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修临翻出来一件高领毛衣穿上,掩盖住了脖颈上大片的淤青。
昨晚发生的事就像一堆安静装饰的气球忽然爆了一个,江修临仿佛第一次认识万辞似的,从来没想过安静内敛的她心底里居然藏着那样恐怖的想法。
说不准哪一天,剩下的那堆气球统统都会给他炸个遍。
此后几天,万辞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对他的态度更是恢复到了刚认识那会儿的冷漠。
青木县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雪,万辞整日坐在病床上,抓着试卷做上一整天,要么就是盯着窗外下起的雪花发愣。
江修临挂着一只骨折的手回家做好饭,又用保温桶拎过来,顺便把江俊熙的笔记也顺了来,两人之间的氛围诡异又和谐。
谁也没提过那晚上的事,江修临也没有要向警察告发万辞的迹象。
他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狗,一次次带着做好的饭菜过来,讨好着、哄着万辞吃完,仿佛那样就能融化他们之间的冰层。
孙芳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医院一趟,给万辞带刚煮好的玉米排骨汤,亦或是炖的乌鸡汤。
但有江修临的投喂在,万辞总是吃不了太多。
几次下来,孙芳被万辞说服了,不再刻意炖汤过来。
期末考试前一周,万辞出院了。
丁平惠中间来过几次,没要到那一千块钱便气走了,万辞出院的时候也没来接,任由她一个人睡在寝室。
差不多有两个月没回过寝室了,万辞回去的时候,自己的床铺不知道被糊上了什么液体,已经发黄发暗。
被子被掀开到一旁,床板上放满了杂物。
万辞把那些人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寝室楼底下,顺便把她们每个人的床铺都浇上水。
当晚,女生寝室再次爆发争吵,万辞的东西被砸的乱七八糟,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碍着她刚跟周庆斗过一架,没多少人敢直接跟她动手,都是扔衣服砸盆。
动静闹得很大,宿管劝阻无果,只好找来了政教处主任。
万辞也不甘示弱,直接找到校长办公室要求换寝室。
从入学起,她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再加上前段时间和周庆的事,受了不小的伤,校长怕这难得的苗子再出现问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万辞搬进了一楼楼梯拐角最深处的那间寝室。
那是间空寝室,以前因为有学生自杀,被传出闹鬼,所以一直没人敢住,闲置了大概一年多。
一开门,积的灰满屋子飘。
万辞花了一个小时来收拾,勉强给自己弄出来个能睡觉的地方。
第二天,万辞住进了那间传闻闹鬼的屋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初二年级。
闻声而来的江修临又气又急,问她为什么不找自己,他那里有房有床,没必要睡在又冷又破的寝室。
万辞扫了他一眼,问道:“我能在你那儿睡一辈子吗?”
江修临想也不想地说:“当然可以啊。”
万辞盯着他:“我不可以。”
少女冷漠无情的眼神顿时令江修临哑口无言。
是啊,他脱口而出的话,万辞需要犹豫考量许久,不知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点下头来答应。
期末考试结束,万辞虽然还是第一,但和第二名的差距也就几分,养伤期间的退步令她恐慌。
寒假正式开始。
江修临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过完了年。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收到关于万辞的任何消息。
冬雪下了又化,来来往往不知道落了几场雪,盖得人心里头都是冷的。
大年初九,江修临接到了来自父亲母亲的电话。
是从未见过的号码,说明风险从未远去。
江华安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很好,“修临,在那边生活得怎么样啊?”
将近半年没有家里人的消息,江修临压下心里的委屈,看了眼空荡荡的公寓,强忍住鼻头的酸意,说:“我挺好的,爸,你们怎么样了?”
江华安哽了一下,很快便咽下了喉间的苦涩,“我跟你妈没事,这过年了,你身边也没个人给你发红包做饭吃,是爸不好。”
江修临知道那头的江华安承担着怎样的压力,反过来跟没事人一样安抚道:“这儿过年可新鲜了,天天都有朋友喊我出去玩,鞭炮耍得震天响,我晚上都吵得睡不着觉。”
他听见江华安笑了一下,心里沉甸甸的石头忽然就减轻了许多。
“爸,你们得努力啊,我想家了。”
miydiesany接过电话,冷静的口吻透过电话传来:“gabriel,那边冷不冷?”
为了防止被监听,几人都没提及具体的地名,江修临扁扁嘴,毕竟还是个半大小子,跟妈妈最为亲近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冷,想家里的暖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巴掌拍在肩膀上的声音,江修临听到母亲小声严肃地跟江华安说:“gabriel说冷,你听到没!”
江华安连连抱歉,“……老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的。”
一家人没聊几句就挂了,怕时间一长,江修临的位置就暴露了。
挂了电话,江修临钻进被窝,抱住枕头噘着嘴哭。
二月,冬雪消融,初春来袭。
开学那天,江修临再次见到了万辞。
她比放假之前的气色要好得多,尽管还穿着不知道改了多少次的谁的旧衣服,但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些。
裤腿之下,一截削瘦的脚踝露了出来。
原本江修临需要微微低头和她说话,但现在,万辞似乎比他还要高一点。
江修临需要昂起脸仰视她。
中学时期的女生发育地要比大多数男生早,因此,江修临开启了仰头和万辞交流的时光。
借着投资的由头,江修临又给她买了好些衣服裤子。
上学期的棉袄,万辞一件都没带回家,都放在了寝室。
换了寝室后,万辞才终于有了安宁日子,再没神经过来和她找茬对峙,也没人会突然扔掉她的衣服鞋子还有盆。
但江修临发现万辞有了巨大的变化。
她开始比从前更加刻苦地学习。
甚至又开始不吃晚饭,只坐在座位上刷题,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每每都是他拎着饭过来,百般恳求下,万辞才匆忙吃一点。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万辞以几乎全科满分的成绩甩开第二名的江俊熙,名字在光荣榜上遥遥领先。
江修临这才明白过来,万辞心里仍记挂着上学期的期末成绩。
她对成绩的渴求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了。
江修临把拉面放在桌上,装满了面和汤的纸碗将桌子磕出一小块声音来。
“能不能吃完再写?”
万辞头也不回,“不用管我。”
江修临难以忍受地拨开她的卷子,“前天不吃,昨天不吃,今天也不吃?你是要修仙吗?”
不像从前,起码她还吃个午饭,现在就是一天一顿早饭,一吃顶一天。
万辞把卷子重新扯回来,并冷冷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吃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在抽什么风,总是没事扯上她,自己吃不吃饭跟他有什么关系。
江修临理解她害怕再次退步的心情,可给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万辞绝对撑不下去的。
“知识就那么多,跑不了的,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着急都学完?”
万辞冷冷道:“你别管。”
江修临深吸一口气,正要和她理论一番,再抬头时,他忽然愣住了。
万辞只觉得鼻子突然涌出了一股热流,她以为是鼻涕,正要拿纸去擦,却见面前的少年猛地捂住了她的鼻子!
不出几秒,鲜红色的血从江修临的手指缝里渗出来,万辞一时呆住。
江修临赶紧拿纸巾顶上,同时抓着万辞出来,到榕树下的水池旁拧开水管,撸起袖子,将浸满了冷水的手覆上她的后脖颈。
冰凉的手掌和后劲的皮肤相触的那一刻,万辞忽的一哆嗦。
江修临却按住了她,沉声道:“别动,还没好。”
水池里大半的水都染成了红色,看上去甚是吓人。
过了大概五分钟,鼻血终于被止住,江修临眉头皱的紧紧的,身上揣着的两包精致的手帕纸都用完了,最后一张塞进了万辞的鼻孔里。
万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摸了摸后脖颈淋湿了的衣服发怔。
江修临把纸巾和水池清理干净,然后才说:“没事了,回去吃面吧。”
万辞愣了一会儿,许是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那么跟着江修临进了教室。
恢复了理智的大脑很快就接收到了饥饿的信号。
吃完了面,江修临提着垃圾,临走前嘱咐万辞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万辞左边鼻子里还插着一截白色螺旋纸巾条,想了想,她没拒绝。
但连着几天,万辞都莫名其妙开始流鼻血。
江修临以为是没吃饭的缘故,只好每顿都拉着万辞去餐厅,后来发现跟饮食没太大关系,万辞还是会流鼻血,且止血的时间越来越长。
江修临觉得这不是个小问题,于是带万辞去看了中医。
回来的时候,两人拎了一大兜的中药。
万辞扳着脸,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都说了没什么事,花那么多钱做什么?”
江修临把药举起来,放在她面前,“没事?你听到人家老中医说什么了吗?你这叫操劳过度,肝火郁结,再过段时间就不只是流鼻血这么简单了。”
万辞从来没见过江修临在她面前这么大声说过话,一时有些语塞。
比嗓门她比不过,讲道理她也说不过江修临。
两人提着药,再次打开了出租屋的门。
这是寒假过后,万辞第一次来这里,进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