都是从同一个大门口进去,所以不用另外的门禁,直接就可以上到他们宿舍。

    骆其清照着谢斌给的地址找到了闻仁飞住的宿舍,但是他刚好不在。他的舍友说,闻仁飞这个点多半会在活动中心。

    那更好不过了。

    于是骆其清下了楼,骑上共享就往活动中心去。

    停好车,他在活动中心门口碰到了周棘。

    “你怎么在这?”

    骆其清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这个点应该还在上课才对啊。

    但周棘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跟你一起上去。”

    推开协会办公室的门,骆其清一眼就看见了扎着辫子的闻仁飞。

    他正坐在中间的办公桌上,不知道在和旁边几个同学聊什么,只是在看清到来人之后,他话音戛然而止。

    几个人显然对骆其清这个时候出现有些猝不及防,表情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慌乱。

    “今晚有空么?”骆其清直接过去开门见山地说,“咱俩下赛道比一圈。”

    “我,我没事和你比什么?我晚上还有课呢。”闻仁飞眼神飘忽不定,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反问。

    再多周旋也只是浪费时间,骆其清索性直接把刚刚的录音当着所有人的面播了一遍。

    “那我们周天在训练场见。”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就要用最明了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你说我抢了你的名额,那你就跟我比一场,看看结果到底是什么。

    到时候不用多说,旁观者自会清楚真相。

    原以为闻仁飞会在这周天装病请假,但意外的是他竟然来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抖出去,这时候请假那他就会彻底坐实造谣的罪名,或许他也是想搏一搏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周棘看着骆其清走向赛车的背影。

    他知道,这人之所以提出当众较量,绝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而是为了还自己一个公道。

    万众瞩目下,两台赛车同时冲出起点,因为是比单圈圈速,所以整场赛局并没有持续很久。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骆其清的赛车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大屏幕上很快就加载出两人的最终成绩。

    骆其清快了闻仁飞一秒三六。

    在正规赛事上,别说一秒钟,就是半秒都已经能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你们发现没,骆其清的成绩一直都发挥得很稳定啊。”

    “闻仁飞怎么好意思说人家是关系户”

    “就是就是,拿不到名额也见不得别人好。”

    “”

    谣言在这场比赛中不攻自破。

    少年摘下头盔,从座舱里出来奔向人群:“怎么样怎么样,让我看看成绩。”

    被压弯的头发在空中一翘一翘。

    郝宥凡兴奋地说:“你好像破了你自己记录。”

    “真假?”骆其清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一下:“快让我看看!”

    不远处的吧台,周棘手里端着杯咖啡,视线轻飘飘地定在人群中的某个身影上。

    骆其清今天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卫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玻璃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了舞台上追随主角的聚光灯,穿过层层包裹的人群,毫不吝啬地倾注在他身上。

    少年鲜活生动,连头发丝儿都在发着光-

    校联赛如期而至。

    而且今年的主办方极为给力,竟然将场地定在了本市的国际赛车场。

    这可是F1和房车赛事以及各类表演赛的常用赛道。

    “我都不敢想这场地开车有多爽。”骆其清四处张望,兴奋程度完全不亚于外出春游的小学生:“要是我以后能在这跑CTCC就好了。”

    CTCC是国内的房车锦标赛,同时也是国内赛车的顶尖赛事之一。

    但今天的热闹程度注定不会输那些大型比赛。虽然不是所有高校都有开设赛车协会,但因为它是唯一一个针对大学生举办的赛事,这就足以让这场比赛显得弥足珍贵。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观众席早已坐满了来自各大高校的气氛组。

    骆其清去后场换上了赛车服,这还是谢斌参照北极星车队的赛服专门定制的,远看大差不差,近看的差别也只有代言标志没他们多,以及车队logo不同。

    不过他们的logo也足够酷炫,队名听起来也相当响亮。

    谢斌带头喊:“咱们风火轮车队必胜!”

    其他人跟着喊:“风火轮必胜!”

    没多久,两名选手就被裁判组叫走,因为之前没有开放赛道练习,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要在赛前先上场勘路。

    周棘就作为车队成员,跟着谢斌他们坐在后方维修车里。

    维修车里放着几个监控器屏幕,对应着的是骆其清和另一名车手的赛车里行车记录仪拍摄的实时影像。

    其他人都在好奇地观察各种细节,只有周棘不同,他一直在透过屏幕去看骆其清。

    骆其清还没有戴上头盔,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相反,他看起来跃跃欲试。

    技术组调试好通讯器后,就把耳麦交到了他们手上,并叮嘱各种注意事项。

    这些都是平常练习不会接触到的东西,所以为了让成员们对赛事有更进一步的了解,谢斌允许每个人都用通讯器跟两位车手说上一两句话。

    郝宥凡拿着通讯器,差点要跟骆其清唠起来了。

    轮到周棘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场了,而且很多话前面的人都已经嘱咐过了,于是他就言简意赅地说:“好好跑。”

    虽然只有几个字,但骆其清还是立刻就听出了周棘的声音。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语气轻松:

    “跑第一有没有奖励啊。”

    可话一出口,骆其清心里就有点发虚。

    明明这就是很正常一句话,就像普通队友之间信口拈来的玩笑,可现在说出来之后却总感觉隐隐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棘会不会听出来?

    骆其清忐忑地等待着,可耳麦里迟迟没有传来周棘的回应,他忽然有些沮丧,以为周棘没听见,或者是有意逃避了这个问题。

    可就在他准备等着下一个成员开口时,他蓦地再次听见耳麦里传来了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

    “当然有。”

    第26章 阳和启蛰

    伴随着电视机里微弱的背景音, 季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听着骆其清讲述他和周棘的过去。

    作为一名具备极高职业素养的心理医生,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成为一位很好的倾听者。

    但是骆其清讲到一半却蓦然停了下来。

    “抱歉。”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深吸一口气,“我有点不舒服”

    明明正回忆到轻松愉快的地方,可他心底里却没来由地涌现出一股悲伤,或许潜意识中习惯性会把曾经和现在放到一块作比较,然后就会产生出一种过去发生的都是杜撰出来的美好错觉。

    这让他很难受。

    骆其清感觉自己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保持这个坐姿将近两个钟头让双腿开始变得发麻,于是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

    对面的楼房大多已经熄了灯,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只能依稀看见隐匿在树荫下影影绰绰的灯光。

    “你刚刚病情伴随躯体化症状发作,现在觉得累和不舒服都是正常现象。”季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劝慰道,“你不要抵触情绪, 要尝试接纳它。”

    尽管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容易,实际要让患者做到却很困难。

    不然也不至于治疗六年都没完全康复。

    而且骆其清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季安捧起纸杯抿了一小口, 然后清了清嗓子, 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严肃, “但不管怎么说, 你这样贸然尝试还是太危险了, 之后最好还是循序渐进。”

    骆其清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季安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好, 虽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甘心。

    在这近十年里,赛车可以说是已经等同于他的第二生命。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骆其清听见自己问。

    不知什么时候, 电视里已经播完了刚才在放的纪录片,现在连那点微弱的背景音也听不见了。

    良久, 季安无奈地耸了耸肩:“办法倒是也有一个。”

    闻声,骆其清几乎是立刻回过身,用诚恳又渴求般的眼神望向他。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理论上可行。”话虽这么说,可季安表情依然凝重:“让周棘陪你复健,就类似于驾校教练那样坐在副驾上,或许你的反应会有所缓解。”

    这是他结合之前经手过的各种相关病例推测出来的法子。

    精神疾病也分为遗传和后天形成,而骆其清的情况明显只属于后者,而再细分下去他的病因又是外界影响所致。

    所以对他来说,药物其实只能起辅助和压制作用,要想痊愈最终还是得过自己心里那关。

    现在能帮助他恢复的或许也只有周棘了。

    然而听到这里,骆其清就已经垂下了头。

    有周棘在的时候他情况的确会变好,但话虽这么说,他又怎么可能真跟周棘开这个口。

    他们两个人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就已经知足了,又怎么敢再奢求更进一步。

    那样太贪心了。

    想到这里,骆其清不自觉揪紧了衣角。他明明才二十出头,人生甚至没有过半,却已经沦落为了处处受限的病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永夜中被困于高塔的守望者,完全是凭借对阳和启蛰的信念才得以苟活。

    可是,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时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朝前迈了几个小格,等再回过神来时已是深夜。

    “早点睡吧。”季安起身,重新披上他那条驼色大衣,“好好休息,等你到时候去医院我再给你做更详细的检查。”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几辆卡车就已经停在了承阳的仓房门口。

    三四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人从上面跳下来,戴好手套就开始卸货。

    为WTCR量身打造的赛车到了。

    赵永一在三天前就跟已经周棘和许书航打好了招呼,要他们今天早上来仓房一趟。

    目的很简单,来试车。

    WTCR相较于其他大型赛事有一项很特别的赛规,就是不允许厂商队伍参赛,只面向私人车队开放。

    所以他们要想让自己生产的车辆进入大众视野,以此增加曝光量,就只能和私人车队展开合作,为车队提供比赛用车。

    而且今年的新车在配件上几乎也是做出了全面升级,其中包括轮胎配方、车架、防滚架甚至是发动机。

    周棘和许书航两人作为首发车手,必须要先驾驶新车上场进行比赛模拟,以此来了解车辆操控、轮胎衰减以及燃油消耗等基本情况,直接测试赛车本身是否存在问题,然后再让工程师进行一轮调校或返厂调整。

    厂商和车队都下了血本,所以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近距离看车的好机会,一窝蜂都跑去仓房凑热闹。

    唯独骆其清没有去。

    因为失眠,他吃了一片安眠药,接近四点才睡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睡一觉后果然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骆其清起来吃了点面包充饥,然后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于是在某个时刻,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应该下楼走一走的想法。

    搬来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但今天还是他头一回专门下去院子里闲逛参观。

    整个休闲区都舒适惬意,四周围成绿化带,北边角落摆放了些健身器材,一左一右还分别建成了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

    虽然靠近训练场,偶尔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引擎声,但也被防噪墙挡了大半。

    总体来说就是很满意,完全不输其他高档小区。

    骆其清一路上都颇有兴致地走走停停,趁着人少,他还坐在秋千上发了会呆。

    天朗气清,这种时候如果再有!!!

    周棘从总部回到公寓时,就看见骆其清正蹲在长椅旁边,视线再下移——

    一只小黑煤球正在他脚边打滚。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人总喜欢和小动物呆在一起。

    骆其清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也有点吸猫体质,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经常会走着走着就会有小猫黏过来。

    本人表示很喜欢这个体质。

    小黑煤球站起半个身子想抱他手臂,骆其清正准备配合着去挠它下巴,结果伸出手才注意到它脖子上还挂着根细项圈。

    原来还是只家猫。

    可是骆其清抬头朝前看了眼,连半个可能是“主人”的人影都没有瞅见。

    这小家伙该不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

    “你迷路了吗?”他用手指轻轻揉着它后颈。

    “它喜欢呆在楼下。”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让骆其清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在他凭借极好的平衡能力,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骆其清回过头,周棘穿着黑色夹克,头顶着同色系鸭舌帽就出现在他身后。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刚刚还在撒娇卖萌的小黑煤球倏地喵了一声,然后把毛茸茸的尾巴向后一摆,竟是直接从他手底溜到了周棘脚边。

    “诶?”

    紧接着,它用肉垫拍了拍周棘的裤腿。

    等周棘半蹲下去后,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就开始用头顶主动去蹭周棘手掌心。

    居然有猫会向周棘传达好感,这还真是骆其清头一回见。

    以前他们在F大的时候,周棘似乎跟校园里的流浪猫都不太亲近。

    他还以为周棘不喜欢猫。

    结果现在再看,一人一猫相处得格外融洽,简直能凑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敢肯定,这只猫之前绝对没少黏着周棘。

    “它主人是楼上户主,平时它不喜欢呆在家里。”周棘把手摊开,任由这只小家伙玩弄,“它饿了会自己回去吃饭。”

    骆其清懵懂地应了一声,还是觉得这些话从周棘口中说出来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也可能是他们分开太久了吧。

    “你今天好点了吗。”

    周棘突如其来的询问阻止了骆其清陷进思维漩涡。

    他抓了抓头发,昨天那种状况被周棘撞见,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怎么回,于是骆其清也就模棱两可地说:“没事了。”

    好在周棘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骆其清微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气氛会变得尴尬,结果两人一猫竟然意外的和谐。

    几分钟之后周棘的手机响了。

    他站起来接通电话,朝着门口说:“你开过来吧。”

    骆其清没有听别人的打电话的习惯,但还是不可控地听到了只言片语,然后才知道原来周棘一直待在这没走是在等人。

    好吧,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不远处闸门很快就打开,转眼的功夫一辆车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

    透过前窗,骆其清看见了里面的向奕。

    向奕今天又换了辆座驾,是比之前那辆玛莎拉蒂稍微普通一点但显然不太多的保时捷。

    这让他不自觉想到郝宥凡,这两个富二代如果也喜欢赛车,估计都不用拉赞助,自己就能凑个豪华车队去跑GT。

    可惜啊——

    既然周棘要走了,那他自然也就不继续在这待着:“那我上楼了。”

    “嗯。”

    周棘目送着他进了电梯,然后才拉开车门上车:“帮我打听个人。”

    “谁?”

    向奕放下手机,踩着油门掉了个头,心想还有什么人是他周大少爷打听不到的。

    “季安,四季的季,安全的安。”周棘扣上安全带,边说,“应该是个精神科医生。”

    这名字还是他昨晚帮骆其清拨电话的时候才看见的。

    至于身份,也是他的个人猜测。

    “精神科医生?”向奕算是捕捉到敏感字眼,登时开始上下打量他:“你找他干嘛?”

    这人一年到头除了体检都跟医院沾不上边,结果是憋了个大的?

    “你要有什么想法可不能藏着掖着啊。”向奕都快当着保安的面把保时捷开出S型曲线,“要不我帮你把骆其清绑过来,哎不行这样有点犯法啊”

    “瞎想什么呢?”

    周棘对这人的脑洞向来感到无比佩服。

    他斜支着下巴,眼眸中倒映着车窗外流连的风景: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第27章 斗转星移

    春分一过, WTCR就进入了紧张的倒计时阶段。

    车队上下开启一级备战状态。

    就连平时经常忙到没影的赵永一和几个负责人也都抽空去训练场看车手训练。

    不为别的,就是来给自家选手加油打气,让他们不要紧张。

    今年可是当之无愧的赛车大年。不仅是WTCR的揭幕战定在了澳门东望洋, 甚至前不久连隔壁F1时隔两年终于重启的巡回赛也正式确定秋季会来到亚洲,来到他们这片土地。

    WTCR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正式开启,各大网站平台已经纷纷开始预热,各种话题讨论不断,但其中最激烈的还是当属今年银翼和北极星的较量。

    【不想早起上班:今年的银翼很有可能夺冠。】

    【WNF:楼上别太自信,建议去搜搜北极星的历年成绩再发言。】

    【布加迪是梦想:喻星潭势头已经这么猛了?】

    【Horizon:反正站北极星准没错 [狗头] 】

    【极速狂飙:得了吧,没有布兰温的北极星早就日暮西山了,你指望格林一个人撑几年?】

    【Simon:就是说啊,而且不都在传格林的转队合约已经在谈了?】

    【秋水共长天一色:不管怎么说支持咱们国内车队准没错。】

    车队总部大厅, 唐明海正捧着手机乐呵呵地刷着论坛,尽情享受着训练完后的愉快时间。

    作为网上十级冲浪选手,他偶尔还会用小号参与各种话题讨论,譬如你认为今年哪家车队赢面最大, 他毫不犹豫地就给承阳投了一票。

    结果有零星几个网友在下面回复他说你是不是摁错了。

    “做人要有梦想啊,万一实现了呢!”唐明海反手又给承阳投了几票, 不过抛开车手身份不讲, 他其实也挺纳闷, “布兰温当初教得好好的, 为什么会突然辞职啊。”

    身为现代最伟大的车手之一, 退役后又成为了震慑赛车圈的传奇教练, 布兰温却在北极星车队走向巅峰之时突然宣布离职,面对多方追问, 他也拒不透露具体原因。

    在他离开之后,北极星车队接连换了三任主教练, 但是效果显然都不太理想。

    在后面几年的比赛中他们都没再有过什么亮眼表现,虽然成绩依旧靠前,但看上去就像在吃老本,所以车迷才说北极星已经徒留一副空壳。

    “该不会真是格林把他给气走的吧?”

    格林是北极星车队里当之无愧的金牌车手。在布兰温带队时期,年仅二十四岁的他仅差一项比赛就将要拿下世界房车赛事大满贯,这个记录甚至直逼车手时期的布兰温。

    可就是这位世界顶尖车手,传闻中的他十分特立独行,特别是与当时身为他教练的布兰温不和。而且也的确有媒体曾多次拍到他和布兰温发生争吵。

    所以这些年吃瓜群众里也一直议论不断,说布兰温大概率就是被他气到辞职的。

    “谁知道呢。”段誉也凑在他身后跟他一块吃瓜网友评论,嘴里还在嚼着刚从前台顺来的牛肉干:“说不定是老爷子觉得钱赚够了,想回家安心养老了吧。”

    “也有可能哦我靠段誉你在背着我吃什么!!!”

    唐明海狗鼻子觉醒,一个转身就要上手抢,一个立马后撤把手举得老高,两人围着沙发绕圈跑,年龄瞬间缩水三分之二变身小学生。

    正准备上演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经典戏码时,一旁却忽然传来极为淡定的声音:

    “布兰温会再回北极星当教练的,他真的很热爱这个职业。”

    两人争抢的动作同时停住,循声望去,只见骆其清正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看着新一期赛事杂志,头都没抬就顺口接话。

    空气凝固了几秒,唐明海挠着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其他对着话题感兴趣的队员也都向他投来目光。

    “”

    骆其清翻页的手一顿,被杂志遮挡的神色在某个瞬间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我也是看其他网友说的。”很快,他放下手中的册子,面不改色拿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半杯:“我之前是北极星的车迷。”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揭了过去,因为两分钟过后就有两个工程师来抓壮丁,让他们帮忙去训练场上试跑新胎。

    伴随着连绵起伏的哀嚎,几个队员们也只能跟在工程师屁股后面走了。

    骆其清还是依照惯例没有跟过去,虽然他身为车手却从不下场这个奇怪举动曾一度让人不理解,但自从上回联赛他提出的战术让车队逆风翻盘,加上他平常性格随和,渐渐地大家也都默认他是有自己的个人原因而不再深究。

    告别众人后,骆其清就坐电梯上楼准备去休息室。

    车手休息室一共有三间,保洁正敞着第一间大门在打扫卫生,第二间也有人在里面,于是他就直接走到最后那间没开灯的进去。

    然后他就在里面偶遇了周棘。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声音,周棘正半躺在角落的沙发上玩手机,以至于开灯时两人皆是一愣。

    周棘:“”

    骆其清:“”

    你玩手机为什么不开灯。

    此情此景,让他觉得有一种两个学生逃课后结果在宿舍相遇的既视感。

    赶巧了吗这不是。

    “你”犹豫了一下,骆其清还是认为既然碰见了就应该打个招呼,别弄得气氛那么尴尬,“怎么不去训练?”

    “练半天了,累。”周棘自然地解释了句。

    算下来距离正式出发的日子也已经所剩无几,为了保持车感,邓有为给出的建议是让他们每天都去训练场,就算不练车,也要去做体能训练和开各种赛前会议。

    也难怪他会躲来这里摆烂。

    这么想来,骆其清记起曾经带周棘翘水课的经历,暗道该不会是自己把人给带成这德行的吧。

    话说之前翘课是去干嘛来着

    “邓教练不盯梢?”

    “他在盯许书航。”

    虽然队里已经有个实力超群的周棘,但说到底还是两个首发车手,高层也都不希望整个承阳只有一枝独秀,所以肯定会让邓有为也别忘了多关注许书航

    虽然那人总有点目中无人的意思,但骆其清还挺同情他的,每天兢兢业业在赛道上训练,到头来还是跑不过周棘。

    不想打扰他休息,骆其清正寻思着要不要退出去看第一间有没有清扫完,结果就见周棘已经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迈开步子。

    干什么干什么。

    眼看着周棘每越往前走近一步,骆其清呼吸都快忘了,就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一分。

    最后心跳如擂。

    “去吧台喝一杯吧。”

    以前两人在学校车队的时候,每次练车累了就喜欢到大厅的“冰鲜小镇”水吧坐着摸鱼,到最后连水吧老板都跟他们混熟了,偶尔还会送个果盘。

    现在想起来,骆其清都还能回忆起那个味道。

    西瓜永远是甜的,小西红柿永远是能酸掉牙的。

    不知道那个赛车场还在不在,水吧还开不开,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回去看看。

    跟着周棘下了电梯,训练场就在总部大楼后面,和公寓刚好能形成一个三角。

    之前都没注意,骆其清这回才发现这里的水吧名叫“凉爽”。

    可能全国的赛车场水吧都喜欢取这种听起来很凉快的名字吧。

    “美式。”周棘抬手跟里面的服务员点单,说完后又看了骆其清一眼,“柳橙汁,对吧?”

    周棘知道这人嘴巴挑的很,既不爱喝奶茶也不爱喝咖啡,除了矿泉水就只接受鲜榨果汁,所以在水吧本就种类不多的单品当中,骆小少爷最爱点的就是柳橙汁。

    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出错。

    “乌龙茶,不加冰。”他听见骆其清说。

    其实不是口味变了,只是橙汁会和他吃的几种药物成分发生反应,骆其清才不得已戒掉了这个陪伴他多年的饮品。

    为此他还沮丧了好一阵。

    但这些事显然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跟周棘解释。

    周棘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服务员礼貌地笑了笑:“就这样,谢谢。”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接受骆其清所有变化。

    两人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从这个角度往外看,还可以看到赛道的其中一个弯角。

    明明是无比稀松平常的场面,却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重现了。

    他们上次像这样面对面坐着,竟然已经是六年前。

    骆其清到现在还有点恍惚。

    几分钟后,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饮品。

    “两位请慢用。”

    乌龙茶的清香四溢,骆其清习惯性咬住塑料吸管抿了一小口,然后问:“学校车队后来怎么样?”

    倒不是刻意找话题,只是他当时离开后就退了所有和学校有关的群聊,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协会发展的好不好,之后的校联赛还有没有再拿到冠军。

    “我大三就退队了。”

    骆其清甚至忘记收回自己颇为惊讶的神情。

    这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周棘也退出协会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对协会也很上心。骆其清甚至一度以为周棘会接替谢斌成为下一任会长。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自动门向两边打开,唐明海撩着衣服擦汗走进来,刚刚顶着大太阳又试跑又搬轮胎,他感觉自己魂都飞了一半。

    所以结束后他就急不可待地朝场馆跑,想赶紧去水吧整杯冰饮,结果一进门,大老远就看见吧台底下坐着的周棘和骆其清。

    只是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正襟危坐,这场景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骆其清吸了口气,正准备问下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周棘身后就蓦然响起唐明海的声音:“嘿,你俩搁那相亲呢!”

    “咳咳咳!”

    第28章 二月飘雪

    “咳咳咳!”

    骆其清差点没被乌龙茶给呛死。

    这人是怎么做到经常能语出惊人的?

    周棘没有说话, 只是递给唐明海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躲这偷懒被我抓到了吧。”唐明海十分娴熟地忽略掉他的表情,转头就把自己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老邓到处找你呢!”

    练了半天总算是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知道了。”周棘面前的美式已经喝了大半,他起身, 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干指尖上的水渍,“走了。”

    骆其清含糊地嗯了声,只好把话又收回肚子里。

    眼看着周棘穿过自动门,插着兜就往声浪轰鸣的训练场晃悠过去。

    “他怎么每次都点这个。”骆其清收回视线,就见唐明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周棘方才的位置上,双手撑着桌面凑近杯沿嗅了嗅,然后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好吧我还是理解不了这烟灰缸水有什么好喝的。”

    “”

    神特么烟灰缸水!

    乌龙茶逐渐见底,被抓壮丁去的几个人也都前后脚回来了。

    段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们跟前时,一眼就锁定了咖啡里还没融化的冰块, 顿时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拿起来喝了两口,这才终于感觉灵魂归位。

    紧接着他嘴一擦,豪迈地朝大门一指:

    “别喝了, 吃饭去!”-

    距离出发时间越来越近,骆其清终于记起自己还要收拾行李。

    因为前两个分站赛中间的间隔只有不到二十天, 考虑到转场开销以及车辆设备运输等等因素, 车队在第一站结束后就会直接前往第二站赛点, 而不会再飞回国内。

    这也就意味着这趟行程持续时间很长, 他准备的东西需要更全面。

    但骆其清一贯秉承着能活就行的人生信条, 现在要收东西起来才发现家里各种用品存货少得可怜。于是趁着空闲, 他今晚难得出门去了趟大超市。

    或许是刚好碰到周末的缘故,今天超市里人流量格外多。

    骆其清推着车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行, 原本预计半个小时能结束的采购任务最后硬生生花了两个小时。

    好在东西全部都买齐了,他费力提着满满一大袋东西走出超市正门, 在呼吸到新鲜空气那一刻才终于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但很快问题又来了,他该怎么回去。

    看着人已经多到快要溢出来的地铁口,骆其清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表达拒绝。

    不坐地铁就打车呗。

    哪知道他站在路口,等到风都快把他头发吹成杀马特了也没等到一辆空车。

    连着过去七八辆绿色出租车都是有客状态,骆其清纳了闷了,结果再探头朝来车的方向看,前面还有好几拨人也同样站在路口翘首以盼。

    一时半会估计还轮不到他

    算了。

    骆其清也没犹豫,转身就往旁边的巷子口里走,打算去人少的地方碰碰运气,就算打不到的士说不定还能找到一辆共享电动呢。

    夜晚的春风吹出了冬天的凉意,只穿一件薄长袖扛不住冻,骆其清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走在刚铺好砖的小道上,他左右手来回交换着拎袋子,旁边偶尔驶过几辆小轿车,但半个出租的影子也没有。

    直到看见一辆亮眼的红色宝马经过,骆其清被吸引了目光,忽然没来由地开始思考,会不会待会走到路口又看见向奕那辆夸张的玛莎拉蒂。

    然后副驾驶上坐着周棘。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周围基本都是已经上了年头的住宅区,顶多还有一两家报刊亭和已经贴上旺铺招租的女装店。

    再往前走点就是个小停车场,许是托了大超市的福,这里车位倒是所剩无几。

    出于对车的敏感程度,骆其清下意识朝里打量,然后就发现了刚才经过的那辆红色宝马。

    车头还亮着灯,应该是同一辆没错。

    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停在红色宝马旁边的大奔。

    梅赛德斯奔驰放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显得扎眼,尤其是比普通轿车还要高出一截的G级。

    骆其清不由得放慢脚步,第一反应是这城市里除了周棘居然还有人开这种车型。

    正想着,只见隔壁红色宝马熄了火,三面车门打开,几个看起来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

    像是刚结束聚会的样子。

    他也没多想就准备继续赶路,只是余光中看见其中两个人似乎绕到车门另一边,把一个人从后座扶了出来。

    可就是这无意间的一瞥,骆其清双腿倏地就定在了原地。

    那人不是周棘么!

    难怪这大奔看着眼熟,感情这本来就是周棘那辆。

    骆其清只觉得自己和周棘之间真是充满了各种巧合,上一秒刚想到他,哪知道下一秒就真碰上了。

    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全自动寻周棘雷达

    不知道那几个人跟周棘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就看见周棘坐上了自己车的后座。

    过了会其他人重新上了宝马车,掉头就向远处疾驰而去。

    就这么走了?

    那周棘怎么办。

    几乎都没怎么犹豫,骆其清绕过围栏径直朝周棘走去。

    车窗完全打开,周棘正阖着眼仰头靠在座位上。

    看他这状态,骆其清隐隐猜到了个大概,但还是问:“你怎么了?”

    几秒之后,周棘才有了点反应。

    似乎不满被人打扰休息,他略微皱了下眉,然后偏过头,缓缓掀开眼皮。

    在看清来人之后,周棘眸子里的混沌似乎散了点,他揉了揉头发,声音低哑:“喝酒了。”

    但他没问骆其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辆三百万起步的大奔,一个喝醉了的周棘。

    骆其清把实在是拿不动了的袋子靠在轮胎边,一时间陷入苦恼。

    “你怎么回去?”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棘这样肯定开不了车,而且这段时间主干道抓得严,酒驾被抓最少也要禁赛一年。

    或许他应该让周棘给向奕打个电话。

    说时迟那时快,都没等他开口,周棘旁边的手机居然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向奕。

    巧了吗这不是!

    在骆其清的注视之下,周棘把电话接通放到耳边。

    他依旧阖着眼,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连,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周棘大多时候都只是淡淡地嗯一声。

    应该是向奕要来接他对吧。

    可没过多久,骆其清就听见周棘说:“不能来就算了。”

    啊?

    要是向奕不能来的话,周棘要怎么办?

    “你去忙吧。”周棘又说。

    “”

    “你喝个酒把耳朵喝堵了?”电话另一头的向奕听得莫名其妙,只好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我是问刚刚他们把你送哪了,发个定位来我现在去接你。”

    “嗯,骆其清在。”

    周棘挂断电话。

    骆其清急切地问:“怎么说?”

    周棘隔了半晌才答:“没空。”

    这话听着犹如二月飘雪,心拔凉拔凉的。

    周棘看着倒是风平浪静,甚至还颇有闲情雅致地睨了骆其清一眼。?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也没有解决办法。

    等等。

    骆其清好像有点领悟周棘的意思。

    该不会是想让他开车吧。

    骆其清指了指自己。

    周棘点了点头

    好像猜对了。

    “要不还是你开吧。”骆其清吸了口气,满脸写着生无可恋,“我帮你看警察”

    说实话,光是看周棘这副样子,除了反应好像慢了点,好像也没有其他异样。

    这人该不会假醉吧。

    倒不是骆其清没胆再试一次。

    主要是他怕今天开了车,明天承阳不仅要痛失一个WTCR的首发车手,估计他们还能再荣登本地体育新闻。

    《震惊,知名赛车手赛前竟因酒驾被拘留!》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人的大头贴还能占到一个头条版面。

    骆其清冥思苦想,终于在脑细胞死了一半后想出了个更合理的办法:“我叫辆网约车。”

    他可不想在赛前让周棘出什么意外。

    周棘没吭声,一副你随意的表情。

    国外网约车费用很高,所以骆其清基本没打过,回国后也就一直都保持这个习惯,除了偶尔坐郝宥凡的车以外基本都是地铁和步行。

    捣鼓了半天,他才终于注册好一个滴答打车app。

    选择目的地,开始叫车。

    几秒过后,骆其清手机震动,弹出了打车系统发来的提示:

    【您前面还有128单正在排队等候,预计司机接单时间还有五个小时,请耐心等待哦~】

    多少???

    骆其清以为自己眼花了。

    结果再看几遍也还是一个样。

    五个小时。

    干脆直接让在他们在车里睡一觉算了!!!

    等肯定是不可能等的。

    骆其清气得把app一关,恍惚间记起季安前不久才和他说的话。

    如果周棘陪你复建,反应会有所缓解。

    真的可以吗?

    他忽然变得有些动摇。

    可是他开车估计要比酒驾还危险。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十分钟车程的路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而且周棘明天早上似乎还要到总部开会。

    良久。

    他妥协地坐进了驾驶座。

    就在他开门的同时,周棘也很自然地换到了副驾。

    “你”骆其清仔细地斟酌语句,尽管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已经不自觉开始打颤,“我待会…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你就跳车…”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冰凉的。

    “”

    骆其清现在信他是真醉了。

    第29章 乘风破浪

    周棘很少会喝醉。

    前段时间, 因为一个高中同学忽然在群里发消息邀请大家参加婚礼,沉寂已久的群聊就像被打开了一道豁口,老同学们接二连三冒出来说话, 整个群渐渐变得活跃。

    很快就有人提议办个聚会叙叙旧,众人商讨了很久才终于把时间地点定下。

    也就是今晚。

    都是很久不联系的人,周棘对这场同学会并没有多大兴趣,再加上赛前事情冗杂繁多,他原本已经准备要推掉。

    可就在拒绝负责人之前,他偶然得知其中一个医生职业的同学正在做精神疾病相关课题。

    最后他赴约了。

    来了大约二十几人,模样看上去都没什么变化,而且从聊天里能知道他们基本都已经事业稳定,生活安乐。

    成年人的聚餐上少不了酒水, 之前就已经安排了人负责带,红的白的种类多样,甚至还有个在做外贸的男生直接带了瓶上了年份的苏格兰威士忌。

    麦卡伦18年雪莉单桶,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橡木香。

    服务员拿来半桶冰, 一颗颗形状相同的小方块在顶灯下晶莹透亮,最后落入漂亮的琥珀色液体。

    就像某种意外的巧合, 周棘刚好被安排坐在那个医生同学的旁边, 两人喝着酒寒暄, 自然而然地聊到自己当下从事的行业。

    那人谈起自己正在做的研究课题, 周棘顺便就说, 他有个朋友也正在被病情困扰。

    然后他就把那天在停车场, 骆其清出现的情况细致描述了一遍。

    听完后,那同学先是托着腮若有所思:“他这样应该是出现了某种生理应激反应。”

    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他很乐意进一步探讨。

    “但光听你描述,我也不保证判断准确, 不过”那同学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接着道:“你朋友应该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民间常说的PTSD。”

    周棘对这个词很陌生,于是他只能顺着询问:“那这类疾病的病因是?”

    “这很难说的具体,不过概括起来源头都是经历了创伤性事件,威胁到生命安全。”

    他似乎觉得另一个词在这种喜庆的场合说出来不合适,于是只能压低声音:

    “或是涉及死亡。”

    “”

    主菜上齐后,饭桌上的话题就被引向其他地方。

    周棘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没怎么参与聊天,只会偶尔在举杯时作出回应。

    烈酒果然名不虚传。喝时没多大感觉,但等过了段时间后,周棘罕见地感觉到自己出现了头痛。

    再之后就变得有些钝。

    但晕归晕,他还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

    众人觉得光吃饭不够尽兴,于是又准备再转战KTV,周棘说自己明早有事,就拜托开车的同学顺路送他到自己原先停车的地方。

    等到目的地时,他已经感觉自己意识开始不太受控。

    只能靠在后座休息,等向奕来帮忙开车回去。

    本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

    直到他听见声音,然后睁眼看到了骆其清。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喝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众所周知,醉酒后的人思考问题起来都没有什么逻辑。

    周棘只知道自己不能酒驾。

    骆其清想开车。

    那他现在就可以有理有据地让骆其清去开车。

    骆其清会开心。

    还挺幸运,事情后续真如他想的那样一步步发展。

    眼见骆其清坐上驾驶座,他理所应当进了副驾。

    当思考变得迟钝时,很多细小的事物却会因此放大而变得显眼。就比如现在,周棘注意到骆其清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有难以克制的紧张。

    虽然在此时此刻,他大脑已经近乎空白,像个接收不到信号的电子仪器。

    但周棘还是出于本能反应,握住了骆其清的手。

    路灯昏黄,不远处的道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轮胎摩擦沥青路面让整个环境并不安静。

    而他声音很轻,轻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骆其清还是听得清晰。

    周棘对他说——

    别怕-

    车辆启动,仪表盘上的灯光也随之亮起。

    前盖引擎的声浪翻涌,听起来就如同蛰伏于黑夜的猛兽发出低吼。

    周棘带着凉意的手已经移开,但那种触感似乎还在,骆其清总觉得心里很痒,像是有羽毛在挠。

    倏然间他发现,刚才那种不适感竟然已经奇迹般地压下去大半。

    骆其清赶紧趁热打铁抵住油门,然后谨慎地、幅度很小地踩下去。

    车辆开始缓缓移动。

    换挡,倒车,移位。这些早就已经深入骨髓的操作,即使隔了很久再上手也还是能运用自如。

    车子开进车道,平稳前行。

    尽管这辆近六百匹马力的越野被他开出了自行车速度,但好歹也算是正常行驶。

    骆其清不由得松了口气。

    辅路的车流很少,他也不争不抢地把车贴近绿化带行驶,任由后方疾驰而来的车辆超过。

    然而这种平静还没持续多久。

    就在开到尽头处准备拐进主路时,在看见密密麻麻的车辆的那一刻,骆其清只觉得心脏重重一跳,紧接着晃目的晕眩感再次席卷而来。

    手握方向盘的力度渐渐收紧,在车载空调造就了的低温之下,他依旧不受控制地开始冒冷汗。

    霓虹灯变得重影,呼吸愈发急促。

    完蛋了。

    眼看着情况就要急转直下,骆其清迫切地想趁还能自主行动时强制停车,避免酿成大祸。

    然后还没来得及动作,旁边忽然传来降下车窗的声音。

    顷刻间骆其清如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扭过头,眼里的惊恐甚至都还没褪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副驾驶座的周棘。

    这人斜支着头,眼睫一抬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骆其清忙不迭收回视线。

    他差点忘了周棘现在就坐在他身边。

    这念头一出,骆其清感觉瞬间就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将自己心中的空缺填补。

    随之就是对身体的掌控权渐渐回归自我。

    车辆顺利驶入主干道。

    骆其清清了清嗓子:“那个谢谢。”

    无论周棘是不是有意为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把他从万劫不复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这也算是切身验证了季安的猜测。

    前方是个六十秒红灯,骆其清意识清醒地踩下刹车,在离前车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下。

    等绿灯亮起,他再放下手刹继续前行。

    很奇妙的体验,只要一意识到周棘就在身边,他心底那种恐慌不安的感觉就会烟消云散。

    这个车型的底盘有专门做了加高,驾驶位的视野好得堪比公交,骆其清靠着皮质椅背,毫不费力就能将前方路况尽收眼底。

    车厢里静谧至极,他甚至能听见周棘的呼吸。

    很安心。

    这台车开在路上吸睛率极高,就算未见其车也能先闻其声,不只是路边的行人会投来目光,甚至连隔壁道的车主都有好几个降下窗来问这车体感怎么样。

    “骆其清。”

    忽然被叫到名字,骆其清神色一滞,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事情。

    “给油。”

    “”

    他才发现车速已经在向步行看齐。

    这一路上开开停停,加上骆其清偶尔情绪跑偏,一个小时似乎过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但整体还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最后通过停车场闸门,停进车位,熄火,引擎声停止。

    骆其清蓦然变得有些懵逼。

    静止了几秒后,他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我开回来的?”

    没等周棘回话,他毫不犹豫地捏了自己大腿一把。

    是痛的!

    刚刚真的是他在开车!

    一时间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骆其清忙给郝宥凡发了条微信,全然不知现在的自己已经乐成了个傻逼。

    发完消息,他又看向周棘。

    这会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才发现周棘双颊也有点微微泛红,总算是和醉鬼沾了点边。

    “周棘,真的是我开回来的。”骆其清眼睛亮亮地又重复了一遍。

    没等他再次发挥复读机功能,电光火石间,裹挟着淡淡酒味的气息忽然铺天盖地将他笼罩。

    骆其清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下一刻,只见周棘俯下身,滚烫的声音悉数倾洒在他耳边:

    “很棒。”-

    出发日。

    一大早,骆其清就推着行李箱到总部集合。

    虽然他不上场,但好歹也是他第一次跟着车队参加WTCR,心里还是充满期待,昨晚愣是盯着天花板看到后半夜才睡着。

    白色大巴已经在总部大楼门口等候,他把行李交给工作人员,然后就踩着台阶上了车。

    本以为自己来的算早,结果上去才发现人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唐明海看见他,连忙抬手挥了挥:“这里!”

    骆其清比了个ok的手势,抬脚正准备过去,结果刚一偏头就看见了坐在第二排的周棘。

    他正靠在窗边补觉,帽檐压得很低,呼吸起伏均匀。

    这幅景象不禁让骆其清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感觉脸颊发烫,慌忙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十分钟后,邓有为站起来清点人数。

    确认了全员到齐,司机师傅一脚油门踩下去,大巴立即启程开往机场。

    车队出行要兵分两路。

    车手们和医疗队直飞目的地,而维修组则是跟着卡车走公路,主要目的是护送赛车安全抵达。

    队伍浩浩汤汤出现在机场十分惹眼,路上甚至还遇到了车迷要来跟周棘合影。

    周棘一副没睡够的模样,但还是理了理乱翘的头发开始营业。

    接下来的行程都很流畅,托运、安检、登机。

    骆其清的位置刚好和周棘坐在同一排,只不过中间还隔了个唐明海。

    唐明海:“好饿。”

    “”

    很快,广播响起提示音,飞机在一长段俯冲之后腾空而起。

    建筑物在一点一点变小。

    耳膜开始发堵,骆其清感觉到周围的声音都在变小。

    半个小时后,飞机进入到平流层,空姐开始推着餐车来分发简餐。

    吃完饭,骆其清要了条毛毯,然后就靠着U型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客舱内已经熄灭灯光供旅客休息,他一眼就望见了舷窗外的灿烂景象。

    大地灯火通明,道路川流不息,俯瞰就如同一条盘踞着的金色长龙。

    没来由地,他转过头瞄了一眼周棘。

    这人依旧在补觉,不过这回没有帽子遮挡,能直接看见他如精雕细琢般的侧脸。

    骆其清不自觉盯了一阵,直到周棘似乎有要睡醒的迹象,才又匆忙别过头装睡起来,心跳的飞快。

    四月六号的晚上八点,一行人正式落地澳门国际机场。

    第30章 人海穿梭

    众人推着行李走到接机口, 大老远就看见有两个人正高举着印有汽联标志的牌子。

    赵永一先小跑过去跟两位负责人对接信息,片刻过后,他们就被领着从其中一个门出去, 外面停着来接他们去酒店的大巴车。

    因为是国际赛事,参赛选手来自世界各地,汽联为了方便管理以及随时对选手进行抽检,就会在每个站点提前安排好酒店。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所有车手都必须住在这里。

    机场离酒店不远,骆其清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完去年WTCR的首场练习赛录像就已经到了。

    跟着负责人进了酒店,赵永一和邓有为先去会员中心给众人办理入住手续,就留他们在大堂四处参观。

    “不愧是汽联,出手是真豪横啊!”唐明海已经坐到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把整个大堂欣赏了遍,然后激动地用手比了个五,“五星啊,这可是五星酒店!”

    旁边的周棘瞥他:“淡定点。”

    这家酒店设计是典雅的复古风格, 抬头就是金黄色圆顶,地上则是铺设了黑白相间格子瓷砖, 粗看跟他们赛场上的方格旗还有几分相似, 大堂中心摆着一人半高的红黑撞色英伦马车, 愈发突出了它的贵族气派。

    没等酒店经理送来点心, 赵永一就拿着一叠房卡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拿去自由分配吧。”

    医疗团队和维修组都会被另外安排住处, 所以算下来要入住这里的一共就十二人。

    六张房卡, 一间两人。

    在听到自由分配的时候,骆其清顿了顿。

    然而段誉刚上前接过房卡, 邓有为就咳了声补充道:“周棘,你跟许书航一间啊, 明天早上医疗组会去找你们补几个体检数据。”

    “”

    最后骆其清和岑杰被分到一间。

    去找电梯的路上,骆其清总是不自觉把目光对准走在前面的周棘。

    说来也奇怪,骆其清几乎每次都能毫不费力地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锁定他的身影。

    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出神看了好半天,直到电梯在开门前发出叮的声响,骆其清才猛地清醒。

    他晃了晃头,试图把一些奇怪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想什么呢你-

    在酒店休整了两天,紧接着就是官方试车日。

    按照惯例,在每个赛季的第一个分站赛开始之前,汽联都会组织一次试车日活动用以赛道和赛车测试,并且要求参赛者必须参加。

    车队对此也很看重,因为这是车手在赛前唯一一次能进行实地模拟的机会。

    上午九点,承阳车队全员在酒店大堂集合,然后坐上大巴正式出发。

    骆其清本以为之前的联赛场面已经足够壮观,结果今天来到了东望洋赛道之后,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山人海。

    进入后场,穿着各式各样队服的工作人员穿梭不停,交谈声和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连成一片,站在人群中,偶尔还会有自行车从身边窜过去。

    混乱程度简直堪比战场。

    直到进了承阳的P房总算才消停了一点,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提前来的维修团队只是布置了赛车维修区,其他房间都还没有待整理的状态。

    人手不够,骆其清只能撩起袖子跟唐明海几个过去帮忙,把手推车上快垒成山的各种工具一件件往里搬。

    在P房的对面一排都是从海外运来的大集装箱。

    这也算赛事特色之一,国外车队除了人以外,赛车以及各种大型配件都是直接用集装箱打包运过来,省时省力,还能看到各种充满国外文化的喷漆涂鸦。

    有时候车迷进来参观,还会跟自己喜欢车队的集装箱来一张合影留念。

    搬完东西,段誉和唐明海瘫在躺椅上一蹶不振。

    骆其清抻了抻腿就往外走,期待感令他精神依旧亢奋,他不想错过感受世界级比赛氛围的好时机。

    他们P房右边紧挨着的是个摩洛哥车队,骆其清顺势看了眼墙上贴着的车队名字。

    英文简称是KG,骆其清对此并没有印象。

    或许是新车队也说不定。

    骆其清看着他们的维修技师倒腾了会车毂,然后又好奇地走到KG车队P房的另一头。

    几个人正围在一台榨汁机面前观察它的运作。

    外国人似乎都很注重生活品质,就连出来比赛也不忘把咖啡机和榨汁机给带过来,骆其清默默数了一下,他感觉这些设备已经齐全到可以在这开个水吧。

    可能是看久了,骆其清回过神时就看见一个外国友人朝他走来,然后热情地塞给他一大杯苹果汁。

    “谢,谢谢。”他有些受宠若惊,感觉不太好意思地道谢,结果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中文,于是赶紧又再补了句英语。

    没想到这老外竟是咧嘴一笑,然后也用中文回了句不太标准的“不客气”。

    半小时后,汽联负责人用广播发布通知,公布车队的测试将安排在下午五点之后进行,每个车手有一个小时的测试时间。

    邓有为叉着腰:“怎么又拖这么久,效率也太慢了。”

    赵永一刚从外面回来:“还在清理赛道呢,昨晚风大,吹来一堆垃圾。”

    众所周知,东望洋赛道是个全开放街道赛道,有几个看台的视角甚至还不如隔壁大楼好,车迷偶尔抬起头,甚至还能和在自家阳台嗑瓜子观赛的群众来个面面相觑。

    骆其清捧着苹果汁继续往前走,不一会,血条回满的唐明海和段誉也跑过来跟他一块转悠。

    唐明海咬着冰棍问他:“你这果汁哪买的?”

    骆其清:“我们隔壁KG车手送的。”

    走了半天他们才发现,全部车队P房中,当属银翼和北极星的地盘最为热闹。

    尤其是周边贩卖区对比最明显。

    这个点来参观的车迷还不算太多,其他车队门口挂着的周边基本都还余量充足,唯独银翼和北极星两个车队不同,他们棚里出售的精品队服和海报都已经所剩无几。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唐明海叼着冰棍的棍子,“凭什么他们生意这么好??”

    段誉想也没想就接话:“人家车队名气多大。”

    “那我们也有周棘啊!”

    “”段誉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思考了半晌才终于道出关键:“如果老赵不把队服定成荧光黄,那我们的销量应该也会很好。”

    骆其清不禁回忆起赵永一当时谈到的设计理念。

    因为他们车队名字叫承阳,承载着阳光,所以理所应当要用特别灿烂的黄色。

    当时打样出来还找了几个队员去试穿,结果试完后他们当即就把这衣服封为了年度显黑神器

    也难怪销量惨淡。

    “嘿,那不是格林吗!”

    格林盖勒,这个来自英国的车坛巨星有着近一米九的身高,天生的金黄色头发加上北极星车队赛服的独特标识,让他站在人群中辨识度极高。

    所以唐明海几乎是瞥了一眼就确定了是他,然后便不暇思索地拔高音量:“其清,你不也是北极星的车迷么?咱们去找他合个影吧!”

    结果他一回头,刚还在旁边的骆其清现在已经没影了。

    “欸,骆其清人呢?”

    整个后场都跟热锅蚂蚁一样在团团转,但现在任务最重的还是要属车队工程师。

    周棘的车逢WTCR必出故障就跟个破不掉的魔咒一样,所以今年赵永一要求维修团队要对他的赛车至少进行三检,确保万无一失。

    主工程师是去年才被招进来的人,他对往年的失误没什么概念,于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出差错。”

    下午三点。

    两辆赛车装好落地,技师检查完影像记录仪后就开始擦拭车外涂装。

    赞助商每年花重金来投资车队做广告宣传,车队保证不会让他们的商标logo出现任何污染和破损。

    下午四点。

    周棘的赛车离开维修区,跟着指示牌进入排队区域。

    这时候的发车没有固定顺序,只要工程师和车手都觉得已经准备完毕就可以出发,到点之后就直接按照排队顺序发车入场。

    在这里还要等上差不多一个钟头,工作人员拿着表,正在挨个确认车辆信息。

    骆其清没有跟着大部队移步排队区,只是站在P房门口观望,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喻星潭也驾驶着他那辆车开出银翼的维修区。

    银色赛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车窗降到底,甚至还没有佩戴头盔,看上去就跟开车出去兜风一样随意。

    再过十几分钟后北极星车队的两台车也一齐出发了,开到维修区出口时,车迷似乎还引发一小阵骚动。

    下午五点。

    赛道正式开放。

    隔着大老远就能听见一众赛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位列首位的赛车手踩下油门,直冲柏油赛道。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骆其清回到休息室,墙上的电视机已经被总台操控,可以直接看到赛道那边的实时情况。

    他看见周棘的赛车进场了。

    喻星潭紧随其后。

    半分钟过去,格林也驶进赛道。

    二十三个车队。

    不同国度、不同大洲、不同人种。

    同台竞技。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级赛事。

    骆其清感觉自己血液在隐隐沸腾。

    他内心十分期待,毕竟这是WTCR新赛季的首场分站赛。

    而在这个有着“东方的摩纳哥赛道”之称的赛场上——

    冠军究竟花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