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定风波·十九
沈扶玉他们是最后抵达仙船的, 他落下来的时候池程余、雪烟三人正蹲在仙船旁边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们旁边站着草乌。
听见声音,池程余欣喜若狂地回过头, 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师兄!大师兄回来啦!”
沈扶玉从凤凰身上落下, 危楼紧随其后, 他一刻都不想同凤凰待在一起。
听见池程余的呼声, 温沨予是第一个从屋里跑出来的,他跑得极快, 近乎是瞬间就来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师兄!”
沈扶玉笑了笑, 摸了一下他的头:“沨予。”
“你!”池程余晚了一步,气得眼睛都睁大了不少,他挤开温沨予,抱紧了沈扶玉的腰,“这明明是我的大师兄!”
危楼:“?”
他轻啧了一声,把沈扶玉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这明明是我的仙君,你们一个两个干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 就觉得身边温度急升。危楼、池程余、温沨予三人忙朝三个方面躲开, 才避免了被火烧。
凤凰化作了一名红衣金眸的青年,他不满地皱着眉, 语气十分不爽:“这是我弟弟, 你们三个脸都不要了?”
危楼和池程余齐齐发出一声嗤音, 温沨予一语不发,想再次回去抓沈扶玉的袖子。
“哥!”沈千水惊喜地跑出来, “你好啦?”
沈扶玉对她笑了笑, 道:“是。”
沈千水出来后四周明显安静了一瞬,池程余、温沨予和凤凰想接近沈扶玉又有几分迟疑, 倒是危楼一点也不怕,直接走过去揽住了沈扶玉的腰,颇为嚣张地给那边三人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
危楼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扭曲起来:“疼疼疼,仙君!”
沈扶玉甩开他的手,道:“再动手动脚就给你折断。”
危楼一边捂着手一边小声道:“真凶。”
定是沈千水那倒霉运气的错,他的心尖儿素来温柔,才不会这么凶呢。
沈扶玉没理他,看向一旁的雪烟,好奇地问道:“你们方才同草乌在做什么?”
雪烟噎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程余捉了一只蜗牛,跟我打赌蜗牛和三师兄谁跑得快……”
沈扶玉:“……”
怪不得草乌站着,他俩蹲着呢。
沈千水探了探脑袋,也被勾起了兴趣:“那谁赢了?”
“蜗牛吧。”危楼方才翻身出船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草乌所在的那边,草乌旁边的地上确实有一只蜗牛,危楼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补充道:“如果是你们用朱砂画出的这道线的话,蜗牛已经过来了,这药罐子还没动呢。”
池程余一下子欢呼跳跃,他得意洋洋地跑到雪烟身边:“我说了吧!快拿灵石!”
雪烟柳眉一竖,漂亮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色彩,她翻身而下,也落到了草乌的身边:“我不信!”
她蹲下身仔细打量了片刻,深受打击地站了起来:“三师兄,你怎么比蜗牛还慢!”
沈扶玉:“……”
草乌缓缓开口:“大师兄……你来啦……快救我。”
沈扶玉:“……”
雪烟表情十分不爽,从储物袋里拿出五颗品质上乘的灵石扔给池程余,池程余美滋滋地尽数接过来。
沈扶玉轻咳了一声,阻止了这场闹剧,他道:“好了,不要欺负草乌了。”
他落下去,扶着草乌回了船上。
船内,云锦书还在背着书,一看沈扶玉,被各种术法折磨得失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师兄!”
沈扶玉把草乌扶到了椅子上坐下,给云锦书笑了一下:“锦书。”
云锦书愣了一下,他笑了一声,把耳朵里的棉花拿了出来,憨笑几声:“我方才塞着这玩意儿背书,就没听见。”
“无妨。”沈扶玉倒不介意这些。
祝君安也从房内走了出来,她性子安静,方才一直躲在自己屋里修炼,听见外面喧哗得厉害,便知道是大师兄回来了。
她看见沈扶玉,一愣,意外道:“师兄,你头上怎么插了根鸡毛?”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扶玉回来了这件事上,一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多了什么,叫祝君安一提醒,才下意识看了过去。
雪烟咂巴了一下嘴,委婉道:“师兄,这种发簪如今不受欢迎了。”
池程余就比较直接了:“师兄,这也太丑了!”而且沈扶玉还是一身白衣,头上插根又红又金的鸡毛算什么啊。
一直听着的凤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且眼光极差的愚民!
眼看着凤凰的脸色越来越差,沈扶玉忙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没有的事,我觉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凤凰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沈扶玉这话一出,他的师弟师妹皆是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吧,既然大师兄喜欢的话!
危楼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把胳膊搭上沈扶玉的肩膀,道:“这翎羽确实丑,不过谁让我们仙君美呢。”
“大胆!”凤凰羞愤交加,恨不得撕了危楼那张嘴。
草乌慢吞吞的开了口:“那个不是发簪,是凤凰的护心翎羽……”
终于有个眼神好的人了!凤凰十分满意,伸手把护心翎羽变成了一支剔透玲珑的红色素簪,而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草乌坐在凳子上,头慢慢地往这边扭着,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相当诡异。
凤凰:“……”
几十年不去清霄派,这个派里是没有正常人了吗?
“人这般齐,定是在欢迎本将。”红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船里,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执笔,坐在窗口心满意足地开口。
凤凰微微皱眉,挡在了沈扶玉的面前:“魔族?”
红线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嘴角忍不住勾起,眼中的闪烁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
凤凰:“?”这是什么眼神?
红线咂巴了一下嘴,从本子上把凤凰的名字写下,喜滋滋地:“嗨呀,妖主凤凰,沈仙君眼光很好嘛。”
危楼:“?”
他沉着脸,把红线拉到没人的角落里,问道:“你做什么?”
“帮你追求沈仙君啊。”红线理直气壮道。
危楼眯了眯眼,一把把他手里的本子抢过来,只见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还依次分了类别。
红线兴致勃勃地给他指着解释道:“本将觉得开大院那个主意真的很不错,就给你制定了一个计划,还将具体过程编纂成书。他们人类的说书先生看了都赞不绝口呢。你看,这些个都是些没啥竞争力的,到时候你先踩着他们上位。”
“他们不足为惧,最重要的是这些个。有点棘手但本将已经帮你想好了,池程余太矮,温沨予说话太慢,那个草乌——”
“红线,”危楼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的话,“你滚行吗?他们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弟!”
“哟,”红线一摆手,“师兄弟和爱情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喜欢小剑仙嘛。”
“当然不一样!”危楼咬牙道,他说完,微微一愣,而后喃喃自语了一下:“原来不一样啊……”
红线没在意他的不对劲,探头探脑地问:“你能给我讲讲凤凰和沈扶玉的故事不?”
危楼一下子就回过了神,他一把抢过了红线的那个本子,看了几眼,瞬间将其撕得粉碎:“不能,滚!”
他转身离去,红线一边捡着碎片一边气得嘀咕:“本将为了这个专门去学了人类的写字呢,什么破脾气。”
那边沈扶玉召齐了人,说了一下正事,他先问了温沨予:“沨予,你那里有京城那边的资料吗?”
温沨予一愣,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扶玉:“这个……我可以尝试检索一下。”
云锦书的头从书本中探了出来,道:“当朝国师应该用法术给皇家的那些秘密都上了锁,小师弟未必能检索出来。”
沈扶玉颔了颔首。温沨予确实有检索世界万物的能力,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比较表面的,比方说某个人现在在什么位置、某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等等,若是有人刻意用法术来掩藏什么,温沨予要检索出来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他没打算为难温沨予,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话:“国师同妖虎签订了契约,抢走了凤凰骨,似乎要炼长生不老的药。”
云锦书微微拧眉:“他要篡位?”
“算起来,当朝皇帝的岁数确实大了,”温沨予掰着手指算了算,“他在位已经……”
“一百年了。”云锦书主动接了话。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怔。
一百年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只是过了几年,可是对于凡人来说,那就太长了。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是位开国的良君,他在位几十年间就处理好了前朝的烂摊子,眼下也出现了些许繁荣之景,所耗精力之多可想而知,怎么会安安稳稳地活了那么久的?
危楼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他啧啧惊奇:“这皇帝活了一百多年?怪不得这国师急了呢。”
再不弄死这皇帝,他这位也别想篡了。
沈扶玉倒是察觉出来几分不对劲,他一时没开口,只是道:“国师在烧山那个阵法中肯定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此事尚不明确,到了京城再说。”
“那我们就是去京城?”池程余问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池程余便立刻去启动仙船,仙船缓缓朝京城驶去。
“好了,”池程余拍了拍手,重新跑回沈扶玉的身边,“大概五天就可以到了!”
沈扶玉给他笑了笑,道:“辛苦啦。”
池程余的背都挺直了不少。
正事探讨完后,一群人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哎,”瘫了一会儿,云锦书倏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们玩游戏吧。”
雪烟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游戏?”
云锦书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签筒来,道:“这样,这里面有不同的签子,抽到最长的可以惩罚最短的。”
“哦哦,好哎!”沈千水兴致勃勃地加了进来。
云锦书问:“谁玩。”
雪烟、沈千水、池程余还有红线一齐举手。
凤凰嗤笑一声:“无聊。”
云锦书顿了一下,给雪烟使了个眼色:“人好像不太够。”
雪烟顿悟了,大手一挥,桌上立刻出现了六把乐器,雪烟依次给他们介绍:“含桃、绿腰、红钗、青荷、细菊和梦蝶,她们都是姐姐。”
云锦书:“……”
他是这个意思吗?
雪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锦书当即毕恭毕敬地喊道:“各位姐姐好。”
雪烟微微抬首,没再说什么,她转脸喊道:“安安,你来不来玩?我们缺人。”
祝君安见她期待地看着自己,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好。”
云锦书又看向池程余,给他使了个眼色。池程余顿悟,给他一眨眼,表示妥了。
片刻,云锦书一清嗓,喊道:“大师兄!我们缺人,你来吧!”
云锦书美滋滋一点头,嗨呀,总算有个上道的了。
沈扶玉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见云锦书和池程余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无奈道:“行。”
他一说完,那边低着头的人便瞬间抬了起来。
危楼一晃眼就闪到了沈扶玉的身边,道:“本相也要玩。”
凤凰:“?”死魔族怎么跑那么快的?
凤凰当即冷笑一声,率先坐到桌子这边:“孤也玩。沈扶玉,来孤这边。”
温沨予不知何时也坐了过去,小声道:“师兄,你来挨着我坐吧,他俩肯定会吵你的。”
他说完,甜甜地一笑:“我从来不吵师兄。”
池程余一拍桌子:“是我喊的!师兄应该跟我坐!”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危楼,淡漠地拉开沈千水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危楼:“……”
沈千水乐不可支。
红线也开心得不得了,哎呀,还是拉沈仙君的红线有意思。
云锦书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意,目光落在了沈扶玉的身上,晃了晃签筒,道:“那我们开始吧!”
沈扶玉:“?”总感觉云锦书的目光不怀好意。
云锦书嘿嘿一笑,转而叫每个人都抽了签子。
片刻后。
沈扶玉拿着最短的签子陷入了沉思。
“是本将!”红线高举最长的那根签子,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见。
沈扶玉对红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在,倒不是说因为武力害怕,而是对方的一些眼神,总是让他不寒而栗。
红线舔了舔牙,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难掩兴奋的光芒。
沈扶玉:“……”
他是真害怕。
“有个问题想问沈仙君。”红线微微一笑,语气竟有几分迫不及待在。
沈扶玉的手指缓缓抠住了桌沿,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开口:“你说。”
“就是,”红线用手画了个圈,“这里的男人里,如果同时掉进水里,沈仙君会先救谁?”
第042章 定风波·二十
沈扶玉:“……”
他就知道。
“哦对了, ”红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连忙补充道,“只能救一个!”
刚想说自己全能救出来的沈扶玉:“……”
他还没回答, 那边就开始吵起来了。
“这需要思考吗?肯定是本相啊, ”危楼率先开口, “本相日后可是要和他成亲的。”
“做你的黄粱梦去吧, ”池程余呸了一下, “还先救你?我大师兄不趁机把你按水里淹死都是我大师兄心善仁慈。我大师兄肯定先救我。”
“我,”温沨予努力提高了声音, 道, “不需要假设,我就是大师兄救的。肯定是我。”
“那我也猜是我,”云锦书努力一争,“师兄还陪我去参加阵法大会了呢。”
凤凰没想到晚了一会儿这群人就吵过一轮了,他冷笑一声,再次强调:“你们吵什么呢?孤是沈扶玉唯一的亲人,他必然先救孤。”
“唯一拖后腿的亲人吗?”危楼毫不客气地骂他。
凤凰不遑多让:“反正不会是你。一个下等魔族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你一个只会喷火的鸟都能当人本相怎么不能?”危楼似笑非笑。
凤凰一拍桌子, 直接站了起来:“那也比你强。孤就放话在这儿了, 只要有孤在,你就永远别痴心妄想沈扶玉。”
危楼眼中暗光一闪, 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他丝毫不畏惧凤凰:“是吗?那本相的机会可多着呢。毕竟妖主殿下可是舍得和沈扶玉分别一百多年, 本相可舍不得。”
这一百多年就是凤凰心里的刺,碰一次疼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浑身散发着杀意。
危楼也不怯他, 勾着唇角,眼中没什么笑意, 阴沉得厉害。
“行了,”沈扶玉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都闭嘴。”
他们纷纷看向沈扶玉,异口同声:“你选谁!”
好!就该这样!要是再打一架就更好了!
红线美滋滋地看着热闹呢,就看见沈扶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移了过来。
沈扶玉说:“我选你。”
“啊、啊?”红线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愣了。
沈扶玉道:“只有你问了这个问题。”
危楼不服道:“心尖儿,你——”
他没说完的话尽数掐死在沈扶玉陡然变冷的目光中。
危楼:“……”又凶本相。
那么多人都在吵,就凶本相一人!
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就凶本相一人,果然只在意本相。
红线倒吸一口气,趁那边开始重新抽签之时,拿出了他的破书本和毛笔,随意找个地方写了个名字。
危楼:“?”
危楼警惕地问:“你在干嘛?”
红线对着刚写完的名字吹了吹气,十分满意道:“把本将的名字加上去。”
危楼:“?”
红线趁他还没开口骂之前,连忙道:“本将跟他们不一样,本将完全不介意沈仙君喜欢你。届时我们可以三个人在一起。”
“给本将亲一口沈仙君就行,嘿嘿。”
魔族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嗨呀这小剑仙,说“我选你”的时候真是让人心痒。
思及此,红线重新看向沈扶玉:“小剑仙,要不然你同本将在一起吧,虽然我们魔族滥情,本将不知道能爱你多久,但是本将可以找三十个痴情男人疼你!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走路都有人抱着!”
沈扶玉:“?”
沈扶玉还没说什么,那边危楼的手倒是缓缓收紧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拿出来个铁球。
红线一惊:“不许!”
危楼冷着脸给这个铁球开了个法阵,扔到了红线的身上,只送给他一个字:“滚!”
话一说完,红线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云锦书还没见过这个阵法,有些好奇道:“这是何物?”
“双引球,”危楼随口道,“一共两个,可以通过法阵把执球者传送到另一个球的所在地。”
他说完,又看向沈扶玉,笑盈盈地:“喜欢吗?本相送你。”
沈扶玉淡定又熟练地回绝:“无功不受禄,谢谢魔相了。”
危楼觉得这话实在耳熟,仔细一想,原是在阵法大会时沈扶玉回绝那一群讨好之人的话语。
其实也不一样,方才沈扶玉给自己说的时候语气稍稍上扬了些。
危楼想,他才不是在拒绝本相呢,他是在给本相撒娇。
喧闹之后,他们又抽了第二轮签。沈扶玉头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短签,怎么又是他?
危楼倒是意外:“是本相。”
他拿着长签,得意洋洋:“天生一对。”
沈扶玉:“……”
凤凰的脸色更沉了:“你自己痴心妄想的天生一对。”
危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寒光闪过。而后他又看向沈扶玉,眼里亮晶晶的,明显很期待。
沈扶玉:“……”
他警惕地看着危楼。
危楼可比红线危险多了。
危楼想了想,道:“本相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扶玉一噎,下意识道:“不行,不愿意,不喜欢你。”
危楼:“……”
凤凰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危楼道:“本相又不是问这些。”
他转而道:“本相是想问你的头发。”
沈扶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头发。
“仙君破封印前,为何要扎起来?莫非这是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问完,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扶玉没想到危楼要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地看着危楼。危楼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原因很简单——
“因为散着头发会糊脸。”沈扶玉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沈扶玉小时候也是散着头发的,奈何他自身的灵力本就充盈,再加上凌冽的剑气,每次一拔剑都会被头发糊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麻烦至极。而且同旁人比试时,时常过不了几招就得捋一把头发,他后来索性扎起来了。
危楼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毕竟沈扶玉和虎王对决前扎头发的表情实在严肃,他还以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奥秘。
其他人也倍感无趣地坐了回去。
一直坐在一旁的草乌迟迟开口:“师兄会先选我……因为我真的会死……”
沈扶玉:“……”
可以不讨论这个了吗?
他叹了口气,一抽签,最短的居然又是他。
沈扶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锦书拿着长签,嘿嘿一笑。
池程余殷勤道:“师兄,小师妹运气太不好了,你还是来我这边坐吧。”
沈扶玉:“……”
沈千水嘀咕道:“才不是我连累的哥哥呢。”
“等等,先罚过这一轮,”云锦书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看向沈扶玉的眼里光芒闪烁,“大师兄,嘿嘿。”
沈扶玉:“……?”
须臾,沈扶玉抬头看着头顶围成一圈的脑袋,迟疑地挪了挪脚。
“师兄啊啊啊啊!”云锦书发出一声大喊,眼见着就要扑上来。
沈扶玉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他“喵”了一声,身体灵活地躲到了另一边。
他身体好了,这次变得猫也长大了些,毛茸茸的,腿短短的。沈扶玉头疼欲裂,他就知道,早该在云锦书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时候就该跑了。
怪不得这三局都是自己输,那签子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大师兄不跟你们争,”雪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一指,“大师兄猫猫老娘势在必得!”
沈扶玉被她拍桌子的那一下颠得四只小短腿猝不及防腾空了一下,尽数藏进了软乎乎的毛里,又啪一下落了下来,在桌子上摔成一张猫饼。
沈扶玉:“……”能先把他变回来吗?
“你想得美。”危楼冷笑一声。
祝君安温声道:“师姐,我们一齐抢,不见得抢不过来。”
沈千水抬了抬下巴:“就是啊,这是我哥,这猫还是我变出来得呢!”
几人围在桌前,冷眼看着对面的人,战意四起,蓄势待发。
沈扶玉扑腾了一下,毛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别打了,能不能把他先变回去?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沈扶玉只觉危险来临,身体比脑子还快,一瞬间跳跃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回首,那边已经打得剑光缭乱了。
灵力、妖力、魔力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啊啊是我提议师兄变的,师兄应该跟我玩!”
“滚云锦书,吃我一招!”
“就是啊,还是我把哥哥变成小猫的。”
“祝君安你暗算我?!”
“这是我的师兄!是我先遇见师兄的!”
“温沨予滚蛋!最先入门最后进内门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剑修、师兄也是剑修,我才是师兄最亲密的师弟!”
“你天天给师兄惹祸你怎么不说?前些日子还差点连累师兄跟你一起罚跑山梯!”
仔细看去,这群人打架还分了批。
云锦书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雪烟、祝君安和沈千水,防不胜防,应对得苦不堪言;池程余和温沨予虽说互殴,更擅长口舌之战,冷嘲热讽、夹枪带棒,恨不得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危楼和凤凰便是真的打斗了,一语不发,直接上手打,招招到肉,恨不得一拳砸死对方。
整个仙船都被他们打得摇摇晃晃,沈扶玉站不稳,一会儿滑向这边,一会儿又飘向那边。
别打了!
沈扶玉想制止他们,奈何他们打得太过投入,猫音又小,什么也听不见。
“呸,”云锦书冷笑一声,“让你们见识一下我阵法大全的厉害。”
他说完,手里当即出现一本其厚无比的书,直直朝雪烟三人扔去。
她三灵巧地躲开,这书便飞向了草乌。
沈扶玉:“?”
他跳了一下,扑到那书本上,连猫带书压在地上,这才没让书砸到草乌。
只是这一下毕竟是实打实的摔,沈扶玉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的。
他甩了甩脑袋,粉嫩的鼻尖抽了抽,看东西清晰了些。那边还打得昏天暗地,沈扶玉还没说什么,灵力、妖力还有魔力倏地碰撞开了。
坏了。沈扶玉心头一跳。
“嘭”地一下,仙船烟花似的整个炸开,散做无数个碎片,他们直接朝地上摔去。
沈扶玉:“……”
“心尖儿!”危楼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捞住沈扶玉,躲开凤凰的火焰,落到了地上。
好在他们落下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仙船的零件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
沈扶玉从危楼怀里钻出来,走到了沈千水的面前,沈千水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把他变了回去。
沈扶玉变回人形,抱臂看着这几个在自己面前站得老老实实的人,冷笑了一声:“怎么不继续打了?”
几个人列成一行,在沈扶玉面前垂头丧气又忐忑不安地站着,一个赛一个地老实。
“那个,师兄,”池程余连忙道,“我们这就去修。”
云锦书也道:“就是就是,马上去修。师兄你别生气。”
他说完,一群人当即浩浩荡荡地跑去捡仙船零件了。
草乌慢吞吞道:“你们别打了,师兄……都站不稳了……”
沈扶玉:“……”
沈扶玉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弯腰帮他们一并捡着仙船零件。
“哼,”池程余闷闷地开口,“都怪你们。”
危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本相先反应过来,他就受伤了。”
凤凰把一块碎片捡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没你,孤也不会让他受伤。”
危楼转了转手,凤凰活动了一下脚,池程余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三人剑拔弩张,大有一番再打一架的架势。
他三还没出手,忽觉不对,猛地回头,就见沈扶玉站在一旁,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危楼咳了一声,甩了甩手,道:“手酸。”
凤凰走出去几步,故作淡定:“脚累。”
池程余憋了又憋,道:“……屁股麻。”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再打一个试试?”
第043章 九州同·一
温沨予站在沈扶玉身边, 没说话。但沈扶玉是谁叫过来的一目了然。
怪不得方才没听见那废物说话呢,温沨予看着好说话,但其实是最会保护沈扶玉的。方才没听见他维护沈扶玉的时候他就该警惕的!池程余恨得牙痒。这死废物, 竟如此城府深沉!
不过眼下也只能认栽了, 池程余苦着脸道:“师兄, 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吵了。”
危楼素来擅看沈扶玉眼色行事, 一见他要生气, 忙凑过去哄道:“别生气,本相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就是了。”
“本相跟你保证, ”危楼信誓旦旦道, “别生气啦。”
凤凰简直要气笑了,什么叫不跟他们计较,怎么想都是他不跟那低等魔族计较才是吧?
凤凰其实不太会哄人,他一般也不会惹沈扶玉生气,平日里都是他被姜应气到再由沈扶玉笑着来打圆场。但他看危楼从沈扶玉那儿凑着就不爽,遂走到沈扶玉身边,道:“孤不理他们就是了。别生气。”
他顿了顿, 又道:“大不了孤给你买个新的仙船。”
危楼:“?”
他道:“本相也可以给你买, 买世上最好的!”
凤凰讥笑道:“你一个低等魔族,见过最好的仙船吗, 就在这口出狂言。”
危楼微微一笑:“本相能拿出来的宝物绝对比你多。不信可以试试。”
魔族的魔库是六界之中宝物最多的贮藏地, 危楼修为只剩了不到一成, 但依旧掌管整个魔库,论及此, 无人能同他相比。
沈扶玉:“……”
吵起来没完了是吧?
沈扶玉从储物手链中拿出两张符来, 他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嘴上一疼——
那符贴到他俩嘴上便立刻化作一道灵光消失了, 他俩开口却无音。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静声符!还好方才忍住了没跟他俩吵起来。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什么时候不吵了什么时候解开。”
危楼:“……”
凤凰:“……”
他俩对视一眼,险些被对方气晕过去。
捡齐了仙船的碎片,云锦书用修复的阵法修好了一个大概,但还是有些细微的地方需要人来动手修。
然而他们之中除了祝君安外毫无动手能力,这么一修修到了半夜也没修好。
“不行了,”池程余累得要晕过去,“实在修不动了,去镇里找些工匠来吧。”
他修不动了,其他人亦是。
危楼摆了摆手,道:“不行本相给你喊点魔族来修。”
他一怔,才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
“孤也可以喊妖来修。”凤凰紧接着开口。
沈扶玉看了他俩一眼,他俩原本想翻瞪对方的眼神都瞬间柔和了几分,异口同声道:“没想吵!”
恶心得想吐。
危楼和凤凰面部一齐扭曲了一下。
沈扶玉:“……”
他无奈地看了他俩一下,转而道:“那便明日找些工匠来修。天很晚了,大家去休息罢。”
“好!”
众人乐不可支,纷纷跑回了仙船上。
沈扶玉准备把草乌推去屋里,便见危楼和凤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沈扶玉:“?”
他问道:“做什么?”
危楼言简意赅:“本相可不可以……”
沈扶玉冷淡地打断他:“不可。”
危楼:“……”
真凶。他都没说是什么呢。
不就是同一房间睡么!又不是一床睡,他也可以打地铺啊!
凤凰轻咳了一声,问:“沈扶玉,你还做不做噩梦?”
沈扶玉道:“不做了。”
凤凰:“……哦。”
沈扶玉看了他俩一眼,转而推着草乌回了屋,没再管他俩。
屋里很安静,没点蜡烛,草乌的床正挨着一扇窗户,月光透进来,铺下一处柔和的光。
沈扶玉把他扶到了床上,草乌这才迟迟开口:“麻烦师兄了。”
沈扶玉笑了笑,没着急离去,他站在床前温声问草乌:“师弟,你愿意去京城吗?若是不愿,我看旁边有个镇子,明日去请工匠的时候我帮你找家客栈,留程余在这儿保护你。”
草乌说话很慢。
沈扶玉也不着急,他没走,也没催促,就这般安静地看着草乌,耐心等他说出来意见。
良久,草乌才缓缓开了口:“不要紧的,师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介意。我随你们去罢。”
“京城情况不明,皇帝若是用了什么药延年益寿,我也好出一份力。”
沈扶玉应了一声:“那好。”
他替草乌掖了掖被子,又耐心地等草乌回了他一句“谢谢”后,方才掩门离开。
沈扶玉回了自己的屋,关门的一瞬间,他目光一凛,当即感应到自己身后有人。
沈扶玉转身,毫不客气地送出一掌。
对方老老实实地接了下来,闷哼了一声。
“危楼?”沈扶玉有些意外。
危楼拿出来个夜明灯照亮,沈扶玉方才发觉对方疼得呲牙咧嘴的,怀里还护着一碗糖水。
“下手真狠。”危楼抽着气道。
沈扶玉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这个。”危楼把糖水放到桌上,笑盈盈地开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本尊惹你不开心了,来给你赔罪,”危楼舀了一勺糖水递到他的唇边,“绿豆沙,熬得挺密的,你喜欢吃。”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楼怎么知道他喜欢的?
“本尊无所不能。”许是看出了沈扶玉的疑问,危楼得意洋洋地开口。
沈扶玉接过他手里的碗和勺子,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绿豆沙熬煮得十分绵密,入口即化,糖放得正正好好,不会很甜。
沈扶玉确实挺喜欢。
“给我送这个做什么?”沈扶玉问。
“本尊说了呀,”危楼托着下巴看他,嘴角勾起,眼里亮晶晶的,“惹你不开心了,来哄你。”
沈扶玉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他无奈道:“早就不生气了。”
平日里不是挺会看眼色的吗。
“你消气是你消气,”危楼说得有理有据,“本尊该哄的还是要哄嘛。你自己消气是消得你对本尊的情感,这样不好,这样日后你想起这事,都是本尊的不好。”
沈扶玉道:“嘴挺甜。”
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
危楼笑眯眯地:“那你喜欢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舀了一口绿豆沙:“不喜欢。”
“哼,”危楼轻哼一声,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坚持自己的想法,“你日后分明很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椅子靠近了沈扶玉几分,眼睛更亮了:“沈扶玉,本尊今日明白了一件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危楼看着他的目光太专注,可能是夜太安静,月光太缠/绵,也可能是这碗糖水确实很好吃,他莫名想起危楼那双亮红色的眼眸来,叫月光一照,他终于知道如何形容危楼那双眼睛了——像绛月剑的剑光。
危楼眼睛的颜色,是他见过最像绛月剑剑光的颜色。
沈扶玉伸手,有点想碰一下危楼的眼睛。
又在半路想到这样不合礼数,便想收回来。
他迟了一步,手上一暖,他的手被危楼先一步攥到了手里。
危楼说:“本尊今日才知,原来你们人类的爱情、友情、亲情还有其他别的情感,都不一样。”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危楼居然是要说这么简单的事情。
危楼想给他笑一下,只是那个笑容太苦,沈扶玉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危楼的眼眸的红光一闪一闪地,又有几分要走火入魔的模样。
便是低等魔族,也不该会有如此频繁的走火入魔之势的,沈扶玉看着危楼,心底难免起疑。更何况,危楼走火入魔之时和寻常相比差距太大,更和寻常魔族走火入魔十分不同,危楼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展现出来,反而是……
悲恸欲绝。
危楼握着沈扶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心尖血在两人交叠的手中若隐若现。
他偏了偏头,把一侧的脸埋到沈扶玉的掌心中,有心尖血的压制,危楼的眼眸恢复了正常,他闷声道:“本尊之前真的不知道。魔族不分这些……本尊一直以为世间的喜欢只有一种。”
沈扶玉本来想抽回手,倏地发觉自己的掌心似是濡湿了一片。
危楼说:“沈扶玉,本尊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沈扶玉想抽出来的手顿时一顿,危楼似乎很难受,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掌心往下滑,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对不起”之类的词。
沈扶玉沉默了许久,难得主动靠近了他几分,他问:“危楼,为何哭泣?”
危楼没回答他。
“但是,”许久,危楼哑着声音道,“本尊是魔族。本尊只爱你。”
“魔族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有爱与不爱。”
“本尊只爱你。除了你,本尊什么也不在乎。”
沈扶玉静静听着他的心意,难得没有感到羞愤打断他,相反地,沈扶玉很平静,他用手擦了擦危楼的眼泪,危楼得寸进尺,把沈扶玉抱怀里,叫沈扶玉坐在他的腿上,他再环着沈扶玉的腰埋到沈扶玉的怀里。
沈扶玉任了,只是问:“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沈扶玉有过很多爱慕者与追求者,从来没有一个像危楼这般的。
危楼说:“哪来那么多为何。就是执着于你,爱你,想娶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沈扶玉一噎。
“可我,并不爱你。”沈扶玉平静地回复道。
危楼抹了把脸,万分肯定道:“时候未到罢了。”
沈扶玉:“?”
危楼横抱起他,像是从悲伤之中抽身了出来,笑眯眯地:“按照本尊的梦,还要五年呢。”
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五年?”
危楼把他放在了床上,直起了腰,美滋滋道:“本尊追了你五年。这才第一年,还有四年呢。”
沈扶玉:“……”
这种日子,还要再过四年?!
“好啦,”危楼给他掖了一下被角,先他一步开口,“快休息,明日见。”
他说完,未等沈扶玉开口,便拿着吃了一半的糖水离开了。
沈扶玉攥着被角,思绪纷乱。
他想,危楼的那个梦境,绝不是简单的梦境。
翌日。
云锦书去请了一众工匠来,清霄派的人私下里闹腾得厉害,有外人在场时向来表现得和睦有爱。
危楼给沈扶玉煮了碗糖水,他这次添了点桂花蜜,还挺甜。
凤凰磨了磨后槽牙,嗤笑道:“无事献殷勤。”
危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托着下巴看沈扶玉吃东西,他道:“仙君喜欢吃,本相就可以一直做。”
凤凰气得头顶火冒三丈,无比真实的火花吓到了一旁的工匠。这什么人啊怎么头上还带冒火的?
“你何时又爱吃这个了?孤怎么不知道?”凤凰问沈扶玉。他不记得沈扶玉很喜欢吃糖水啊。
沈扶玉搅弄糖水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凤凰,温声道:“之前吧。”
凤凰憋了又憋,赌气似的:“孤也会做!”
他怒气冲冲地回了仙船,似乎是真的去研究糖水怎么做了。
危楼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学会了也不会有本尊做得好吃。废物一个。”
沈扶玉:“……”他俩到底每天都在吵什么?
池程余一边修一边嘀咕道:“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云锦书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繁华了些、人多了些。”
那边工匠听说沈扶玉一行人要去京城,手一顿,惊讶道:“京城?你们可是要去京城?”
“是啊。”池程余随意点了点头。
工匠的脸色当即变了,声音都高了不少:“去不得、去不得!”
第044章 九州同·二
沈扶玉眸光微动, 飞身落到开口的工匠面前,礼貌问道:“这位先生,敢问何出此言?”
工匠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面前的这几人并非寻常人, 他迟疑了片刻, 压低声音, 小心道:“公子有所不知, 京城封城了。”
“封城?”沈扶玉微微拧眉, 其他人也愣了。
“正是,”工匠道, “听说京城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好像是僵尸什么的。”
“皇上不管吗?”池程余探出了个脑袋, 问,“司天监还有那国师干什么的?”
工匠左右看看,这才道:“听说,国师也管不了了!现在京城不太平得紧,各位还是别去了。”
“是呢,”另一个工匠也开口,“城里的百姓都在自相残杀, 可怖得很!”
沈千水不可思议:“自相残杀?”
工匠点点头:“唉这事其实也挺可怕的。想去京城还是再等一阵子吧, 等这事过去了。”
“如此,”沈扶玉微微点头, “多谢先生了。”
“无妨无妨。”工匠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挠挠头, 继续去修仙船了。
“师兄怎么想?”温沨予走到沈扶玉身边,悄悄问道。
沈扶玉若有所思:“去了就知道了。”
这船修好的时候已经夜里了, 他们没停歇, 直接启程去京城。
沈扶玉站在窗前,外面的吵闹被门削弱了大半, 听不清楚,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的。他看着白茫茫一片的柔云,许久,从储物手链里拿出山火一战中缠到他手上的白线来。
白线落在他手心里,小蛇似的抖了抖,旋即亲昵地用线头碰了碰他的手指。
“你……”沈扶玉欲言又止。
白线立了起来,折了个弯,像是在给他毕恭毕敬的行礼,而后又缠住他的手指,似乎是在给他撒娇,要他不要再把自己装进储物手链里。
沈扶玉的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处落了一片阴影,许久,他开口:“当时你在哪里?”
白线的线头歪了歪,似乎是在疑惑沈扶玉的问题。
沈扶玉就这么看了它许久,才像是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把它重新收回了手链之中。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四天后,他们抵达了京城的城郊处。这仙船实在是太慢,急得凤凰好几次化作原型去了空中,奈何他高傲至极,不愿载除了沈扶玉之外的人,偏生沈扶玉非要和这一群人一并行动,不然他早就载着沈扶玉到京城了。
看见京城城墙的时候已经到了天黑,池程余小声嘀咕道:“这趟居然如此顺利,真是不可思议。”
云锦书惊恐地看向池程余,斥道:“你乱说什么呢!”
往往这话一说出来,沈千水那倒霉运就开始了。
池程余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忍不住缩了缩头,反正都快到了,还能出什么茬子?
沈千水眨了眨眼,并不介意他俩这样说自己,面上依旧一片欢乐。
仙船缓缓在城墙十里开外的地方停下,沈扶玉等他们都下来,方才把仙船缩小收入储物手链中。
“人数太多,”沈扶玉拧眉看了一下,他们足足有十个人,目标实在太大,“分批进。”
“那我要跟大师兄一起!”
“本相跟沈扶玉一起。”
“孤跟你。”
池程余、温沨予、危楼还有凤凰一并开口。
沈扶玉:“……”
“你们有毛病吧!”池程余眼中满是敌意,“这是我大师兄!”
温沨予看向沈扶玉:“师兄,我跟你一起吧,京城内许多事情尚不明朗,我可以帮你搜索东西的。”
凤凰简直要气笑了:“孤跟沈扶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仨还不知道从哪儿呢,都滚蛋。”
危楼看向沈扶玉,轻轻一笑,并没说什么,似乎是在等他做决定。
沈扶玉听见他们争吵就觉得头疼,他道:“我是说我们一起进城太明显了,要分开进去,不是作战行动。”
危楼颔了颔首:“本相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本相都没吵。”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危楼刚才喊的那一嗓子他又不是没听见,这人分明是后来反应过来了才没加入。危楼给他眨了眨眼。
祝君安在空中看了一会儿,走到沈扶玉身边,迟疑地开口:“师兄,城门的守卫好像会法术。”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猜到了。京城内莫名出现了百姓互相残杀的情况,无论是国师不想解决还是解决不了,都会派一些修者来把风。再者,国师不久前才被他们击败遭到了阵法的反噬,不可能不做些什么来以防万一他们找来的。
沈扶玉让他们先在这里等会儿,自己率先去城墙那儿看了看。
他御剑而去,在距离那些侍卫不近不远的地方落下。
只见城墙门口有了一个巨大的翠绿色阵法,每一个进出城的人都得从那个阵法里过去。而守城侍卫则是拿着画轴对着进出城的人一一对比,确定了无误后才肯放进去。
“一共十张画像,正好是我们十个。”沈扶玉的耳旁突然响起了危楼的声音。
沈扶玉被他吓了一跳,侧脸望去,果然看到了危楼满含笑意的眼睛,他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
危楼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过来的?!
“怕你出意外嘛,”危楼随口解释了一下,又给他道,“咱十个上通缉令了。”
最坏的情况了,沈扶玉心沉了几分,正要御剑离开,手腕便被危楼抓住了,后者轻笑了一声,道:“仙君不是好奇我怎么移动的吗?要试试吗?”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楼拿出来了一张地图,他指尖燃起一小簇魔力,在空白区域写了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沈扶玉只觉得眼前黑红色的暗光一闪,他已经被危楼揽着腰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山河卷,”危楼在他耳边解释着,“在上面写上所要去的地方,就会立刻到达。这是魔族的宝物,世间仅此一份。”
怪不得。沈扶玉一时忽略了危楼揽着自己的姿势,只多看了几眼山河卷。
“仙君若是喜欢,”危楼笑了笑,话语却拐了一个弯,“本相也不能给你。”
“本相时常在山河卷上书写‘沈扶玉身边’,本相要是给你了,本相就没法迅速找到你了。”危楼笑着开口,眼里闪过一丝暗光,那抹情绪窜得太快,沈扶玉尚未来得及分辨。
“不正经。”沈扶玉被他的话语弄得不好意思,挣开了他的怀里。
沈扶玉扭过头,才发现八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见他看过来,除了凤凰和草乌,其余人纷纷咳嗽着移开视线,凤凰气得火光直冒,草乌来不及做出反应。
沈扶玉:“……”
他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羞耻起来,瞪了危楼一眼,主动走了过去,道:“那儿有个查人的阵法,还有侍卫对着我们的画像检查。若是要进去恐怕会有些困难。”
云锦书摆了摆手,笑道:“师兄,阵法这个东西呢,只要我们的阵法比对方的复杂、比对方的强,对方的阵法就是无用的。”
云锦书修了那么多年的阵法,背了那么多书,还不至于连个守门的阵法都压不过去。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自然是相信云锦书的,虽说云锦书平日里一副背书背到失心疯的模样,但实力还是有的。他同草乌那个同心的阵法,就是云锦书尚未及冠时研究出来的。
“那这样,我垫后,压制着对方的阵法,”云锦书主动道,“你们三人一组进去。”
雪烟、沈千水还有祝君安率先进去,凤凰、池程余以及温沨予其次,危楼、沈扶玉还有草乌一组,走在最后。
他们分过组,便朝京城走去,毕竟危楼的山河卷最多只能带两个人。
云锦书要同对方的人对比阵法,自然是走到了最前面。他的表情凝重,认真的看着前方的路,直到那抹翠绿色的灵光出现在视野里。
云锦书愣了一下,旋即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子:“怎么会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就撞到了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察觉到了云锦书的不对劲,扶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问道:“锦书?”
云锦书两眼一黑,下意识抓住了沈扶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师兄……”
沈扶玉心沉了几分,用力握了握云锦书的手,试图给他一点力量:“锦书,怎么了?”
云锦书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倒霉,他简直想死了,他生无可恋道:“师兄,之前阵法大会,我跟他打过。”
沈扶玉:“……”
云锦书生无可恋地开了口:“他叫茅隐。”
他俩在灵阵大会上交锋过,彼此都对双方的阵法灵力有一定的了解。他若是动手,茅隐肯定能猜到了。
沈扶玉捻了捻指尖,确实有点麻烦。
“祝小姐?”
他们中间倏地又加进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从最后面传来,十颗脑袋接力似的挨个扭过去,只见队伍后面多了一个蓝衫男子,浓浓夜色也藏不住他眼中的惊喜之意。
沈扶玉觉得他面熟得很,名字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他尚未想起,雪烟和沈千水倒是率先动作了起来,把祝君安挡在身后,雪烟冷笑一声,骂道:“你来干什么?”
那男子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祝君安,一边赔笑道:“雪烟姑娘,这次真的是偶然……”
“呸!”沈千水才不信他,一改天真模样,怒目而视,“你这个登徒子,离我们五师姐远一点!”
沈扶玉看了眼这阵仗,记起来了,这男子好像是祝君安的爱慕者,之前还在山脚下来追求过祝君安。
“赵修良。”危楼凑到沈扶玉耳边给他介绍道,这还是红线给他说的,红线乐衷于乱点鸳鸯谱,那日看见赵修良纠缠祝君安就把赵修良的信息查清楚了。
祝君安生得极美,喜欢她的也多,赵修良是最痴迷的一个。
沈扶玉看了危楼一眼,没想到危楼还知道这个,他道:“多谢。”
危楼当即登鼻子上脸,美滋滋道:“应该的,谁让本尊爱你。”
沈扶玉:“……”
那边赵修良被雪烟和沈千水骂得苦不堪言,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试图给祝君安说话:“祝姑娘,我这次真不是刻意跟踪你的!我家在京城,唉疼疼疼,别打了……”
危楼啧啧惊奇:“他还搞过跟踪那套?比本相还无耻。”
“若是论及这个,”沈扶玉淡淡开口,“还是魔尊殿下更胜一筹一些。”毕竟赵修良只是暗着无耻,危楼耍流氓都耍到明面上了。
危楼假装自己没听懂沈扶玉的话,奇怪地问道:“你骂泊雪做什么?”
泊雪才是现任魔尊。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赵修良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家父奉国师之名去请仙师,我爹把这棘手事交给我了,我刚出城!真不是想去跟踪!”
几人一怔。
“赵公子。”祝君安开了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赵修良看见她眼睛都直了,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危楼忍不住悄悄问沈扶玉:“本相平日里也这副模样吗?”
沈扶玉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心说你可比他过分多了。
危楼没等到沈扶玉的回答,自顾自道:“本相不信,本相可比他英俊威武多了。”
沈扶玉:“……”
他抽出一张静声符,危楼笑容一僵,打着哈哈帮他把手按了回去:“别呀,别。本相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沈扶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收回去。
那边赵修良满心地看着祝君安:“祝姑娘,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君安,”沈扶玉似乎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向她,“不必勉强。”
有赵修良打掩护固然好进城了些,但沈扶玉不想让祝君安因此欠了赵修良的人情。人情是最难还的东西,沈扶玉怕赵修良以此为要挟使祝君安陷入同他纠缠不清的两难境地。
祝君安给沈扶玉点了点头,温柔地摇了摇头,转而走到赵修良面前:“赵公子,有件事还要麻烦您一下。”
第045章 九州同·三
片刻后, 赵修良的马车大摇大摆地驶到了城门口。
“赵公子。”茅隐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赵修良把国师的令牌拿了出来,道:“茅仙师,这是国师要请的修士, 还请先撤了这个阵法, 要我们入城才好。”
茅隐接过那块令牌仔细检查了片刻, 确认无误后便撤了那个阵法, 修士大多脾性各异, 差不多的修为情况下去检查别人确实不太礼貌。赵修良他也认识,是当朝丞相家的二公子, 想来不会出错。
沈扶玉一行人挤在马车里, 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马车又缓慢走动起来。沈扶玉扶着车厢内壁,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怕沈千水的霉运发作,只好让沈千水在唯一不受影响的沈扶玉怀里待着,对面危楼、凤凰、池程余和温沨予的目光嫉妒又羡慕。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抬头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注意到了,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玉佩硌到你了?”
沈扶玉偏头看了看,贴身玉佩已经被他拂到另一边了。
“没有没有, ”沈千水乖巧一笑, “哥哥辛苦啦。”
她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眼睛一般, 乖巧可爱。沈扶玉笑了笑, 摸了摸她的头。
沈千水跟池程余这种故意争宠的不一样, 这小姑娘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危楼还不至于吃她的味。
危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心底再次强调, 他才不至于吃一个小姑娘的味!
兴许是这个办法真的有用,他们平安进了京城。
素来热闹的京城此时静悄悄的, 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灯光,风都没有。
马车在一处偏院停下。
沈千水怕沈扶玉累,忙从他怀里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车辕双双发出折断声,整个车架都断裂开来。
沈扶玉目光一凝,迅速反应过来,灵力凝成一个结界,把众人移到空中。赵修良坐在车厢外,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狼狈地跌倒在地,手、胳膊、腿和屁股都被断木划出了伤口。
他面露痛苦,从地上爬起来,一面紧张地看向祝君安,发现她被沈扶玉的结界保护得好好的后才松了口气,尴尬地解释着:“这个马车最多乘三个人,人有点多,就散架了哈哈哈……”
沈千水:“……”其实,可能也不是人多的原因。
雪烟冷笑了一声,骂他:“活该。”
赵修良连连点头:“是是,还好摔到的是我,祝姑娘没事就好了。”
“油腔滑调!”雪烟斥责他一声,转头给祝君安道,“君安你莫要因此动容。”
祝君安给雪烟温柔地笑了笑:“四师姐,我不会的。”
她重新看向赵修良,轻声道:“谢谢你。”
赵修良一时失了神,坐在原地“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沈扶玉把结界解除,一群人落在了地上。赵修良没管摔得铁青的屁股,凑上前殷勤地开口:“丞相府恐怕不能给各位仙师住——若是我爹发现了你们肯定会告知国师的。这处家宅是我私下买的,我爹不知道。所以就委屈各位仙师了。”
“不委屈。赵公子费心了。”沈扶玉主动说着话,尽量避免祝君安同赵修良的直接接触。他们有时出任务都没有落脚之处,眼下能有处家宅已经很不错了。
赵修良挠了挠头,道:“就是里面房屋可能不太够,我记得只有六七间,恐怕要委屈各位仙师挤一挤了。”
他话说完,沈扶玉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多了几道目光。
沈扶玉:“……”
赵修良又看了眼祝君安,但是祝君安的师门人数实在太多,他想同她说话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了:“那么我就不打扰各位仙师休息了,各位仙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就在柴房。”
“辛苦了。”沈扶玉给他道了谢。
赵修良这才拖着自己摔得浑身是伤的身体朝院后的柴房走去,一瘸一拐地,看着尤为可怜。
“那我们去看房间吧!”危楼期待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无视掉身边四道灼灼的目光,兀自走到了草乌身边:“草乌行动不便,我同他一屋,大家各自分一下吧。”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云锦书探出个脑袋:“可是只有六间房哎,我们还是得有两个人要住一间。”他刚才专门去数了呢!
温沨予忙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来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签,道:“公平起见,不然我们抽签?”
这个主意好,众人都没有意见。
温沨予看了眼草乌,十分体贴地抽出来一根底端是红色的短签,道:“那抽到长签的就一人一间房,抽到底端颜色一样的短签的就两人一间房?”
“可以。”沈扶玉其实一人住或者两人住都可以,他两人间同谁一起住也不太在意——也不是,只要不是危楼就行。同危楼住在一起,沈扶玉想想就头大。
九个人一并在签桶里抽了木签,沈扶玉抽到了末端是绿色的短签,他环顾四周,目光每掠过一个人的面上心便往下沉一分,直至落在了危楼身上。
危楼笑盈盈地看着他,食指与拇指抵着短签的两段,将下方的绿色暴露出来,他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
沈扶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温沨予抽到了红色短签,乖乖跑到了草乌身边,礼貌地开口:“麻烦三师兄多担待啦。”
草乌缓缓开口:“麻烦大师兄了。”
温沨予:“。”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草乌是在回答之前沈扶玉的话。
危楼得意十足地闷声笑了两声,走到沈扶玉面前,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将那根短签在沈扶玉的面前晃了一下,又塞到了沈扶玉拿着短签的手里,臭显摆一般:“真乃天赐良缘,命中注定。”
凤凰一团火烧过去,气道:“说话就说话,把你脏手拿开!”
沈扶玉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这几天都要睡不好了。他将短签还给温沨予,正好对上师弟师妹们八卦的目光,他顿了顿,强行压下心底的羞耻感,开口道:“大家晚上一定不要睡得太死,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要轻举妄动,京城内情况尚不明确,今夜先修整一下,明日再去探查。”
沈扶玉得了山神的照拂,灵力和体力都有恢复,但其余人在山火一战中耗费了太多灵力与精力,又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天的路,京城情况尚不明确,贸然行动并非明智之举。
提起京城的事情,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起来,纷纷点了点头。
草乌说:“麻烦小师弟了。”
众人:“……”
“你怎么老是这样!”池程余真是服了他了。
沈扶玉哑然失笑,倒也托了草乌的福,气氛缓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让大家解散,赶紧回屋休息了。
人多的时候没感觉,人一少,沈扶玉就觉得危楼的目光当真灼热,让人难以忽视。
他点燃蜡烛,危楼便凑了过来,似乎是想说什么。
沈扶玉后退一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你休息去吧。”
危楼无辜地看着他:“那你呢,心尖儿?”毕竟这儿就一张床。
沈扶玉十分不解风情,他也不想解危楼的风情,面无表情道:“我打坐。”
危楼:“……”
危楼开口想说什么,结果气笑了,他看了看屋内的床,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沈扶玉,恨得牙痒痒:“你又打坐。”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同危楼争辩什么,他兀自走向一个干净的角落里,掀开衣袍就要坐下去。危楼眼疾手快把他捞怀里。
沈扶玉:“?!”
他气急:“危楼!”
“在呢。”危楼揽着他,十分熟练地往床边带去。大晚上的不睡觉,打什么坐。
沈扶玉挣了挣,没挣开,转而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危楼闷哼一声,没松手,反而死皮赖脸道:“打打打,随便打。打不死本尊就还缠着你,打死了本尊就跟你玩人鬼情未了。”
沈扶玉叫他这句话气得两眼发黑,他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恬不知耻之人,什么话都敢乱说:“你无耻!”
“本尊无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危楼把他往床上一扔,“本尊又不对你做什么。赶紧睡你的觉去。”
沈扶玉猝不及防被摔到床上,整个人都摔懵了一瞬,他撑起上半身,衣衫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被扯乱了不少,露出脖颈处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黑白交织出一种凌虐的美感,再加上因为过度生气而微红湿润的眼睛……
危楼看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了垂眸,缓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啧,色即是空。”
沈扶玉:“?”
沈扶玉不愿同危楼一屋的原因就是这个,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奈何良好的教养与薄薄的脸皮让他说不出痛骂危楼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危楼。
危楼根本不害怕他,他笑嘻嘻道:“仙君,你是一只漂亮的小猫咪。”
他说完,又想到那两次沈扶玉变成的雪白小猫了,可爱得心都化了。
沈扶玉眯了眯眼,召来清月剑,直指危楼。
危楼一下子就闭嘴了。
“人鬼情未了”这种事,说归说,实做起来可不成,哪有还没讨到娘子就让娘子一剑捅死的事情?
沈扶玉冷笑一声:“说啊。”
危楼疯狂摇头:“不说,本尊是哑巴。”
沈扶玉从床上站起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中羞愤交加出一片冰冷的色彩,看得危楼实在心慌。
“别别,本尊知错了,”危楼把清月剑的剑尖往旁边挪了挪,赔笑道,“本尊不想对你做什么,本尊知道你不想同本尊一并睡觉,本尊是想让你去睡觉,本尊去外面守夜。”
沈扶玉:“……”
他眯了眯眼,凭危楼的狂妄程度来看,他可不信危楼会觉得自己不想和他一起睡觉。
危楼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当即替自己辩解:“本尊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作假,本尊就天打雷劈。”
他说完,又小声嘀咕道:“本尊自然分得清你想不想同本尊睡觉的……”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和危楼待一起迟早会被气出失心疯。
“好啦,仙君赶紧睡觉去吧,”危楼单方面阻止这场闹剧,“本尊去给你守夜。”
沈扶玉迟疑住了,他不习惯同旁人同床共枕,以往出任务的时候皆是自己留下来打坐或者守夜,危楼这般……倒让他有几分不知所措在。无论对象是谁,他都做不出来自己睡觉把别人赶出去守夜的事情来。
“啧,”危楼趁他思索间直接利落地把他扛起来放在床上,而后将他的靴子脱掉,一股脑地塞到被子里,“又胡思乱想,你再纠结一下天都亮了。”
沈扶玉被他按在床上实在不舒服,危楼俯着身给他压被子,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中显得格外不清晰。沈扶玉莫名不好意思,他想起身,又被危楼按了回去。
危楼眼睛一转,不怀好意道:“仙君若是再动,那本尊就脱光了衣服钻你的被窝!”
沈扶玉:“?”
他被对方这胆大妄为又直白赤裸的话语震撼到了,脸当即红透了,说话都有些哆嗦:“你敢!”
危楼本就是刻意逗他玩,眼下见他如此,心脏坏意更甚,微微一笑:“本尊如何不敢?”
他说完,便解了外衫。
沈扶玉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做这事,当即懵了,下意识缩被窝里去。
一个信封慢悠悠地从危楼怀里掉到了沈扶玉的被子上。
危楼看见那个信封,一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似乎是泊雪临行前给他的,他随意地拿过来,一边拆着信封一边把沈扶玉的被子往下拽了拽:“也不嫌闷。”
沈扶玉只觉得自己钻被窝里的行动着实莫名其妙,一时羞得脸都有些发热发红,他攥着被子,只露出来一双染着羞意的眼睛,两只手的指尖都有些发红。
危楼见他这样,本欲再开口调戏他两句,信上的内容却硬生生地把他的话压住了,危楼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松开拽着被子的手,又把信认真地看了一遍。
沈扶玉难得见危楼露出这种表情,乱七八糟的情绪散作云烟,他坐起身来,倏地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危楼缓缓转头看向他,将信封递了过来:“给你看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接过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这么一句话——清霄队内,京城中人,疑有叛心。
第046章 九州同·四
京城中人……
沈扶玉不由自主地揉搓了一下信纸的边缘, 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一并闪过,沈扶玉顷刻间有了判断,他将信纸叠好重新还给了危楼, 温声道:“有劳泊雪尊上挂心了。”
危楼对他的师门一点也不了解, 更不知道谁是京城人,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 沈扶玉队里顶多池程余有点攻击力, 但也不是沈扶玉的对手,其余的更不必说了, 弱得各有千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危楼还是忍不住担心沈扶玉:“是谁啊?要不然我们先下手为强?”
“没谁。”沈扶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他重新躺下,拉上被子准备睡觉,很明显是在给危楼下逐客令。
危楼素来不看沈扶玉眼色,偏生要凑过去,他坐在床边, 拉下了沈扶玉的被子, 在他耳边道:“沈扶玉,你又盲目相信别人。”
他俯下身, 头发尽数落在了沈扶玉的脖颈处, 实在难受, 沈扶玉随手抓了一把要给他拨回去,掌心被硌了一下, 一看, 才发觉居然还是那个同心结,他不可置信:“你怎么还没扔掉?”
危楼低头看了他眼绑着他俩头发的红线, 心满意足道:“结发为夫妻,本尊就不扔。”
沈扶玉:“……”
他两眼一黑,拉过被子,重新躲了进去。
危楼:“?”
他不满地又去扒沈扶玉的被子,叫嚷道:“心尖儿,你还没给我说那个叛徒是谁呢。”
“没有叛徒,”沈扶玉声音平淡,“我相信他们所有人。”
危楼:“?”
他简直要给沈扶玉气笑了:“世人皆道魔族自傲,本尊看你比魔族还自傲,这话都敢说,合该给本尊做夫人。”
沈扶玉:“……”
他迟早封了危楼这张嘴。
他俩正欲说些什么,面色陡然齐齐一变,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把屋内的蜡烛熄灭,危楼钻进了沈扶玉的被窝里,侧躺着,下意识把沈扶玉挡在了身后。
纸糊的窗户外,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似乎是在晃来晃去,这人影时而朝前时而朝后,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挪动着。沈扶玉紧紧地盯着他,缓缓握住了清月剑的剑柄。
人影晃动了一阵,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黑影停住了,一动不动地,似是隔着窗户在注视着屋里的情况。
沈扶玉一时摸不着对方的底,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盯着那个黑影瞧了片刻。倏地,那黑影缓慢移到了门前,似乎是要进来。
危楼主动侧过身,把沈扶玉的身影挡住,他俩面对面,危楼的后背直接暴露在了外面,沈扶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外面的情况。
那黑影却只在门口久久未动。
沈扶玉淡定地握着剑,另一只手指尖灵光若隐若现。京城眼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寻常百姓半夜跑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并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估计也不是修者,那么便只剩了最后一种可能。
出人意料地,那黑影竟猛地在门口处消失了。
沈扶玉目光一凛,莫非是他猜错了?他并未动,只是耐心地等着。
“他走了。”危楼冷不丁地开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危楼似乎也感觉奇怪,他道:“整个宅子里都没了他的身影。”
沈扶玉拧了拧眉,他不知危楼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谨慎起见,他还是翻身下去,出门看了一下——庭院内一片漆黑,树影摇晃处黑色更甚,他旁边的房屋内皆是门窗紧闭,只有微弱的烛火光映在地上,应该是云锦书在背书。
烛火的灯影摇曳了一下,隐约有翻书声传来,让沈扶玉想起云锦书那一摞一摞的书来。
沈扶玉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进去。
危楼对他的一无所获并不意外,只是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本尊说对了是不是?”
沈扶玉应了一声,关好了门。
危楼眼睛中亮起一抹光,兴致冲冲地拍了拍床:“来睡觉!”
沈扶玉:“……”
翌日,沈扶玉从床上醒来,他下床的时候,危楼正拉开门进来,沈扶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他俩昨日争执不下,就在一张床上睡的。
他中途感受到禁锢感醒来过一次,危楼并未枕于枕头上,而是往下躲进了被子里,双臂抱着沈扶玉的腰,侧头埋在沈扶玉的胸口处,眉头紧皱,嘴唇都有些发白。
倘若他偏偏头,就会发现危楼其实并没有睡在床上,他是跪在床边,只有上半身在抱着沈扶玉。可惜沈扶玉只是仓促看了一眼,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危楼见他看着自己愣神,整个人都凑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道:“仙君,跟我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沈扶玉:“?”
他俩分明是单纯的睡觉,怎么危楼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奇怪成这样!
“胡言乱语!”沈扶玉冷笑一声,准备绕过他离开。
危楼随意哼哼了几声,赖他旁边不走了,絮絮叨叨道:“本尊感觉特别好。心尖儿身上香香的,还温暖,本尊听着你的心跳睡得可好了。”
“危楼!”沈扶玉要让他不知羞耻的话语气死了。
危楼笑意盈盈地想去搭他的肩膀,沈扶玉侧身躲开,加快了脚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危楼搭了个空,也不恼,原地闷笑两声,又跟了上去:“别生气嘛仙君,一早就动气多不好啊。”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他一大早动气是因为谁?
危楼浑然没有一点身为罪魁祸首的羞愧感,还在他耳边持之以恒地输出着,一个人的力量赶超一笼的鸟。
“大师兄!”池程余大喊着跑来。
沈扶玉这会儿看池程余都觉得这小子安静稳妥了不少。
“师兄!”池程余一屁股挤开危楼,在沈扶玉面前蹦蹦跳跳的,“我们去吃饭吧!”
危楼:“?”
他轻啧一声,走到沈扶玉的另一边,挨着他走路。
“沈仙君,”赵修良殷勤地给他们摆了很多的菜品,见到沈扶玉来,忙迎了上来,“您来啦,快用早膳吧。”
池程余一把推开他,骂道:“别巴结我大师兄!”
追着祝君安,还来巴结他大师兄做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修良被他推得摔倒在了地上,他讪讪地爬了起来,道:“无事、无事。”
若是他知道池程余的想法,肯定会大呼冤枉。他其实平等地讨好祝小姐的每一位同门都好罢了。
“那你们先吃,我就不打扰了。”赵修良昨夜的伤就没好全,离开的时候瘸得更厉害了。
沈扶玉拉开凳子坐下,看向祝君安,道:“赵修良此人风流史极多,花名在外,沨予查过他的过往,他十五六岁时便常出入烟柳之地。”
虽说目前有求于人的情况下说这些并不好,但沈扶玉还是要叮嘱祝君安几句。
末了,他道:“若是介怀此事所欠的人情,师兄替你还便是。”
祝君安看着他,须臾,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多谢师兄挂怀,此事我自有分寸。”
沈扶玉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浪子回头之事虽有,但多数人还是劣性难改。
赵修良在祝君安面前表现得确实深情,他提起赵修良的劣迹斑斑只是想让祝君安多了解一下此人的另一面,再做判断。
“比起这个,”沈扶玉道,“昨夜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进来。”
“啊,确实,”温沨予也道,“但是好像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池程余:“?”啊?他怎么不知道?是他睡得太早了吗?
凤凰微微颔首:“孤也感受到了。无人气也无妖气,出现了一下就离开了。”
“莫非是来踩点的?”雪烟猜测道。
“不清楚,”沈扶玉道,“饭后去查一下。京城太大,分开查。”
见危楼那四个又要开口,沈扶玉不轻不重地用指节敲了一下桌面:“危楼有山河卷,跟我去宫里。凤凰修为最高,保护锦书,去查百姓自相残杀的事情。雪烟和千水去找僵尸,僵尸畏光,昨夜却无事发生,太过蹊跷。沨予和君安试一下能不能把京城的冤案翻出来。程余么——”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池程余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师兄单独点出来自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说!
“留在这儿保护草乌。”
一句话,宛如一桶冷水,一下子就把池程余的期待浇了个彻底。
“这儿毕竟是当朝丞相之子的私宅,”沈扶玉安抚了他一下,“我们不能都离开,要有个人在这里作内应。”
“我思来想去,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这句话来回在池程余的脑海中重复了几遍,池程余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背部也挺拔了起来,他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吧大师兄,我肯定做好。”
凤凰:“……”
不敢想象跟他吵了这么多次的人居然这般傻,这么明显的哄人话术居然还上钩。
但他还是对沈扶玉的安排不满,凭什么要那个低等魔族跟着他去。凤凰正欲开口,就见沈扶玉看向了自己。
沈扶玉托腮笑着看他,说:“百姓相残实在罕见,又不知从何查起。眼下只有哥哥修为最高……我只信任你。”
凤凰:“……”
只信任孤。
只!信!任!孤!
凤凰轻咳了一声,微微抬首:“这般小事,孤自然能做好。”
沈扶玉顺手揉了把温沨予的发顶,道:“沨予一直很让人省心。”
温沨予的脸微微红了:“大师兄……我肯定给你找出来,你放心吧。”
雪烟看得目瞪口呆。
草乌缓缓开口:“好,师兄。若是有什么事,你喊我便是。”
不过眼下也来不及也没人想判断草乌到底说的是哪些话,半数人战意腾腾,恨不得马上跑出去跟那未知的敌人大战三天三夜。
沈扶玉打断了他们的战斗欲,道:“之前不做伪装进城是因为对方会查灵力,即便做了伪装也没用,眼下在京城便不同了,大家还是做好伪装得好。”
祝君安应了一声,拿出了工具,道:“我会做人皮面具,很快的。”
沈扶玉看向她,温声道:“辛苦你了。”
祝君安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做就做。
她动作相当娴熟,手巧得不可思议,还没看清动作呢,一张脸皮就做出来了。
危楼把胳膊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稀奇道:“你这师妹,画皮鬼转世啊?”
沈扶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
危楼:“……”
小气鬼。搭搭又不会怎么样。
祝君安给雪烟做人皮面具的时候倒是迟疑了:“师姐,真的要戴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师姐长得如此好看,戴了好可惜。”
雪烟:“……”
她给雪烟做完,来到沈扶玉面前时,看着几乎要落泪了:“……非戴不可吗?”
如此貌美的一张脸,遮住真的让人扼腕叹息!
沈扶玉:“……”
凤凰:“……”他还以为祝君安是仅剩的正常人呢,原来只是深藏不露。果然清霄派这届内门没一个正常人。
这般耽搁了一下,沈扶玉和危楼抵达皇宫时都晌午了。
他俩翻墙进去,也不知落入哪处宫院了,竟安安静静的,好似没人。
“冷宫吗?”危楼奇怪地问道。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知。”皇宫不比外面,里面制度森严,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危楼用手指去勾沈扶玉的掌心,沈扶玉烦不胜烦,瞪了他一眼,他瞬间老实了。
冷宫也该有人的。
这处应该是间废弃的屋院。
沈扶玉打量了一下,正欲仔细观察一下,便听一旁的树后隐约有声音传来。
他目光一凛,危楼便凑了过来,笑道:“是太监和丫鬟对食。”
他没出声,只用气音传的。热气喷在沈扶玉的耳旁,痒痒的。
不过眼下他也无暇关心危楼的亲密之举,问:“何为对食?”
危楼挑了挑眉,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又点了点沈扶玉的唇,笑道:“这就是。”
沈扶玉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他猛地推开危楼:“不知羞耻!胡言乱语!”
危楼任他推开,只是推开后,危楼的身子撞到了一旁的树。
树枝微响。
一道警惕又沙哑的声音顿时响起:“什么人在那!”
第047章 九州同·五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
危楼侧身挡了挡沈扶玉, 反客为主,声音洪亮威严道:“你又是何人?敢在这儿?谁派你来的?”
对方也是个老江湖了,丝毫不畏他:“咱家奉国师之命去给皇上端药, 路过此地听闻有声音, 方才进来一探究竟。识相的就赶紧出来, 否则……”
危楼为对方倒打一耙的娴熟技术感慨不已, 他摇了摇头, 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躲躲藏藏不肯露面?你身后的宫女又同你是什么关系?”
对方一噎。
趁这个功夫, 沈扶玉一跃而出, 那老太监还没看见人影呢,身上就被点了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身边的宫女亦然。
老太监惊慌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意识到这是遇见不好惹的人了。
危楼笑盈盈地从后方转了出来,看着那老太监, 道:“你别害怕, 我们也不是来告发你的,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需要你的回答。”
他顿了顿, 又拿出来一张符纸来:“不回答也没事, 本尊有真言符,保管你知道的全吐出来。”
危楼说完, 当即眼发光地看向沈扶玉, 殷勤讨好的笑容与对老太监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怀疑危楼是不是专修过变脸术法:“全魔界仅有十张的真言符。”
沈扶玉淡定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
危楼:“……”
他好像明白为何沈扶玉专点他来了。
危楼悲愤地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是看重本尊,你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控诉,只是伸手过去。
危楼:“……”
他十分自然地把那张符送到了沈扶玉的手上。
沈扶玉将手里的符烧成灰,凭空变出一杯水来,兑进去,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老太监挣扎着,沈扶玉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他趁老太监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捣在了对方的腹部,老太监疼得大叫,却因无法出声只能张开了嘴,呼哧呼哧地喘气。
沈扶玉把兑了真言符的水尽数灌进了老太监的嘴里。
“国师为何如此执着于长生不死?”沈扶玉问。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一顿,又问:“你说要给皇上拿药,拿的是什么药?”
老太监道:“是司天监炼制出的药,具体是做什么的,咱家也不知道。”
沈扶玉拧了拧眉,又问道:“国师和皇上可有过节?”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
“你这样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危楼的胳膊绕过沈扶玉的肩膀,用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他笑道,“本尊教你。”
危楼混不吝地揽着沈扶玉的肩膀,抬了抬下巴,问:“来讲讲你们国师和皇上的是非恩怨。”
老太监一愣,旋即滔滔不绝起来。
“嗨呀,传闻呢,我们国师一开始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圣上嘛,你们也知道,是起义起来的。就有次,起义军和前朝皇军打,输了,圣上负伤,逃进一处山林里,被国师所救。”
“后来圣上多次请国师出山,并许诺届时平分天下,国师方才出山。有国师辅佐,圣上很快推翻了前朝,后来在国事中也一帆风顺。”
“圣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长生不老,人人都说是圣上功德无量,是上天在保佑。但是国师好像有些不愿意,毕竟当时推翻前朝的时候国师出力最多,他居于人下久了,怎么可能没那点心思?前些日子,他害了圣上。圣上已经许久没出席早朝了,连国务都是国师代理。”
“据说那药,就是来防止圣上醒来的。”
沈扶玉:“……”
正事一问三不知,传闻故事有头有尾样样俱全。
老太监说完则是彻底面如死灰了,在皇宫嚼舌根本就是大忌,他这次还嚼了两个大的,国师和圣上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啊!和他一起的那个小宫女已经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国师驾到——”
外面传来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沈扶玉心头一凛,危楼不再纠结,拿出山河卷,递给沈扶玉:“本相不会写字,你去哪就写哪。”
沈扶玉用灵力迅速地写了京城的安宁大街,危楼揽住了沈扶玉的腰,白光一闪,两人便离开了皇宫。
安宁大街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而今店店紧闭大门,空空荡荡的,连人影都很少见到。
沈扶玉思索了一下老太监的话,虽说听上去有理有据,但是还是有些奇怪,尤其是国师篡位这一点。
其一,国师当时避世不出,还是皇上三回九转请来的,不像是热衷于财权的人。
其二,若是真的想篡位,凭国师的能力,整个皇宫的军队加起来对国师都没什么威胁。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修士不得参与人间事,尤其是宫廷之事。一旦参与进去,便是与尘世有了极深的纠葛,极其损耗仙缘,修为必定大减。这也是以往每位国师修为都不深的原因。
但这位国师居然能与沈扶玉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号,矛盾得很。
沈扶玉专心思索,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危楼不见了,他回过头,便见危楼幽怨地站在身后的原地看着自己。
危楼再次控诉道:“你果然就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真言符和山河卷用完之后就把他抛掷脑后了,走出去都快看不见人影了才想起他来!
沈扶玉:“……”
他轻咳了一声,许是危楼的控诉过于凄惨可怜,他难得有些心虚,道:“没有的事。”
危楼实在委屈,继续喊道:“你利用本尊的魔库都不愿意说假话哄本尊两句!你都哄他们!”
哄了那个祸篓子,哄了那死鸟,还哄了那小废物,就是不哄他!
“你用完本尊就扔!”危楼越想越委屈,怎么就他什么都没有。
“危楼,”沈扶玉顿了顿,弯起眼眸笑了,认真地给他道谢,“谢谢你陪我来皇宫。”
危楼:“……”
他说完,眼前一花,危楼竟是已到了眼前。
危楼一扫方才幽怨的神情,美滋滋道:“没事。”
他说完,又拿出一沓真言符来,往沈扶玉面前一递:“剩下的九张,全拿去!”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危楼。
危楼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本尊是不是最好哄的一个?其实你不用说话的,你给本尊笑一下本尊就不生气了。”
沈扶玉看着他的神情,对方笑得神采飞扬的,是真情实感地在为这件事情感到骄傲自豪。
莫名其妙。
沈扶玉觉得危楼整个人都莫名其妙,自豪得莫名其妙,笑得也莫名其妙。
但是莫名其妙地,沈扶玉也随之忍不住勾了勾唇。
危楼看他笑,笑意便更甚了些,他道:“仙君,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本尊每次看见你,心里都像是有枝条在生花,你一笑,本尊心里的花就开了。”
“惹得本尊心好痒,本尊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桃花哦。”
沈扶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这通表白话语弄得猝不及防,须臾,也只是道一声:“胡言乱语。”
“是是,本尊又胡言乱语啦。”危楼笑着去抱他。
沈扶玉一弯腰,躲开,冷静了几分:“不成体统。”
危楼嘀咕道:“这么凶。”
仔细看去,倒发现沈扶玉的耳尖在微微泛红,隐在金红温暖的落日余晖中,不甚清晰。
危楼正想给他说些什么,倒是听见身后一声惊喜的:“哥哥!”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扶玉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雪烟和沈千水正朝这边赶来。
“雪烟,千水。”沈扶玉给她们打了个招呼。
危楼:“……”烦死了。
俩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沈千水挤到危楼和沈扶玉的中间,喘了口气,又喊了一声:“哥哥!”
雪烟也给他打了个招呼:“师兄。”
沈扶玉应了她俩一声。
“哥哥,”沈千水道,“我跟四师姐去了官衙那儿,那儿现在都是由修士看着。之前关押犯人的地府,如今都是些活尸。”
沈扶玉一愣,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小牛村事件里的活尸,他问道:“活尸?不是僵尸?”
“对,”沈千水深吸了一口气,“我和四师姐确定了好几次,是吧,四师姐?”
雪烟没回答,魂不守舍得不知在想什么。
沈千水疑惑地又喊了几声:“四师姐?四师姐?师姐!”
“嗯?”雪烟恍然回神,“怎么了?”
“我给哥哥说,”沈千水也不恼她多次不回应,依旧活泼欢快地开口,“那地牢里是活尸,并非僵尸。”
“确实。”雪烟给沈扶玉点了点头,证实了沈千水的话。
沈扶玉若有所思,将皇宫的事情给她俩也简单说了一下。
“啊……”沈千水揽着雪烟的胳膊,小小感叹了一下,“所以他俩是闹掰了吗?当时合作的时候关系这么好,闹掰会不会很可惜呀。”
沈扶玉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某种莫名的情绪,他敛下,继续走着。
危楼没错过他的这点不对劲,绕到了沈扶玉的另一边,捏了捏沈扶玉的手心。
沈扶玉:“?”
危楼凑过去,附耳道:“耍个小流氓。”
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笑出了声,连带着把沈扶玉那点不明情绪一并驱散了。
他们走出去了一会儿,沈扶玉才发觉雪烟今夜安静得厉害,一直都是沈千水在她旁边活蹦乱跳着絮絮叨叨,她漫不经心地听着。
沈扶玉尚未询问雪烟的怪异之处,忽觉不对。
夜色渐浓,空荡宽阔的街道绵延进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一时间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风声“赫哧赫哧”地响着,像是人在痛苦地粗喘。
沈扶玉脚步一顿,看着地上越来越繁杂的影子,默不作声地按住了清月剑的剑柄——可是今夜无风。
不知哪家“嘭”地一声推开了门,里面蹒跚着走出一个壮汉来。
与此同时,路上也多了一些摇摇晃晃走路不稳的活尸。
沈扶玉抽剑上前,率先挡住了雪烟三人。
但他们似乎并不关心沈扶玉几人,转而对着同类攻击起来。
沈扶玉一怔,想来这就是传闻中“百姓自相残杀”的景象了。
“等一下。”沈扶玉低声给他们三人说了一句,转而钻入活尸群中,活尸绕过他,想去跟一旁的同类打架,却被沈扶玉一把拉住了手腕。
有脉搏。
是活人。
沈扶玉目光一凌。
活尸被他抓住手腕也不攻击他,只是张着嘴试图去咬一旁的人。
“哥哥,”沈千水微怔,“他们似乎只攻击京城的人。”
“确实。”危楼一脚踹翻了一个壮汉,那壮汉爬起来,绕过他,继续走,危楼乐了,道:“这样了都不还手。”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楼,危楼轻咳了一声,老实了。
倒是一旁响起了琵琶声,沈扶玉看去,是雪烟。
这群活尸开始攻击起雪烟了!雪烟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拨,围上来的活尸尽数被震飞了出去!
“师兄,”雪烟靠近他,“你们先走,我是京城人,他们会攻击我。”
沈扶玉摇了摇头,只道:“不用,你退后。”
语毕,他抽出清月剑,却没拿着,只是捏了个剑诀,清月剑脱手而去,悬于活尸之上。
沈扶玉目光微冷,清月剑便下沉三分,沈扶玉身遭的灵气开始呼呼作响,衣袍与发丝齐动。
清月剑的剑光像是一层雪白的轻纱般朝四方展开去,沈扶玉食指转了个圈,那层轻纱便缓缓地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地笼罩住所有的活尸。
“清月。静!”
沈扶玉喝道。
清月剑剑光高涨,剑体裹挟着剑风一路朝下,不容忽视地插入土地之中!
地面微动,剑光雪白,依稀可见震起的、漂浮的颗粒。
活尸缓缓静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召回清月剑,剑入鞘,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沈扶玉道:“先走。”
回到赵家的私宅,蹲在门口的池程余顿时站了起来,开心道:“师兄!你们终于回来啦?”
“嗯,”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们呢?”
“那死……草……三师兄睡了,五师姐和七师弟等了你们一会儿,没等到,也休息去了。”池程余道。
他话说完,凤凰和温沨予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扶玉见人不齐,便道:“明日一早再说,大家先休息吧。”
结果明日一早,他还没齐,便被池程余着急忙慌的声音吵醒了:“四师姐和七师弟不见了!”
沈扶玉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翻身起床,用灵力穿了衣服,用了个清洁的术法,拉开门,就看见池程余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伸手扶住了池程余:“你别着急,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池程余正想开口,院内便传来一阵灵力交战的声音。沈扶玉心一跳,忙走了出去。
院内,危楼等人正拿了武器同突然多出来的那群人对峙着,对面站了几名紫袍修士,为首的修士正是茅隐,他们身后是一群佩剑蓄势待发的官兵。
茅隐看见沈扶玉,掌心中当即生出一个绿色的阵法,阵法上形成了一个画面,雪烟被绑在架子上,紧闭着双眸,看起来像是昏厥过去了。
沈扶玉目光微沉。
茅隐收了阵法,十分有礼貌地笑着,道:“沈仙君,我们国师有请。”
第048章 九州同·六
沈扶玉静静地同他对视着, 片刻后,他缓慢地开了口:“走吧。”
“师兄!”其余人惊慌着急地看向他。
危楼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只跟着沈扶玉, 去哪都可以。
沈扶玉给他们摇了摇头, 重新看向茅隐:“带我们去找国师。”
眼前事情谜团实在太多, 去找国师未尝不是一种突破口。国师在山火那一战中受了很重的伤, 不止国师, 宫内的修士估计都受了反噬。沈扶玉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国师还有心力和他们对抗,除非他有什么倚靠。
故而他昨日无论是在皇宫, 还是在大街上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力。
茅隐笑了笑, 给他行了个礼:“各位仙君,请。”
路上的时候,茅隐倒主动说了不少国师的事情。国师名叫张青渐,原本隐居山林,是被当今皇上请出山的。沈扶玉没成名前,公认的天下第一一向是张青渐。
后来沈扶玉十六岁秘境屠蛟一战成名后,这第一便当之无愧地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直到他封剑后, 关于他俩谁是天下第一的讨论才开始争议不休起来。
世间普遍认为沈扶玉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剑修, 可他和张青渐也没有比试过,到底谁更胜一筹, 旁人也不知道。
沈扶玉一行人被请入一座装潢华丽的屋里, 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和吃食, 没有丫鬟和侍卫,只有一些穿着黄色道袍的小童, 许是张青渐的徒弟。
茅隐让他们现在屋中坐着等一下, 自己转去了内室,毕恭毕敬道:“国师, 清霄派的各位仙君已经请到了。”
很快地,珠帘被挑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如菜色,眼睛也有些混浊了。
池程余不可置信地开口:“这是张青渐?!”
那老人慢慢地走到了沈扶玉面前,听见池程余的问话,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欠身:“正是在下。”
凤凰嗤笑一声:“就这样还好意思争天下第一?”
契约这件事一直是凤凰心里的一根刺,当时听闻妖虎签了个什么天下第一更是嗤之以鼻,连看都不愿看。不曾想居然是这么一个将死之人。
危楼难得和凤凰看法一致:“丢人现眼罢了。”
张青渐只一笑,并不理会他们这般言语,只是看向沈扶玉:“沈仙君,久仰大名。”
沈扶玉没想到山火法阵的反噬居然如此强烈,他一拱手,回礼:“张仙师,久仰。”
张青渐笑了一声,摆了摆手。
“老头,”池程余不满又警惕地看着张青渐,“快把我师姐还回来!”
张青渐看了他们一眼,挥退了打杂的弟子们,只留了茅隐在这儿。等到屋门被关上后,张青渐才道:“在下并未对雪仙师做什么事情,只是暂时让她昏迷了一下。”
沈扶玉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反问道:“绑在刑木上昏迷?”
“若非如此,恐怕也请不来各位仙师了。”张青渐并不直面回答沈扶玉的问题。
“卑鄙。”祝君安冷冷地看着他。
张青渐只一笑,紧接着,他又道:“这次请各位仙师来,是希望各位仙师能帮在下一个忙,事成之后,必定将雪仙师完好无损地归还于清霄派。”
“若是求凤凰骨,”沈扶玉微微侧身,挡住了凤凰的身影,“张仙君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沈扶玉说话间握住了清月剑,立场十分鲜明。
张青渐看了眼沈扶玉身后的凤凰,摇摇头,苦笑道:“各位仙君放心,在下的请求并不是此事。”
“那你想做什么?”危楼真受不了他们推来推去的麻烦对话了,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张青渐的话语。
张青渐被他打断也不烦,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带了几分认真:“麻烦各位仙君助我清扫前朝余孽。”
他嘴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云、锦、书。”
屋里倏地安静了下来,阳光中无声漂浮着的尘埃清晰可见,屋外遥遥传来教训丫鬟太监的声音,被墙迷糊了,听不分明。
沈扶玉的猜测成了真,一时没有做任何反应,他抬起头,意外地同危楼对上了眼睛,危楼给他挑了一下眉,沈扶玉微微摇头,危楼瘪了瘪嘴,没说话。
早说了,泊雪不会给他假情报的!叛徒出来了吧!
比起他俩无声的交流,身后的人反应就比较大了。
温沨予和云锦书修炼的法术难免有相似的地方,此时听见这话是第一个开口反驳的,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他连微微发红:“你、你胡说八道!”
危楼俯了俯身,压低声音在沈扶玉耳边道:“怪不得他是‘小扶玉’。”连说人的话都如此相似,啧啧。
沈扶玉抬眸警告了他一眼,让他别在这儿乱说话。
危楼委屈地撇了下嘴,干嘛啊,他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草乌迟迟开口:“师兄,这个叫茅隐的修士说要带你走。”
池程余本来就被这前朝余孽烦着呢,一听草乌的话更烦了,转头道:“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个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我相信锦书。”祝君安淡定地站着,只说了这么句话。
凤凰跟他们不熟,只是看向沈扶玉。
“哥哥,”沈千水也看向他,“他一定是因为上次山火的事情记恨在心,所以才要我们杀了七师兄的!”毕竟当时灭山火的法阵就是云锦书弄出来的,张青渐偷鸡不成蚀把米,记恨云锦书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千水提起来这事,后面的人便有了更多的倚仗,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着张青渐。
张青渐照单全收,只等着他们冷静下来。他看向全程一句话都不说的沈扶玉,似乎是在听他的意见。
他的动作也提醒了其余人,他们也不吵了,纷纷看向沈扶玉。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看着张青渐,问道:“说说详情。”
张青渐大笑了一声,似乎是很满意沈扶玉的反应:“第一剑修、纤阿剑仙,沈仙君果然名不虚传。”他说完这句话,才说到了云锦书的身上:“云锦书,是前朝末皇的亲弟弟,也是前朝的王,封号逍遥王。”
前朝——齐朝积贫积弱,百姓民不聊生,又逢连年大旱,人吃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
齐靖王子孙凋敝,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大皇子,也就是齐朝末代皇帝云锦行,另一个则是小皇子云锦书。齐靖王传位于云锦行之后,给云锦书封了逍遥王。
正如封名,齐靖王希望他的小儿子一生平平安安逍遥快乐,江山就交给了云锦行,云锦行也确实也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让云锦书到处游山玩水。
以至于最终攻入皇城时,竟无一人能找到云锦书。
言辞之间,云锦书似乎都是一个不顾国家水深火热、只知贪图享乐的废柴王爷。
“你信口雌黄!”温沨予眼睛都红了,“七师兄不是那种人!”
张青渐还没有开口,沈扶玉率先出声打断了温沨予的反驳:“沨予,不要感情用事,妄下定论。”
他这话一出,不仅温沨予怔愣地看着他,连其余的师门也看向他,沈扶玉没有回看任何一人,他站得笔直,只是继续看着张青渐:“张仙师,继续吧。”
这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沈扶玉相信他,张青渐倒是意外沈扶玉如此好说话,以至于他原本准备劝说的长篇大论都没了用武之地,这倒也不枉为一件幸事。他定了定神,继续开口:“前朝时,将军府有位和云锦书年岁相仿的少爷,名唤荀广钧。”
不同云锦书的潇洒自在,荀广钧自小生于军营,见过齐朝屡战屡败的耻辱,正因如此,他坚定了一雪国耻的心。荀广钧不是无的放矢,他确实是雄才谋略的,年纪轻轻便赢过几次战役,是西南边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只是齐朝到底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荀广钧打下来的那些胜仗比起齐朝输掉的战役无异于杯水车薪,恰逢齐朝国内起义不断,荀广钧便被调回来平叛了。
荀广钧这才意识到齐朝确实问题颇多,必须要改。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这个人就是云锦书。”张青渐静静道。
危楼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方才还说那王爷游手好闲,这会儿又成了栋梁之材,张仙师也不嫌矛盾吗?”
张青渐不置可否,他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悠长深邃,齐朝被推翻后,新朝建立,国号为厉。开国皇帝薛韶当时去请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恍惚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良久,他收回目光:“当年云锦行不战而降,荀广钧也同云锦书那般下落不明了。”
“你怀疑荀广钧和云锦书暗中勾结,想要推翻厉朝?”沈扶玉听完了他的话,问道。
张青渐应了一声,旋即道:“不是怀疑,是确定。沈仙君心怀苍生,想来也知晓了京城中百姓互相残杀的事情。——沈仙君可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谁?”
他这般问,便说明是荀广钧和云锦书两人之一。
沈扶玉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猜测道:“荀广钧,是吗?”
“正是,”张青渐笑了一声,看向沈扶玉,“荀广钧不知得到了什么灵器,竟让他一介凡人有了操纵人心的力量,使得京城百姓互相残杀。”
沈扶玉眸光微动,那灵器……莫非……
“比起这个,”沈扶玉敛下心思,张青渐说了那么多,还是有一点没有说明,“你为何执意要凤凰骨炼长生药?”
张青渐字字真切,说得极其动人,确实一副为国着想的忠臣模样。那么这就和他们所猜测的有了出入——若真是忠臣,为何又要长生药?
沈扶玉问出来这个问题时便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张青渐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罢了。
张青渐苦笑一声,道:“沈仙君既已有了答案,又何须来问我?这长生药自然是炼给皇上的。”
薛韶确实是位百年难遇的良君,他即位后没几年就安抚了万千百姓,颁布的律令每一项都有利于百姓安居乐义,甚至强行禁止了青楼的存在,他在民间的评价也很好,人人都道薛韶能如此长岁,都是上天眷顾他们皇帝的原因。
“皇上确实一心为民,沈仙君你也是生于前朝末年时期,想来也知道一位昏庸无能的皇帝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与灾难,”张青渐无奈地看着沈扶玉,“既然如此,就不如让一位良君一直统治下去了。”
张青渐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沈扶玉给他露了一个并非真心的笑容:“生死有命,强行续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张青渐听到他的这些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透过门窗落进来的阳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因反噬而苍老病弱的面容也隐约有了几分垂暮感。
“总之……”良久,张青渐才缓缓开口,“明晚云锦书和荀广钧定会发动暴乱。”
沈扶玉眸光微动:“你如何确信?”
张青渐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声音缓慢而轻:“因为……明日是云锦行的忌日啊。”
第049章 九州同·七
自昏暗逼仄的阶梯往下, 便进入了阴冷潮湿的御牢。火把上的火舌跳跃在冰冷的墙壁上,拽动着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儿原本是扣押朝廷重犯的, 眼下却成了关押他人的地方。
沈扶玉一行人跟着张青渐和茅隐一路来到了最里面, 方才他们在张青渐的宫中说完话, 张青渐便带他们来到了这里。
茅隐解开面前层层的阵法, 牢中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沈扶玉瞳孔微缩,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每个牢房中各关押着一名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 被又冷又粗的铁链绑在木桩上,看见人来,他们泛红失焦的眼睛动了动,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来。
好似僵尸,却是实打实的活人,一切都和昨夜的活尸一模一样。
危楼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片刻,看向张青渐:“这就是京城里互相残杀的百姓?”
张青渐应了一声:“正是。”
“沈仙君昨夜应该也见过了, ”张青渐道, “昨夜官衙关押活尸的牢狱,牢门不知怎得被老鼠啃食坏了一些, 又逢一名修士修炼出了岔子, 便跑出去了些。”
他顿了顿, 又补充道:“实在……过于不幸。”
沈千水:“……”
她悄悄看了眼沈扶玉,哥哥都没说话, 就不是她的错啦!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 看向旁边的草乌,走了过去, 两人掌心相对,登时出现了一个法阵。
危楼:“?”
沈扶玉无视掉危楼震惊质问的眼神,问道:“师弟,他们身上可有毒素?”
草乌自法阵中回答道:“没有。他们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王镇的毒人。可是却没有毒,实在奇怪。”
沈扶玉微愣,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撤回了法阵。荀广钧没有修练,能造成这般影响,想来就是那个灵器的功劳。既然能和王镇的毒尸有几分相似,八九不离十,就是绛月剑的碎片了。
沈扶玉看向温沨予,问道:“沨予,你能找到锦书吗?”
温沨予迟疑了一下:“我……姑且一试。”云锦书的阵法确实很厉害,若他刻意隐藏,即便是温沨予也很难找到他。
沈扶玉又看了眼锁在牢里的百姓们,方才和张青渐一并走了出去。
张青渐看向沈扶玉,他命人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礼:“各位仙师若是能助厉朝安稳度过此灾,我等自然会将雪烟姑娘完好无损地送还于各位,并亲自登门道歉。”
沈扶玉只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张青渐一拱手,带着自己的徒弟们蹒跚着离开了。
“这……”池程余挠了挠头,“我们真的要去逮七师弟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程余失落地抱着剑蹲在地上,他平日里经常和云锦书出任务,两人一个烦练剑,一个烦背书,特别谈得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温沨予见四周没了张青渐的小道童,便展开了卷轴,在上面卜算云锦书的位置,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危楼看着温沨予屡屡失败的模样,难免惊奇:“那书呆子还这么强的吗?”
“他虽常常抱怨读书,”沈扶玉微微拧了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点功课倒是从未落下过。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凤凰对危楼的发言嗤之以鼻:“他怎么说也是清霄派的内门弟子。”
危楼看见凤凰就烦,白了他一眼,托着腮看向沈扶玉,眉眼弯弯:“心尖儿,要不要本尊帮你?”
沈扶玉:“……”
他攥了攥拳,强行把心底升起的羞耻与怒火压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平静了下来,他的师弟师妹们倒是投来了好奇揶揄的目光,沈扶玉的火气一瞬间又上来了,他咬牙切齿道:“大家先休息吧,明晚看看情况再说。”
沈扶玉说完这句话,一甩袖,径直回了屋里。
凤凰眯了眯眼,看向危楼:“孤看你真是大了狗胆了。”
危楼抬了抬下巴,压根不把凤凰放在眼里。他一统魔疆的时候,这死鸟还不知道从哪儿挨揍呢。
他俩互相看不顺眼,也径直离开了。
池程余虽然经常和他俩一起争沈扶玉的宠,但每次看见他俩还是会很奇怪:“他俩关系这么差啊?”
毕竟按常理而言,危楼若要追大师兄,应该也要讨好大师兄的哥哥吧。
沈千水思索了一下,道:“因为凤凰是哥哥的哥哥,危楼喜欢哥哥,还特别不正经,凤凰身为大舅哥,肯定讨厌这种人。”
池程余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树上的鸟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离开,“啪叽”在他肩膀上落了一泡鸟屎。
温沨予抱着卷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程余:“……”
沈千水尴尬道:“六师兄,对不起……”
屋内,沈扶玉站在窗前,窗外的树探进来一枝绿意,叫夏风一吹,幽幽地晃着,他想着东西,难免有些出神,垂眸的功夫,再抬眼,窗前便出现了一张嚣张的面容。
沈扶玉被危楼突然钻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危楼顺势跳进他的屋子里来,笑道:“心尖儿,想不想我?”
“你来做什么?”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危楼哼哼了一声:“好久没见你,想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刻不见,抓心挠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扶玉脸上泛起了些许微红色,危楼怎得如此不害臊!
危楼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本尊这不是瞧你心情不好,过来逗你玩嘛。”
沈扶玉冷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危楼当即粘了过去,死皮赖脸般:“仙君,你在想什么?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危楼见状,又要开口,被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危楼眨了眨眼,没有反抗。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危楼烦,但他不得不承认,危楼来烦他,确实让他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沈扶玉对此十分头疼,若是危楼的嘴没这般厉害就好了。若是他的嘴没这般厉害,说不定他就……
沈扶玉的思绪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就会怎么样?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又害怕危楼追问自己的这点不对劲,便收回了手,主动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锦书的时候,他在阵法方面的天赋就很厉害了。”
危楼一怔,没想到沈扶玉会突然说起来这个,不过他向来沈扶玉说什么他听什么,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了下去。
那是草乌开始反应变迟缓的时候。
一群人围着草乌,沈扶玉蹲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手,又忍不住蜷起来,草乌站在原地,开口异常艰难:“……没事……我……自愿的……”
沈扶玉眼眶红了几分:“你……”
很久之后,草乌才开口:“师兄……真的没事……”
沈扶玉攥了攥手,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云锦书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探出来脑袋的,他的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活像个乞丐,唯有一双眼睛是晶莹剔透的,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尤为明显:“我可以试试吗?”
沈扶玉下意识看了过去,勉强认出来他穿的是清霄派的派服。
云锦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尴尬地笑了几声:“方才在路上扶了一个摔倒的师妹,没想到我一路摔过来了,哈哈哈……最近运气不太好。”
沈扶玉好像知道他扶的那个师妹是谁了,只是眼前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看向云锦书:“这位师弟,你的办法是什么?”
云锦书蹲下身,看看草乌,又看看沈扶玉,脸上有了几分迟疑:“大师兄,我可以给你们建个阵法,在这个阵法里,你们可以通过神识交流。”
沈扶玉怔了一下,不曾想世间还有这般阵法。
云锦书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个阵法,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嗨呀,本来我是想研究另一个的,结果误打误撞弄了个新阵法出来。”
“我不介意,只看草乌了。”沈扶玉看向躺在地上的草乌。
良久,草乌虚弱缓慢道:“我也可以……”
云锦书连连点头,一边说着注意事项,一边去翻自己的储物袋,却不想摸了个空,他脸色一变,面如菜色:“我的储物袋不会摔丢了吧?”
沈扶玉:“……”
云锦书脸上多了几分歉意,正欲借其他同门师兄师弟的布阵法器一用时,身后便传来了沈千水的声音:“喂!喂!你的储物袋!”
云锦书欣喜地回过了头,他跑得着急,摔了一跤,倒是稳稳地抓住了储物袋。
“大师兄!我没事!”云锦书头破血流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去给他们画法阵,身旁的同门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沈扶玉而今想起来还觉得很奇妙,那会儿千水、锦书都是外门弟子,草乌甚至是刚入的内门。
危楼听完后,拧着眉得出来一个结论:“怎么他们都比本尊遇见你遇见得早!”
凤凰就不说了,还有一群师兄师弟们,他之前怎么没发觉沈扶玉身边这么多人!
危楼扒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震惊不已:“本尊是第十一个!十个手指头轮一遍都轮不到本尊!”
沈扶玉莫名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低头笑了几声,他撑着头,难得笑意盈盈地看着危楼,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你怎么算的?”
危楼轻哼了一声,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也撑头看向沈扶玉:“反正最后同你成亲的是本尊。”
沈扶玉笑容一僵,万万没想到危楼居然还在执着于他那个无厘头的梦境。
危楼十分得意,又往沈扶玉身边靠近了几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十分危险,他道:“他们有做过跟你成亲的梦吗?没有吧。”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危楼惯会强词夺理:“除了你,谁会做那种梦。”
危楼一拍手,手臂托着朝身体两侧打开,自信狂妄至极:“这不正说明了我俩天生一对?”
沈扶玉:“……”
他到底是为什么每次都妄图能跟危楼说清楚这个问题。
危楼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啧啧了几声:“提前遇见,也就那样。跟本尊比,差远了。”
沈扶玉忍无可忍,还是把他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顺便把窗户紧紧关上了。
危楼不死心的含笑声音当即传了出来:“又生气!你今日清晨起来就在生气,眼下又生气!你老是想让本相哄你是不是?”
沈扶玉:“……”
他绝不会再搭理危楼了,绝不会!
另一边,京城某家酒楼的地下暗室里,一个一身戎装的黑衣人正在翘首期盼着什么,片刻后,走进来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将兜帽摘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唇轻轻抿着,黑白分明的眼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提着的挎篮中装满了纸钱。
黑衣人激动又尊敬,当即跪了下去:“见过王爷!”
正是荀广钧与云锦书。
第050章 九州同·八
云锦书握着挎篮的手缓缓收紧, 半晌,他哑声道:“起来吧。”
荀广钧激动万分地站了起来,云锦书沉默地看着他, 将挎篮放在了地上, 旋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阵法灵器, 熟练地画出了一个阵法。
那阵法当即泛起金黄色的灵力来, 说明是成功了, 片刻后,里面传出了沈扶玉一行人的声音。
“好了。”云锦书看向荀广钧, 这是一个偷听的阵法, 无论多远,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
当时他研究这个阵法遇见了很多难题,因此误打误撞研究出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阵法,其中有一个就是沈扶玉和草乌的那个阵法。
云锦书眯了眯眼,那日他去给他俩画阵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曾想眼下却……
他滚了滚喉结,强行把一些多余的情绪甩出大脑外。
荀广钧走到他身边, 搭住了他的肩膀, 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道:“王爷!我们此事一定会成功的!”
云锦书应了一声, 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纸钱上面。黄白的纸钱交叠, 他的目光中带了些怀念与苦楚, 交织在一起好似添了几分纠结犹豫。他滚了滚喉结,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 已是一片果决。
翌日一早,沈扶玉便召来了所有人, 他将京城的地图摊在桌面上,将昨夜想到的应对策略告知他们。
“若真如张青渐多言,锦书要和荀广钧起兵造反的话,”沈扶玉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压着城门的地方,“锦书一定会来城门这里。”
池程余一头雾水:“为何?”七师弟怎么想都应该是在城里吧?莫非他还跑出去了?
“薛韶推翻齐朝后,将末皇云锦行一剑赐死,尸首挂于城门示众。百姓恨极,鞭尸者数不胜数。”沈扶玉垂了垂眸,声音平淡道。
人间本就连年大旱,又逢造反,怨气极重,他常常奔波于各地平怨。有一次他路过京城,见城门下聚集了乌压压的百姓,咒骂声此起彼伏,他以为是有人聚众起了争执,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是在鞭尸。
城墙上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了,面部因为无数石子的掷砸变得模糊不清,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沈扶玉简单看了一眼,致命伤是胸口的那一把剑,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死后造成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挂满了唾沫痰液,混着血液,散发着浓重的臭味,看了便叫人胃酸恶心。
在众多百姓的咒骂声中,沈扶玉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这才知道原来齐朝已经被推翻了。
彼时沈扶玉已经有些名气了,再加上他这些时日常常出山救灾,京城的百姓对他好感很深。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眼尖看见了沈扶玉,欣喜道:“沈仙君,您来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着上面惨不忍睹的尸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慨中带了些埋怨:“齐朝早该被推翻了,沈仙君您也见过了,我们百姓的日子有多难过,唉,沭州那边饿得都去吃尸体了……百姓如何不恨他?结果这窝囊废还为了保命投降了。死得好啊!”
沈扶玉看了眼旁边的百姓,大多数人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布衣,有的还没有穿鞋,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在不停地咒骂鞭尸云锦行,眼中是扭曲的快意。
“明儿个这晦气玩意的尸体就要被丢走了,”老头说话间还不忘拿石子扔过去,他啐了一声,又给沈扶玉道,“沈仙君您还是快走吧,别因为这东西冲撞了您。”
沈扶玉抬头看了看天,许久,还是没管这件事,抬步离开了。
危楼有些意外:“你居然没管这件事?”他还以为按照沈扶玉那心软的脾性定要为云锦行撑腰呢。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道:“若要救下云锦行,那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的悲苦经历岂不是成了笑话?”
云锦行享受百姓的供奉,就要为百姓负责。百姓憎恨云锦行,并没有错,所以百姓鞭尸时沈扶玉不会救下。
“锦书不擅长打斗,应该会藏于暗处,以阵法相助,若他俩没有其余帮手,带兵逼宫的就是荀广钧,”沈扶玉不再谈这件事,转而说起了别的安排,“那么皇宫这儿就由我、危楼以及沨予在。程余、千水以及君安你们同锦书关系好一些,你们去城门那儿,兴许还能劝一些。”
沈扶玉最后看向凤凰:“荀广钧那个所谓的‘灵器’究竟是什么目前还尚不得知,但他肯定会发动百姓自相残杀。哥哥,你的攻击范围广,麻烦你配合张青渐那边的人压制城内的暴动了。”
凤凰挥了挥手:“行。”
“那他呢?”池程余指了指旁边的草乌。
沈扶玉侧头看去,微微一笑:“草乌,自然有需要他的地方。”
经由他的安排,八个人自行分好了队伍,沈扶玉正要解散他们,却听池程余兴冲冲地打断了话语:“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得有个什么仪式?”
温沨予皱了皱眉:“紧要关头,你又添什么乱。”
池程余素来和温沨予不和,闻言也只是给温沨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你一个废物懂什么。”
温沨予气得腮帮一鼓:“那也比你老是给大师兄添乱强!你就是祸篓子!”
沈扶玉一听他俩吵架就头疼,忙走到两人中间,一手一个按住了肩膀:“好了,别吵了。”
危楼乐不可支,随手搭在了草乌的肩膀上:“池程余这个小屁孩怎么混到老六的,他不应该是最小的吗?”
池程余看着也得有十五岁左右了,不过他长得还算高,以往混在里面也没那么别扭,结果让沈扶玉一手一个按住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孩跟温沨予比起来实在太明显了。
草乌自然不能回答他。
旁边的祝君安温温柔柔地开了口:“魔相,我派内门弟子的排序并非按照年龄,而是入派顺序,以及,程余不知为何外形一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他本身年龄并非十五六岁。”
危楼挑了挑眉,突然发现清霄派这一群人好像都有那么点个人故事。
“师兄!”池程余委屈又生气。
他嚎起来声音巨大,传入耳朵里特别尖锐,沈扶玉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方才你想说什么。”
温沨予小声地喊了句“师兄”,委屈地看着他,看着都要哭了。
沈扶玉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道:“你也好啦。”
危楼:“?”
他若有所思,也凑过去喊,忸怩着道:“师兄~”
沈扶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添乱?
危楼:“……”
怎么一到他就是这个态度!
“魔相,”沈千水小声地给他提意见,“你喊得实在太恶心人了。”
危楼轻啧了一声,趁沈扶玉没生气前躲回了原位,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举动,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恶心人了,果然还是池程余和温沨予的错。
池程余还想争辩,沈扶玉方才冷下来的目光就挪到了他的身上,池程余当即被冰得浑身一激灵,较真的劲也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嘴皮子动得巨快:“我们来打气宣誓吧!”
沈扶玉:“?”
草乌缓缓道:“师兄,我要做什么啊?”
沈扶玉每次都会被池程余突然兴起的天马行空无奈到,他们又不是去从军,打什么气,宣什么誓。
池程余一看他们都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不死心,迫不及待道:“可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哎!山火那次不算,那次我们都没在一起!”
“幼稚。”温沨予轻哼一声,站在沈扶玉身边不说话。
池程余眼下无空搭理他,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沈扶玉,沈扶玉无奈地笑了一下:“看大家吧。”
他倒是无所谓,若是所有人都想振奋一下人心,倒也未尝不可。
池程余便看向最好说话的祝君安,祝君安一愣,旋即笑道:“我可以啊。”
沈千水也喜欢这种热闹,她举起双手,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好啊,我也想!”
池程余看了眼草乌,开心地看向沈扶玉:“三师兄也可以。”
沈扶玉没什么异议,他摇头笑了笑,走到他们中间:“好。”
凤凰目瞪口呆,他看着沈扶玉:“你还真跟着他们干那种丢人的事情啊?”
池程余不满地看着他:“怎么就丢人了?!”
凤凰想了一下沈扶玉念一句词,他们跟着振臂高呼的场景,当即笑倒了,毫不客气的笑声简直要把屋顶掀起来。
危楼一点也不觉得这活动丢人,他见沈扶玉走了过去,连忙也挤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兴致勃勃:“本相也来。”
池程余不满地瞪着他:“有你什么事?”这个觊觎他大师兄的可恶低等魔族!
危楼抬了抬下巴,道:“这次行动本相也参与了啊,自然有本相的份。”
池程余:“……”
凤凰一见危楼凑过去了,笑容渐渐消失,沉着脸挤到沈扶玉和危楼的中间,抱臂站着:“那孤也来。”
危楼:“?”
他微微眯了眯眼,重新挤到了沈扶玉和凤凰的中间,凤凰脸色沉了几分,再次分开两人。他俩谁也不让谁,越走越快,隐约在沈扶玉身边形成了一个漩涡。
沈扶玉:“……”
他面无表情地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按着一个的肩膀,“仙君““沈扶玉”两声不满的声音同时钻入两侧的耳朵,沈扶玉被吵得耳朵疼,按着他俩肩膀的手都用力了不少,他似笑非笑地看过两人:“有意见?”
危楼身形一顿,心虚地挪开视线:“没有。”
凤凰身体一僵,慢慢转过了头:“孤也没有。”
草乌道:“什么仪式?”
沈扶玉:“……”
时间隔得太久,场面又一度混乱至极,他已经忘了草乌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了。
经由危楼和凤凰那一闹,他们莫名其妙就围成了一个圈,池程余数了一圈,又跑过去把落了单的草乌给推了过来。
“就说……‘所向无敌,大获全胜’怎么样?”池程余迫不及待地提议着。
温沨予:“……好羞耻。”就算宣誓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
沈千水不敢说话,祝君安低头沉默,凤凰面目扭曲,危楼退后一步,沈扶玉欲言又止。
草乌缓慢道:“六师弟只是不知为何保留了少年模样,心智还是很成熟的。”
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暂且不知,只是他这话在此刻实在显得戏剧性十足,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
池程余:“……”
这个师门好让人心寒。
“不然,”沈扶玉见池程余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忙开口道,“我们既是要寻同舟阵法,便从同舟下手如何?”
“嗯……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沈扶玉拧着眉,“再加上派训,敢为天下先?”
“好好好!”池程余牵住旁边的两人的手,兴冲冲地就要开始。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句可比池程余那句说的好多了。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握住了凤凰和危楼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沈扶玉:“?”
“大师兄,你说呀。”温沨予小声提醒道。
沈扶玉的目光一个一个从他们带着笑意的脸上转过,心底蓦然柔软成一片,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围成的小圈,声音掷地有声:“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敢为天下先!”
他说完,其余人皆是目光清亮坚定,跟着重复道:“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敢为天下先!”
此话说完,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灵光从几人围成的小圈中流淌而过,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很快便散去了,好似没有存在过。
夜幕如约而至,宫中人得了张青渐的命令,此时都待在各自的宫里,一步也没踏出门,门外的侍卫尽数换成了道童。皇宫异常安静,任由无声的黑暗吞噬。
沈扶玉、危楼和温沨予三人在蒋韶的寝殿前站着,危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沈扶玉伸出食指挡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月亮落在面前数不尽的石阶上,染上了几分冷意。一道黑影缓缓爬了上来,渐渐地,那黑影的主人才逐渐露出了面目。
不是荀广钧。
“师兄。”
云锦书走了上来,露出一个并不算走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