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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1章 游说

    “哦?带他们俩先到外书房里坐一坐。我一会过去。”贾环随意的摆了一下棋子,说道。

    棋子才落定,就见苏诗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娇媚如花,道:“贾郎,你有事,直接认输就好。不用这样。”棋盘上,贾环的车送给林芝韵的马吃掉。

    林芝韵怡然一笑,不客气的将贾环的车给吃掉,眼睛瞟着贾环,“相公,你输了。”

    贾环不以为意的笑着,“嗯。”

    棋类游戏,说到底是个智力游戏。贾环和黛玉下围棋输,和韵儿下象棋还是输,原因不在于智力上,而是他下棋是为了放松,根本没上心。

    “你们俩聊。我去外面见见学生。”贾环起身,分别吻了吻两个大美人,又体贴的道:“韵儿,林家那边没交待好的事,你慢慢安排,这个不着急。府里拿下铸币的权利,不会那么轻松。”

    “嗯。”林芝韵答应下来,目送贾环带着如意离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嫁到贾府里很匆忙,家里生意上的事情,都还没有安排好。按理说,出嫁从夫,她要是还管林家的事,容易引起非议。贾环这是特意安她的心。

    苏诗诗虽说洗尽铅华,为探花妾。但,她每日都在看报,消息并不闭塞,知晓大势。名妓,可不是仅仅会谈风月,诗词,歌舞,还要通晓时事。她时常还会以笔名投稿。

    贾府里有承发室。京中卖到8千份以上的报纸都有订阅。每家报纸,订了20份,供家中各处阅读。最近,报纸上,报道的都是铸造、发行银币的事。

    苏诗诗道:“林姐姐,相公的话,是什么意思?铸造银币是他和卫大学士商量的,府里分一份蛋糕是应有的,莫非还有变故?”

    林芝韵摇摇头,“诗诗,我哪里知道?”相公是准备让她负责家里的财务,商事。将信丰号,做成银行(票号),她一时,还上不了手。前期筹备,很复杂。

    苏诗诗和林芝韵,与贾府里的金钗们,走的并不近。苏诗诗时而去看看黛玉。两人在金陵有一段交情。

    两个大美人正随意的喝茶、闲聊着,宝钗打发莺儿过来。

    莺儿性情灵巧,笑着道:“两位姨奶奶,奶奶叫我过来看看,若两位姨奶奶得空,请你们到奶奶屋里打麻将。”红楼原书中,宝姐姐会陪着贾母抹骨牌。

    贾环正月底时,闲着的,觉得骨牌变化太少,将国粹麻将给“发明”出来。很快就风靡京城。

    苏诗诗、林芝韵两人都是笑着起身,道:“正好闲着没事。”这是交际麻将。

    ……

    ……

    贾环从后花园出来,到外书房中。宁澄、宁淅两人正等候着。宁淅正坐在椅子中喝茶,愁眉不展。宁澄则是四处走动,鉴赏着书房中挂的字画,摆的古董。

    性格凸显,各不相同。

    见贾环进来,两人忙作揖行礼,道:“见过先生。”

    贾环随和的一笑,点点头,坐到书桌后,道:“我最近忙着,倒是疏忽你们俩的学业。年前布置的寒假作业,可有什么疑问?”

    经义的课程已经讲完了。贾先生现在给他们讲算术、自然两门课。宁淅正要老实的回答作业问题。

    宁澄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心里吐糟,贾夫子最近忙什么啊?贾夫子忙着纳美妾。报纸上都写了呢。道:“先生,我们今天过来。请想先生帮淅哥儿出口气。他舅舅周家给一个晋商欺负了。我本来是要帮淅哥儿出头的。我姐让我们来找先生。”

    他姐,今天一起来了,去贾府后院见贾探春:他九哥苦恋的女子。

    “哦?又是晋商?”贾环听的一笑。他最近和晋商的接触有点多,喝口茶,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宁淅的舅舅周伍闵,贾环见过。很容易让他想起已故的赵国基。以他的眼界,一听就明白缘故:周贵妃死了。

    在周朝,经济利益的分配,不过是政治博弈后的余波。雍治十五年,官场大洗牌,何大学士离开。政治格局的变化,势必会导致经济版图的重新洗牌、分配。

    而京中此时,官场上已经调整完毕。山长已经来信,会在三月中,抵达京师。

    周贵妃的死去,周家就没落下来。之前占住的经济利益,自然是要吐出来。或者,更直白点,给别人抢走。

    至于为何是晋商,不是别人?原因是,晋商现在是天下第一财团,北地,都在其辐射的范围内。其旗帜人物路庸,捐了一个枢密使的头衔。在雍治天子面前,可以说句话。

    宁淅道:“先生,晋商票号百川通,做了一个局,吞掉我舅舅家中在西郊的两个大庄子。”

    宁澄跃跃欲试,恳切的道:“先生,只要你说句话,我帮你跑腿。”他很喜欢装逼打脸的感觉啊。

    这事,他姐都说了,只要贾先生下一个名帖过去,不管百川通后面有什么人,百川通必定会罢手。为价值四五千两银子的土地,得罪贾府不合算。

    贾环没好气的瞪宁澄一眼,“没你什么事。你把我教的自然课,搞清楚再说。”

    物理,化学,他基本都还给老师了。剩下一点基础知识,和对大自然认识的常识,都教给两个学生。比如:日心说,地圆说、闪电是正负电荷的作用,等等。

    贾环再道:“子文,这事我知道了。你等会派人去请周伍闵来见我。我会帮他。另外,我教你去宫中见我大姐姐,你去了吗?”

    宁淅点头,心底涌起孺慕之情,道:“先生,我去了。贵妃对我很好。”

    贾环轻轻的一笑。这在意料之中。

    ……

    ……

    贾环在外书房中教学生时,大观园秋爽斋中,探春正招待她的客人:永清郡主,宁潇。

    宁潇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娇艳如花。和探春在屋中说话。两人坐在高几边,喝茶叙话。因探春的性情,秋爽斋的三间屋子,都是连通的,十分的通透,宽敞。丫鬟们都在远处的客厅中,目光可见,听觉不到。不打扰两人。

    这是她第二次和探春见面。

    去年冬至日,蜀王宁恪、燕王宁淅、吴王世子宁澄到贺。永清郡主同样到贾府中贺喜。她和探春见面谈了一次。同样出色的两女,脾气相投。春节时,两人互赠礼物,算是闺阁朋友。

    宁潇和贾环同岁,小探春一岁,明丽的丹凤眼看着探春,道:“探姐姐,贾府里拒绝了九哥的提亲。九哥找贾先生问过,说是你不喜欢他。九哥对探姐姐,一片真心。探姐姐,恕我直言。其实,你我生在权贵之家,婚姻如何能自主?我们既然享受了家族的权势、富贵,也必须要有作出相应的牺牲的觉悟。”

    这话很直接,甚至于尖锐。

    但,她说的是她的心里话。她自己婚姻,恐怕将来也是如此。她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对探春而言,若是必须要联姻,为何不选一个爱自己的人呢?

    于九哥而言,亦是好事。她可以给探春担保九哥的品行,绝不会负情薄义。

    探春一身橘色的褂子,上衣下裙,顾盼神飞的眼睛,看着宁潇,“潇妹妹的意思,我当为家族,与蜀王联姻?”

    宁潇点头,道:“探姐姐,皇后娘娘视九哥如己出。若贾先生将要复起,舍皇后,别无他人可以改变天子的心意。”

    杨皇后!后权依托于皇权。她确实是很有权力。探春沉默了一会,展颜一笑,道:“潇妹妹确实是很厉害的说客。容我想一想。喝茶。”抬手示意。

    才自精明志自高。以探春的精明,自不可能被宁潇游说的没主意。她回头会和三弟弟再谈一谈。

    第682章 进击的潇郡主

    大观园,滴翠亭。亭在水中,四面俱是游廊回桥。从秋爽斋直走,过潇湘馆,便可至滴翠亭中。阳春三月,人工河中,有鸭、鹅成群结队的畅游,“嘎嘎”的声音,偶尔传来。

    贾环和永清郡主宁潇,凭栏而立。午后的阳光落在,飞檐亭角,柔和舒适。春风徐来,带着怡人的清香。

    贾环刚才正在北园的外书房中给两个学生布置课后作业,探春打发人来请,说是永清郡主想见他。贾环和永清郡主宁潇早就见过面,也无所谓避讳之类的。

    宁潇今天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身段比例极佳。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齿。会给人一种极其惊艳的感觉。贾环时隔数月再见她,还是会有惊艳之感。

    宁潇双手扶着精雕、细腻的暗红色木栏杆,看着河中的鸭子,感叹道:“贾先生,贵府这个园子,当真是绝了。无怪乎贵妃娘娘说,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西苑都未必有此景观。”

    贾环很容易就推断出,宁潇今日到贾府,是给蜀王宁恪做说客的。平常其实,并没什么来往。沉静的道:“郡主说笑了。如何能与皇家气象相比?”

    宁潇偏头看贾环,微微一笑,道:“贾先生,我的来意,以你的聪明,肯定猜的到。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贾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九哥求娶探姐姐,有可能会触怒杨皇后?当日,你给九哥说,你相信杨皇后与贾皇子的死无关。但你这个举动,像相信的样子吗?若我是杨皇后,必定请天子寻个错杀你,以绝后患。”

    宁潇美丽的丹凤眼,盯着贾环的脸庞。如此美丽的少女,明丽如花,此时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些残酷、冰冷。令人悚然而惊。不愧是出身皇族,喜欢政治的郡主。

    贾环脸色平静,无视宁潇的目光,看着春光明媚的河面、两岸,淡淡的道:“郡主,并非拒绝和蜀王结亲,就是对杨皇后不满。甄家两位姑娘都嫁给皇子,结果如何?离权力越近,受到伤害越大。我并不希望三姐姐她受这份苦。当然,我谢谢你的提醒。”

    永清郡主是善意,还是恶意,贾环当然分的清楚。若是恶意,这些话,没必要在他面前说,只要在杨皇后面前多说几次,他的处境就很危险。

    宁潇一阵沉默。

    心里充满了挫折感。她不是来提醒贾环的。她是来游说贾环的。本以来,她对贾环姐弟的说辞,有八分的把握。结果……贾环针对她的“恐吓”,给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有一种出招,被贾环化解的感觉。若这是在一言定前途、生死的朝堂,她怕是已经败亡。她还得继续学习、进步!

    贾环道:“郡主,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你大约以为你帮蜀王求娶到他中意的女子,便可心安,坦然的放下某些情绪。但是,郡主,换位思考,若是蜀王很热情的帮你介绍夫婿,你心里会很高兴吗?”

    宁潇白腻的鹅蛋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又无言以对。贾环的话说到她的心中。

    贾环的话,说得很直白。九哥和她弟弟是好友,时常一起玩耍。她和九哥熟识起来。因为两人都很出色,所以互有好感。但这是禁忌之情。所以,她和九哥,都很自觉的断绝念头。九哥移情贾探春。艰难,但是必须。

    她确实想帮九哥娶到人物出众的贾府三小姐。如此,心中仿佛便安心,可以继续彼此的人生。

    但,正如贾环说的,她如此作为,九哥心里是喜,还是苦?换位思考,答案不问可知。

    贾环等了一会,最后道:“所以,这件事你的最佳立场,应该是做壁上观。我欢迎你和我三姐姐交朋友。但不欢迎你来我们府上做说客。”

    他前世三十多岁,论对感情的看法、成熟度,当宁潇两个老师都足足有余。

    他对宁潇和蜀王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看法持中。有多少人,在学生时代,曾经暗恋过自己美丽的老师?但,这有什么错?只要不逾规,不将脑海里的念头,付诸实践,便可以。

    宁潇和蜀王,不过是时常一起出游,并没踩红线的行为。并且,愿意中止两人默契。这并不需要指责她。

    宁潇的性子很大气。行事干净、利落。轻叹一口气,道:“贾先生,我知道了。”

    贾环点点头。

    如果,用比较文青一点语言,我们可以这样描绘宁潇在贾府的半日游:

    进击的潇郡主,劝说探姑娘未果,在滴翠亭中与贾环摊牌。绿杨芳草的春色中,潇郡主使出一记凌厉的招式:如刀锋,如山岳。贾环正面格挡,并射出一支穿心箭。潇郡主脆败而走。在这明媚的阳春三月里,留下柏拉图式的忧伤。

    ……

    ……

    三月初,贾环见过周家的周伍闵之后,携妻妾前往东庄镇,妙峰山踏青。

    说是踏青,其实更像是避嫌。

    户部尚书赵鹤龄定于三月初六,在棋盘街云宾楼二楼,召集抵达京中的巨商们,洽谈铸造、发行银币事宜。

    京城中的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将京城中人们的关注、期待,调动到顶峰。

    ……

    ……

    夜色浓郁。

    京城西城,咸宜坊,卫府中。武英殿大学士卫弘带着老花镜,在书桌后翻阅着户部尚书赵鹤龄带来的报纸。

    赵鹤龄苦笑道:“卫中堂,你看这……真理报都跟着起哄。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魏翰林那儿,要不要打个招呼。京中小报报道就算了。真理报不要管。”

    现在京中各报纸反复的讨论:如何联合天下有实力的商人发行银币的方案。列出各种优劣。

    拼凑之下,还真将户部的方案给拼出来,这很不好搞暗箱操作啊!比如,就他所知,卫相就准备在铸币权上吃一口。卫家出身松江府华亭。苏松,可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地带啊!

    “呵呵……”卫弘笑着摘下眼镜,道:“延年,魏宗贯很有公心啊!不用管他。方望溪的皇周英华要修完了。魏宗贯修书有功,即将高升。华相对真理报的主编,有他的考虑。”

    赵鹤龄笑着叹口气,“他那个脾气……偏偏贾子玉偷懒,躲到东庄镇上去了。”

    卫弘笑一笑,再道:“和纪子初谈过吗?”

    工部左侍郎纪兴生,掌工部部事。字子初。

    ……

    ……

    天街小雨润如酥。

    崇文门内的西江月茶楼中,广州行商,十三商行的领袖,伍观恒和同乡陆储喝茶,听书。

    陆储,二十九岁,丙辰科会试会元,殿试二甲第一名。现为翰林院庶吉士。字叔厚,广东顺德人。

    简单的说,陆会元,在费状元他们那一刻300同年中,排名第四。前面依次是费状元、黎宽黎榜眼、彭鏊彭探花。当日在城南给萧梦祯萧胖子送行,他亦去了。

    伍观恒六十七岁,清廋,其貌不扬。刻薄点说,尖嘴、马脸。在二楼的雅座中,听着楼下的评书声音清晰的传来,点评道:“叔厚,这便是贾探花所题名的酒楼?有点意思。”

    陆储笑道:“伍世伯,屋中有铜管导音,所以听的清晰。”

    伍观恒微笑着点点头。

    明日即将在云宾楼开会。但伍观恒气定神闲。因为,不管什么方案,广州行商,必定要有一席之地。否则,银币就没办法在岭南之地通行。

    ……

    ……

    同一时间,城东的晋商会馆中,十六家晋商票号的东家,汇聚在会馆里的院落中,协商。十六家晋商票号,按照总号所在地,分为三个派系。以日升昌为首的平遥系九家票号,势力最大。另有:太谷系三家、祁县系四家。

    会馆中的气氛,先有些火药味,尔后,慢慢的降温。

    第683章 夜雨阵阵

    晋商会馆设立在京城富贵繁华的东城。而徽商会馆却是坐落在南城,即崇文门外。

    其实,早些年间,天下第一财团,并非是晋商。而是以大盐商为代表的徽商。徽商屡次为太上皇南巡捐赠银两,出手阔绰,攀附权力,影响力极大。

    同时,徽商们还经营着茶、竹、木、瓷、棉(布)、粮食、典当、文具笔墨等生意。

    但,随着雍治天子上位,徽商的地位开始慢慢的下降。至雍治十三年底,晋商的头面人物路庸捐赠数十万银子给天子重开承德木兰围场。晋商开始全面占优。

    三月初五上午,又是一场春雨,京中的徽商会馆中,这些天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徽商的两大领袖人物:汪鹤亭、马均泰来京中,便是住在此处。

    不够分量的拜访者都是晚辈出面接待,比如汪家的长子汪幼鸿,扬州名士萧幼安。

    幽静的小院中,马均泰和汪鹤亭喝茶闲谈,“鹤亭兄,虽说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少不了我们徽商一份,但你我还是不得不来京中。纷纷扰扰,不得清净啊!”

    这话有点装逼。

    汪鹤亭笑一笑,品着贡茶,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会馆虽然修的好,到底不及在扬州的别院。”

    马均泰哈哈一笑,道:“这鹤亭兄可说错了。据大周日报报道,贾府花费百万两白银在府中修建了一座省亲别墅,号称:天上人间诸景备,气象万千。不比你我在小秦淮两岸的西园、小玲珑山馆差。”

    大周日报宣扬大观园百万两白银的花费,对贾府而言,绝非好事。中国自古以来,就讲究财不外露。

    汪鹤亭笑着好友一眼,道:“晋商的报道,就多少可信度?我听萧幼安说,赞助大周日报的百川通东家殷无忌前些时日还在满庭芳和贾府起了龌蹉。”

    政治权利的交接,伴随着血雨腥风。经济权利的交接,同样是有“战争”。徽商和晋商,争了很多年啊!不然,何以划分,江北归晋商,江南归徽商?

    “哦?”马均泰面露惊奇之色,沉吟了一会,道:“看来,明天的会商,不会是一帆风顺啊。”

    当然,徽商是旁观者。他们的份额少不了。

    据汪幼鸿拜访贾环,所得到的一点内幕消息。户部的初步的方案是将铸造,发行银币的份额分为九份:权贵、巨商共享之。铸币自古就是暴利。

    表面上看:以八分银子铸1枚银元。1两银子约等于10银元。只有20%的利润率。还要扣除人工费用。但是,这个铸币的量有多大?

    雍治十五年,整个朝廷的国库收入是3752万两。整个民间流通的银子呢?从东瀛、海外贸易中低价获取来的银锭呢?这个盘子大的超乎想象。甚至可能会超过一年贩盐的收益。

    而且,稳赚不赔。任何生意,都有经营风险。但合法的铸币,绝对没有。这比良田都更值钱,足以传给子孙后代。

    ……

    ……

    巍峨的紫禁城,自明成祖修建定都后,就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两三百年来,在这里上演着权力风云。

    傍晚时分,殿前侍卫司的班直卫若兰、陈也俊两人交班后跟着同僚们一起离开皇城。出了午门,众人各自散去。

    卫若兰和陈也俊两人出来,两家的小厮早就候着,忙过来,服侍各家的少爷。

    陈家在京中颇有些产业:灯市口的同福酒楼就是他们家的。卫家,要纯粹得多。卫若兰另有一个叔叔,兄弟,在军中效力。当然,地位并不太高。卫家的权势和史家类似。

    自是有一些家仆、小厮。

    两人要到冯紫英家中吃酒。冯紫英近日买了一房美妾,容颜靓丽,据说出自没落的原顺亲王府。

    穿戴了雨具,走在长安左街上,看着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卫若兰笑着道:“我看陈兄近日满腹心事,这是怎么了?”

    陈也俊叹道:“一言难尽啊!卫兄,近日朝廷要向下放铸币权,苏州豪族、巨商高之令携银资上京,前几日就已经抵达京中,四处活动。”

    卫若兰道:“就是你年前时,去苏州游历,得罪的那个巨商?”

    陈也俊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卫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快意恩仇。何其的可悲。唉,贾兄弟带着娇妻美妾去东庄镇上踏青,逍遥快活。他若在京中,我还可以问他。”贾环在朋友圈中,以才略、诗词著称。

    他和在贾府中修行的妙玉,原是旧识。她是官宦之后,父母早亡,17岁时,被高之令逼的从苏州远来京师。

    外面传说的:她师父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让她在京静居,等待结果。其实,不过是托词。真正的原因在高之令。

    卫若兰就笑,道:“这有什么难?东庄镇距离京城不过40里。你骑马而去,半个时辰就能到。冯兄弟那里,我给你遮掩。以他的性情,必定不会怪你。”

    陈也俊想一想,咬牙道:“也好。劳烦卫兄了。”叫过小厮,骑马出城。

    ……

    ……

    傍晚的小雨不断。于陈也俊心中是倍添忧愁,于荆园处,则是湖光山色,园林美景。

    荆园殿阁十几处。时常爆满。三月初五晚,正院的大厅中,觥筹交错,歌舞助兴,美姬劝酒。

    苏松是江南有数的繁华之地。比如,卫大学士就出自松江府华亭县。而苏州府,苏州城,更是当今的时尚之都。苏样、昆曲,在天下流传。陈也俊所“惦记”的高之令,便是苏州商帮、太湖地区的商业领袖。

    楚王今天便是在正厅中设宴招待高之令。

    这场酒,“酝酿”了有几天。一个商人,即便拿着东林党党魁柳安宜的书信,见到韩秀才。但想要见皇子,而且有望登上大宝的皇子。对于楚王来说,还是需要一些矜持。

    在韩秀才的主持下,高之令贡献了二十万两白银,才有今日的酒会、见面。

    今晚的陪客有韩谨、哼哈二将(罗、童),翰林编修周慎行,翰林编修黎宽、彭鏊。晋商百川通的东家殷无忌。皇商刘家的家主刘子宁。京中名士,胡梦阳,以诗名闻于世。

    高之令时年四十二岁,五短身材,脸颊上有一道胎印,看起来容貌很“清奇”。他正揉着身边陪酒美人胸前高耸的雪峰,手法老道。看起来,粗犷、放浪,给人一种极其好色的印象。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土鳖。随即,心中想起韩谨的话:殿下不要被他的外表、行事做派所迷惑。高之令能有身家百万,人称高百万,手段、智商,都有过人之处。

    楚王举杯,朗声笑道:“今日高员外到荆园,本王心中喜乐。诸位满饮此杯。”

    酒宴在歌舞声中,走向高潮。

    夜雨阵阵。遮掩着京城中各种潜藏的阴谋、交换。

    第684章 银币(一)

    三月初六,天晴。棋盘街,云宾楼。五间开的酒楼门口被户部调来的一队军士把守着。

    凡是没有拿到的请柬的人都不许入内。京中大小二十多家的报社的编辑以及金融业(票号、钱庄、当铺等)相关的从业者都等在云宾楼外。

    资本雄厚的报社,其编辑便在对面的“成丰茶馆”中围坐着喝茶,交换、等待消息。小报社的编辑只能在日头下枯等。都想要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个震动朝堂、京师、天下的消息。

    其实,自报纸大兴以来,京城中中低档次的茶馆,反而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真真假假的消息,每天刊登在各种报纸上。但由于审查制度的存在,报纸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传播信息。至于媒体监督,这种职责,暂时还没有演变出来。谁敢妄议朝政,等着被封。此时的真理报主编可是强项的魏翰林。

    说一句很俗套的话:银币的铸造和发行,让天下士民,感受一种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大势。所谓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自明中期以来,两百多年期间,天下万民都是使用银子。而今要改为银币。权贵、士大夫、缙绅、商人,如何能不关注?

    云宾楼外的大街上、左右隔壁,对门处的几家茶馆中,相熟的报社编辑们,银业从业者相互打着招呼,交谈。盯着进入云宾楼的各方来客。酒楼门前,热闹非凡。

    ……

    ……

    上午八点左右,春日融融。

    陆陆续续的有官员、权贵家的子弟、管家、巨商前来。衙门的上班时间是早七晚五。民间亦从。几乎每一个来客,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人认出来。

    二层楼的成丰茶馆各雅座、大堂中,不时的响起惊叹声。这个时候,能认识一些名人,亦是可以炫耀的事情。

    “看,宗人府宗人令汉王的长子封爵镇国公的宁镀。他进去了。”

    “看那边,走下马车的是黄须塌鼻的清廋矮小中年人是西南钱王胡炽。他去年春在京城。据闻与安南伯齐总督交好。”

    “又来一个。那边,青呢小轿下来的老者。马脸、尖嘴。富可敌国的广州行商领袖伍观恒。据闻其身家有200多万两白银。唉,黄兄,你我奔劳终日,一月不过3两银子。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等身家?完全是两个世界啊!”

    大堂内,跟着这位仁兄一起聚在一座的三名编辑都是附和着叹气。

    这时,隔壁桌子上不知道是哪家报社的一名胖编辑道:“如今京中米价不过八钱一石,你老兄一月有3两银子,足可养活一家老小六口人。知足常乐。我等比起城外那些卖苦力的小民可要强太多。”

    “所以要读书嘛!”

    大堂之内的,约二十几名编辑,一阵哄笑。其余的,各种身份的人,各自喝茶。

    在京中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的冷子兴和同伴们坐在角落中,看着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们(报社编辑大部分都是落第的士子),听着他们的议论。

    他们都是京中典当行里的老板。属于规模“很小”的银业从业者。他们的商业规模,大多在几百两银子左右。云宾楼中,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对他们而言,很遥远。

    但是,影响很大。他们这一行,就是玩钱。若是给错银子和银币的估值,几百两银子的生意,很容易血本无亏。

    ……

    ……

    待笑声停下来。大堂中有人高声道:“高兄真豪气!竟然说出一石米才八钱银子的话!要知道,十年前,一石米不过五钱银子。明万历年间也如此。此次改革币制,必定物价上涨。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悲剧来。”

    “哼,章编辑忧国忧民,也要喷对地方。币制改革,由我朝贾探花所设计,在武英殿中过了一遭的,岂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银币和银子在未来将会并行于世。官方定价一两银子兑10银元。今日户部召集天下权贵、巨商,就是要依赖于他们的高额流水。转换社会中的银子。收银子,吐出银币,逐步使得银币占据市场主导地位。以八分银子铸造1钱银子的银币,可得利二成,驱使权贵、巨商去做此事。”

    “二位不要吵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快看外头,贾府的人来了。是他府上捐个同知头衔处理杂事的琏二爷。还有宁国府的四品爵明威将军贾蓉、生员贾蔷。”

    贾琏、贾蓉、贾蔷都是贾府的实权人物。以贾府如今的权势,在京城中中间阶层中来说,可谓是头面人物。当然,对比权利人物,那就不够看。

    有报社编辑奇怪的道:“诶,如此大事,怎么不见贾探花来?他如今不在官场中,何须顾忌什么?”

    “据说,贾探花去东庄镇上访友、踏青去了。铸造银币的方案是他首倡,谁还能不守规矩,不给贾府一个名额么?”

    “那是。”这话引的一阵附和声。

    ……

    ……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人一阵惊呼,“好威风,好气派。八人抬的大轿。不知道是谁?”等看清楚下来的是一个疤脸的中年人,矮胖如球,“原来是他。”

    有好事者,爆出料,“太湖巨商高之令。他刚到京中,就将教坊司里最当红的两个姑娘以一万二千两银子买走。充作侍女。今日一见,果然,排场极大。”

    “此人必不能长久。”

    “胡扯。这位高员外在苏州,就嚣张的很,怎么没见他倒下?反倒号称高百万。进京以来,银子花的如流水。据说昨晚,楚王都在荆园设宴招待他。”

    ……

    ……

    成丰茶馆并街面上的各处,议论纷纷之时。矮胖的高之令带着随从,验过请柬后,步入云宾楼。

    随从们都等在一楼。各家只能有一个代表到二楼中参与户部的商谈。

    这次商谈,是由户部尚书赵鹤龄主持。规格很高。如高之令这等巨商,在外面,是需要被人仰望的存在,但在正二品的高官面前,需要低头。

    “今日这个广告,打的值!”高之令心里想着,拿着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请柬,登上二楼。

    他只是在外人眼中表现的很高调而已。但经商,就是要给生意伙伴们信心:我有钱!而在权贵人物面前,他披着的外皮是好色。没有谁会忌惮一个好色如命之徒。而且,他知道分寸。比如,他买下的两个花魁,都转赠给了苏州党的核心人物:韩谨。

    所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云宾楼的二楼的大厅中,已经重新布置。众人在摆开的八仙桌边各自闲谈。正前方,居首的位置还空着。

    高之令抵达后,随后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在巳初(九点),请柬上写的会商时间,诸权贵、巨商的代表齐聚:晋商、徽商、西南胡炽、广州行商,吴王府、贾府、汉王、楚王(高之令)、三大皇商。

    少顷,户部尚书赵鹤龄在户部主事唐道宾、工部主事纪鸣、何以渐等官员、杂官、吏员的簇拥下从走廊中走进来。今天的会商是由户部牵头、主持,工部支持。

    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寒暄。等门面功夫做完之后,赵鹤龄坐在居首的条桌后,说着开场白,“铸造、发行银币之事,朝廷有赖于诸位之力。故而,今日在会商。报纸上传言,是将铸币权授予给各家。此言大缪。朝廷的方案是将每年铸币的份额分给给诸位。”

    说到这里,赵鹤龄停了一下。然后,云宾楼二楼中顿时一片喧闹。太出人意料。

    第685章 目的。

    京中历来有几大商业繁华之地,除开新近崛起于外城东的信丰街,分别是棋盘街、灯市口,崇文门外,内市。

    而棋盘街地处正阳门和大周门之间,不远处就是六部等衙门。云宾楼是棋盘街最好的酒楼。正所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其中,建筑的富丽堂皇,提供的美酒佳肴,可以想象。

    此时,二十多名穿着各种精美服饰的权贵、巨商代表们,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着。

    在今天,户部召集会商之前,关于铸币权的各种分配方案已经被各大报纸大肆报道。最被认可的主流方案是,朝廷将会将铸币权授权给九家:

    内务府、户部、工部、三大皇商、晋商,徽商,广州行商,西南钱王、贾府。

    这九家将会分别拥有铸币权。推动银币的发行、流通。其中,内务府代表着天子的利益,户部是国库,工部提供铸造的人力、技术,贾府作为首倡者。

    这个方案,本身就有很大的争议。因为,它排除了其他人参与其中。而现在朝廷的方案,不是分配名额,而是分配份额,争议更大。这涉及到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问题。

    所以,此刻,云宾楼二楼,以茶话会形式摆着的七八张八仙桌,各自坐着的权贵、巨商代表们,一片沸腾!

    需要额外说明一句,为何权贵得以与会?众所周知,在国朝是权力大于资本。有权,就不怕没有钱。有钱无权如鱼肉。曾经有人做过统计,天下身家超过百万两白银的巨商,有十七家。其中,有12家是皇亲国戚、勋贵。

    所以,要推行银币,少不了他们的参与。

    但为何四大财团中,没有皇亲国戚、勋贵这一个组成部分?举个例子。比如晋商,晋地身家超过十万以上身家的人,比比皆是。他们联合起来的、松散的商人团体(财团),总资产普遍都在1千万两白银以上。自然是远超过皇亲国戚们。

    ……

    ……

    在云宾楼中,各权贵、巨商代表们和户部尚书赵鹤龄交谈,询问,会商时,外面等待消息的人们如同猫儿在心里挠痒般,急切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而远在东庄镇上的贾环,正在陪着妻妾,在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内的二层楼阁中赏景,远眺中远山青青如美人的娥眉,近看山脚下繁华的东庄镇: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沐浴在柔和的春光中。

    梵音阵阵,响在潭柘寺中。

    贾环和宝钗两人凭栏而立,其余妻妾,并黛玉、湘云、宝琴、迎春、惜春几人在闲聊,说笑。丫鬟们环侍,娇语阵阵。

    黛玉一袭青衫长裙,手里拿着诗稿,坐在铺着软绵绵坐褥的塌椅上。娥眉微蹙,身姿娇柔婀娜,妩媚风流。已经年满十五岁的林妹妹,自有她绝世的风情,如花似玉,美不胜收。

    新白蛇传的演出,在京城中大获成功。众金钗们兴致勃勃,对贾环所说的《桃花扇》跃跃欲试。此时,黛玉手中的诗稿,便是贾环写的开篇:暮晓春来迟。先于百花知。岁岁种桃花,开在断肠时。

    凭栏处,薛宝钗看看身后的姐妹们,再临高楼远眺,白腻的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心旷神怡。一身明丽的鹅黄色的长裙,肌肤莹润,光彩照人。如雪一般、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夫君,今日在棋盘街云宾楼中举办铸币权的会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贾环握着宝姐姐的手,随意的斜倚在栏杆上,笑道:“姐姐以为我应该要担心?”

    “嗯。”宝钗认真的点头,秀雅的刘海下,一双明亮的杏眼,笑看着贾环。明丽,娴雅的女子。

    贾府以首倡者的名义,拿到一个铸币权的资格。京中,其他人能同意?大周日报,前段时间,可是热炒了一番大观园花费的事。

    再者,昨天晚上,于贾府素有来往的王孙公子陈也俊特意到东庄镇来见贾环。

    自家夫君虽说出来踏青,但京中的信使不绝。

    贾环笑一笑,闻着自家娇妻身上随风飘来的幽香,温声道:“姐姐,这要看我要什么,我并不担心啊。你绝得府里缺钱吗?”

    宝钗微怔,倒没想到贾环有这么一问,低头沉吟几秒,轻轻的摇头,道:“并不缺。”

    贾环个人的生意,虽说都是给韵儿管着的。但贾环的收入、无忧堂的支出,她作为正妻,又有才干,自是一清二楚。

    虽然贾环已经辞官,但家中有着各项收入。比如:香水、信丰号,信丰街那里的生意,并不缺银子使用。

    雍治十五年,家中盈利约1.2万两银子。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比如:老太太今年八十高寿,一生的积蓄,不过七八万两银子。

    “这就是了。”贾环轻声感叹道:“姐姐,其实,我深度的参与到朝廷铸造、发行银币中,只是想刷一刷天子的好感。其余的都在其次。”

    他希望刷雍治天子的好感,好为他和黛玉赐婚。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当然,现在距离他去年罢官才数月,雍治天子不可能自打耳光,给他赐婚。

    要等。

    先把好感度刷一刷,再适时的提出来。

    其次,他要借此机会,解决贾府拒绝蜀王求亲所带来的隐患。永清郡主宁潇,提出了一个隐患。他不能让杨皇后以为他心里对她有意见。否则,结果会很糟糕。

    再次,干掉晋商殷无忌。此人最近跳的比较欢。一则是为弟子燕王宁淅出口气,二则是他要削弱楚王的金主。殷无忌赞助着大周日报。

    京中一些人,估计看韩秀才是个笑话。毕竟,看起来,韩秀才是坐享他干掉晋王党的红利,才干不足以为楚王夺嫡的谋主。但,他心里很清楚,舆论的威力。

    所以,在武英殿上朝争时,首先第一步,就是查封大周日报,不准它废话、发声。

    楚王党的大势,不可阻挡。但,大周日报要压。这其实才是楚王党的核心组成部分。

    韩谨作为楚王的谋主,其实是合格的。

    最后,才是贾府在铸币中分一杯羹。

    就算贾府这次没有拿到铸币的份额又如何?只要有权力,想开一间银行,拥有铸币权的银行,其实,又算什么难事?

    ……

    ……

    朝堂上的权力圈子,商业巨贾的圈子,梨园戏曲的圈子,这些一个个京中的圈子交叠,组成着他的生活某些的部分。他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贾环远眺着群山,嘴角掠过一丝从容的笑。

    第686章 银币(二)

    云宾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二楼厅中,讨论的声音逐步的减小。

    老成稳重,时年40岁的户部主事唐道宾负责解答权贵、巨商们对于朝廷铸币方案的疑问。对答如流。

    心里倒是有些摇头。别看这些都是皇亲国戚、天下巨商,一个个身家百万以上,但谈起生意经来,和市井里小民,在某种意义上,差不多。

    同时,心中对贾环的想法,有些疑惑。

    唐道宾和贾环是同年,赵尚书要调人手办事,自然是优先找贾环的同年。赵尚书本来就与贾府过从甚密。唐道宾全盘经历了整个铸币政策的出台。

    朝廷决定,由工部全权负责铸币,并在各地开设铸币局,满足各地的银币需求。这是为了防止劣钱的出现。必须将铸造流程掌握在朝廷手里面。

    当然,各地的铸币局都在巨商们的地头上,技术保密这种事,就不要想了。他们想要拿,银子绝对能买的出来。但是,朝廷的规定是,划片负责。

    谁负责的区域出现劣钱,谁负责回收、处理。第一次,没收存留在户部的保证金,第二次,抄家。

    朝廷在雍治十六年,一共核定20亿银币的额度。这份额由诸权贵、巨商们分。每家要缴纳5%的保证金,存留在户部。这是周朝版的存款准备金。户部执行的央行的功能。

    鉴于当前的策略是尽快推行银币,统一货币,所以,存款准备金利率低至5%。2017年,中国央行对大型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利率为16.5%。

    但是,不管20亿的份额怎么分,说到底,还是个资格问题。按照户部初步拟定的名单,一共九家。但,唐道宾怎么都不觉得,贾府够实力进入名单中。

    名单上,要么是天子,朝廷的机构,要么是巨商,贾府有什么实力呢?政治地位?通政使,还不至于和户部、工部比肩吧?经济实力?贾府能拿多少银子出来?三大皇商,四大财团,个个都是巨富。

    都不够格啊!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靶子!

    ……

    ……

    当把户部制定的规则都搞清楚之后,剩下的就是瓜分份额。

    代表楚王前来的苏州巨商,矮胖疤脸的高之令,质问道:“唐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户部拟定的名单中,为何要加上贾府?这是什么道理?”

    二十万两白银,换来的不仅仅是楚王的见面,还有今日的请柬,还有楚王的大旗。

    言语得罪贾府几句,在高之令看来,不算什么。他的意思是,通过这个问题,给他争取更多的铸币份额。楚王并不在户部最初的名单上啊!

    唐道宾还没回答,贾琏很不满的道:“高员外这是什么意思?我贾府难道不够资格参与铸币吗?这可是我环兄弟亲自向天子提出来的。”

    以琏二少的性情,当然,很看不上这种苏州来的喜欢装逼又好色的土鳖。他是个讲究人。

    高之令呵呵的笑了几声。

    意思,在座的众人都明白:提出方案,就能多拿份额?小子,最终是要靠实力说话。

    雕梁画栋的大厅中,镂空的雕花窗户开着,细碎的阳光透进来。八仙桌边,各自坐着师谊、路庸、殷无忌、汪鹤亭、马均泰、伍观恒、胡炽、刘子宁、宁镀等人。

    户部初步拟定的是九家,但今天的请帖却是发了不少人。都是京中够资格来“竞标”的人物。

    轻微的哄笑声响起。很显然,对于一些人而言,贾府长房的二公子,只是个小角色。

    一时间,贾琏脸色很不好看。

    三米开外,晋商票号百川通的殷无忌扬声,笑着道:“琏少爷,高兄的意思是,贾府不够资格参与今日的局面。且贵府两年前才被罚五十万两银子,此次户部要求缴纳5%的保证金,贵府怕是很有些困难。琏少爷开口要谨慎。”

    殷员外将贾琏揉捏了一番。借着高之令的话头,更深一步,意图将贾府排斥在外。

    厅中再次,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贾琏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贾府被鄙视了。

    唐道宾、纪鸣、何以渐分别看看坐在主位上,微笑着喝茶的赵尚书,忍了忍,没说话。

    要说关系亲近,赵尚书与贾府交往甚密。通家之好。赵尚书都没有表示。他们也不好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开口。

    高之令的脸色微变。他踩贾琏几句,只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而不是将贾府排除在外。但,殷无忌的话,却成了他挤兑贾府,令他有口难辨。

    晋商的领袖路庸看看身边的殷员外,喝着茶。

    隔壁桌子上的徽商,汪鹤亭、马均泰对视一眼:戏肉来了。他们俩当日在徽商会馆中商谈,就觉得到楚王派系对贾府似有恶意,果然如此啊。

    其实,结合近来京中流传的消息,倒是很好理解殷无忌为何要坑高之令一把:自留地里长了杂草啊!百川通作为楚王的唯一赞助商,又岂能容忍苏州来的高百万在楚王党中插一脚?

    胡炽心中冷笑,这种先将他人排斥出局,再行瓜分的商场伎俩,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和贾环有些交情,二月份在京中还一起喝过酒。但如今赵尚书都不出头,他自是不会说话。

    伍观恒则是悠闲的喝着茶。

    ……

    ……

    座中,京中的三大皇商都在场:人称参商的,于家;经营长芦盐场的王家;经营南北货物贸易的刘家。

    国朝的制度,皇商都是挂在户部名下,支应钱粮。皇商们与户部尚书赵鹤龄熟识。赵尚书原来一直在户部当官,一路从主事、员外郎、郎中、侍郎、尚书升上来的。

    刘皇商刘子宁起身,抱拳道:“司徒老大人,如今天将中午,资格之事,可以先放一放,不如先由朝廷给大致的给各家划分下可认购的额度。”

    赵鹤龄五十出头,一身正二品的绯袍,这个年纪做到户部尚书,可为年富力强。不过,赵尚书此人文士做派,技术官僚,性格并不怎么强势。捻须一笑,推辞道:“本官给出的初步方案,你等并不认同。还是你等自行先协商出来。”

    当即,二十多人开始争论各自的配额。

    争论到下午,依旧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只有大致的方案,那就是内务府的份额,必定是第一档次。户部、工部在第二档次,其余的怎么分,却是争论不休。

    比如:西南钱王胡炽,他一人独占西南的市场,但是,西南的经济并不发达,给多少份额?

    比如,广州十三行商,他们都是做海贸生意,影响力只在岭南,给多少份额?

    比如,晋商一共十六家票号,如此雄厚的财力,他们要多少份额?给少了肯定不行。

    那么,徽商呢?盐商们,一样号称富可敌国。而且,两淮盐税,在天下赋税的十分之一。属于国家需要倚重的对象。给多少?

    比如,汉王府,天子要钱,皇族不能不要吧?

    那再比如,楚王如此声势,很有希望等上太子之位,又是天子的嫡子,要分一份吧?

    其中,还有争论的焦点:贾府能否有实力吃下朝廷分配的额度,是否需要排除在外?

    ……

    ……

    夕阳中,户部与京中权贵、巨商们的会商结束,各自出来,一辆辆的马车、轿子,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离开。

    消息,迅速的在报社编辑们的报道下,于第二天传开。主流评论,这一场很混乱的协商,户部组织的相当不利,陷入争吵不休之中。

    20亿银元的份额,即2亿两白银。铸造利润是4千万两银子。巨额的财富啊!谁不动心?

    京中的气氛,逐渐的变得微妙起来。

    第687章 银币(三)

    夜幕徐徐的降临。京师外城东城的北湖湖面上,水波粼粼,湖鸟在夜色中掠过。环境幽静,迷人。

    淡淡的暮色之中,楚王宁瀚,和韩谨一起,在湖畔边散步。随从们落在五米开外,远远的跟着。荆园里的喧闹,隐隐的透过丛林、树枝传来。

    时至今日,雍治天子关于两位皇子闭门读书的禁令,早已经变得松懈起来。

    晋王、楚王都在堂而皇之的见客。楚王自开春以来,就近乎公开的在荆园活动,开文会。

    楚王宁瀚时年22岁,颇为英俊,身姿修长,气质文质彬彬,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和其兄长,大他5岁的晋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处事风格。

    月影映在湖上。两人漫步。韩秀才落后半步。楚王轻叹道:“韩先生,就这样招惹贾环好吗?”

    今天云宾楼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很明显,他的派系,正在针对性的打压贾府。就算不是他指使高之令、殷无忌的,贾环一样会把帐算到他头上来。

    他的“好兄长”晋王为什么会一败涂地,根本的原因,还是在刘国忠擅自行动。据宫中的消息,此事,晋王只是知情。全部都是刘国忠一手操办。

    他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楚王党的所有决定,都必须要他亲自拍板,才能执行。

    他对招惹贾环,心里有点怵!

    从政治力量的对比,从博弈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天子的嫡子,怵一个丢掉官职的文士,完全不用。但是,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贾环自出名以来,从来没有失败过!

    这如何不让他心生忌惮?

    夺嫡大势到如今,他的优势以及非常大了。其一,晋王势力不足。其二,天子在西苑,纵情声色。内有杨皇后,独孤贵人,外有永昌公主进献美女。还能活几年?

    顺亲王,商贵人都已经死了。晋王,即便想要永昌公主停止进献都不可能。因为,那是永昌公主固宠的手段。

    只要他现在顺势拿下太子之位,可以说,皇位基本就是稳的。在此之时,他的心态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绝对是不想节外生枝。

    特别,还是招惹贾环这样的狠人、强人。

    韩秀才一身青衫,头戴唐巾,读书人装束,国字脸上浮起笑容,胸有成竹,坦然的道:“殿下,我和殷无忌、高之令都私下里谈过。他们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

    楚王没说话,等着韩谨的下文。

    两人在湖畔边行走着。韩谨接着道:“殿下,近日贾府的报纸京城日报上连载一篇武侠小说:笑傲江湖。朝廷亦如江湖啊!贾环笑傲江湖,未尝一败!看着挺吓人的。但是,我想要将贾府从发行银币的名单中排除出去,并非是要和他一较高下。而是,为殿下谋求利益。”

    “哦?”

    楚王站定,很有兴趣的看着韩秀才。他以为韩秀才和贾环有心结,所以才这么执着的去对付贾环。当日,贾环在天牢中,韩谨去探望贾环,他亦是知道的。

    韩谨笑一笑,道:“天子不喜欢贾环。殿下踩贾环几脚,踩的越很,就越可以在天子面前赢的好感。”

    楚王微怔。

    韩谨再作揖行礼,诚恳的道:“殿下,夺嫡之局,到现在,已经变得逐渐的明朗。而晋王之所以失败,绝对不是因为他得罪了贾环,而是天子忌惮皇子势大。

    晋王结党,勾连南南郡王、锦衣卫指挥使,宫中大太监,与宋大学士联盟,简直是自寻死路。

    殿下若想要入主东宫,绝不能走这条路。天子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势力膨胀。避免出现当日的夺位之变。殿下要做的,其实是刷天子的好感。

    而于臣子而言,不是接纳他们,而是要养望,通过大周日报,对外发声,发表政治主张。

    如此,时机成熟,等天子觉得他需要一位太子时,殿下自然是首选。并且外朝无阻力。”

    韩秀才的话,有事后诸葛亮的成分。晋王在前面试错过。但,分析到这个地步,拿出这样的策略,已经非常的令人信服。

    楚王长舒一口气,正色道:“听韩先生一席话,令本王茅塞顿开啊!既然如此,便依先生之意。”

    楚王看着文质彬彬,但他很有决断。既然对他有好处,那么得罪贾环这件事,便不会重要了。

    但是……

    韩谨道:“殿下,我与贾环交往多年,并不觉得他是神人。人力有穷时。接下来,要看事情的发展。当然,事情若不可为,殷、高二人不过是商人,皆可弃之。”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能保住两个钱袋子。但是,若贾环的反扑太凌厉,那就对不起了。

    这话,很冷酷。

    高百万,自诩很会做生意,扮猪吃老虎。智商很高。但他二十万两白银,加入楚王阵营,是对是错呢?

    殷无忌,自诩为楚王的钱袋子。并巴结苏州党的核心人物黎宽,试图在楚王当政的时代,反超路庸,成为晋商的领袖。

    这样出色的两个人物,自诩才智,能猜到韩谨此时的想法吗?

    楚王心中的心事尽去,抚掌大笑,道:“走,回先生的小院,痛饮几杯。”

    ……

    ……

    贾琏和贾蓉、贾蔷三人一起回到宁荣街,径直到宁国府置酒,消愁。今天的事,环兄弟不在府中,他们去回政老爷亦无用。

    会芳园的亭中,贾蓉吩咐小厮摆酒。

    贾琏猛灌几口,颓废的道:“蓉哥儿,蔷哥儿,我心里难受啊!憋屈的慌。玛德,那帮老王八蛋,个个都是笑里藏刀,说话下着套,一环连一环。我根本不是对手。”

    贾蓉给贾琏斟酒,劝道:“琏二叔,谁想到板上钉钉的事情,会被反悔?还要将我们贾府排斥在外。唉,那些人都是成精的。你不要太在意。这事,办不办的成,你都尽力了。我已经派人去往东庄镇给环叔送信。”

    回来的路上,云宾楼二楼发生了什么事,贾琏都给贾蓉,贾蔷说过。贾蔷也劝道:“琏二叔,那些人不要脸,围攻你,后头肯定有人。等环叔回来,好好治治他们。”

    贾琏郁闷的叹口气,道:“唉……你们是不知道。环兄弟为纳林老板,将煤铺子卖给了晋商吕承基。咱们府上这蜂窝煤生意,基本算废掉。利润大头,其实都在卖煤这一块。光禄寺的少卿袁壕,早就派人知会我,皇宫里不再采购咱们府上的媒。而府上的人口越来越多。若不开源,只怕又要回到五年前的那种局面。我能不急吗?若是,拿下铸币的份额,利润够咱们府上嚼用的。”

    贾蓉、贾蔷两人对视一眼,叹口气。

    两府现在自是不缺银子:有南北货铺子,有薛蝌负责的行商,有信丰街的资产。还有,胭脂,冰激凌,拍卖会,会所。但,若是少了卖蜂窝煤这一块近万的利润,随着日后人口的滋生,两府的开销怕是会有些难啊?

    最好是能拿下铸币的名额。但是……

    ……

    ……

    户部尚书赵鹤龄在夜晚中,再次去大学士府卫弘府上拜访。书房中,清茶袅袅。点着檀香。

    赵鹤龄叹口气,道:“卫相,一堆人吵来吵去,还搞出幺蛾子来,要把贾府的份额给断掉。唉……谋在于众,断在于独。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把方案交给他们去讨论,实在难成事。”

    别看赵尚书性格不强势,但他心里,对今天的局面,还是相当不爽的。不给他这个户部尚书面子嘛!

    卫弘笑一笑,背负着双手,笑道:“他们不吵起来,很多事情不好办啊!还要辛苦延年一段时间,主持此事。务求办好。”

    “不敢。下官分内之事。”赵鹤龄点头。卫相话里有话啊。当然,他心中早有预计。

    第688章 银币(四)

    三月初六的傍晚,消息传出。初七的报纸大肆报道,全城尽知。并且,随着真理报的报道,消息开始向天下流传。

    京中微妙的气氛,体现在越来越多的权贵,力量,参与到铸币份额的争夺中。户部尚书赵鹤龄每天晚上都在会客。各方都在不断的给他压力。局面纷杂、混乱,报纸上各种流言乱飞。

    三月十日上午,位于崇文门外的徽商会馆中,一座座院落组成着会馆的格局。

    偏南的一处幽静的院落中,两大徽商汪鹤亭、马均泰两人聚在一起喝茶。

    春光的落在窗栏上。小圆桌上,几样精美可口的糕点,一个紫泥色的松干壶,茶香袅袅。厚厚的一叠报纸,随意的放在茶桌上。

    马均泰坐在藤椅上,品着茶,叹道:“汪兄,这京中的情况,果然与江南不同啊!你看看,就报纸上报到的信息,京中权贵,基本都想在铸币的份额中分一口。什么魏王、北静王、魏其候都冒出头来。听说赵尚书府上,说客如云。本来就我们几大商帮和朝廷衙门分了,现在倒好,闹这么一出。好家伙,蹦出这么多人来。”

    又道:“你再看看这几份报纸,都在攻击贾府。嘿,真当贾府那通政使的牌子是白挂的啊!后面必定有人。晋商那帮人,胆子挺大的。听说,贾子玉还在东庄镇?”

    当日,在云宾楼中,“围攻”贾府的,为首的便是高之令,殷无忌。殷无忌话最多。其余的人,推波助澜。

    汪鹤亭点头,感慨的笑一笑,道:“是啊!稳坐钓鱼台啊。马兄,你有没有觉得,户部的初步方案,有点将贾府抛出来做靶子的意思?太惹眼了!”

    马均泰奇怪的道:“不能吧?赵司徒不是与贾府交好吗?”

    汪鹤亭微微一笑,“假设是贾子玉故意的呢?”

    马均泰一愣,这可有点像贾环的风格啊,随即笑道:“那十五日的再次商议,可就有好戏看了。”

    汪鹤亭笑呵呵的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徽商那份,不能少。”

    马均泰点点头,“嗯。”这是底线。

    ……

    ……

    三月十三日,雍治天子照例不上朝。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带着群臣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然后散朝。

    群臣三三两两的出了大殿,走在广场上,各自回衙门。

    文渊阁中,武英殿大学士卫弘拿了一本奏章,到隔壁华墨的值房中。

    ……

    ……

    暮春三月,京城郊外,风光正好。蜀王宁恪跟着皇室、勋贵的子弟们在郊外游猎回来,径直到吴王府中见永清郡主宁潇。

    自传出蜀王求娶贾府三姑娘的消息后,吴王、吴王妃对蜀王宁恪的感官便好了许多。府中,一些细节,可以体现的出来。

    随从们将猎来的野鹿、兔子、山鸡交给吴王府中的管家烹制。宁恪到后院里见永清郡主宁潇。

    宁潇的作息,一般是上午处理府中的事务,下午是自由时间,晚上饭后,陪着母亲说话。此时,将近傍晚,宁潇正在住处院落的东厢房中,读书、写字。

    侍女,丫鬟们环侍。保持着安静。

    宁潇今日一袭葱绿水泻长裙,腰身纤细,身姿挺拔,比例极佳。裙下修长笔直的美腿,自是无人可以欣赏到其风情。漆黑如绸缎的长发写意的流泻在肩头。

    面如美玉,目似清泉。如同腻脂白玉雕刻般的琼鼻,明眸皓齿的大美人。极其的惊艳。

    宁潇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拿着斑竹笔,在白纸上书写着,那日在小时雍坊里听到句子:王孙落魄,浮云生死,此身何惧?奋书生怒,教六军辟易。老魔小丑,岂堪一击!

    尤其明丽的丹凤眼中,闪着智慧与沉思的光芒。对于当前的局势,她有自己的理解,看法。此时的她,无疑是极美的。金色的夕阳从窗户中透进来,落在她雪腻的鹅蛋脸上,浸染着五彩之色。

    宁恪在一名丫鬟的带领下迈过门槛。吴王府极大。但后院也不是他可以随意乱走的。笑着打招呼道:“潇妹,你又在读书写字了。幸而你今天没和我一起去踏青,挺无趣的。”

    宁潇微微一笑,招呼道:“九哥来了。”搁下毛笔,一名俏丽的丫鬟上前,送上洗手的水。

    宁潇的大丫鬟紫儿,身姿修长、高挑,约有170,和宁恪很熟悉,微笑着道:“殿下,怎么个无趣法?”

    宁恪坐在临窗的椅子处,喝着茶,笑道:“一帮子人,满口铜臭。甚至,还有人公开说,权力,天子不许我们沾,钱还能不让我们赚?潇妹,依我看,贾府八成会给踢出这次铸币的交易。贾环在朝廷中得罪的人太多。”

    说起贾府,宁恪脸露惆怅。他求娶贾探春未成。京中,不少人笑话他看中一个庶女。

    但是,他就算是亲王,出身又何曾高贵?以嫡庶去区分一个人,何其的愚蠢?

    宁潇心中闪过贾环的话,忍着没照例安慰宁恪。九哥和探姐姐的事,她中立最佳。抿一口茶,接着话题,说道:“九哥,其实,贾府未必会出事。”

    “哦?”

    宁恪好奇的看着宁潇,随即,感觉到仿佛差点什么,然后,醒悟过来,潇妹没有照例安慰他几句,心中怅然若失,但理智上来说,是好事。苦笑道:“潇妹,你长大了!”

    宁恪没头没闹的一句话,宁潇却是听的明白。只是,九哥这个“沧桑”的做派,让宁潇忍不住“噗嗤”一笑,一口茶呛着,咳嗽几声,好一会,才将气喘平。

    宁潇笑道:“九哥,你还当我是小女孩吗?”又落落大方的道:“你和探姐姐的事,我保持中立。不过,感情的事,强扭的瓜不甜。”

    贾环不愿意嫁他姐姐的话,她九哥的机会,很小。贾环的意志太坚定。

    宁恪长叹口气。他还是爱慕着贾探春。他和探春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

    宁恪看看明丽如花的宁潇,张张嘴,没说出话。他突然间发现,他和潇妹之间,曾经有的某种情绪。在此时,正在逐渐的淡去。或许,随着时间,将消散在风中。只剩下曾经美好的回忆。

    宁恪怅然、洒脱的笑一笑,问道:“潇妹,你给我说说你的判断,贾府怎么会没事?楚王,晋商,宋天官,皇商,这些人都想吞掉贾府的份额啊。”

    宁潇正要说,就见宁澄和宁淅两人气喘吁吁的从外面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姐,姐,贾先生给你的信。哦,九哥你也在。哈哈,今日射猎的收获如何?”

    “澄哥儿,你今天没去踏青,原来是去东庄镇了?”

    众人一阵寒暄着。丫鬟们忙着端茶倒水。

    宁潇接过书信,看着信封上飘逸的楷书:潇郡主亲启,环自东庄镇。拿小刀裁开书信,打开阅读。禁不住莞尔一笑,嫣然如花,递给宁恪,“九哥,你看。”

    贾环给她写信,是觉得她处事比较理智,稳妥。贾环建议九哥在十五日派人前往云宾楼,在银币份额中分一杯羹。其余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

    贾环怕九哥不肯接受贾府的示好,特意给她写信。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刚才,九哥说什么来着?贾环的破绽卖的有点明显。但利益相关的那些巨商、权贵,还是会忍不住挤兑贾府,试图将贾府踢出局。

    蜀王宁恪,读完之后,一声苦笑!

    宁澄从宁恪手中拿过书信,道:“我看看,我看看。”今天在书院里,他和淅哥儿虽然见到贾先生,但对于局势,贾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他们俩送一封信回来给他姐。

    这样就解决了啊?

    第689章 银币(五)美丽即是正义

    三月十五日,京中的权贵,巨商们再次齐聚在云宾楼会商。

    云宾楼的二楼,在九天后,再次在夜里重新摆设,满足会场的要求。不过,云宾楼的东家倒是非常乐意这样折腾。这完全是在给云宾楼打广告。

    暮春时节,棋盘街的大道上,杨柳依依。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里本就是京城的闹市之一。

    上午八点许,云宾楼门口,一辆辆马车驶过来,或者是各种款式的轿子。仆人们簇拥着主人进入五间开,雕梁画栋的云宾楼中。

    而楼前也渐渐的热闹起来,正所谓: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但,区别于九天前,三月六日的会商,这次聚集在楼下的基本都是报社的编辑。如冷子兴那种小金融业的业主,并不在场。上一次,朝廷已经公布了基本的铸造、发行银币的规矩,现在剩下的不过是分蛋糕而已。这与他们无关。

    上午八点半,贾琏、贾蓉、贾蔷三人带着小厮进了云宾楼一楼。大厅中,已经坐满各家的下人。

    见贾府三人组到来,有些人哄笑起来。根据路边社报道,今天户部要定下最终的方案。显然,今天,贾府是要出丑的。

    贾蔷很是不满,冷哼一声,环视一圈,看看是那些人起哄。贾蓉道:“琏二叔,看你的。”他们给环叔送过信,环叔派了长随钱槐回来,带了口信。

    贾琏点点头,上了二楼。

    二楼中,比一楼要清静的多。十几张八仙大桌,随意的摆开。上首的桌子,还是空着的。是户部、工部官员的位置。

    贾琏扫一眼,就发现不同,今天的面孔比上次要多。比如:北静王的长史、蜀王府的太监总管、陕西富商景璘、松江府华亭县的富商李纶。而如师谊、路庸、殷无忌、汪鹤亭、马均泰、伍观恒、胡炽、刘子宁、宁镀等人都在。

    贾琏坐到北静王府那桌上。魏其候侯府的都管家许管家亦在,笑着道:“琏二爷,今日贵府,可要小心咯。”语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别看,当日何大学士与魏其候有合作,将五军都督府对军队将领的考核、升迁划归到兵部。但,随后贾府、北静王等旧武勋集团,就推荐石光珠出任南安郡王空缺的都督同知。双方的关系,还是有些微妙。

    众人相互寒暄着。

    少顷,户部尚书赵鹤龄,带着户部、工部的官员、书吏二十多人过来。众权贵、巨商们纷纷起身见礼。

    赵尚书坐在主桌上,四周的目光看过来,扬声道:“诸位,朝廷再次与尔等会商。今日一定要得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皇商那桌上,刘皇商脸上微微露出苦笑,对于、王两皇商小声道:“不如户部定下来,我等执行的好。这般商量,又商量到什么时候去?”

    两名皇商各自点头。这是主流的看法。

    二楼大厅中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这时,贾琏站起来,拱手一礼,道:“赵大人,在下有一个方案。”

    赵尚书脸上不动神色,笑着点头,“哦?但讲无妨。”

    贾琏接着道:“近日来,各家对份额的分配,多有不满。究其原因,还在于没有明确原则。什么原则?凡是有利于推行银币的人,我们就要多给份额。凡是,愿意推广银币的人,我们就要多给份额。有鉴于此,在下斗胆将份额分为三个档次。第一档:内务府;第二档:户部、工部、蜀王府、陕西富商景璘、松江府富商李纶;晋商、徽商、广州行商、天顺丰、三大皇商、贾府。第三档:汉王府、北静王府等。”

    贾琏话音一落,二楼的厅中,一阵沸腾。

    汉王的长子宁镀当即讥笑道:“岂有此理,按照你贾琏的说法,我们这些人,今日算是白来了。怎么你贾府都够格到第二档中?”

    魏其候侯府的许管家跟着道:“琏二爷,这未免太过份了吧?”他和贾琏在一个桌子上。

    高之令道:“琏二爷大约没去过我们苏州,太不将我们太湖地区的商帮放在眼中了。竟然没有我们的份额,这是什么道理?”

    贾琏对其他人的质问,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对高之令的指责,却是反应极大,冷笑着嘲讽道:“高员外想要一个理由?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你长的丑。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哈哈!”一阵哄笑声响起!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真正的理由。但,都看得出来,贾府在针对高之令。这位楚王的代表。当然,贾琏说的确实有道理。

    看一看,贾琏英俊潇洒,身姿修长,一身蓝色的锦袍,世家子弟的风范浸润到骨子里。而反观苏州巨商高百万,矮小,脸上有胎印,长的比较丑。

    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蜀王府代表的是杨皇后,陕西富商景璘八成和大理寺卿李康适有关。李廷尉曾任陕西布政使,据闻他和华相交好。松江府富商李纶代表的是卫相。

    这是一个相当豪华的政治阵容。天子加皇后,军机处的两个大学士,外加六部中的户部,工部。啧啧……

    唐道宾笑着摇头,对纪鸣道:“纪同年有没有觉得,这是子玉的风格?”

    一个反问语句,再加上“凡是”这种大白话的口吻,还有这样“美丽即是正义”的嘲讽逻辑。说不是贾环教的,谁信?

    纪鸣笑着点头。

    ……

    ……

    巨大的哄笑声,让高之令涨红了脸。他感觉到贾琏赤裸裸的恶意。

    百川通的殷无忌开口挑唆,笑呵呵的道:“琏二爷这个理由挺新奇的。我们这在座的,能比琏二爷更英俊的,只怕很少。难以服众啊!”他并非要拉高之令一把,而是要让贾府成为众矢之的。

    贾琏侧身,面对晋商的一桌,讥笑道:“我忘了说明一点,诸位晋商员外,都是身家百万,我这个方案,是要将百川通排除在外。百川通赞助大周日报,前些时日,嘲讽我贾府嘲讽的很带劲啊。”

    你麻痹。殷无忌脸色一僵,没想到“惹火上身”。当场就想破口大骂,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贾琏把话点的很明白,贾府和楚王系的恩怨。一时间,二楼厅中,变的安静起来。这种政治斗争,没有那个商人想站队。

    路庸皱皱眉头,正要打算开口维护两句。

    这时,赵尚书突然出声,道:“这个方案不错。大家的意见呢?”

    天顺丰的东家,号称西南钱王的胡炽果断的出声捧场,道:“敢问老大人,第一档,第二档,第三档的份额具体怎么划分?”

    这话其实很蹊跷。贾琏提的方案,胡炽却直接问赵尚书。而且,赵尚书是在表露了自己意愿的前提下,征询众人意见的。不少人,心中都有些谱了。

    想想,那些联合起来的政治力量吧!心里就算有些意见,也得憋着。胳膊拧得过大腿?

    赵尚书笑眯眯的,不慌不忙的道:“内务府占15%,第二档11家各占7%,第三档12家,合计占8%。”

    徽商的汪鹤亭、马均泰心中计算后,立即表态,“我等听从朝廷吩咐。”

    接下来,众人纷纷表态。至于,质问贾琏的汉王府,魏其候府,高之令,殷无忌即便反对亦无济于事。

    汉王府的宗人令,说白了,就是个皇家的面子功夫而已。有些话,锦衣卫可是报到天子案头去了。敢闹事,后果自己掂量。

    至于,魏其候府,旧武勋集团和新武勋集团,天然对立,根本不是经济利益可以收买得了的。那么,干吗还要给他们分?给点汤汤水水,就算团结钱了。

    而贾府和楚王,算是在某种层面上,撕破脸。

    不能,别人打着踩你的脸的主意,你还要腆着脸,贴上去吧?

    ……

    ……

    赵尚书宣布结果之后就离开云宾楼,具体的事务,要请各家派人,到户部去办理。

    云宾楼中,纷纷散场。

    最失意的,是高之令,殷无忌、宁镀。他们三个,是九日前,笑贾琏笑的最开心的人。

    贾琏看看手些发抖的高之令,笑一笑,转身下楼。想踩着贾府上去?京城这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消息,随即传开。

    报社的编辑们都像炸开了一般,纷纷写稿。于他们而言,谁又想到事情会出现反转呢?明明是开着,一帮人反对贾府,要踢出贾府,没想到,最终被踢出局的是高之令,殷无忌。而且,汉王府的份额,非常少。

    ……

    ……

    马车中,汪鹤亭和马均泰,都是笑着摇头,这个方案,对徽商不错。这也是四大财团纷纷赞同的原因。

    汪鹤亭笑道:“高百万要傻了。他的二十万打了水漂。”

    马均泰微微一笑,“我在想,殷无忌,八成会有麻烦咯!晋商那帮人,说团结也团结。说是一盘散沙,也是散沙。他们的票号要是合并成一家,我们这些人还做什么银业?百川通,被排斥在发行银币之外,只怕要渐渐式微。”

    汪鹤亭笑着点点头。

    第690章 春风袅袅(一)

    西南钱王胡炽在东城置办了一套住宅。这是一处五进的大院。奴仆、丫鬟、管家、美妾都配置的齐全。

    坐轿子回来后,胡炽一身长衫,清廋、矮小,坐在椅子上喝着普洱茶。

    族侄带着两个机灵的少年在面前侍候,说话。“四叔……今天的会商怎么如此之快?”

    胡炽喝着茶,笑道:“朝廷里的贵人把事情定好了,还谈什么?结果,对我们而言还不错的。贾探花,还是讲究的。”说着,将今天的情况说了说。

    整个过程,现在来看,很清晰。第一次会商,其他落选户部名额的权贵、富商都闹起来。矛头嘛,直指贾府。贾府在名单中太惹眼。

    而闹起来后,却是恰恰给了幕后操盘者改变标准的口实、机会。这个幕后操盘者,便是大学士卫弘、贾环。他们作为首倡者,拿到应有的份额。

    否则,按照京城里上下的共识,第一条界限是权贵、巨商。卫相和贾环,都拿不到相应的好处。算白忙活一场。

    不过,为了推行银币,四大财团,都拿到相应的份额。这一点,还是做事应有的态度。若是权力和资本的结合,只是为了个人捞好处,那他就看贾环不起。

    胡炽吩咐道:“你去贾府下个帖子。我在京城里还要待一段时间,和贾探花见面,吃杯酒。”

    族侄笑着答应着。

    既然来京城的目的达成,他自是心情极佳。

    ……

    ……

    城南,广州行商的会馆中。夜色朦胧。云宾楼的消息,到此时京城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经知道。等明天的报纸出来,便是满城几百万人都知道。

    广州行商的领袖伍观恒,在偏厅里和同乡、翰林院庶吉士陆储小酌。

    伍观恒今年六十七岁,清廋,马脸,尖嘴,拿着精致的酒杯,含笑着道:“叔厚,你是没听到贾府那位琏二爷的话: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理由。吓,这话当时把我给吓住。美丽即是正义,按照贾探花这个思路,我也属于被排除在外的人。”

    伍观恒作为久经商场的风云人物,今天的事情自是看得清楚:认认真真走形式。

    很明显,是由贾环主导此次银币份额蛋糕的划分。否则,贾府有底气说将高之令,殷无忌排除在外?没见今日会商结束时,那两人失落的神情?

    7%的份额,便是1400万两白银,保证金是70万。这对于广州行商来说,只是小钱。而一年的利润是280万两,很丰厚了。

    陆储时年29岁,笑一笑,喝着酒。这话不好接。伍世伯可以自嘲相貌,但他不可以附和。

    伍观恒抿一口酒,道:“叔厚,此子必成大器。我在京中,还要盘桓一些时日,你帮我约一下他,我和他见面聊一聊。”

    他到京中,有些时日。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大致的局势还是看到的清楚。当前京中的夺嫡之局,已经白热化。所谓白热化,就是大部官员,已经在思考站队的问题了。

    这次楚王系的两个钱袋子率先攻击贾府,其实是整个大局的一个缩影:楚王系和贾府的关系并不融洽。但,说实话,他真不看好,楚王身边的东林党们,能斗的过贾环。

    几十年后,贾环必然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他提前投资。

    陆储道:“好的,伍世伯。”

    ……

    ……

    魏其候府中,魏其候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在外书房中,听着许管家的汇报。

    许管家气愤的道:“老爷,小的虽然极力反对,但是无法奏效。汉王府的镀爵爷也是。贾府实在太过份。”

    魏其候五十多岁,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的都总管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许管家慷慨的道:“老爷,请你和汉王等人沟通。陛下、皇后娘娘的份额,咱们不动,但绝不允许贾府独占7%。”

    “狗屁!”魏其候忽而爆发,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的放下,骂道:“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玩合纵连横。是玩死劳资。滚出去!”

    魏其候心里气不气?当然气。但是,贾府所提出的方案,仅仅是一个方案吗?写在纸面上就做成事了?背后没有沟通,谁理他贾环?

    不说别的,就他现在去和蜀王沟通,能得到结果?再比如,他去和华相沟通,能沟通出什么来?

    平心而论,魏其候心里对贾环并没有什么看法。他还和贾环的恩主何大学士合作过。但,现在贾环是打压他。拿他刷了一遍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好感。可以预见,旧武勋集团对贾环曾经干掉南安郡王的一些疑虑,都将消失。

    换言之,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地位,将显著上升。就看贾环,怎么将贾府的那7%的份额分出去。贾府的份额比北静王府还要高。

    ……

    ……

    就如同魏其候府中的愤怒,在三月十五日这天,京城中上演着种种的情绪画面。

    贾环借贾琏之口,所提出的方案,并非是一个完美的方案。有人拿到筹码,有人没有。所以,势必是有人高兴,有人不爽,有人失落。比如,汉王府中。贾府作为勋贵,皇亲国戚的一员,未免太不把宗人府放在眼中。

    比如:晋商里的殷无忌。他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秒杀!铸币权,百川通拿不到,同乡们,谁带他玩?

    比如,苏州巨商高百万。他一向是扮猪吃老虎,但来到京城之后,却没想到真被老虎吃了。二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没拿到铸币份额不说,还出了丑。

    可以预见,“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理由”,在京城报纸的报道下,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京城水深啊!

    其他诸如贾琏和贾蓉,贾蔷的等贾府众子弟的畅饮,和史、王、薛家的沟通,不必细说。

    不管各方的反应如何,三月十五日会商,整个铸造、发行银币的方案就算定下来。整个过程,就像是资深的猎手,布置了一个并不高明但精巧的局。

    当京中的权贵,巨商们闹腾时,权力与资本结合,所带来的巨大的能量释放出来,轻而易举的碾碎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如此的简单。并不繁杂。于贾环和卫大学士而言,在为国家做事的同时,要确保自己应得的份额。就是这样的简单。但,所带来的影响,对时局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比如:银币的发行对全国经济的影响。拿到发行银币资格的商家,在银行业中,必将走的更远。

    比如,贾府和楚王系的关系……比如,资本力量,在权力指挥棒下,继续追逐权力,重新配置。

    雍治十六年的暮春,要来了。桃花明媚。

    第691章 春风袅袅(二)

    三月十五日会商后,第二天上午,户部关于铸造、发行银币方案的奏章就已经到了皇城内的军机处。

    军机处票拟后,上奏天子。二天后,天子批复。随后,关于钱币改革的事情便做起来。

    户部、工部,大量的人力、物力调动起来。一项项的工作逐步推进:制定钱法,收取各家的保证金,制定名册,厘清权责,签订契约。工部在城南的作坊里,几十名工匠用心的铸造着母钱。另有,在各地设立铸造局的事宜。在工部与各家来回的磨嘴皮中,定下地址。

    西苑,春风沉醉的御花园中,午后的阳光落在花园东面临湖的楼阁中。亭中二楼,太监、宫女们捧着各种器具侍奉在一旁。入眼皆是皇家的用度,颜色。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舒服的倚在铺着精美的明黄色团龙图案坐褥的塌椅中,眺望着北海,久久不语。

    娇小玲珑的独孤贵人乖巧的侍立在一旁。双十年华。精致的五官如若刀削般的立体。冷艳动人。一身粉白色的紧身胡服。愈发显得乳挺腰细。玉臀小而圆翘。她身高虽然不高,但笔直的双腿却予人一种修长感。别具风情的性感美人。

    吴王从亭下上来,等在天子身后,看着天子发白的鬓角,心中有些忧伤。说起来,他是天子简拔的,这份恩情他如何能忘?

    “皇弟来了?”雍治天子并没有回头,仿佛是刚回过神来,道:“怎么,为贾环说情来着?内务府占15%的份额,不是朕应该得的吗?”银币份额一事,贾府出头,得罪了那么多人,有些话,自是传到天子耳中。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很明显,贾环主导了银币份额分配一事。而讲内务府的份额定的这么高,用意不就是讨好天子,想要复官吗?

    吴王心中一叹,幸好贾环和他谈的“刷好感”不是这个。弯腰低头答道:“臣弟不敢。工部的金银母钱已经铸造好。臣弟拿来,请陛下一观,并命名。”

    “哦?”雍治天子起身,走过来,面对着吴王。时年四十六岁的雍治天子颇显老态。脸上的法令纹,很是明显。皮肤灰暗。整个人如同即将枯萎的老树。只是,依旧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呈上来,给朕看看。”

    吴王下楼,片刻后,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套9枚钱币。金币三枚、银币6枚。款式各不相同。

    新拟定的钱法:社会流通的以1元的银币为主,但会辅以价值更大的金币,以及面额更小的银角,分1角、2角、5角。但由于有铜钱的存在,银角的推出并不急迫。

    雍治天子伸手,从铺着黄绸缎的银盘上,拿起钱币,把玩着。

    吴王介绍道:“陛下,金银币各三种款式。区别在于图案上。臣斗胆,请工匠分别印上了太祖皇帝和陛下的图案。请陛下恕罪。”还有一种,印的是一个农民种地的图案。

    雍治天子看着银币,笑道:“这有什么罪?朕也有闻,海外诸国,在钱币上印着其国王的图像。”说着话锋一转,道:“将朕的图案印上去,这是贾环的主意?他倒是全才。诗词,绘画,商业都懂。”

    吴王点头,奏道:“确实是贾环提供的想法。陛下文治武功,远迈前朝。当使万民景仰,无日不得见天颜。”

    雍治天子心情畅快的哈哈大笑,道:“朕的文治武功,比太祖不如。再者,民以食为天。历朝历代,莫不劝农。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你们想的不错。命名,就以朕的年号吧。雍治银元。”

    “臣遵旨。”吴王低头,答应。心中,知道他和贾环,都已经成功的在天子心中加分。

    ……

    ……

    时至三月二十二日,山中桃花盛开、灿烂明媚。故事很凄美的桃花扇,让众美人们,对桃花,寄语良多。正所谓:暮晓春来迟。先于百花知。岁岁种桃花,开在断肠时。

    红楼诸钗的诗社名,可就是桃花社。黛玉仿古体,作桃花行,重建桃花社。诗曰: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贾环带着妻妾、金钗们在东庄镇住了将近一个月,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中。

    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已经完结。大局落定。消息已经从京中传来。贾环不用继续呆在东庄镇“避(猥)嫌(琐)”。他要是在京中,代表贾府去会商,谁敢去踩贾府呢?

    这天下午,贾环带着小厮出门,到闻道书院的新校区,教师宿舍区域,书院院长叶鸿云的小院里煮茶,喝酒。

    在书院里攻读的诸位同学先后到来。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秦弘图、纪澄。

    闻道书院的学生虽然一界界的出来,但是科场上还是他们这一批书院的核心弟子最早,最先。

    庭院中,苍松如许。众人在轩窗处,随意的落座。

    叶鸿云已经四十多岁,岁月匆匆。头上皂条软巾垂带,穿着宽松的儒衫,性情温和,道:“诸生齐聚,吾亦兴致飞扬。诗酒趁年华。诸生自取。”

    公孙亮一身白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道:“叶先生太偏心了。我等每隔几日来请教。今日不过是子玉要回京了。”然后,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长叹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

    众同学爆笑。

    大师兄昔日爱慕东庄镇上的林姑娘,但因其容貌而退。而今,林佳人已是贾环的妾室,却是容貌清丽绝美。

    贾环笑着摇头,抿一口酒。

    闲谈几句,叶先生道:“山长来信说三月中就要来京中,不知道为何迟到?子玉可有消息?”

    贾环摇头,“或许是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去年山东、河北段的漕工叛乱,朝廷招抚。今年开春。或许,水路并不顺畅。”

    罗向阳道:“早该以海运代漕运。当今文华殿大学士华墨,魄力不足。执政平庸。”

    众人议论了几句朝政。庞泽提醒道:“子玉,这次发行银币之事,你们贾府虽然得利,但冲在前头,得罪了不少人啊!”

    贾环点头,从容的笑着道:“是这样的。”

    吹一句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叫做:欲带王冠,必承其重。贾府想要获利,不冲锋在前,顶楚王的牛,难道指望那些老大人们出面?这不现实嘛。

    一个人,若不想得罪人,估计这辈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做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重点在于权衡。在贾府获利,与得罪他人之间,对贾环而言,利大于弊。

    叶先生轻轻的点头,看着贾环的脸庞。感受着贾环强大的意志,心中轻叹一口气。

    实话说,这种压力,他估计他受不了。贾环不被天子所喜,先得罪晋王,再和楚王交恶。这种局面,在接下来四五十年内,怎么看,都是死局。

    贾府一家老小的命,都指着贾环的啊!如履薄冰。可他这位弟子,依旧是思维清晰,目标明确。实属难得!他内心里,亦愿意相信,贾环可以解开这个死局。

    纪澄问道:“贾院首,那么,接下来呢?”他很崇拜贾环。现在是生员。等着参加明年的北直隶乡试。

    贾环就笑,“当然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份自信,感染着众同学。

    众同学各自而笑。或大笑,或抚掌而笑,或微微一笑。午后,暮春的清风,抚过庭院里的松柏。

    ……

    ……

    雍治十六年春深,三月二十三日,贾环携娇妻美妾,贾府的金钗们自东庄镇而返。

    而金銮殿上,雍治天子正在表彰修书完成的方宗师。参与人员,各有加封。

    马车逶迤。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精美的马车中,贾环躺在林芝韵的美腿上,思索着。

    当日,他在潭拓寺中,和宝姐姐说,银币之事,他要达成的目标。此时,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个:刷天子的好感,解除拒绝蜀王求娶探春带来的隐患:可能引发杨皇后的不满。

    那么,剩下的呢?

    要帮子文的舅舅将庄子从殷无忌手中夺回来,还要帮陈也俊整治苏州巨商高之令。

    昨天庞泽和他聊过,问他,是否需要这样逼迫、反扑楚王系。他的回答是:“士元,韩秀才变化很大。手腕愈发的凌厉。但是,他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勇气。他不敢和我正面冲突。”

    第692章 周府对答

    “三爷、小姐……快看外面,香山好漂亮。”精美的马车中,很宽敞。摆着矮榻,茶几。雨儿是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扭头道。

    林芝韵轻轻的竖起一根修长的玉指,指甲上涂着丹寇,很是美丽,“嘘……”枕在她腿上的贾环已经睡着。清丽、沉静的御姐美人单手扶着贾环。

    娇俏、伶俐的少女雨儿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收了声音。

    林芝韵低头,看着紧闭着眼睛熟睡的贾环: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构成一幅很普通的容貌。这便是她的相公。心中柔情涌动:他在外面很累的。

    在京城的某些人眼里,相公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是很怕他?在闻道书院那些同学心中,相公又该是什么样的形象呢?应该是领袖吧!她见过的。

    而在她眼中呢?

    在鸳鸯帐里吟诗戏弄她的相公:种桃美人归何处,前度贾郎今又来。在崇文门外大街胭脂店前,找她搭讪的那个少年。他自己承认的啊,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有好感。

    “登徒子!”

    林芝韵清声吐出三个字。嘴角,逸出一丝明净的笑容,一若洁白的梨花在春风中绽放。

    ……

    ……

    香山,位于京城西郊。在山中远眺,可以看到景色幽雅秀丽秀丽的皇家园林:大明宫。

    香山脚下,距离大明宫不远的两座皇庄中。庄头在村东的瓦屋里抽着旱烟,焦虑不已。二十几个村民围着。

    按理说,他们种地的人家,土里刨食,给谁种地不是种?但是,要看主家盘剥的是否厉害。

    比如,香山西面,那边的卧牛镇佟家村,阖族给贾家种地,租子就收的很轻。村里还办了学堂。后辈们都有个盼头。

    “四叔,周老爷到底怎么说啊?”

    “是啊。四叔,你进城走一遭。问问情况。我们可不想给晋商种地。”

    庄头四叔一身补丁短褂,坐在堂屋里,磕磕烟杆,喝道:“都别吵。再等等。”周家原是国戚,待他们优厚。落到商人手里,他们不得被刮几层皮?

    ……

    ……

    周家的府邸在城外,自去年春周贵妃死后,周家便逐步的衰落下来。西城内的宅子卖掉了抵债。合家搬到城外来住。幸而,当年贵妃省亲修建了园子。一府人住着,不算拥挤。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周伍闵在前院里会客,应付着债主。债主是崇文门街西开钱庄的东家。他年前借了二千两银子周转、使用。现在债务到期,无力偿还。

    “粟老板,你我旧识,还请再宽限我几日。等几日,我一定将银子还给你。”

    粟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量,穿着考究的褐色长衫,不同意道:“周老爷,你外甥是亲王,还差我这点银子?咱们多年的老交情。我都给你顺延到现在。马上就四个月了。你看……”

    周伍闵时年四十一岁,距离贾环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三四年。苦笑着道:“粟兄,粟兄……”

    正说的口干舌燥时,外头一个小厮进来,“老爷,四姑娘不肯上轿,去仇都尉府上,说要她去,她就死。”

    周伍闵长叹一口气,眼中有些泪花。

    仇都尉的儿子看上他兄弟的女儿,要娶去做小妾。彩礼比不得前段时间轰动京中的贾探花纳妾:三万两。也给到了五千两。给人做妾,名声很不好听。可阖府老小要吃饭啊!

    粟老板摇摇头。周府这真的是没落了。这和灾年里,小民卖儿卖女有什么区别?所以,他的银子得赶紧要回来。

    这时,又有一名小厮神色仓惶的进来,声音都在发颤,“老爷,顺天府的王捕头又来送传票了。”

    周伍闵心里一颤,手抖起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百川通的东家殷无忌看中了周家在香山脚下的两个庄子。设计他,仅以1000两银子,就要拿下这两个庄子。

    ……

    ……

    约十几分钟后,周伍闵来到正厅,就见顺天府的快班王捕头带着两个捕快来送传票。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正是永昌公主的姘头严捕快。

    严捕快当了狗头军师,最近一年不得永昌公主的欢心,只能偶尔去公主府。

    王捕头五十多岁,在公门里当老了差,一身皂隶服,挎着腰刀,鹰视狼顾,笑眯眯的将传票递给周伍闵,大笑道:“周老爷,恭喜,恭喜!”

    周伍闵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手指着王捕头,“你,你……”一个滚字在喉咙里,半天吐出来。周家,这些年,何曾受过一个贱役的侮辱?人穷志短啊!

    王捕头一看周伍闵的神情就明白,嘿嘿笑道:“周老爷,别误会。这一次是傅同知发的话,请你过去签字画押,将皇庄拿回来。府里的大老爷被御史弹劾请了病假。傅同知暂时署理衙门的事务。快点去吧。”

    周伍闵一愣,随即,狂喜难以自抑,感觉血一下冲到头顶。一种苦尽甘来,飘飘然,不真实的感觉让他短暂的失去思考能力:将皇庄拿回来,将皇庄拿回来!哈哈!

    周伍闵的眼泪流下来,喉咙里的那个字终于飙出来,声嘶力竭,用尽全力,吼道:“滚!”贾环出手了!

    “好,好。周老爷,你说了算。”王捕头神情尴尬,嘴角不爽的扯了一下,带着手下离开周府。

    做他们这一行的人,眼力很重要。别看他们鱼肉乡里,街坊,看似厉害。但傅同知,二老爷,想要整他们相当轻松。所以,被骂两句,忍了吧!

    ……

    ……

    三日后,贾环在燕王宁淅的陪同下,到西城外的周家做客、吃酒。

    三月底,立夏已过。酒宴设在周府省亲别墅的一处楼阁中。二楼中,雕梁画栋。飞檐画角。从轩窗中俯瞰整座花园,楼台水榭,连绵相接,风景如画。别具一格。

    当然,比之贾府的大观园还是要逊色一筹。周家只是因周贵妃、燕王而起。而贾府在贾元春封贵妃之前,就是老牌的勋贵,自开国以来的百年世族。

    小厮,丫鬟们都在楼下听候。二楼中,一方雅致的八仙桌,陈设着美酒佳肴。

    周伍闵举杯,敬贾环,四十出头的男人,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亦是很帅气,但面相很有些苍老,声音有些哽咽,道:“在下代表周家阖府上下八百口谢贾先生援手。若非贾先生相助,恐怕……”

    说着话,眼泪就流出来。连忙撇过脸去。

    “舅舅……”宁淅轻喊一声,心中很难受。他时年15岁,白净,文弱的少年。

    贾环对周伍闵感官不错,很容易让他想起他的已经去世的舅舅赵国基。将杯中的酒饮尽,温和的一笑,道:“周议谏,都过去了。”国朝贵妃家族中的家长,一般都是册封正三品散官的议谏大夫。当初贾府的贾赦是一等将军,自然不用再专门册封。

    宁淅轻声劝道:“是啊,舅舅,都过去了。”

    前日,先生去和晋商中的太谷系、祁县系的两个当家人谈了谈,随后,百川通在京城里设立的票号,就被贾府挤兑的拿不出一两银子来。接着,真理报、贾府旗下的京城日报都加以报道。满城皆知。百川通信用破产,被迫离开京城。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嗯。”周伍闵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道:“让贾先生见笑了。”

    贾环微微一笑。

    中午的酒宴结束后,贾环喜欢这处楼阁的风景,在这里吹着微风,只留了宁淅在身边。一盘冰镇的西瓜、酸梅汁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贾环轻轻的拍拍檀木栏杆,俯瞰着周府中精美的水榭楼阁,问道:“子文,通过这件事你学到了什么?”

    这显然是在教导学生。

    宁淅心中打起精神,想了想,道:“先生,你是说借着发行银币的大势,顺势将百川通挤兑的破产。帮我舅舅出这一口气。先生之才,弟子很佩服。”

    燕王只是中人之姿。

    贾环回头,看了看身边,年龄只比他小一岁,身高却矮半个头的少年,莞尔一笑,道:“子文,你别把宁澄那一套学着。他是怕我怕出心理阴影来了。”

    宁淅轻笑着,低头,亲近的道:“是。”

    贾环点点头。挤兑百川通,动用的是黛玉存在他这里的百万两银票。既然贾府已经开设“银行”,这笔钱,自然要存在贾府的银行中。贾环倒不会迂腐到,连改换存款银行都不去做。

    这年头,要改换存款银行,自然是先要将银票兑成银子。而等银币正式发行后,兑成来的可就是银币,硬亏两成。

    贾环轻声道:“子文,你还年轻,政治权谋,可以慢慢的去学。不着急。我是要告诉你总的原则。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对付小人,要比他小人。对付坏人,要比他坏。对付政治流氓,要比他更流氓。明史中,徐阶和严嵩的斗争,你回去认真的研读。回头,将读书笔记交给我批改。”

    众所周知,中国的历史上,只有上一个朝代结束,下一个朝代才会对其修史。而满清的东林党,如狗一般的东西,所修的明史,很多并不公正,诋毁之词很多。周朝的明史,自然要客观、公正的多。

    宁淅应道:“好的,先生。”

    贾环笑一笑。

    他是一个喜欢做计划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前的局面,书院的同学,先生们,都担心他的处境。但是,他并不畏惧!他从未丧失他的意志和勇气。

    如宁老太师所说的那样:强势的天子,不会有强势的太子。这是最好的结果。但,凡事怕万一啊!假设晋王上位之后,敢于发起对他清算,怎么办?

    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他会暗中,慢慢的教一教,影响宁淅。这是他万不得已的一条退路。

    作为现代人,他从来就没有觉得皇帝是神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年我若为青帝!

    第693章 黑不黑?

    夏始春余,叶嫩花初。

    大观园蜿蜒的河流中,荷花满塘,红莲朵朵,碧叶如盖,粼粼清波。邢岫烟一身半旧的衣裳,从河边走过。婷婷袅袅。端雅沉稳,如若闲云野鹤一般。

    她自迎春的紫菱洲出来,沿着河边而行,过稻香村、潇湘馆、怡红院,到妙玉所在的栊翠庵找妙玉说话。

    栊翠庵中,花木繁盛。一派夏天迹象。东庵堂的耳房中,妙玉和宝玉正坐着说话。

    见邢岫烟过来,宝玉忙起身迎着,大圆脸上浮起笑容,殷勤的道:“姐姐过来了。外头的太阳可大?怎么没带丫鬟?”又道:“宝姐姐她们在北园里引水,以为流觞曲水,一觞一咏。十分有趣。姐姐怎么没去?”

    邢岫烟一笑,道:“我还有些时日就要出嫁了。忙着做嫁衣。倒是你,为什么不去呢?三爷到府外会客去了。”

    宝玉脸色黯然。他固然喜欢往美女扎堆的地方去,但那种排斥感,他还是能感受的到。前些时日,虽然在满庭芳中,贾环给足他面子,在外人面前鼎力支持他。但,他对贾环的看法,并不会变。因为,林妹妹……

    妙玉一身道袍,身姿修长,容貌美丽,眼眸低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宝玉知道妙玉有些不高兴,便识趣的告辞离开,“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再来和法师论佛法。”

    邢岫烟并没有离开,而是微微有些嗔怪,轻声道:“你的性子越发孤僻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许家的长辈已经抵达京中,我明日便会搬离大观园,等待出嫁。”

    妙玉微怔。她和邢岫烟有半师之谊。邢岫烟的字,都是当年在苏州蟠龙寺她教的。不想,时隔多年,在贾府重逢。这几年的时光,又将离散。

    只是,妙玉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她性情清冷、孤僻。出家多年,内敛情绪,已经成为习惯。

    邢岫烟轻叹口气,美眸看着妙玉,说道:“京中的报纸报道,苏州富商高之令三月份到京中,想要参与铸造、发行银币。如今,即将铩羽而归。贾府不让他参与。我想你,平日并不看这些报纸,说给你听听,或许你会高兴。”

    她本是苏州人,就租住在蟠龙寺里,晚上和妙玉作伴。有些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妙玉自幼多病,三岁便到蟠龙寺出家,带发修行。父母早亡。她本有机会跳出苦海,嫁一个如意郎君。却不料,因容貌美丽,被高之令看上,欲强纳为小妾。被逼的,跟着师傅,从苏州来到京城。

    妙玉表情平静,道:“你且稍坐。我煮茶,为你送行。”

    茶是她珍藏的好茶:六安茶。水,用的是她十四岁时在蟠龙寺的梅花上收的雪,珍藏多年,舍不得吃。就三年前,给宝钗、黛玉两人煮过一次。

    一杯清茶,茶香袅袅。两人相对而坐,一语未发。

    邢岫烟吃过茶,行礼,和妙玉辞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大家又是否还好?

    妙玉目送着邢岫烟远去,离开。人在庵堂的树梢下,久久不语。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黯然。她想起很多在苏州的往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

    夜间的教坊司,灯火通明,歌声响彻。这里是合法的红灯区。在晚间,尤其的热闹。

    本司胡同中某处绣楼中,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和一名十八岁的青年聚在一起饮酒。姐儿们都在外面,并不在酒桌上。四人显然有事相商。

    冯紫英要持重一些,问道:“陈兄弟,你可想好了?”为了一个女子,暴打高之令,合算不合算?

    虽然贾环的判断,楚王系不会庇护高之令。但是,万一呢!那陈家可就卷入贾府和楚王系的恩怨中。以陈家的小身板,很容易成为炮灰。

    卫若兰道:“陈兄,要我说,在运河上伏击他多简单。河北、山东那几段运河,时不时出点事。最后谁查的出来?”

    卫家,是前太子的同情者。在山东那边,很有些关系。前太子的一双子女边被天子安置在胶东。干掉一个商人,又不是干掉官员,问题不大。

    英俊的青年道:“几位兄长,叫小弟说,不就是打人吗?我将府里的护卫借几个给陈兄。打完就走。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陈也俊苦笑一声,道:“就是打完了不能走。要去官府里质对的。沈兄弟,这件事你别插手。世伯才任宣大总兵,你卷进我这事里来,可不大好。”

    庆国公不久前才接替已经担任都督同知的石光珠,担任宣大总兵。他要是带着庆国公的嫡次子胡闹,不死也要脱成皮。庆国公的嫡长子去年死在西域的战争中。

    沈迁微微一愣,“啊?”

    冯紫英解释了一回。沈迁听完,喝口酒,笑道:“嗨。几位兄长,这还要想什么?想想看,是咱们对韩秀才比较熟悉,还是贾世兄对他熟悉?听说贾世兄都救了他好几回的命。”

    卫若兰和冯紫英两人对视一眼。

    陈也俊下定决心,道:“干他娘的!”

    ……

    ……

    三月二十八日晚,教坊司中,发生一起不算严重的斗殴。起因是,双方争风吃醋。但,结果却闹的很大。第二天清晨,京城日报就抢先报道事情始末。随即,各家报纸跟进。

    这则八卦的看点在于双方的身份:殿前侍卫陈也俊,痛殴苏州富商高百万。因为,高百万长的丑,好色的名声,早就传遍京城。舆论一边倒的支持陈也俊。

    谁让前几天,贾琏一句“美丽即是正义”传遍京城呢?论起来,陈也俊亦是很俊郎的。

    因御前侍卫也是有品级的,属于官员,案子由东城兵马司转交给都察院审理。

    打架斗殴,并非什么大案。陈也俊回家后被长辈禁足,并向殿前侍卫司里请假一个月。这是保护他。而高百万,就此在都察院里“住”下来。

    这天傍晚,在沈迁的掩护下,偷偷从家中溜出来的陈也俊,在贾环的安排下,到都察院后的监牢里见一见高之令。

    贾环在前面和朱鸿飞朱大御史、沈迁喝茶、闲聊。这种小角色,他并没有兴趣去看其落魄的样子。虽然,和贾府里的妙玉有些关联。当日,陈也俊来找他帮忙,说明了前因后果。一个很老套的恶霸欺负孤女的故事。

    其实,妙玉的家世、身份,贾母多半清楚。看情况,她家里原来是和贾府有些来往。贾母知道她家里待客,喜欢用六安茶。而妙玉知道贾母不喜六安茶。

    只是,贾环并没有那么无聊的去问贾母这些旧闻。说到底,他不是什么孝子贤孙。他和贾母、王夫人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高之令矮胖如球,脸颊上有一道胎印,看起来容貌很“清奇”。时年四十二岁。他被关在一座小院的厢房中。

    高之令坐在床板上,冷冷的看着进来的陈也俊,冷笑道:“陈朋友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只是恐怕要让你失望!”

    陈也俊看着高之令那种丑脸,右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若非此人的阻扰,他早和妙玉成亲。只是造化弄人。盯着他,恨恨的道:“高员外不要幻想你的同乡韩秀才来救你。他是不会来的。”

    高之令瞥了陈也俊一眼,轻蔑的道:“那又怎么样?斗殴,算多大的罪名?嘿,陈朋友,以你们家的权势,想要栽赃,在京城里,你敢吗?”

    陈也俊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随即扩大,“哈哈。哈哈。高之令,斗殴不算什么。只是,你可能牵扯到一些案子中,不得不关你几年。哈哈,希望等你回到苏州后,你的妻妾,你的子女,你的家产还在。哈哈!”

    陈也俊快意的大笑离开。

    身后,高之令一脸的懵逼。随后,如坠落到冰窟窿里。再大骂:“陈也俊,你这是莫须有。莫须有。你他娘的给劳资回来。回来,回来啊!”

    黑不黑?真他么的黑!打架斗殴,能判什么罪?但是,拖着不判,才是最狠的。

    不要以为陈也俊是在开玩笑。看看二十一世纪的案例:黄首富被关进去,国美差点就易主了。那么,在大周朝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高之令作为主心骨被关了,他在苏州的百万家产,能保住吗?

    答案,不问可知。

    ……

    ……

    四月初二,贾环接到张承剑的来信:山长即将进京。

    第694章 山长归来

    夏季多雨。夕阳和淡淡的暮色才落在窗沿上,便是一场暴雨突至。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小院的屋檐,走廊,石板上。

    黎宽起身,将客厅里的窗户关上,继续与同年、同乡、好友彭鏊小酌闲谈。

    黎宽时年39岁,是雍治十四年的榜眼。任职翰林编修。翰林,在京中就有“穷翰林”的名头。翰苑词臣,清贵是清贵,但,确实没有多少油水。

    他虽然是楚王幕僚中核心的苏州派,东林党。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经济上的额外收入。

    本来和晋商殷无忌有意和他交好。他倒是想借力买一个小妾。不想,看得入眼的戏子,却是贾府出身。而随后,殷无忌此时已经出事:被贾环挤兑的信用破产。

    雨声点点。客厅中的气氛,有些沉闷。楚王党的两个“钱袋子”被贾环敲掉。

    黎宽拿着酒杯,沉吟着问道:“韩子恒真决定不管关在都察院里的高百万?怎么说都是乡亲。”

    彭鏊摇摇头,轻吸一口气,道:“黎兄,他说了不管。”今天下午他提前出了翰林院,去荆园中见过韩秀才。

    彭鏊,字济之,苏州吴县人。时年27岁。丙辰科探花。官任翰林编修。

    黎宽不满的道:“韩秀才误事,才具不足。晋王党分崩离析,何大学士去职。本该是气势如虎的局面,现在成了小娘的裹脚布,一点都不爽利。贾环这样蹭鼻子上脸,都不回击。朝廷内外有几人会心向楚王?我东林一脉,何日才能重返朝堂执政?以我的看法,还是要请柳前辈早日到京中主持大局为好。”

    彭鏊笑一笑,劝道:“黎兄,这事急不来。韩子恒的策略并没有错。楚王殿下的首要任务,是讨天子欢心。收取朝臣之心,倒在其次。柳前辈在苏州教书传道,未必有意在近期来京城。”

    他若是柳前辈,亦不会在此时来京中。有当今天子政变上位在前,夺嫡之争,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落定。何苦来趟这摊浑水?等楚王登上大宝,再来京城,岂不是稳当?

    “唉……”黎宽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彭鏊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不痛快,郁闷的干一杯酒,道:“济之,其实,殷无忌、高之令去找贾府的麻烦,本身就是一个败笔。成不成两说,关键是暴露了韩秀才自己的心思。以贾环的聪明,他会看不出来韩秀才害怕和他正面冲突?”

    说韩秀才不行,他的大局战略又是对的。说他行,看看他现在办的叫什么事?

    拖泥带水!

    彭鏊点点头。韩秀才一介生员,想要让处在科举顶端的翰林服气,很难。况且,这事,韩秀才确实没办好。只是,事已至此,这口气,楚王党只能咽下去。

    其实,现在去和贾环碰一碰,较量较量,楚王党中,有几个人敢?恐怕刑部白尚书都要掂量。贾环看着没了官身,断绝前程。但,贾府的势力,可是一直都在增长。

    此次银币之事,贾府实力增长。同时,在旧武勋集团中,恐怕话语权将更重。贾环在暗中执掌着这样的力量,谁敢轻言与之正面冲突?想想晋王、顺亲王、南安郡王等人的下场!韩秀才的决定,不能说全错啊!

    谁不忌惮?

    彭鏊给黎宽倒酒,转移话题,“真理报主编魏原质因修书之功升国子监祭酒。黎兄可以考虑谋求此职。”

    真理报主编,正五品。到目前为止,已经形成一套升迁的惯例。以翰林院侍讲(正六品),可以直接升任。若是翰林编修,或者翰林庶吉士,可以暂代主编职位。

    ……

    ……

    张安博在雍治十六年春,与新的南京礼部尚书交割完成,启程前往京师。

    本拟在三月中旬抵达京城,就任左都御史。但行至聊城段。因黄河桃花汛,百姓流离失所。他停在当地,帮忙处理赈灾的事宜。

    以张安博此时在天下的名望:大儒。张安博在南京国子监改革四年,国子监文风大盛,俱是张氏学派的门徒。名望与日俱增。即便没有官职,地方官都会尊重他的意见。何况是即将就任的大中丞?

    三月二十六日,张安博的船只,才启程,离开聊城,前往京师。地方官府送行。

    运河上,船只来往。楼船的末端,一名容颜极美的女子,缓缓的放下窗帘,心里感慨着水灾下,民间疾苦,人世多艰。弹着琵琶,试唱新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

    ……

    贾府,北园,外书房中。昨夜一场雨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初夏的芬芳。

    贾环正吩咐着自己的长随钱槐,“你去东庄镇上,将书信送给叶先生,大师兄,罗君子他们,再帮我带口信到镇上的酒窖,运些好酒回来……”

    贾府经营着澹云轩,因生意极好,高度白酒供不应求。酿酒的地点设在东庄镇。以周朝此时的美食工艺,和清朝后期时差不多。高度白酒已经出现。

    但高度白酒很消耗粮食,历朝历代,都会颁布禁令,控制酿酒的份额。不过,国朝开国至今,时至今日,法及松弛。禁酒令,基本等同于无。

    贾府所酿的高度白酒,在京城中颇受好评。酿酒业的门槛,不在于酿酒技术,而在于粮食成本,以及违法的成本。

    贾环要酒的原因,是因为秦钟五日后就要傅秋芳成婚。甄宝玉亦快要和李绮成婚。他准备送些美酒。

    钱槐忙点头,机灵的道:“三爷,你放心,我一定都带到。”

    贾环笑着挥手,让他去办事。一路回到后院里,忽而想起件事来。当日,陈也俊请他们喝酒,酒后委托他带一句口信给妙玉。他前段时间和大师兄一起贺喜升官的国子监祭酒魏翰林,同时给方宗师送行,忙的给忘掉。

    后院里,宝姐姐她们并不在。三月份时,薛蝌和薛蟠已经从南方行商回来。薛蟠年纪渐长,薛姨妈有意为儿子娶亲。给野马套一个笼头,少不得请宝钗去商量。

    诗诗去清虚观祈福求子。韵儿在外头看账本,见贾府各处生意的管事。

    贾环叫了留在家里看书的如意,和小丫鬟打麻将的晴雯,三人一起去往大观园。

    顺着直道,往南直走。便到大观园的北端。往左边去是蘅芜苑,往右边是紫菱洲。正值上午十点多,大观园中,草木深深,幽静、舒适。树枝上有虫鸣。

    贾环三人从门外全是奇石异草的蘅芜苑门前穿过,绕道正殿,前往栊翠庵。

    蘅芜苑此时,已经给薛宝琴居住。宝钗住在北园。

    晴雯穿着青缎面的掐牙背心,十九岁的少女,肌肤光滑水嫩,纤腰如柳。灵巧、妩媚、顽皮的丫鬟。好奇地问道:“三爷,怎么你近来这么忙?”

    贾环帮晴雯打着遮阳伞,笑道:“怎么,惦记着我打牌输给你的银子了啊?”

    皇周英华修成,官场上的变动。再加上,贾府拿下7%的银币份额,保证金,和史、王、薛的关系协调,他都要处理。忙过这阵子,他该去金陵了。

    晴雯娇俏的翻个白眼,直爽的道:“三爷,你输的太假了。你输给林姑娘和两个姨奶奶,我们都当真的。输给我、香菱、如意、莺儿、彩霞,谁当真啊?”

    贾环轻轻的搂下晴雯的细腰,笑道:“那行,我赶明儿把你赢到哭。你可不许发脾气。”

    晴雯娇嗔着斜着眼睛瞥贾环。

    跟在身边的如意,抿嘴娇笑,清秀可人。心想:说起来,大家真的有很久,没有这样在一块儿了!她很想念以前的日子。

    ……

    ……

    一路绕过大观园正殿、凹晶馆,到栊翠庵的山脚下,看看山腰处的尼姑庵,贾环道:“妙玉性子孤僻,我去传句口信就下来。你们俩到可卿那里吃茶等我。”

    晴雯、如意俩乖巧的点头,“知道啦,三爷。”秦可卿所在的达摩庵在栊翠庵山后,绕过去便是。

    贾环顺着蜿蜒的青石台阶而上,走进栊翠庵。里头花木,都修建的整齐。别有一番意趣。可见主人的品味。

    妙玉这个人,不管评价如何,有一点怕是公认的:她并不像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门洞里一个小尼姑出来,看见贾环,喝问道:“你是谁?快出去!”这是贾环第一次到栊翠庵中来。等贾环说明身份、来意,小尼姑给吓的脸色都发白。她刚才吼了府里的环三爷!低着头,赶紧进去通报妙玉。

    贾环在庭院的树荫下的石凳,石桌处等着。他倒不会和一个小尼姑计较什么。

    片刻后,妙玉一身灰色长袍,很是质朴。长发如云,身段高挑、婀娜,缓步前来。二十一岁的年龄,正值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龄段中。明眸,粉唇,雪肤,细腰,长腿。灿若春华。

    妙玉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三爷突然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事?”

    贾环点点头,道:“你有一位苏州故人,叫我带一个口信。高之令将亡。苏州可回。”

    妙玉的神情,在一瞬间仿佛凝固。贾环的话,她当然听的懂。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几日的变故,实在太多。

    妙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谢三爷带来口信。”

    贾环笑一笑,“不客气。”转身离开。妙玉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以他的阅历,当然看得出她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快意、感慨、追忆、落寞。

    ……

    ……

    达摩庵中,环境幽幽,山风轻拂,吹动着树梢。

    贾环和秦可卿在简单不失雅致的小厅中相对而坐,喝着茶,闲聊。晴雯、如意、宝珠在外头的大厅中。时时的听得到笑声。

    贾环和秦可卿说起刚才见妙玉的场景,感慨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父母双亡,青灯古佛。好不容易遇上对的人,又被拆散。而今,陈也俊早就娶妻生子。妙玉这个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诗词造诣,恐怕不弱于林妹妹。但是,性子孤僻,特立独行,洁癖太过。若是,她以骄傲保护脆弱的内心,可以接受。若是,以骄傲来鄙视别人,凸显自己。就未免不好。那样的话,她栊翠庵里的那块牌子:苦海慈航。可以换成:慈航静斋。”

    秦可卿温柔的轻笑,执壶给贾环添茶,轻声细语的道:“不想,环叔也会在背后说人是非。”

    贾环微愣,随即失笑。背后说别人的过错,不是君子所为。他在秦可卿面前太放松了。想想,两人一起经历了多少事情!

    秦可卿抿嘴一笑。带着不自觉的娇媚、性感的少妇的风情,美不胜收。国色天资的尤物。“环叔,过几日我弟弟就要成亲。我心里不怎么托底。”

    秦可卿性格柔弱,心里要强。但,人其实挺有趣的。

    贾环安慰她,“放心吧。傅试的妹妹,管得住秦钟。我和老爷说了,请他去证婚。”秦钟的性格,和小娘子差不多。在贾家的族学里读书,把未语先脸红的毛病给改了。但,本质上,还是个小受。傅秋芳管着他,刚刚好。

    秦可卿想一想,明眸看着贾环,有亮晶晶的眸光掠过,点点头,“我听环叔的。”

    她明天就回秦家,帮忙操持弟弟的婚礼。秦家就剩下她和秦钟两个人。弟弟的人生大事,她当然要回去。

    贾环和秦可卿聊一会,时间不自觉的就流走,快到饭点。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出门。秦可卿一直送到山门外,目送贾环带着丫鬟们下山。直到他的人影变小,一袭玉色长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美景中,方才带着宝珠返回。

    ……

    ……

    贾环顺路往南走,准备到黛玉那里蹭饭。刚过怡红院,大观园的正门那里几个丫鬟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远远地喊道:“三爷,三爷,老爷请你过去。”

    贾环奇怪的道:“这个点有什么事?”吩咐道:“晴雯、如意,你们俩自己回去吃午饭。我去前面看看。”

    晴雯好笑的道:“三爷,没你带着,我们一样能在林姑娘哪里蹭饭啊。”她和黛玉的大丫鬟紫鹃的关系很好。

    贾环笑一笑,跟着丫鬟们出角门,到前院里的贾政常摆饭的院落中,贾政、贾琏、贾蓉、贾蔷正在屋里说话。

    贾蓉唇红齿白,起身迎接,笑道:“环叔来了。”他妻子胡氏已经怀孕三个月,喜气洋洋。宁国府人丁单薄,如今总算有指望。

    贾琏,贾蔷也是笑着迎接。凤姐有了身孕。贾琏脸上同样带着喜气。他和凤姐儿的关系还是不大和睦。但,这是喜事。

    贾环对三人点头,再向贾政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捻须而笑,道:“坐吧。”吩咐长随信儿摆饭。父子不同席,屋里摆了两张桌子。贾环和贾蓉、贾蔷一桌。贾政和贾琏一桌。政老爹道:“环哥儿,我昨日收到你舅舅的回信,他的意思是,咱们这7%的份额,大可分出去,增加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地位。你的意思呢?”

    舅舅,就是还在榆林边关吃沙子的,九省都检点、五军都督府同知、榆林总兵王子腾。贾环和王子腾关系很差。但,贾政和王子腾有书信来往。

    贾府的7%的份额,四大家族其余三家,都是要分一点的。形成合力好办事。至于其他人……

    贾环道:“父亲,步子迈的太大,容易出事。除了四大家族内部,其他的人都不分份额。当然,财散人聚,财聚人散。分配的形式上要讲究一二。70万两白银的保证金,我们府里一时间,很难全部拿的出来。我们需要向其他关系交好的世家中借一些银子周转。每年利息20%。”

    这其实是变相的分配利益。但,主动权在贾府手中。哪天贾府不开心了,我就把钱还给你。这比直接分份额,要好的多。

    从民间借贷,高利贷的利息,当然不可能这么低。但是,勋贵世家之间相互借银子,哪有说要给利息的道理?比如,贾府放了五万两银子在甄家手中,没说要收存款利息的吧?

    而高利贷,也没有要借几万两银子高利贷的人!那不叫借贷,而叫故意欺诈。

    贾政眉头慢慢的舒展开,微微一笑,“嗯。这样可行。”

    正说着,酒菜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贾环则正好有些饿。

    ……

    ……

    四月五日,通州。

    上午九十点许,水面上舟楫云集。而码头上,店肆密布。一派繁华盛景。

    挺着肚子,胖乎乎的张承剑扶着七十三岁的父亲,缓步下船,“诶,父亲,你慢着点。”

    张安博好笑的拍拍长子,“我还没老到走不动。”站立在码头上,看着通州这熟悉的一幕幕。年轻时,宦海生涯,每次出京,入京,都是从这里开始或者结束。

    心中,游子归乡之感油然而生。这里,将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站啊。再过几年,他就要回老家居住。或者,回书院治学,也很好。

    仆人们忙碌着,挑着行李下来。

    这时,一群十几人从茶铺子里过来。为首的正是贾环。

    贾环快步上前,作揖行礼,声音有些激动,孺慕之情,自然而然的升起,声音略哽咽的道:“弟子见过山长!”雍治十二底,他带着林妹妹从金陵返京。四年来,只南下了一次,与山长匆匆相见,便不得不告辞。

    连山长生了重病,他都不知道。而今,终于可以就近照顾,侍奉在跟前。他与山长,情若父子。

    贾环身后,都是书院的弟子,齐齐的道:“弟子见过山长。”声音响彻码头。

    码头上正在做事,或者路过的工人、商人、官员们都好奇的看过来。而后,惊叹!

    左都御史张老大人,自金陵而来,闻道书院的书生们,前来迎接师长归来!

    张安博须发皆白,看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子玉、文约、长文、士元、友若……双手虚扶众人,禁不住笑起来,道:“好,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诸子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贾环用力的抿嘴一笑,心情激荡,和大师兄一起上前扶着山长。又和张承剑打着招呼。

    众人寒暄着,热闹着,激动着,簇拥着山长登上马车,迤逦的向京城而行。

    此时的闻道书院,并不是雍治九年时,山长起复为左佥都御史时那般弱小啊!

    第695章 夺嫡、商女、南下

    通州位于京杭大运河的终点,设立了很多码头。而距离闻道书院较近的一处码头处停泊着一艘两层的中等楼船,约二十米左右,甲板上正在慢慢的下客。

    一名中年文士负手看着闻道书院的众人,感慨的轻叹,“十几年的教书育人,方才有如今的局面啊!”

    张安博入京为左都御史,这标志着闻道书院的体系,正式进入朝堂,成为朝堂博弈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遥想当年,太子党是何其的强大?他也是有组织的,只是如今孤身一人。前太子宁溥的一子一女,被天子安排在山东胶东。终身不得出胶东地界。

    这时,一名老仆过来,“老爷,可以下船了。”身后,几名健仆挑着几箱子行李。

    尹言叹一口气,“走吧!”踩着木板,当先下船。

    他认可原大学士何朔的政治理想:文官治国。但,他的想法与何朔不同。想要限制皇权,不能向明朝文官那样,依靠祖制、礼法。

    而是要亲近、教导天子,认可、授权文官治国。成就君臣佳话。他本来已经接近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为前太子师。前太子性情温雅,容人纳谏,有明君之姿。

    但,却因为甄家贩运私盐利润去向不明,引起天子猜忌,被迫起兵自保。为天子所杀。

    上午的阳光,落在尹言一行人的身上。人影在地,渐渐远去。

    尹言,曾经的翰林词臣,官任詹事府右谕德,负责教导太子学问。雍治十三年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爆发,贾环脱身,太子一系大败。尹言主动出京为太子收罗天下人才,任湖广黄州府知府。

    雍治十六年夏,尹言因治理地方有功,升礼部郎中(正五品),重返京师。因为,他看到了实现他的政治抱负的机会。

    他与东阁大学士宋溥交好。入京,只是看他个人的意愿。

    ……

    ……

    于周朝而言,官员离开原职,履新新职位,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而尹言的正五品礼部郎中,自然比张安博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要容易。九卿履职,还要面圣。

    礼部尚书方望,三月底春深时,修书大功告成,被天子赐封太保还乡。礼部尚书由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接任。兵部右侍郎萧学士萧丕,任翰林院掌院学士。

    四月十五日,已经履职,和朱侍郎等同僚吃过酒的尹言在散衙后,并没有返回他在小时雍坊中租赁的三进小院,而是坐马车到外城东的澹云轩中。

    时值初夏,坐落在南湖湖畔的澹云轩,临湖而建,楼台水榭,无不精美异常。

    “难怪为京城最好的会馆啊!”尹言一身锦袍,白面长须。他今年四十二岁,中老年帅哥,身上有着很浓的文士气息,令人一眼就心生好感,亲和力很强。

    尹言背负着双手,在临湖的小厅中,透窗看着湖中的景色。正所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夏季时节,日头很长,此时,夕阳还在。澹云轩中精美的楼阁,隐在茂密的树林、假山中。

    小厅中焚着香,驱蚊,味道淡淡的,很好闻。门帘外,几名教坊司的清倌人正用琵琶、古琴弹奏京中的时令词曲,临江仙·送开之兄归黄州: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记取真理风雨夜,报社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这首贾环写给萧梦祯的送别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尹言在黄州亦见到返乡的萧梦祯。

    唉……

    权力场上便是如此的残酷。正所谓:雁来雁去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这京师风华,有几个人能站在绝巅,欣赏?

    尹言正感伤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萧开之可惜了。未知太守来时,开之兄在黄州如何?”

    尹言回头,就见韩秀才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微笑着伸手示意,道:“子恒来了。请入座。”

    韩谨穿着一件崭新的水蓝色长衫,一张英俊的国字脸,三十二岁,历经各种磨难、挫折之后,身上有着潇洒不羁、凌厉的气度。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太守。”

    按理说,官场上的称呼,是只称呼高的职位。正五品的礼部郎中,比正四品的黄州知府,当然是算更高的职位。京官贵重。

    而韩秀才称尹言太守,表示他还记着尹言在黄州府款待、赠银送他上京的旧事。刻意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尹言笑一笑,道:“开之在黄州醉心文学。将来必有成就。”再伸手邀请韩谨落座,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上酒菜,然后举杯道:“这一杯,我敬子恒,不曾想子恒在京中开创如此局面啊!”

    当日,他主动外出,意欲为太子招收天下人才。招揽到韩谨、萧梦祯。志向相同:择明主而佐之。然而,没有等到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太子就被废。

    韩谨到京中,成为楚王的谋主。际遇非凡啊。而他,看中的其实是,杨皇后的儿子,时年2岁多的杨皇子。所以,从黄州来到京中。小皇子还没到读书的时候,但,他要提前和杨皇后建立关系。这需要花费时间。

    韩谨笑着一口饮了,“谢太守。”推杯换盏间,言语中隐约透露出招揽的意思。他在黄州住了几个月,深知尹言的政治水平,非常高,有帝师的水准,如唐朝李泌,“太守,你别看楚王现在的局面似乎不错,实则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宫中、朝中晋王虎视眈眈。而京中,贾子玉对楚王成见颇深。不久前,才把楚王的钱袋子给废掉。楚王身边急需智谋之士赞画。”

    就他所知,尹言心中对贾环颇有些不满。毕竟,前太子之所以败亡,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贾环、沙胜抄了郑盐商的家,把账本上缴朝廷,暴露了甄家贩运私盐之事。

    尹言微微一笑,“呵呵,子恒这是想要我去帮楚王啊!”说着,倒酒,看着韩谨的眼睛,直言道:“我今日请子恒来,一则是叙旧,二则是言明我的打算。”

    梨花木八仙小桌边,韩谨点点头,“嗯。”

    尹言一字字,缓缓的道:“我并不希望看到楚王和晋王很快就分出胜负。”胜负分的太快,杨皇子还没有成长起来。拖过七八年,十岁的天子,该是多好?

    晋王,楚王是天子的嫡子。杨皇子,一样是天子的嫡子。

    韩谨微怔,脸上慢慢的浮起苦笑,道:“尹太守……”他并不想和尹言站在对立面。

    尹言洒脱地笑道:“日后若是事败,还望子恒容我见证新帝祭天。”这话,说得极其的从容、自信。看似言败,实则是内心强大。

    韩谨默默的点头,再敬了尹言一杯。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

    ……

    南湖和北湖隔不远。天色渐渐的黑下来。夜幕笼罩着京城。信丰街中,热闹非凡。韩谨坐在缓缓而行的马车中,微微沉思。

    尹言站到对立面,他其实并不怕。他其实说的很谦虚,楚王的优势已经非常大了。

    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若是他站在贾环的对立面之前,也如尹言这样,提前请贾环吃一顿酒,光明磊落的说明立场,两人的关系,还会如此吗?

    萧开之他们那些故人,还会对他有意见吗?还有人,会在背后骂他是小人吗?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如果、假设……

    韩谨轻轻的叹口气。或许,时光重来,他的选择还是如此吧!事事非非,谁说的清?以成败,定结论吧!

    随后,他意识到,随着尹言的“入场”:自黄州来京城,夺嫡最关键的时候即将来临。就在未来的两三年间!

    ……

    ……

    尹言的立场是不希望夺嫡立即分出胜负,拖延着,等待杨皇子长大些。而贾环和韩谨的立场是希望尽快分出胜负。确定太子之位。

    韩秀才是楚王的谋主,自然是支持楚王。他想当帝师,洗脱当年的罪名,光明正大的进入朝堂,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贾环站的是晋王。他是希望借雍治天子的手,好好的“打磨”下晋王,让这位皇子的性格、意志变得懦弱点。在登基后,不要想着找他的麻烦。

    如果贾府在朝堂实力雄厚,一个性格软弱的天子,有动贾府的念头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毕竟和晋王之间,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关于太子之位的局势,正在逐渐的明朗,冲突日益的尖锐。当然,贾环此时,并不知道尹言的想法。

    四月二十日,贾环连续的参加了数场婚礼之后,这天傍晚,在小时雍坊的张府,陪着山长吃晚饭。

    大师兄公孙亮、庞泽两人还在京中。一起参加。其余同学都返回书院,继续攻读。距离雍治十六年八月的乡试,没剩多少时间了。

    晚间时分,月明星稀。客厅中点着几支蜡烛,焚着艾香。纱窗外听得虫鸣蛙叫。

    张安博已经入职。他年事已高,口味清淡。饮了一杯贾环送来的绍兴黄酒,和学生们一起吃过饭,到书房里喝茶、闲聊。话题自然而然的围绕着京中的局势展开。

    四月份,西苑中,晋王和楚王又暗战了一回。晋王进献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一回“八贤王”的剧目。楚王,就是皇八子。

    楚王则是在一位老太妃生日时,送了一本自己戒斋三日后手抄的佛经。远没有晋王送的礼厚。晋王很有钱。

    当日,贾环说晋王有党,就曾经说蜀中茶叶贸易,全部都是晋王把持。晋王事后,在天子面前哭着陈情,天子并没有收回晋王的贸易垄断权。

    张安博端坐在椅中,叹口气道:“争来争去,终究非国家之福。自古以来,便是立嫡长子。天子宜早定国本。只是,晋王喜欢用内监、厂卫,非明君之相。”

    作为文臣,天然的支持立年长的嫡子皇四子晋王。但,同样的,作为文臣,天然的不喜欢太监、锦衣卫。

    或许,这也是何朔当日选择压制夺嫡之争的原因之一吧。反正,何大学士自知,他不会在朝堂中干到新皇登基。

    公孙亮奇怪的道:“那为何不支持楚王呢?反正,都是要给天子打磨的。楚王文质彬彬,性子估计还要软些。”贾环的计划,大师兄等人自是都知道。

    庞泽道:“公孙师兄,楚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韩秀才忘恩负义之徒。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再者,当年东林党祸水东引,陷害山长,致令山长下狱,被贬金陵。子玉若是选楚王,和东林党合作,肯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公孙亮尴尬的一笑。他在政治上,确实比较小白。

    张安博性情宽厚,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文约不必在意,这非你所长。”

    他的弟子中,政治能力最佳的,便是贾环和庞泽。庞泽作为他的幕僚跟随他多年。只是在雍治十二年中,因成亲北返家乡见父母。而后,回到书院。不在他幕府中。

    张安博又提醒道:“子玉,剪除晋商、苏州商人,即可。不要太过。”

    “弟子知道。”贾环点头,苦笑道:“弟子即便是有意太过,也没办法。”

    士农工商。他剪除楚王党中的商人,楚王党有所顾忌,不会和他动手。商人地位低。但,若涉及到官场中,必然会引发斗争。其实,楚王党的实力,很强。

    现在明摆着楚王最有希望成为太子。人心所向啊!天知道朝堂中的官员怎么想的?

    所以,他到此为止。现在并非是终结楚王的时机。他还需要等。

    政治博弈,不是街头斗殴,双方约个时间地点,叫上手下的兄弟,就可以了结恩怨。而是,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事件。这就像高明的剑客在等待机会。

    权力之剑,就像在水中,束缚、阻力很大、很多。并非是握住他的人,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干掉谁就干掉谁。而是要借助大势行动,才能无往而不利。

    比如,高拱整徐阶。他硬是等到海瑞升官后,利用海瑞,把徐阶整的家破人亡。而张居正整高拱,则是利用王大臣之案,栽赃高拱。差点把高先生整的人头落地。

    贾环的话,说得张安博、公孙亮、庞泽几人纷纷一笑。心中很轻松。

    闲谈到夜里九点多,贾环起身告辞。大师兄和庞士元一直住在山长这里。

    胖胖的张承剑送贾环到门口。月华如水,落在四合院的屋顶、围墙、庭院中。

    张承剑叹口气,愧疚的道:“子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林大家拒绝随我们一起来京。我劝不动她。跟着来京城的是她最得意的弟子,石玉华。”

    贾环抿抿嘴,拍拍张承剑的肩膀,声音低沉的道:“伯苗兄,我知道。不怪你。”

    张承剑释然的笑一笑,目送贾环在月色乘坐马车离开。其实,强大、坚强如子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连夺嫡都敢于谋算。但心中亦有羁绊啊!

    他来时,江南才子袁枚那首讥讽子玉的诗,已经传遍: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

    ……

    夏季天长。时时多雨。四月底的午后,又是一场暴雨侵袭着京城。皇宫中,元妃带着几名宫女、太监从凤藻宫中出来,到西边的永寿宫中求见天子。

    永寿宫是杨皇后的住处。杨皇后封后后,并没有办到坤宁宫中居住。前皇后:前太子、晋王、楚王的母亲在雍治天子心中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

    杨皇后是非常聪明的女人,不会去干这样的蠢事。她对天子常年住在西苑中享乐,都并不劝阻。

    “参见贵妃娘娘!”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跪拜。元春径直走过,往永寿宫内走去。片刻后,许彦出来传召,允许元春觐见天子。

    “贵妃娘娘跟我来吧。”许彦拿着拂尘,看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当先一步,走进殿中。

    贾贵妃已经失宠了。这在宫中并非秘密。但他更知道,天子心中对贾贵妃似有一丝愧疚。而这份愧疚,使得天子轻易不愿意见贾贵妃。这是一年以来,天子第一次“单独”见贾贵妃。

    永寿宫的寝殿中,雍治天子正和杨皇后两人坐在矮榻上相对着饮酒、看雨、闲聊。

    杨皇后一身湖水绿的薄衫长裙,愈发衬的肌肤雪白。身姿略显丰腴,雪乳圆臀,珠圆玉润。三十三岁的美妇宛若熟透。玉脸上带着笑意,有着尤物般迷人的风情。

    宫女、太监们都等在廊下。

    贾元春走进去,低头,跪拜行礼,娴雅端庄,礼仪无可挑剔,道:“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雍治天子脸上有着纵欲过度后的虚弱苍白,才四十六岁,颇有些显老,鬓角花白,威严的道:“平身。元妃有事找朕?”

    杨皇后没说话。她和贾元春有些隔阂。

    贾元春点头,道:“陛下,臣妾欲为周贵妃的儿子燕王说一门亲事,还望陛下恩准。甄家三姑娘性情英敏,蕙质兰心,堪称良配。”

    “甄家三姑娘?”雍治天子愣了下,想起前太子妃,梁王妃,叹道:“她家的姑娘自是好的啊。爱妃既然看中,朕便准了。”周贵妃因照顾贾皇子而死。燕王时常出入凤藻宫,元妃对他很照顾。这事,雍治天子自然清楚。

    只是,燕王长的什么样,他都记不起来了。

    杨皇后微笑着道:“元妃妹妹,陛下玉成燕王的婚事。只是,我亦有一事要请妹妹玉成。蜀王爱慕贵府的三姑娘,非她不娶,闹的我都头疼。今日正好妹妹和陛下都在。我替恪儿求亲,妹妹答应下来可好?”

    杨皇后,身段性感,一颦一笑,堪称尤物。但说话,性情却是端庄、持重、雍容、华贵。这构成她独特的魅力、风情。

    贾元春低头,轻声道:“回皇后娘娘,这件事,我三弟弟和我说起过。离权力越近,受到的伤害越大。贾府并不想成为第二个甄家。”声音很轻,回绝的很坚决。

    杨皇后无奈的一笑,看向雍治天子。

    其实,贾府拒绝和恪儿联姻。她内心里也曾怀疑贾环对她有意见。但是,每年280万两白银的利润,就这么分给恪儿。如果,这叫对她有意见,那没意见是什么样的?

    雍治天子好笑的道:“好了,燕燕。元妃不愿意便罢了。恪儿那里,我给他指定一门好婚事。庆国公的长女待字闺中,容貌性情,俱是一流……”

    杨皇后嫣然一笑,柔顺的道:“臣妾自是听陛下的安排。”

    贾元春看着说笑的帝、后,感觉到她自己是多余的人一般,告辞离开。但她并不羡慕杨皇后。她心中已决定在余生礼佛,为儿子来生祈福。

    宫中,雨声缓缓。落在琉璃瓦上。富贵至极,然而,此处并非人间乐土。

    ……

    ……

    时间到四月底,户部组织的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已经完成。各家的保证金,陆续到位。存在户部中。

    贾府70万两保证金,凑得有点艰难。荣宁两府、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合计凑了10万两。在四王八公集团中借贷了20万两。从广州行商伍观恒、胡炽手中合计借贷20万两。贾环再找黛玉借贷20万两。

    四月三十日中午,伍观恒请贾环、胡炽在澹云轩一起吃酒。他即将离开京城。

    伍观恒、胡炽都曾经想在离开京城前和贾环见一面,有意结交。而贾环十分上道,分别找两人各借贷10万两。约定利息20%。这是非常良性的互动。

    澹云轩内一处幽静的小院中。客厅陈设文雅、充满书卷风格。厅中摆了一桌酒。几道精美的粤菜。厨子是伍观恒带来的。一壶温软可口、老少咸宜的绍兴黄酒。

    厅中,丝竹悦耳,美人歌舞助兴。

    伍观恒六十七岁,一身蓝袍,颇有些清廋,尖嘴、马脸。笑着给贾环敬酒,道:“贾探花之名,天下皆知。接触下来,果然名不虚传。日后还要多多合作。”

    胡炽身材矮小,塌鼻黄须,笑道:“伍员外,你应该直接和贾探花说:若是商税能对海贸货物少征收些就好了。”这段时间在京中,他和伍观恒谈成了好几笔大生意。

    伍观恒顺水推舟的看着贾环。卫大学士、户部赵尚书和贾环私交好。这不是什么秘密。

    贾环微微一笑,直言道:“短时间内朝廷肯定不会征收。但长远来看,还是要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伍员外要有心理准备。”税收,是调节国民收入的一种手段。

    贾环说的很坦率,伍观恒哈哈一笑,道:“诶!今天不谈烦心事。京中新来一位名伶,唱曲极佳。我今日请来,两位可大饱耳福。”说着,拍拍手。正在厅中舞动的四名美姬便退下。

    少顷,便有歌声从隔壁的暖阁中传来。嗓音婉转诱人,通过唱功腔调,表现出一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味道,唱到深情处,歌声如潮,似要把人淹没。

    三曲唱毕。贾环神情郁郁,长叹一口气,扬声道:“请石姑娘现身一见。”

    伍观恒和胡炽对视一笑。他们都是中老年人。而贾探花,风流之名,天下皆闻。今日似乎可闻佳作。不虚此行。

    但,其实,两人都想错了。因为,这三首曲分别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女儿情,让我们荡起双桨。

    贾环总算明白,当日薇薇说“贾环,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如何忘得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泛舟的情景?当日小舟中,他随意的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请她一唱。尔后,教她唱女儿情、让我们荡起双桨。

    薇薇给他唱的就是这三首曲子。

    所以,这些曲子唱出来,他就知道,唱曲的人是薇薇的得意弟子石玉华。

    “唉……”

    一声轻叹,如梦如幻。十几秒后,就见一名青衫女子,从隔壁暖阁转出来,走进厅中。15岁的年纪,丽质天成,身段婀娜。有一种很朦胧的神秘美感。翦水双瞳,勾魂摄魄。

    石玉华美眸看着席间容貌普通的青年,心中很为她师父不值。不就是会写诗么,值得她师父在金陵苦等四年吗?

    她的这种情绪,大约和我们现在看到九十年代,以情书能泡到妞一样,感觉很幼稚。

    贾环没有问薇薇在金陵如何,而是道:“石姑娘,你唱错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是一首很快乐的曲子。”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带着回忆。

    石玉华看着贾环,平静的道:“但,我师父每次唱出来时,都是泪流满面。”她自然知道,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歌词很明显。但她愿意将它唱的感伤。

    若是有人知道石玉华在运河上,见百姓困于水灾,唱的是这首曲子,大概会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贾环笑一笑,神情带着追忆和温柔,肯定的道:“你不懂。”轻轻的吟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

    伍观恒忍不住喝彩道:“好词。石大家,可否唱一唱这首新词?”

    石玉华犹豫了一下,清唱起来。厅外的乐师忙配合。这是一首丑奴儿。管弦呕哑。声响厅中。她的嗓音,带着几许朦胧、慵懒的味道。

    贾环喝着酒,听着曲,心里追忆着在江南和薇薇一起的美好的时光。等石玉华一曲唱完,再吟道:“故国乡音竟杳然,堂前燕子剧堪怜。摧残芳树岐王第,虚度春华贺老弦。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因君细数梁园事,金陵旧事往如烟。”

    石玉华微怔。

    她能成为名伶,对诗词,自然是懂的。这是伤感的追忆旧事的诗词: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

    诗歌不像词,有词牌。石玉华微微沉默。或许,只有她师父能够在听到新诗的第一时间,找到合适的韵律,唱出来吧。特别是她所深爱的男子所作的诗。

    贾环将杯中的酒,仰头一口饮尽,站起身,拱手道:“两位员外,我下午要启程去江南接一个人回来。少陪。改日再置酒与两位员外言欢。”

    贾环说的客气,伍观恒忙道:“不敢。贾探花正事要紧。”和胡炽一起,送贾环出来。

    石玉华心情复杂的看着贾环远去的身影。她念念不忘的,为师父的“复仇”,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

    ……

    雍治十六夏,贾环乘舟南下。

    第696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端午节后,京城日渐炎热起来。小时雍坊里的街道中,花自芳在柳树下拿着一份京城日报扇风。他妹子在贾府当差,他当然要支持贾府的报纸。

    花自芳看着来拜访者近乎将路堵着的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府上的侧门,惊叹、羡慕,敬畏,“这是大学士的权势。”府内的风光,不是他这个层次的小人物可以企及的!

    花自芳在等着送瓜果蔬菜到华府里的几个伙计出来。花家原来连饭都吃不起,将袭人卖到贾府。到雍治十三年,家境才慢慢的好转。他在城外做些瓜果蔬菜的生意。

    贾环对袭人在潇湘馆尽心尽力的服侍黛玉很满意,落在袭人身上的回馈,并不仅仅是给她的承诺,嫁妆等。还吩咐了贾芸照料花自芳。贾芸统领着贾府公中在京中的商铺。交结的都是各权贵府上的管事。

    简单的点说,花自芳的生意,被纳入到贾府的供应链体系中。这几年慢慢的做大了些,同时也为一些权贵府上,提供瓜果蔬菜。一年有四五百两银子的利润。

    ……

    ……

    五月十二日,是朝廷的休息时间。华府之中,华墨正在府中会客。作为领班军机大臣,执政的大学士,他每天收到的拜帖不知凡几。

    幽雅的小厅中,华墨叫老仆拿井水来洗了把脸,将近六十岁的人,长时间的见客后,多少有些疲劳,问长子,“主静,还有谁需要我亲自见见?”

    华墨的长子斟酌着道:“父亲,翰林编修周慎行拿了帖子来拜访。说有要事求见。要不我见见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宰相的公子?翰林编修刚好就是正七品。华定之如此看重周慎行,原因就在于周翰林是朝堂中公认的楚王党。而楚王很有希望成为储君。

    雍治天子与皇后有三个嫡子。前太子已死。而晋王因势力过大,被天子训斥,削权,不喜。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皇八子楚王。至于,杨皇子,年纪太小。

    楚王系中的翰林,说有要事求见,他能不重视吗?

    华墨沉吟了一会,道:“我见见他吧!”

    ……

    ……

    周慎行跟着华府的人,穿堂过室,到一处华美的小厅中。小厅不大,陈设精雅。窗户镶嵌着玻璃,窗明几亮。因放置着冰块,进来便感觉到十分凉爽。

    周慎行向坐在竹椅中的华墨作揖行礼,道:“下官见过华相。”

    华墨59岁,老者模样,一身锦袍便服,坐在椅子中喝茶,将手里的官窑茶碗放在手边的桌几上,看着周慎行,道:“你来见老夫,有何事?”

    周慎行的座师是前大学士刘飞白。又是常州人。和他没有任何的关联。而官场传闻,此人性情狡诈,小人一个。他并不喜欢。华大学士执政,当前依靠的是天子的信任,红人党,他在刑部以及韩大学士的部分班底。

    周慎行弯腰道:“下官愿为华相执掌真理报。”

    华墨笑了笑,喝着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名满京城”的年轻翰林,周慎行今年才23岁,确实当得起“年轻”二字。这话就说的非常有意思。

    周慎行等了一会,见华大学士并没有表态,再道:“下官是常州人。而丙辰科的彭鏊、黎宽俱是苏州人。”点到即止。他相信华大学士听的懂。

    华墨目视着周慎行,很久之后,微微一笑,“好。老夫日后就看玉绳的表现。”

    翰林词臣的升迁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而自真理报主编被朝廷所重以来,这个位置成了词臣们的升迁职位之一。若是方望还在京师,真理报主编这个位置,天子肯定听方凤九的意见。但现在,方望溪已经离京。

    而他手中,并没有合适的翰林门生可以担任此职务。他最近一直在考虑此事。本来,是考虑让翰林院的萧丕推荐人选。不想周慎行主动送上门。

    他决定用一用周慎行。

    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一个政治团队里,不可能都是正人君子,还是需要小人的存在。

    周慎行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没想到贾环的建议如此之准。果然是才智之士。声音难以掩饰激动,再弯腰行礼,“下官一定不会让华相失望。”

    ……

    ……

    贾环在满庭芳事件后,得知与大脸宝冲突的翰林编修黎宽,便和周慎行谈了一次。他和周慎行是同年,前同僚。见面谈一谈,属于很正常的事情。

    贾环的目的,是要在楚王党中埋一根刺。以周慎行的性格,一门心思求上进,讲什么顾全大局,都是笑话。

    周慎行拜访华墨时,贾环的楼船已过扬州,出了运河,沿长江而行,即将在明日清晨抵达金陵。

    深夜时分,江风习习。贾环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长随钱槐从去船舱里送了件厚衣服出来,道:“三爷,晚上凉,你披着吧。”三爷走的非常急,就带了他和胡小四,并几个护卫,就从京城出发了。

    贾环点点头,披上衣服,“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钱槐应了,离开。甲板上安静下来。只剩下江风吹佛着船帆、江水东流的声音。贾环站在船头,思绪万千。

    他其实早计划好在银币之事处理妥当之后,来金陵接薇薇。只是,离京,需要将琐事都安排好。但,薇薇的徒弟石玉华的曲子,将他心中的思念给激起,再难以抑制。琐事什么的,他懒得再管,和宝姐姐说了一声,径直出京南下。

    不知道,薇薇此时在金陵,做些什么呢?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

    ……

    金陵。

    当朝霞浸染在天边时,江南的这座巨城已经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热闹、繁华的场面出现在码头,城门口,街面,食档等处。

    江南繁华,百姓富足。早晨做饭的人家很少。大部分平常人家都在街口的小摊,或者早点店铺、茶馆、酒楼中解决。

    武定桥边,几道炊烟袅袅,直入天空。清晨的蝉名在庭院里的枣树上鸣叫不停。和安街,林千薇的住处中,时时的传来几声停不住的咳嗽。

    林千薇的两名大丫鬟云瑶、晴儿在暖阁中,默默的垂泪。姑娘已经病了有大半个月。眼看着消瘦下去。托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吴太医来看过。吴太医说是心病所至。

    房间中,晓梦阁的金妈妈坐在做工考究、精美的拔步床前,唉声叹气的抹着眼泪,“命苦的女儿啊。我早给你说过,男人靠不住。你偏不听我的。如今可好?你想想,他为你做过什么?你赎身的银子,你自己都出的起吧?你妈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要走,我难道会强留你?不就给你写了几首诗。那能当饭吃?你是怎么对他的?赔了自己的清白身子不说,还这样想着、念着他?你这都不知道还怎么样,他呢,说不定在京城里快活。报纸上的事,你都看到:贾探花三万两银子,纳妾。”

    林千薇仰卧在枕头上,一头青丝,随意的散落。脸色苍白,让她不复往日的美丽。在盛夏时,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让人看到她,就能感觉到她正在病中,难受着。

    “咳咳……”林千薇轻轻的咳嗽着,勉强的笑了笑,道:“金妈妈,我哪里就要死了?还有一年多,才到五年之期。我怎么都要等到那时候。我难受着。金妈妈,你说些有趣的事,让我高兴。”

    金妈妈在欢场中见惯各种场面,此时,忍不住的想要流泪,捂着嘴,说不出去话。一个正值如花般年龄的女子,容貌,才情、性情都是那样的好。就这样被病痛折磨,枯萎下去,她如何不伤心,难受。林千薇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金妈妈说不出话来。林千薇美丽的明眸,早没有往日星辰般的光彩、明丽,睫毛黯然的闪一闪,轻唱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是,她久在病中,中气不足,唱的断断续续,很虚弱。没有她当年一叶扁舟而来,歌彻长江,力压满城名妓的风采。然而,歌为心声。婉转低沉之处,真情流露,令听者落泪。

    金妈妈转过身,以她见惯世情,眼泪,都禁不住流下来。

    暖阁中,两个大丫鬟云瑶、晴儿听的,低头呜呜的哭泣,“姑娘……”

    林千薇卧室的格局,丫鬟们所在的暖阁在左侧,暖阁东西通透,各有门出入。站在门口,一眼可见房间正中,挂着水粉色漂亮蚊帐的拔步床。

    贾环站在林千薇卧室的门口,喉咙里有些哽咽,伸手,轻轻的敲一敲门,“咚、咚”。这响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打破屋中凄婉、哀伤的气氛。

    金妈妈、林千薇看过去,一脸的难以置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贾环,怎么会,就这样的,站在门口?

    暖阁里出来的云瑶、晴儿嘴里道:“谁啊?”看到贾环,声音就吞在咽喉中。半天说不出话。

    贾环很艰难的笑一笑,道:“薇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出来。他清晨到金陵,入城,径直到晓梦阁中,被告知薇薇搬回到武定桥这里。

    一路院子里来,他没让仆妇通报,自己走进来。而后,在门口听着薇薇唱曲子。以他坚强的意志,看到这一幕,听着这曲子,亦想流泪。他又如何想到薇薇竟然在病中?

    “啊……”

    云瑶、晴儿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不顾淑女的形象,发出惊喜的尖叫声。很刺耳,但是充满了喜悦。“贾先生,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尖叫声也将震惊于贾环出现的金妈妈、林千薇刺醒。金妈妈忙起身向贾环行礼,“贾先生!”

    林千薇挣扎着伸出手,她感觉像在梦中一般,想要摸一摸贾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他怎么会在出现这里?眼泪就这么流出来。随后,想起她此时的情况,模样。肯定是很难看。忙道:“你……贾郎,你先出去。云瑶、晴儿,扶我起来梳洗。”

    不管是真的,假的,真实或者梦中,她不希望她难看的一幕,给贾环看到。

    贾环想笑,但估计笑的很苦。他哪里会听林千薇这话,本来就在病中,再这样闹一下,估计还会加重病情。对金妈妈摆一摆手,走到床榻前,拦着挣扎要起来梳妆的林千薇,将她抱在怀里,“薇薇,是我……”

    感受着贾环温暖的怀抱,如此的真实,不是虚幻,林千薇忍不住哭出声。四年来的思念,情绪,如同洪水般,泄出来。让她再难以自己。混合着喜悦、感伤、惊喜、苦楚。如同海潮一般涌过来,将她淹没。

    雍治十二年冬,贾环携黛玉返京。雍治十六夏,时隔四年,这是两人再一次的见面!

    贾环的眼泪,也没忍住,痛快的流下来,轻声、呢喃地喊道:“薇薇……”

    第697章 江南闲居(一)

    雍治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贾环自京城而来,在金陵城武定桥和安街,林千薇的住处,再词见到她。

    然而,两人却来不及享受、品尝再见的喜悦:薇薇正在病中。贾环迅速的调动手里的资源,为林千薇治病:延请名医,购买名贵的药材,增加服侍的丫鬟、仆妇,尽可能的,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雍治十二年常来贾环这里给黛玉看病的吴太医早给林千薇诊断过,她的病,根结在于心病。现在,她心病已解,在吴太医的精心调治下,慢慢的恢复起来。

    时间缓慢又迅速的流走,夏季渐深,转眼已是初秋。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声断衡阳之浦。清晨的阳光透窗而入,朝霞万丈。

    和安街,贾环的住处。庭院里的梧桐树叶在晨风中飘落。小圆桌上,摆着的香甜的大米南瓜粥已经见底。

    贾环放下筷子、碗。他吃好了。接过大丫鬟云瑶递来的洁白的手帕,侧身帮林千薇擦拭着嘴角的米粒。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一旁候着的两个大丫鬟云瑶、晴儿两人笑着转过脸去。姑娘等了四年,一片痴心不改,总算是苦尽甘来。

    林千薇今天穿着水蓝色的对襟褂子,搭配着粉色的裙子。俏丽的鹅蛋脸微微仰着,仍由贾环帮她擦拭着嘴角,白皙的皮肤上,微微带着绯红。

    这亲昵的动作,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星辰般的明眸,并没有闭上,而是看着贾环。享受着爱人间的亲昵,缱倦。

    贾环看着薇薇的美眸,笑一笑,在她香滑的脸蛋上亲吻一口,将手帕给丫鬟们。

    林千薇明眸娇嗔,道:“贾郎,你出门早些回来。我病已经好了。整日在家里闷着难受。”

    早前,林千薇的病情好转之后,贾环就让她搬到他这里来。住在西厢房这边。东厢房那里是黛玉的房间。陈设的古玩、书籍、文具虽然都带到京中,但格局未动。

    贾环禁不住莞尔,扶着她的肩膀,道:“哪有那么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才两个月。你还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出门。薇薇,听话。在家里乖乖的。我去送一送罗华就回来。回来给你画素描像。”

    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在周朝这样的医疗条件下,因病的死亡率高的吓人。他是一个拒绝狗血剧情的人。他可不希望,他来到金陵,见到薇薇,然后,她病逝。

    也不希望,这场病会损害到她的身体,致使她在三四十岁时,就早逝。她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的。

    林千薇好笑的白贾环一眼。风情缱绻,美若山水国画。她的性子很独立。但很喜欢这样给贾环当小孩子宠着。真希望时间慢点流走。心里想着,起身送贾环门口。

    ……

    ……

    罗华和李婶娘的大女儿李纹在京中成亲,南下金陵探亲,到七月半过后,祭祖后,便准备返回京城。翰林虽然清闲,但将近半年的假期,不可能再延长。

    贾环送过罗华后,到扬州拜访沙先生,和同年好友纪鸣。纪德信亦是返乡成亲。妻子便是雍治十一年贾环在扬州遇到的黄秀才的妹妹。在扬州盘桓了数日之后,贾环才重新返回金陵。

    短暂的离别,再见薇薇时,便感觉那份感情再浓烈了三分。午后时分,秦淮河中,秋水如画,波光粼粼。一首租来的精美的画舫,随着河水,自东向西,在蜿蜒的秦淮河中缓缓驶过。

    贾环搂着薇薇,坐在软榻上,在船舱中看着风景,随意的说着话,“薇薇,最近的真理报,金陵简报你都看过吧?你那位徒弟啊,在京城彻底出名。天子都在西苑召见她,听她唱曲。”

    古时候的唱曲子,并非都是听昆曲,京剧这种唱法。还有类似唐朝唱诗,宋朝唱词,现代唱歌的唱法。石玉华名动京师,便是曲子唱的好。而在大周朝,可没有新世纪的各种音响设备,唱的好,那是真的水平高。绝对是,歌唱家级别的水准。

    当然,名师出高徒。

    林千薇一身青色的长裙,一头青丝披肩而下,柔顺光滑。腰细腿长。175的身高,名模一般的身材,明丽的容颜。执壶给贾环添酒,轻笑着道:“贾郎,我唱的比她好。我唱给你听?”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宝石般,落在贾环脸上。

    怀中美人香气怡人,贾环笑着道:“那我不是比皇帝还享受?等你病好了再唱。说起唱曲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怎么教她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的?很欢快的一首童歌,给她唱成悲曲。她说你每次都唱的哭起来?”

    林千薇展颜一笑,脸上仿佛有阳光般。她便是这样的美人,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她气质高贵、典雅。性格直爽。道:“那是因为那日贾郎你叫我这首曲子时,不是很感伤吗?”

    贾环给说的笑起来。心中一叹。

    他的感伤,是因为他在歌声中回忆往昔。这是他最喜欢听的歌曲。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就像五六十年代,《我的祖国》铭记在一代人的记忆中。

    一条大河波浪宽……这样的调子,当年响彻大江南北,成为人们记忆中的经典。时间都无法磨灭。

    而如今,他来到红楼世界已经快十年。假设,他若是还能回去,他回不回呢?他在这里羁绊,已经如此之深啊!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聪明的。她能成为江南闻名遐迩的林大家,智商、情商自然都是一流的水准。她看得出贾环心中的感叹,以她的方式转移话题,用咏叹的调子说着话,声音动听,道:“贾郎,诗诗来信,说你在京城里开设了一家剧院,带动了京城的风气。你是为我开设的吗?”

    那年,贾环和林千薇在秦淮河上泛舟时。贾环说林千薇要是去唱大青衣,保管火遍全国。

    贾环点一点头,再摇头,“薇薇,我可舍不得让你站在舞台上。”

    一样米养百样人。他对薇薇的歌唱技巧、能力很有信心。但,天知道观众是什么反应?有的人,说不定会破口大骂。他并不愿意她受这样的苦。

    林千薇掩嘴微微一笑,道:“又想起贾郎你的一处过错来。你那年说我应该起个东方不败的笔名,是笑我女扮男装、雌雄不辩吧?”那时,她听不懂这个梗。现在是明白了。

    笑傲江湖这本小说,贾环闲来无事,已经写出来。刊登在京城日报上,帮助京城日报打销量。这样的热销小说,自然是传到江南来,给薇薇看见。

    贾环咳嗽一声,顾左言他,摇摇酒壶,喊道:“晴儿,再烫一壶黄酒来。”

    画舫分几个区域。跟着贾环、林千薇出来的两个大丫鬟晴儿、云瑶在船舱外的小厅中候着。偷听着三爷和自己姑娘耍花枪。正听的高兴,听的里头喊。

    晴儿连忙将热水里温的酒壶提起,走进去。

    十七岁的少女,有着一张很小巧的瓜子脸,巴掌大,眉眼如画。一身粉裙,身姿窈窕、美好。只是,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啃了小半的苹果。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晴儿自己也发现这个问题,娇俏的一笑,回到小厅中,去将苹果放下。

    贾环和林千薇对视,忍不住笑出声,“哈哈,这丫头。”方才的些许尴尬,消失在风中。贾环轻轻的,将薇薇搂的更紧了些。

    ……

    ……

    贾环人在金陵。虽然是照顾、陪着薇薇是这段时间生活的主基调,但也少不了场面上的应酬和交际。他在金陵熟人比较多。

    七月底,方宗师在家中宴请,举办文会。贾环参加。用于举办文会的后花园中,宾客如云。名士与名妓云集。贾环亦见到不少老面孔:中散先生、萧幼安、魏子和、朱华藏、李良吉、丁昂等人。

    文会如同后世的自助酒会。花园中,庭院、走廊、小亭,到处可见高谈阔论的读书人。

    贾环虽然不想混中老年圈,但是他以正五品的官职致仕,算是缙绅,而且科举通关。和一群读书人一起,完全是给别人带来压力。跟在方宗师身边,执弟子礼。

    一群七八人,在花园东侧的小亭中畅谈。这是今晚文会最核心的圈子。

    方望一身闲适的道袍。致仕后,心态悠闲。致力于自己文学理念的推广。将一名新来的三十多岁的读书人给贾环介绍道:“这是江南才子袁枚,表字子才。子玉,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第698章 江南闲居(二)

    月色落在小亭中。亭内亭外,都是参加文会的宾客。多半都是读书人装束:唐巾、长衫,或者四方平定巾,直裰,或者,幞头,宽松的道袍。

    贾环站在小亭内的廊柱边,方宗师身旁,注目着向他施礼的中年男子,“杭州士子袁枚见过贾探花!”

    心里略有一些尴尬。

    袁枚的诗作,他是熟读的。偶然听到原作者的名字,还是挺有心理压力的。不过,显然此袁枚非彼袁枚。原时空中的袁枚,24岁即高中,授官翰林庶吉士。

    但凡科举通关的读书人,不会自称“士子”。

    他当然知道此人。薇薇前些日子拿流传江南的一首名诗笑话他: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薇薇专门说这事,可知她心里的幽怨。不过,他到底是来江南了。正所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诗作者便是此子。

    这首诗语带讽刺。明显是嘲讽他的。他心里要是记这一笔,此人官场前程,就不要想了。嘲讽有风险,说话需谨慎。

    贾环略显冷淡的点点头,“袁朋友客气。”没有给别人写诗嘲讽了,传遍江南,他还一脸“很高兴认识你”的样子。这种“大度”的事情,他真做不来。

    袁枚三十多岁,长脸,颌下的胡须很长,很漂亮。神情略显尴尬。他诗写的一时爽,名气大增。但现在却很悲催。因为,贾环突然从京城南下,兑现盟约。他这脸被打的!

    贾环到金陵两个多月,和江南士林、官场都有接触。天涯到处有逢迎,这绝不是吹牛。他南来的原因,江南士林自是都传遍。而以贾环如今在士林、文坛的地位,袁枚这些天没少被人嘲讽。

    方宗师捻须一笑道:“子玉,子才明年要去京中应试,你可照看一二。”

    方望在京城中呆过,对会试前的门道很清楚。士子要扬名,渠道很多。但最快的渠道无疑是找贾环。执京中舆论之牛耳者,非真理报主编,而是贾子玉。

    方宗师都开了口,贾环道:“自当依先生所言。”方先生对他帮助良多。这点事情,他即便心中对袁枚的嘲讽诗有些不爽,但还是答应下来。

    袁枚适时的拿出一本文集,道:“这是在下历年来的诗词文稿,请贾探花斧正。”这相当于是道歉。读书人,没有几个会让师长之外的人斧正诗词的。

    贾环神情略微缓和些,收下来,道:“我回去看一看。”

    袁枚心里轻轻的松口气。

    文人兴致来了,写诗讥讽权贵,乃是平常事。他是雍治十五年,来金陵,在秦淮河上,得知林大家和贾环之事,当时激愤,写下这首诗。但是,不曾想给他带来大麻烦。

    事情得到解决。方望哈哈一笑,他对袁枚也很看重。一个人要能做一番事业,不在于才华,而在于做人。人情练达即文章。道:“今日月明星稀。五年前,子玉的明月几时有一出,天下再无中秋赏月之词。今日定要再留一首佳作。”

    一旁的中散先生笑道:“望溪,当先让诸生吟诗,免得子玉的好诗一出,大家都没了诗兴。”

    这话看着夸赞贾环,其实是“挤兑”贾环,一定要出一首好作品。小亭中的众人大笑。

    消息传开。清朗的月色中,文会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

    ……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自金陵前往苏州的行程中,林千薇动人的歌声,唱了一路。唱的是贾环那日在方府后花园所作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那日文会后,便流传江南。

    贾环享受着这美妙的歌声,惬意、悠闲的乘船从运河进苏松地区。览古长江上,明时起叹嗟。水流吴国苑,花入野人家。他们一行人于八月初五抵达到苏州。

    傍晚的码头中,小舟如梭。贾环一行十几人,雇了马车,在夕阳中进入苏州城中。

    摇晃的马车中,市井中的叫卖声,吆喝声。不断的闯进车内贾环和林千薇的耳朵。街道上定然是一幅繁华、舒展的生活画卷。林千薇一身青色长裙,依偎在贾环怀中,红唇轻启,用那种咏叹的调子,带着美人无限的缱倦、慵懒,叹道:“苏州到了啊……”

    吴中好风景,八月如三月。水荇叶仍香,木莲花未歇。当晚,贾环和林千薇住在城中。

    在商人眼中,苏州是此时全国的工商业中心。经济发达,百业兴旺。这座人口两百多万的城市,充满着活力。苏州的市民阶层早就成形多年。

    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苏州市民喜欢诉讼。这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所带来的必然产物。看一看我国的宋朝,或者看看当今的美国。类同。

    在贾环的眼中,苏州是黛玉的故乡,薇薇的家乡。黛玉的祖籍是苏州。但林家在苏州并没有亲戚,全是远支,而对林妹妹来说,她在扬州生活的时间,要远大于在苏州。而随后六岁多便上京,进入贾府。开启她寄人篱下的生活。

    同时,苏州也是东林党的老巢。如同玄幻中的剧情,他单挑东林党老巢的故事,自然不会发生。他是带着薇薇前来祭拜她的父母。薇薇出身在苏州的官宦人家,因罪被抄,她流入教坊司。顺便,他还要去祭拜林如海夫妇。

    再同时,在贾环的眼中,在这个周朝资本主义萌芽的初级阶段,最有可能催发出第一次工业革命火花地方便是苏州。

    众所周知,第一次工业革命最早发生在矢志不渝当“搅屎棍”的英国。标志是蒸汽机的发明,运用。机器替代手工劳动。

    而第一次工业革命最早的起源,则是发生在纺织行业。标志性事件是织布机的发明。工业革命发生在轻工业领域,发生在手工业最为发达的纺织行业,有着其深刻的历史必然。

    同理,大周,如果要发生工业革命,也必然是从丝织品、棉布,这个行业开始。而苏州,便是拥有全国最好、最多的纺织产业工人、工场。

    这个地方,给东林党把持着,实在是可惜啊!东林党都是嘴炮党,键盘侠。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

    ……

    次日清晨,贾环陪着林千薇到苏州城外祭拜其父母。坟墓在城东五里去。一处山岗上。薇薇建的是衣冠冢。其父母尸骸在何处,已经无从考证。

    从山路走来,拿着铁锹填土、除草,用石块压着纸钱。焚烧纸钱,上香,摆供品,鸣鞭炮。

    跪在墓碑前,林千薇泪流满面,小声哭泣道:“爹、娘,女儿早脱离那苦海之地,终身已定,将往京城。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二老了。呜呜……”

    贾环同样跪着祭祀。死者为大。这时,抱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薇薇。轻轻的拍着她的粉背。轻声道:“薇薇,不哭。”这是他今世的第一个女人。

    ……

    ……

    下午时,贾环带着林千薇去给林如海夫妇扫墓。春天时,林妹妹说起返乡祭拜父母的事。贾环既然到了江南,自然会来一趟。或者,明年朝中局势不紧张的话,他回带着黛玉再返苏州一趟。

    黛玉虽然没有近支嫡脉在苏州,但林氏家族中,贾环委托了其族长看护林如海夫妇的坟墓。

    此时,距离七月半不远。坟头还是新的。贾环焚香、烧纸,叩首禀告。心中略有些愧疚。他答应林姑父照顾林妹妹一生。如今,他“监守自盗”。

    贾环祭拜完后,对远处被钱槐等人拦着的林氏族长点点头,他并不打算见见他们。带着丫鬟、随从和薇薇一起入城。

    傍晚时节,八月金秋。吴中好风景,风景无朝暮。晓色万家烟,秋声八月树。贾环和林千薇入主在她数年前购买的小院中。吃过清淡可口的吴中菜肴,两人相拥着在卧室中说着话。夜色渐渐的淡下来。

    林千薇换着一条湖水绿的裙子,黑白分明的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道:“相公,我们几时返回京中?”

    她知道贾环一身系着阖府老小的身家性命,不可能长期单独在江南呆着。

    贾环抿着清茶,笑道:“我才收到京中来信。京中无事。现在正在准备秋闱。只是我不能回去给众同学加油了。薇薇,我们可以缓一段时间再返回,我带你在江南游玩些时日。”

    这些年,苦了她。

    “真的假的?”

    贾环一笑,注目着仰在他手臂弯中的林美人:俏丽的鹅蛋脸,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琼鼻,五官精致。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秀颈优雅,肌肤如玉。

    贾环微微一笑,“那还假的了。我们先在苏州游玩几天:蟠龙寺、太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在太湖的湖面上。然后去杭州……”

    林千薇盈盈一笑,仰躺着,看着贾环,仿佛绝世无瑕的美玉在静静的泛着光泽。光彩照人。听着贾环说着令她憧憬的行程。她想,似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也不用去后悔。因为,她曾经很真实,很充实的活过。

    ……

    ……

    浙江承宣布政司惯例是设在杭州。这天上午,浙江左参政宇文锐在府中和来省城拜访他的湖州府通判(正六品)石赋在西湖边的酒楼闲谈。

    宇文锐在京中和贾府交好。御史任满外放到浙江布政司。笑道:“德辉,你要在省城多留几日。贾子玉不日就要携美妾来杭州游玩。书信已经送到。”

    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贾环脱身,汝阳侯的儿子赵星辰则是被剥夺功名。石赋顶替入选,参与殿试。授官江南的县令。三年来,累功升迁湖州府通判。

    石赋微怔,随即喜道:“子玉要来杭州,这太好了。”

    宇文锐点点头,道:“嗯,德辉你和他是同年,可知他在饮食上有什么喜好?”

    他的前程是和贾府绑在一起的。贾府的执掌者贾环要来杭州游玩,他自是要尽心尽力。

    ……

    ……

    金秋桂子十里飘香。随着政老爹坐稳通政使的位置,贾府上下,欢声笑语不断。

    中秋节后,贾府前院政老爹的书房中,贾政抖着手里的书信,书信抬头是:不孝男贾环……他对进来的贾琏、贾蓉,不爽的道:“环哥儿简直是胡闹!他为一个女子滞留江南数月不归。天下皆知。简直是有辱门风。”

    贾琏低着头,心里好笑。他知道老爷为什么发怒。近日报纸刊登了环兄弟在江南的诗词。有一首诗写闺情写的太浓。正统的读书人都看不惯。

    诗曰:欲语幽情期红裙,西湖潋滟桂枝深。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佳人。京中教坊司中,早就在传唱。

    至于娶名妓为妾,这种事。环兄弟的妾室苏诗诗早就进门了。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名妓。有辱门风什么的,简直是瞎扯。这谁管得了环兄弟?

    贾琏劝道:“老爷,环兄弟天下知名,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本来就是一件小事,给传成了才子美人佳话。我给刘国山说说,让家里的报纸往这个方向吹吹风。”

    贾蓉赔笑道:“老爷,府中近来大小事安好。环叔晚几天回,不打紧。”

    几名清客们也跟着劝政老爹。贾政一想,训了几句,便罢了。他三儿子的事,他其实真做不主。只要舆论上,贾府不被动就行了。

    ……

    ……

    贾环分别给贾政、贾琏、宝钗、黛玉、探春等人写了家信。他要到十月份才返京的消息,迅速的传遍贾府内外。

    秋风吹拂着大观园里的秋菊。黄的、白的,各种花朵争相竟艳。贾母的大丫鬟鸳鸯沿着人工河走来,一身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蜂腰纤细,身姿高挑。

    风吹侬愁。

    “嘻嘻……”园中丫鬟们的笑声不断,在这明媚的秋天中欢笑。鸳鸯正要绕过去。正巧平儿和袭人两人在长廊中说着话,喊她一起过去,“鸳鸯姐姐,这边来。”

    鸳鸯走过去,在水榭中坐下,笑道:“嗳哟,新姨娘来园子里了。”这话说的平儿就要扭她。这是三年前,平儿笑鸳鸯的话。鸳鸯娇笑着躲着。

    袭人伸手拦着两人,姣好的容颜上露出笑容,好笑的道:“这算现世报。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好好说话。”

    第699章 帝师!

    “咯咯!”

    临河的水榭长廊中,三人笑闹着。平儿要去鸳鸯捏的脸颊,鸳鸯隔着袭人,招架平儿,反手拧平儿的腰。

    三个美人,娇笑声阵阵,点缀在大观园如画的秋景中。风景如画,美人如画。大观园的魅力不在于它齐聚诸多景观,重点在于里面的女子们。

    不独独是贾府的金钗们,而容貌、性情各异丫鬟们亦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属于她们的色彩。

    平儿容貌清俊、标致,一身粉色的褂子,花容月貌。眉眼间似与往日不同。已为新妇。给袭人拦着,嗔道:“袭人,你别拦着我。我看她还嚼不嚼舌头?”

    十三年时,已死的大老爷要鸳鸯做小妾。她当日打趣鸳鸯,到底和今日她的情况不同。

    她们奶奶有孕在身,叫她服侍二爷。免得便宜外头的狐媚子(尤二姐)。鸳鸯笑她是新姨娘,让她有些羞恼。这事固然是喜的,但她的将来又会如何?

    袭人刚才正在和平儿谈这事,替她解闷,帮腔道:“好姐姐,你饶她这一回。她自己都在三爷面前说漏嘴,将来啊,少不了一个姨娘的位置……噗嗤……咯咯……”

    袭人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说起那件囧事,鸳鸯顿时白腻的鹅蛋脸变得绯红,娇嗔着“反击”袭人,道:“你别说我。我问你,府里几次大规模的放丫鬟,你怎么不答应出去?你兄长如今在外头做了一番事业。三爷许你嫁妆,以他的慷慨,绝少不了一千两银子,什么良家子你嫁不了?”

    平儿亦不去捏鸳鸯,娇笑道:“某人定是想着跟着自家姑娘一起陪嫁。”

    袭人不满的道:“诶,你们两个浪蹄子,说你们的事儿呢,倒说嘴起我来……”话未说完,一左一右,给平儿和鸳鸯两人给掐着腰。三人笑闹做一团。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秋阳天接水,芳草有情。

    银铃般的笑容,飘荡在这美丽至极的秋色中。

    ……

    ……

    贾府里、大观园中的笑声不断。然而,其实,近段时间中,京城的政治氛围正在不断的趋紧、升级。

    秋闱前后,楚王党的头面人物,刑部尚书白璋,联合大理寺卿李康适借助复核河南的一起命案,打掉了和晋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河南布政司右布政使。

    夺嫡之争,正在白热化。大有在两三年分出胜负的势头。各方势力,特别是晋、楚两王的势力,对天子的一些细微举动极其的敏感。作出各种解读。

    比如:在八月初,杨皇后的生日上,楚王夸奖蜀王,得到天子的称赞。事后,便有风声传出:圣意在楚王。

    对于晋王而言,当前的局势,似乎可以用诗圣的一句诗来描述:风急天高猿啸衰。

    八月底,京中已是深秋,菊花盛开。因秋闱刚过,城内城外,赏菊的文会一个接着一个。

    三元酒楼二楼的雅座中,微服前来的晋王,看着,听着一楼、二楼肆意谈笑、高谈阔论的北直隶士子们,落寞的轻叹口气,抿着杯中的酒。

    酒入愁肠。雅座的门刚好被推开。新任的礼部郎中尹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含笑着进来。中年文士,令人如沐春风。

    雅座即是现代的包厢。比较私密。尹言微笑着拱手一礼,“见过殿下。适才在下从酒楼进来,见到闻道书院的几名书生在此参加文会。意气风发。令我辈羡慕。”

    晋王宁湃,二十七岁,容貌英俊,伸手示意尹言落座,苦笑道:“尹郎中是来为贾环做说客的?”

    他现在的状况,比落魄的皇子还要糟糕。他那位八弟日后登基,必然会将他赐死。而如蜀王、燕王等人反倒可以活命。这样的情况,令他面对前太子师尹言时,并没有什么底气。当年,他大哥的智囊,其实便是此人。若尹言在京城中,雍治十三年冬的那场政变,恐怕将是另外一种情况。

    尹言坐在精美檀木的圆桌边,笑一笑,很亲和的笑容,自斟一杯酒,道:“不是。我和贾子玉不是一路人。”

    如果将京城此时的局势比喻为棋局,那么,已经致仕,且人在江南的贾环,可以算做一个棋手。这并非什么哗众取宠的说法!而是贾环以他的智力,斗争出来的地位。

    京中公认。

    同时,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地位很重。再同时,贾环身上还有文官的身份。与卫大学士交好。是闻道书院政治团体的旗帜张安博的接班人。这数重身份,是贾环的基本盘。

    晋王点点头。等着尹言的下文。

    尹言微微一笑,很圆顺的切入主题,道:“殿下不必为如何与贾子玉相处而苦恼。事实上,他是支持殿下的力量。他和楚王系的关系很差。”

    晋王眼神微微一凝,看着尹言。自从刘国忠死后,他对于局势,反复的揣摩,夜不能寐。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尹言的这个观点,令他耳目一新。

    “哦?”

    尹言温和的一笑,道:“殿下,不说楚王通过周慎行、蜀王数次招揽贾环失败的事,不提楚王的智囊韩秀才对贾环的背叛、恩怨,最重要的一条,楚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殿下忘了六年前,东林党是怎么祸水东引到张安博身上的吗?”

    “呼……”晋王一点就透,长出一口气。局势对他而言,似乎稍微好了点。

    贾环这种强人、狠人,他并不愿意招惹。只是传闻中,贾环恩怨分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万一,贾皇子的事,在贾环心中有一根刺,在博弈的天枰上加码。他就难咯。

    “为尹郎中的妙语干一杯。”晋王主动举杯和尹言饮了一杯酒,上好的高度粮食酒,柔顺入喉,在腹中炸开,浑身暖洋洋的。晋王看着半米开外,桌边的尹言,虚心请教道:“还请尹郎中为我解惑。”

    亲王自称“我”,这已经是礼贤下士了。

    尹言轻笑,并不卖关子,也不虚言恫吓,分析道:“殿下,天子心意如何,在东宫之位未落定之前,说圣意在楚王,以我看来,言之过早。而朝中格局,不过数块。第一,天子的态度,就是五军都督府,兵部的态度。这一点,殿下以为然否?”

    晋王点头。兵权碰不得。一点点都不能碰。前太子就是死在这上头。

    尹言从容的一笑,道:“第二,本朝没有明朝的厂卫、内监体系。同样的,天子的态度,就是锦衣卫和宫中太监的态度。”

    晋王再点头。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就是因为和他走的近,为天子立下汗马功劳,但还是被杀。

    尹言微笑,娓娓道来:“那么,接下来就是文官体系。三位大学士和九卿,基本就是朝堂中的格局。殿下是当今嫡子,重臣在外,其态度没有决定性。”

    晋王继续点头。

    这话说的非常透彻。朝廷重臣,比如安南伯、云贵总督齐驰,在西域统率数万京营的牛继宗,九边的三大总兵王子腾、庆国公、祈夏,各腹地的巡抚、总督。他们的态度在夺嫡中,很难影响大局。

    因为,中央统率地方。而且,他是天子的嫡子,拥有皇位继承权,没有任何的瑕疵。这些人除非是造反,否则,必须且肯定承认他为太子,或者登基的事实。

    尹言含笑,眼神很睿智,接着道:“殿下不要看着这次李康适和白璋联手,就以为华大学士支持楚王。事实并非如此。华大学士以谄媚天子得以擢升。况且,有谢大学士的例子在前面。圣恩是他执政的唯一基础。所以,天子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晋王的眼神有些发亮,叹道:“尹先生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尹言笑着抿一口酒,并不接受晋王的吹捧,再道:“卫大学士是朝中公认的能臣。他得天子赏识得以拜相。以卫相的城府、见识,他不会轻易表态的。况且,贾环和卫相交好。他肯定会劝卫相不要支持楚王。而宋大学士,殿下与他数次联盟,关系尚可。这是属于可争取的中立派。”

    简而言之,就是当今的三位大学士,都是老官僚。和之前执政的何、刘、韩三位大学士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们不可能违背天子的旨意。晋王根本不用担心,这三位大学士会转向支持楚王。那不可能的。对于老官僚们来说,永远只和胜利者站在一起,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九卿之中,真正鼎力支持楚王的只有刑部尚书白璋。而大理寺卿李康适是华相门生。如吏部尚书殷鹏、礼部尚书曾缙、兵部尚书孟何这三位都算中立。贾环能影响到三个席位:左都御史张安博、户部尚书赵鹤龄、通政使贾政。他是反对楚王的。工部左侍郎纪兴生,纪家树大根深,他定然不会公开表态。”

    数下来,九卿之中,楚王稳拿一票,不确定三票。但,这不算什么优势吧?贾环都能影响到三票。

    夜幕中,淡淡的灯光透进来。雅座中很是安静。晋王在消化尹言的话。

    半晌后,晋王想了想,忍不住起身,拱手一礼,发出邀请,诚恳的道:“我愿意日夜听从先生教诲,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位学生太愚笨。”

    尹言洒脱的一笑,直言道:“多谢殿下的美意。但是,我的理念和殿下并不相同。殿下不要忙着谢我,我还没有说完。第四块,宫中的态度。准确的说,是杨皇后对谁为太子的态度。她对天子有一定的影响力。”

    夺嫡之争,向来少不了后宫的参与。而当前,太上皇、太后都已经死去。能影响到天子的,只有杨皇后。西苑中的独孤贵人都要差点份量。

    晋王微怔,随即苦笑。他感觉到,如果尹言肯为他效力,他将再一次的接近皇位。但是,尹言拒绝了。君择臣,臣亦择君啊!但他很有点搞不懂尹言今天来见他的目的。

    晋王轻叹道:“不瞒尹先生,若是银币发行之前,我或许还能说动杨皇后。但如今贾环直接给蜀王塞了一年200多万两银子的生意。我纵然有些银子,并没什么用。”

    现在的杨皇后不缺钱!

    蜀王只要倒卖一下手中的铸币份额,就赚大发了。所以,说贾环厉害啊!听说因为贾府不同意和蜀王联姻。杨皇后之前对他略有意见,现在只怕早就烟消云散。

    尹言淡然的一笑,道:“殿下。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夺嫡之争在两三年就分出胜负。我会和杨皇后谈一谈。让她不要会支持楚王。烦请殿下帮我引荐。”

    杨皇后身居深宫之中。尹言作为外朝官员,想和杨皇后搭上线很难。但,晋王不同。这是他和晋王彻谈的原因。同时,他并不希望晋王这么快就倒下。

    晋王明白了,脱口而出,挽留道:“尹先生,这没问题。而杨皇子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晋王不傻。尹言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还不知道尹言选择辅佐谁,那就是白痴了。尹言看中了才两岁多的杨皇子。这是要当帝师啊。看看明朝万历朝前期,张居正和万历天子的关系。

    我非相,乃摄也!

    尹言微笑着摇摇头,起身拱手一礼,道:“多谢今日殿下的美酒招待。在下告辞。”潇洒的离开雅间。

    晋王叹口气,起身目送。心中感慨。尹先生这种明言的风格,有古君子之风,大概这是他的魅力所在吧!像楚王身边的那位韩秀才,据闻口蜜腹剑,喜欢捅人不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晋王想起贾环。那贾环的风格呢?感觉是隐藏在云雾中一样。手段莫测。

    他想起三国演义中的一段话: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贾环如今在江南,是潜伏于波涛之内吗?那么,何时飞腾于宇宙之间?

    第700章 大框架

    尹言并直接没有教晋王接下来怎么做,但这番分析(心里按摩)却是起到了作用。激发了晋王的斗志。身为当今天子的嫡子,谁不想当皇帝呢?

    京中的局势,正在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

    ……

    ……

    重阳节后,很快便是九月底。秋风飒爽。

    西苑中的景观“海上蓬莱”中的一处殿宇中,尹言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进殿中。

    这一路上,已经了几拨太监、宫女引路。可谓宫门幽深。尹言早有心理准备。而于朝中而言,早就是天颜万里。不过,雍治天子帝王心术高深,依旧控制着朝政。

    这处殿宇并非上朝时的那种正殿,而是休憩用的小殿。格局方正,墙壁、多宝阁、柜子、座椅等陈设精美,帷幕、窗帘雕龙画凤。尽显皇家气象。

    小殿正中布置屏风,阻隔着尹言的视线。七八名宫女站在屏风内外。各自捧着各种器皿,或者垂手肃立。

    尹言跪拜,礼仪标准,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屏风之后,正是杨皇后。杨皇后端坐在椅子上,贴身的两个宫女侍立。她一身暗红色的宫装,丰满的双峰在胸口撑起一道迷人的曲线。珠圆玉润。略显丰腴的美妇。暗红色的宫装,更添她雍容华贵之气。

    今天这场会面,是由晋王促成的。他在杨皇后耳边很是说了几句尹言的好话。原因很简单,尹言说了,他会说服杨皇后不要支持楚王。这是晋王所急需的。而帮杨皇子推荐一位好老师,可以博取到杨皇后的好感。

    所谓的,阳谋,意思就是别人不得不跟着你的思路走。尹言对晋王用的就是阳谋。

    杨皇后微笑道:“尹郎中平身。本宫听晋王说你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尹郎中治何经典?”

    尹言这是第一次和杨皇后接触,心中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要知道“治何经典”这句话,基本都是士林中交谈的开场白。四书,大家读的都是一样,唯独五经,各自侧重不同。但是,杨皇后能这么问,可见她在经义上,下了功夫。非同一般的女人啊!

    尹言改变了来时的策略,从容的拱手一礼,道:“臣于经义只算平常。唯对仁爱、孝义所擅长。”

    尹言翰林出身,若说经义只算平常,这绝对是谦虚之语。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当年的精英读书人。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儿子出身在天家,天生富贵,读不读经义,要什么紧?希望他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皇后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尹先生治学,果然与众不同。”她对尹言很满意。

    ……

    ……

    尹言和杨皇后见面的消息,在整个朝局中,并不引人注目。一则是,尹言不过是五品的礼部郎中而已。二则是,杨皇子不过两岁多,这不是入学的年纪。

    但是,对于知道尹言底细的韩谨来说,这则自宫中传来的消息,让他微微皱眉。

    荆园北湖湖畔,秋水澄澈,白云高飞。韩谨在临湖的小亭中抚琴。消息是由哼哈二将中的罗秀才拿过来的。

    罗秀才见韩谨锁着眉头,注目着一望无垠的湖面,忐忑的道:“韩兄,是不是有大问题?”

    韩谨摇摇头,“不是。只是,我们的计划要加快进度。”杨皇子还不到三岁,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至少在六岁左右,杨皇子才有可能拜师。

    以尹言的才情、能力,必然会帮晋王对抗楚王殿下。所以,他的机会只有一次或者两次。而只要楚王殿下成为太子,则大事定矣。贾环再厉害,亦不足为俱。

    当然,在争夺的过程中,他要考虑贾环对事情进展的影响。最好是能将贾环调离京城一段时间。当然,贾环现在人在江南。

    ……

    ……

    整个北方大地正是金秋时,九边重地榆林,已有着冬天的气息。边塞寒风瑟瑟,冷厉的刮在这座军镇城市中。傍晚,夕阳,残霞,军营,行人极少的街道。构筑出一幅边塞风景画。

    榆林总兵府位于城正中。外书房中,烧着煤炭,热气腾腾,温暖如春。王子腾穿着轻衣,询问着只京中来送信的老仆,“家中如何?太太身体怎么样?”

    一句句问着,老仆回答着。听到家中安好,王子腾将老仆打发下去,舒服、惬意的喝口热茶。坐在书桌边,拆着自京中而来的数封信。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书信。他先看长子王承嗣的来信。

    “父亲,家中已经拿到0.3%的铸币股份。合计需要缴纳3万两白银。已经筹措到位,交给贾府……”

    王承嗣在信中说了王家最近的情况。四大家族当前以贾府为首。这种大势,不是说一个人、两个人的看法能改变的。贾环去了江南,王府的事,贾政还是肯帮忙协调。

    王子腾将信丢在书桌上,心里有点膈应。王家执掌四大家族牛耳已经多年,不想在他手上,又给贾府超越过去。这还是在贾府贵妃牌被废的情况下。

    这让人情何以堪?

    王子腾叹口气,再看贾政写来的书信。上面更加细致的说明了铸币的情况,以及朝堂中近期的一些风向。

    “辽东总兵祈夏意欲征讨漠南鲜卑。朝中争议不绝。户部以国库不支,华相似默许之……”

    政老爹政治水平再怎么不行,也不会在给王子腾的书信中写“上默许之”这样的话。而华墨如何默许,这种话,不用写的太明白。

    王子腾一看就懂。再结合着近期真理报上的消息:祈夏被封赏。他心中的想法足见成形:何大学士已经去职,天子对拓边,很有兴趣。

    这从对辽东总兵祈夏的封赏可以看出来:封抚军将军(正二品),三等男爵。升官晋爵。榆林城中,曾有往西域、塞北游历的士子回来,唱道: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王子腾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对门外候着的亲兵喊道,“去叫请张、刘几位参将来。”

    雍治十六年秋,大周榆林总兵麾下4万精兵分多路出塞北,合击察哈尔部。在早就准备好的情报下,历时半个月,发生多次战斗,最终在阴山山脉西侧的准格尔城外决战,总计斩首一万二千人,缴获无数。察哈尔部元气大伤,远遁漠北。

    随后,王子腾向朝廷报功。

    ……

    ……

    塞外到十月时,已经非常的寒冷。一支虚弱的队伍往西北方向的漠北进发。

    这是察哈尔部下属的拔野古部落。他们在九月份到十月份的战争中损失惨重。不得不向漠北迁徙。否则,要么被周人抓捕成为奴隶,要么饿死。

    一个小山坡上,骑在一匹黄马上的部落族长,年仅13岁的族长拔野古孝德回首南忘,眼中露出深刻的仇恨。

    “驾!”

    他狠狠的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骑马追上队伍。终有一日,他要周人品尝到他此时的痛苦。

    ……

    ……

    捷报一日千里,和王家奴仆自京中送信来的行程自不一样。十月中旬,京城中便已经传遍。各种小道消息乱飞。有消息称,王子腾有可能会封侯。

    王子腾的资历太深了。他当前的官职是九省都点检(正一品),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榆林总兵(正二品)。官位历来是取高不取低。朝廷再要封赏,往上,只能封侯,最低是伯爵。

    王家的喜庆自不必说。贾府中的气氛,同样很不错。不管贾、王两家是否存在着竞争,在外人眼中,四大家族是一体。王子腾封爵,对贾府而言,同样助长声势。

    大观园,达摩庵中。秦钟带着新婚妻子傅秋芳前来见自己的姐姐秦可卿。

    傅秋芳容貌美丽,性情知书达理,贤惠有加。几次对答都管着秦钟。秦可卿对她很满意,拉着她的手,温声说了好些话。尽显家长风范。但说起来,她今年不过是25岁。

    初冬的残阳带着余晖。映照在山林中。秦可卿依依不舍的将傅秋芳、秦钟送到达摩庵外。

    山门外的平地石板上,傅秋芳告辞,说道:“姐姐请留步。若是姐姐修行有暇,可回家中住几日。”

    秦可卿温柔的笑一笑,道:“我哪里好去?你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有拉过秦钟,叮嘱道:“弟弟,你素来性子柔弱,如今弟妹在家里,你多听她的话。”

    她虽然内心中从未将自己当做出家人。但,就像环叔说的,认认真真走形式。她怎么好时常回秦府去住?

    秦钟外面罩着青衫直裰,身姿修长,很是俊美,颇有女儿风,答道:“姐姐,我知道。”

    秦可卿目送两人下了山坡,轻轻的叹一口气,对身边的大丫鬟宝珠道:“环叔若是在,看到钟儿和秋芳这样好,定然很满意。”这门婚事,本来就是环叔安排的。

    只是,环叔初夏离京,而至今冬日未归。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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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闻道书院的罗君子、乔如松几人自东庄镇上而来,向山长请教学问。

    秋闱结束后,闻道书院的同学如乔如松、秦弘图、卫阳、纪澄几人全部中举。卫神童娶了刘大学士的孙女,此次科场报捷。可谓意气风发。

    此次北直隶乡试,有近9000名士子参加考试。录取120人。闻道书院一共139人才加乡试。中举的有21人。在乡试这个大关口,残酷的录取比例下,闻道书院的这份成绩,可谓相当的耀眼。不愧是重点高中。

    张安博散衙后,便推掉了官场应酬,回到家中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再到书房中,讲经义,解答问题。

    庞泽在一旁听的倍感无聊。乡试结束后,他在山长幕府中当幕僚。毫无意外,醉心于实务的庞士元同学,再一次落榜。

    科举的关卡中,乡试真的很残酷。正常的录取比例是30:1,甚于低于高考的录取比例。而像北直隶这样很强的地区,录取人数多,但竞争同样的残酷。今年的录取比例达到75:1。

    到深夜里,同学们依次告辞去休息。罗向阳、乔如松、纪澄、庞泽留下来。

    张安博须发洁白,七十多岁的老者,微笑着喝着茶,问庞泽道:“子玉还没回京?”

    庞泽掌管着信件来往,道:“子玉并没有书信回来。想来应该快了。”又对几名同学道:“榆林总兵王子腾在塞北大捷,驱逐胡虏,将要封侯。京中形势将有大变化。”

    乔如松不解的道:“王子腾是贾环的舅舅。他若是封侯,逻辑上对贾府应当是好事啊?”

    庞泽冷笑一声,解释道:“友若,那可真不一定。说不定会扯子玉的后腿。王总兵政治水平很差劲。堪称猪队友。一不留神,会把贾府拖下水。再者,山长所忧虑的,是边将擅开边衅的风气增长,对国家而言,并非好事。塞北之地,我中国取来又无法耕种,损耗儿郎性命,夺下占住,几年后,又有胡虏兴起,占据。”

    纪澄是新人,老老实实的旁听。

    罗向阳担忧的道:“山长,你是向上书天子?”

    张安博坦然的点头,“正是。我为左都御史,自当谏言天子。不可擅开边衅。必须要由朝廷决定。否则边将将跋扈难制。另,国库的家底在何新泰这两年的执掌下,只是稍微有些好转。若是边关战乱一起,恐怕国库将亏空。”

    几名学子都是默默不语。国库亏空,则国家必然出事。要么加税,盘剥百姓。要么就是滥发盐引等,或者其他破坏制度的事情,弄钱填窟窿。

    历朝历代末年,都是如此景象。

    庞泽轻轻的捏着茶杯,这是他在江南慢慢养成的习惯。其实,他并不赞成山长去劝谏天子。哼,天子之心,路人皆知。武皇开边意未已。触怒天子的后果,很难说。

    但,山长执掌御史台,岂能熟视无睹?山长的性情,不会视而不见。山长是一个好的师长、长者、大儒。但,并不是一个好的政治团体的领袖。

    他内心之中,想的形势变化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夺嫡。这是雍治朝末期,朝堂上所有政斗的大框架。

    想要晋王登基后,不找贾环的麻烦。前提条件是两个。第一,干掉楚王。第二,自身的实力要足够强大。王子腾封爵,绝对算是增加贾府的实力。

    那么,怎么将这份实力转化的为我所用?那么,夺嫡的进程,他们要不要推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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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治十六冬,十月二十一日,贾环带着林千薇,游历江南结束,于当天下午抵达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