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幼年被拐的薄情巨星(十八)
在美人的劝说下, 纪淮因松了口,杨洲怕他反悔,飞快把他打包进剧组。
他虽不能开口, 但感知力很强,看了他的表演, 秦易导演当场拍板决定用他。
拍摄时间是四个月,前两个月,他们一直呆在某个封闭学校里。
学校在山间,丛林茂密,修建的十分干净整洁,只是信号不好。
纪淮因不能开口, 每天下戏后就捧着手机,或者提着录音笔,在房间里作曲。
季也原定的是开拍一个月过来, 呆上半个月再走, 没想到临时被事绊住, 整整一个半月后才过来。
他和纪淮因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每当信号好一点,手机里都是塞的满满的音乐和消息。
山间网不好, 视频打不通,有好几次,好不容易打通,没说两句话就挂断了,那之后, 一连几天, 纪淮因脸色都阴沉沉的。
听说季也过来, 就是杨洲也松了口气。
季也来的那天, 纪淮因正拍一场大型的冲突戏,学校坐落在山间的学校,正在考试,外面突如其来了一阵泥石流。
哑巴坐在二楼考试,听闻走廊暴动,他放下笔,平时冷冰冰不爱理人的人,硬生生抄起凳子,砸碎玻璃,带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生从二楼逃出去。
这场戏算是哑巴的高光时刻,也是整部电影中的经典镜头之一。
但直到很多年后,杨洲也不能完全说清楚,这事落在当时,发生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因为同一时间,季也坐着来剧组的车,是真的出了事。
剧组坐落在深山里,位置偏僻,因此除了自驾,就只有每周一辆的,专门搭载着粉丝的车会开进这里。
前一天下了雨,路面泥泞。
一共是四个小时的车程,天放晴后,谁都没有想到会出事。
然而就在三个多小时后,快到剧组所在的山头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落下,吞云蔽日,汹汹而来。
宁城多雨,但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宛如银河倒灌,刹那间,玻璃外的场景已经全部看不清楚。
杨洲这天刚好在剧组,跟纪淮因讨论两首曲子的后续发行。
他听到消息,又看了眼天色,感觉不对,赶快给季也打电话。
那边信号不好,他站在走廊下,打了好几遍才接通,那头声音断断续续,除了玻璃刺耳的敲击声,只剩下雷雨的轰鸣。
季也的声音淹没在暴雨里,有些听不清,只断断续续听到他说:“……坏……了……”
坏了?什么坏了?是情况坏?还是其他的什么坏了。
杨洲心头一沉,看一眼乌云沉沉的天气,转头找纪淮因。
纪淮因刚下戏,他不敢耽搁,拿着手机过去,电话还没挂断,但瓢泼的雨声里,季也的声音很小,模糊听不清楚。
仔细辨认,才能听到隐约是:“什……么?”
就如同这边听不到那头的话,季也也听不到他们询问的声音。
空气死一般寂静。
纪淮因攥着手机,手指发白,他极快的喘息一下,转过头看杨洲的时候,宛如惊弓之鸟。
杨洲看着他,闭上眼,再睁开,水流进眼睛里,他抬头,纪淮因已经头也不回的进了雨幕。
杨洲一慌,赶紧跟上,劝他:“你疯了,你去有什么用,现在应该赶紧联系救援队——”
纪淮因没理,雨水不断流进他眼睛里,他眨眼又睁开,一双眼睛血丝弥漫,红的吓人。
天上雷雨轰鸣,地上深黑一片。
在瓢泼的大雨里,那是杨洲第一次听到纪淮因的声音。
他对着那头,不住地张口,拿手机的手几乎握不住,一声一声,不住重复,最终发出艰涩的颤音。
只有短短几个字,他说:“哥哥,别有事。”-
纪淮因硬是顶着暴雨,在灰沉的天幕下开始摸索。
杨洲不放心他,心里也过意不去,犹豫一下,最终拉住他,指了指路边停的车。
他不放心纪淮因出去,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看着车在雨幕中绝尘而去,后来人具体是怎么找到的,他不知道。
只知道季也他们的车运气还不错,只是走到半路突然抛锚,狂风暴雨中,人被带着磕了几下,但都没出大事。
只是最后回来的时候,司机开着车,纪淮因攥着季也,手已经僵了,怎么也掰不开。
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打断了剧组的进度,导演大手一挥,让都休息几天。
杨洲也没能回去,犹豫两天,他又去找纪淮因,吞吞吐吐的问他,他的嗓子怎么样了。
两天过去了,多的话他没敢问,纪淮因见到他时也一切如常,但纪淮因平时习惯了不说话,单从外表,他看不出什么。
见他过来,纪淮因没有意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正烧着一壶水,沏驱寒的姜汤,闻言转过身,点了点头:“嗯。”
声音简短,但遮盖不住他的音质好,杨洲闻言就是眼睛一亮。
那时候他不能说是多扒皮的经纪人,却也不能说多体贴。
他还没经历被人算计,沉入低谷,纪淮因借他势,把他拉起来,因此他对纪淮因掏心掏肺。
这时候的他,满脑子都是纪淮因能说话了,音质这样好,即使性格冷了一些,也不算什么。
说不定有人还就吃他这一套。
这些预测,都让杨洲信心满满,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再次成功,看到了手中,又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这让他忽略了很多细节。
即使纪淮因捧着姜茶,神色淡淡的告诉他:“以后不接戏了。”那时候的表情明显不对。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满口答应。
在他看来,纪淮因的这张脸,这条件,能开口之后,肯定是主打音乐的,电影拍过之后,第一波知名度已经有了。
他接不接戏,倒真的没那么重要。
这一年又发生了一些事,走马观花一般。
他把纪淮因送进男团,一炮而红。
后来纪淮因工作越来越忙,与季也聚少离多,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杨洲原先不解,因为纪淮因的发展可以说是很好了,商业价值一天比一天高。
直到有一天他推开公司的门,看到久违的美人站在公司下,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眉眼弯着,玉一般舒适,来给纪淮因送饭。
杨洲才恍然大悟,纪淮因这小子可能是想家,想他哥了。
杨洲拍一下头,觉得好笑,就暂时压下最近听到的,有关纪家频频关注公司的消息,带着季也去找纪淮因。
纪淮因在舞蹈室里。
他以前专注音乐,没学过舞蹈,但他天生学习能力好,安排给他了,他就能练到极致。
他们团最近在筹办演唱会,纪淮因担任主唱,主打他的新曲《仰望》,杨洲给他争取了来年单曲的机会,条件是今年他要配合团里宣传。
纪淮因答应了,多余的时间,他的精力无处发泄,就泡在舞蹈室里。
纪淮因这时候已经很红了,团里四个人,他的人气是最高的,往往有什么好代言,人家会指名让纪淮因上。
他就是天生引人注目那种人,即使性格有些冷,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S级的精神力者,有的是人喜欢他,尤其是公司里总是出不了头的小明星,心甘情愿到他曲子里做配。
杨洲多少知道点风言风语,但他没想到这么巧,他跟季也有说有笑来到舞蹈室,一推开门,一个小男孩脸蛋红红,正试图往纪淮因身上贴。
舞蹈室很大,三面都是镜子,里面发生点什么,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从门口的位置,很容易错位,看到的动作更加暧昧。
杨洲是多少知道纪淮因心思的,此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赶紧转头去看季也,却发现青年的表情还算平静,相比较上次,他的头发长了点,搭在耳后,更显得温和美丽。
他似乎只是怔了一下。
于是杨洲产生了对季也的第二印象,是个很沉得住气的美人。
实际上,季也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他此时接受的信息量空前的大,几乎是一瞬间,叮叮叮叮的提示音就在他耳畔响起。
消失已久的系统不摸鱼看片了,收到邮件,赶紧出来告诉季也。
『阶段任务已达成——』
『世界线修正,目标任务纪淮因,知名度等级为高,身份已归位,经检测:合格。』
『下阶段世界线开启——』
在下一段剧情线里。
季也和纪淮因会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他们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密不可分。
然而纪淮因被星探发现,男团出道,一夜爆火,开始家喻户晓。这时候,季也只有一间不大的摄影工作室。
他们聚少离多,关系越来越远,而进入娱乐圈后,纪淮因被纪家锁定,经过基因检测,确定这是他们丢失已久的孩子。
纪淮因是当红明星,又是纪家这一代唯一合格的继承人,并且是一名s级精神力者。
喜欢上他的人会越来越多,接近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时间久了,他与季也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纪淮因的身边会充斥诸多诱惑,他们像是两条相交过的线,不断重叠,却又渐行渐远。
情感终究抵不过时间,爱意终究抵不过本能。
纪淮因不爱季也了。
这是本世界里,对于季也这个少年时期的白月光,全部的时间线。
现在,纪淮因爆红,纪家也已经注意到他,纪淮因吃饭,工作,喝水,都充满了自然而然或者别有用心的“偶遇”。
这是世界线的规则。
季也抬眸,看向练舞室里三块巨大无比的玻璃。
纪淮因一身白恤,腰身扎在裤子里,满脸汗水。
男孩端着水,几乎贴上他的脊背。
他转身,发现对方的动作,脸色忽的极其难看,推开身边的人。
他神情焦躁,大步朝门口走来,忽的伸手,紧紧攥住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的季也-
这不是第一次。甚至往后的一年里,常常会发生类似的场景。
季也在的时候,或者更多他不在时候。
在纪淮因身边逐渐浮现出很多诱惑,世界线似乎铁了心要勾引他,让他放弃季也。
但纪淮因从不动心。
他今年十九岁,精力旺盛,有时候季也几乎招架不住。
但几乎每个星期,纪淮因都会回来季也身边,整整一年,从未间断过。
临近初冬,A城天已经密密匝匝的变黑,季也刚结束了项目,回家后只来得及喝杯水,就躺在沙发上沉沉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脚踝,轻轻的,带点冰。
季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纪淮因脱了大衣,正把他往怀里抱。
“回来了?”近些年,两人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一个城市,买了房子,住在一起,算是聚多离少。
嘉南已经很久没回去,临近新年,秦边远打了好几通电话,说今年务必回去过年。
季也眯着眼,看窗外已经完全黑透,只有落地窗外通明的灯火。
他伸手,在沙发上胡乱摸索,摸到手机,按下锁屏,拿起来看。
骤然发亮的屏幕让他清醒少许,上面是已经给秦边远回了一半的消息。
秦边远:『今年回来过年不,老在外面,不想家啊,老头提前买了一大堆零食水果,根本吃不完。』
季也回的是:『应该……』
他想说应该可以回去,但回到一半,他就因为太累,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腿蜷缩着,纪淮因回来的时候,身上连外套也没有搭。
纪淮因放下东西,伸手抱他。
季也正拿着手机看,膝弯一动,被换了个姿势,他微眯着眼,抬头看纪淮因,又窝在纪淮因怀里,慢慢的继续回秦边远。
『我应该可以,淮崽……』
季也抬头,脸颊擦过纪淮因肩旁的链条,手伸出去,缩在纪淮因衣服的毛边里保暖,抬眸问:“淮崽,今年回去过年吗?”
纪淮因闻言,低下身体,让季也的手放在脖子里,点头:“嗯。”
他近期正筹备品牌方合作活动,时间刚好是过年前。
品牌方动作大,忙完后,根据计划,能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往年都是季也陪着他,今年季也想回家,他会空出时间。
总之和季也分开这样的选项是不会存在于纪淮因选择里的,他搂着季也,手机展开,和杨洲商量。
杨洲那边回复的很快:『最近没工作,去吧,别被拍到,对了,过几天荔枝台的节目你多注意,别出问题。』
纪淮因近段时间愈发往音乐靠拢,他在的团本就是高层临时拼凑,凝聚力不足,此时各有行程,处在互不打扰的状态。
杨洲给纪淮因接了一档原创唱歌节目,只要纪淮因稳定发挥,红是早晚的事,还是口碑流量齐飞那种。
纪淮因的确是喜欢音乐,听说是原创,没拒绝,回了消息,手机丢在一边。
季也在他怀里,睫毛垂着,神情专心致志,正回秦边远。
『淮崽也回去。』
『好嘞。』那头得到消息,挺高兴,『那就等你们了,我一会多买几条鱼去,你们不喜欢鱼丸么,多炸点,还有春联,等你回来写?』
秦边远毕业后留在嘉南当了警察,他专业强悍,外形优秀,据说一回去就立几次功,现在正步步高升。
他知道季也字好,对于让季也回来写春联的事一直跃跃欲试。
近些年年味越发淡了,但对生长在老院里的人来说,过年还是在家里,自己摆弄着比较有仪式感。
季也听出他的意思,唇边弯出点笑,回他:『好。』
正笑着,字打完,下巴被掰过去,纪淮因往下,含住他的嘴唇。
深灰的眸子隔着夜色压下来。
他扔下手机。
等再爬起来,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季也有些脱力,他在浴缸里,身上满是水汽,微眯着眼,眼睛通红。
高高的花洒下,他抬着眸,看纪淮因。
纪淮因与他对视,放下手里的毛巾,吻他的眼睛。
“怎么突然回来。”伸手,抹开滴在眼睛上的水流,季也问。
今天是周四,按照行程,纪淮因应该在宣传才对。
纪淮因歪头,手指在季也眼睛上快速一抹,没说话,把头埋进季也肩膀上。
没什么,想你了。
他闷闷说:“有个节目。”-
纪淮因参加了一档音乐节目。
这是当年剧组出事后,纪淮因的第一次将季也带进他的领域。
“原因嘛,我多少知道点。”临近节目开播,杨洲叼着烟,在门口接季也,手上拿着几张票。
他没用,给季也一顶帽子,带着季也从工作人员的位置往后边走。
他边走边回头:“这票,一开始我说不用。”他笑起来,对季也说,“我说你就在家属区就行,他想了半天,结果告诉我,说是看你的意思。”
“他太小心了,你的意思呢,会觉得不习惯吗。”以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家属的身份,来旁观他的节目。
杨洲说着观察季也。
他见季也的次数不算多,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是位气质美人,如今一看,记忆并未出错,美人通体的气度,没有足够的涵养的确养不出来。
季也跟着他从走廊一路往前。
“没有。”他穿一身浅亚麻衬衫,休闲牛仔裤,头发从帽子里垂下一点,回头看杨洲,看起来挺温和,“这里视线挺好的。”
他们站在第一排的死角。
台下是一片蓝海,粉丝已经激动起来,大声尖叫,台上的表演刚刚开始,纪淮因对着麦克风,缓缓在乐声中奏出曲子。
季也看着他,眼睛弯起来:“看的很清楚。”
“是吧。”杨洲站在他身旁,看着台上的纪淮因,也忍不住感慨:“是,他就是有这个能力,无论在哪里,都让人忍不住看他。”
“他今天说你会过来,我还吓一跳。”杨洲笑,“挺久没见你了。”
纪淮因这小子别的不藏,拒人千里之外,偏偏把他这位兄长藏的严实。
之前参加一档节目,节目里主持人活跃气氛,开玩笑提了几句纪淮因的性格。
纪淮因性格偏冷,除了人设,这多少牵扯到个人的成长环境,关于身世,纪家那边还没放出声,现在不能多说。
经历可以聊两句,说起来,纪淮因幼年的经历的确算不上好。
现在还有他初中同学在网上发言,说他小时候性格很孤僻。
糟糕的经历,冷淡的性格,耀眼的才华,帅气的面孔。那期节目一出,纪淮因的粉丝瞬间暴动。
从此以后,连冷淡的性格都是可爱的。
只有杨洲知道,这人对上特定的人能有多黏人。
他经常看纪淮因黏着季也。
录音棚里挂不断的手机,片场发不完的短信,离开时依依不舍的神情,如果不是确定那个人是纪淮因,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纪淮因。
杨洲只觉得眼睛疼。
而现在,将狼崽子变成大猫的人就站在自己隔壁。
杨洲后退一步,靠在台上,想了想,道:“你听他的曲子。”
“这其实是一档十二期的综艺。”杨洲说,“这是第七期,第六期的节目主题是山海,而给出的预告里,第七期的主题是山海不可平。”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听起来应该是一首比较悲伤的歌曲。
然而纪淮因做的曲子不是这样,他的曲子像流水,低缓温柔,又像山脉,静谧巍峨,不可更改。
这是一首慢歌,然而听到之后,场下的蓝海慢慢平静了。
“这首歌他写了很久,叫《仰望》。”杨洲靠在一旁,解释说,“那天他听到主题,回来把自己在屋里关了好几天,最后写成了这首歌。”
季也抬眸望场上的人。
杨洲笑了下,继续道:“修了很多次,把公司老师都逼疯了,他最后又非得加了一段,说前半段是山,后半段是水。”
“这是很冒险的。”杨洲说,“山海不可平这个主题很好理解,前面是山,后面是水,他们遥遥相望,不可靠近。”
“其实已经很惊艳了,对这个主题来说,缺憾未必不是一种美。”
“当时公司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跟淮因争辩,这个曲子不可能再有什么修改,淮因就又加了一段。”
杨洲说着就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在山水之间,加了一段竹叶声,啸叫的竹叶。”
“然后他说,其实这首歌还有个小名。”
“叫摆渡人。”
往后很多年里,只要是纪淮因的演唱会,他都会在最后一首歌里,唱这首一开始被命名为《摆渡人》的曲子。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唯有摆渡人-
参加完比赛,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十几个小时。
雪地上是路灯映下的橘光。
季也把车停在录音棚外,把着方向盘,静静看窗外。
从A城到嘉南,路上大概要十一个小时,纪淮因不方便乘坐飞机,旅途太远,原本是打算司机随行。
季也突发奇想,觉得这段路程,其实当做和纪淮因的临时旅行也很好,他们近些年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他和司机打了电话,又给对方发了大大的红包,祝对方新年快乐,自己开车,在外面接纪淮因。
纪淮因迎着风出来,戴着口罩,黑色大衣,密不透风。
他弯腰进车,敏锐注意到车内的环境不同,没说话,眸子微不可查抬起,看季也的方向。
季也靠坐在方向盘前,握着方向盘,淡茶色的眸子被光映的明朗。
没有丝毫解释,偏过头道:“走吗?”
纪淮因弯腰坐进车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说当年的原因,和下个世界是连起来的ovo
第62章 幼年被拐的薄情巨星(十九)
这是疲惫且疯狂的十一个小时, 像童话剧本里写的私奔。
一路上幕天席地,无人打扰,无人问候, 只有漫天的星子,和秦边远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的催促。
他扯着嗓门问。
“到没有啊。”
“到哪了?”
“用不用去接你们啊。”
秦警官急得抱住了地上的流浪猫, 烟灰往下掉着,狸花猫看着他,兜头就是一爪子。
秦边远笑着后退,烟灰掉在屏幕上,他伸手一抹。
此刻的季也和纪淮因距离嘉南只剩下两个小时的路。
高速路上一路平坦,下了高速, 临近嘉南的一个城市,已经完全进入了过年气氛。
天空上的烟花寸寸爆开,熠熠生辉里, 季也捏一下纪淮因的手臂, 示意他来开车。
纪淮因已经连续开了四个多小时, 虽然没有表现出疲惫,但喝了好几口凉透的咖啡。
季也坐在副驾驶位,偏头看着前方飞速倒退的树, 修长的手指伸出,轻刮一下纪淮因的脖颈:“淮崽,停一下。”
纪淮因微顿,靠在路边停了车。
季也打开车门,看到路边有卖食物的小店, 干脆过去买了两杯热饮, 超市里的糖炒栗子热气腾腾, 季也看着, 买了一包。
他穿着驼色大衣,脖子上是浅格子围巾,黑发垂在眼睛旁,显得平静温和,买了吃的,越过一路的寒风往回走。
纪淮因立在车旁看他,在季也把食物交给他,弯腰进车门的时候,腰身低垂,摸了摸季也的发根。
他很少这么做,两人相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愿意把主动权交给季也,即使他是更具侵略性的那个。
季也有些惊讶,回过头看他,没说什么,眼眸微不可查一弯。
车里弥漫着柠檬茶微甜的气味。
等车行驶到县区,秦边远已经停了车,蹲在路边等候。
他穿着羽绒服,嘴里叼一根烟,车停在身后,眯着眼看远方,说话间嘴巴里丝丝冒着白气。
“怎么才到啊。”他说,季也过来,他抬手捶了一下季也停在半空中的拳头,笑起来,“冻死我了。”
“怎么不去车里等。”季也笑,伸手借力,把他拉起来。
秦边远拍拍裤子,摇了摇手中的烟:“想了,出来抽一根。”
纪淮因站在一旁,与秦边远怀里的狸花猫对视。
各自驱车回家,秦方勇已经在家里等着。
近些年他年纪愈发大,退居二线,头上已经生了白发,面容在刚毅中多了些随和。
年夜饭做了几条鱼,炒了几个菜,听说近些年都吃饺子,他提前包了一些,一半鱼肉馅,一半猪肉香菇。
季也回来时,他正时不时站门口看,先看到提着东西进来的纪淮因,忍不住笑:“淮因这么大了,好。”
当年伤痕累累,满眼警惕的小孩,在这方小院里扎根,成长的如此出尘绝艳,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家里小孩少,他是唯一的长辈,秦方勇从口袋里掏出鼓鼓的红包,先塞给纪淮因一个:“你的,先拿好。”
他声音洪亮,穿透力强,平淡的年无端显得喜庆。
纪淮因扭头找季也的影子,季也正在和秦边远靠着车说什么。
嘉南不下雪,空气湿冷,他的眉眼映在炮竹声里,温暖而平静。
纪淮因转头,说:“谢谢舅舅。”
他接过手里的红包,没有推辞,原本锋利的眉目柔和些许。
旁人都说纪淮因冷,因为幼年经历,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家人能让他完全信任。
季也进门就被舅舅揉了下头,他二十多岁了,高大的男人还把他当小孩看待,对着他感慨:“阿也也长大了。”
他拿出红包,顿了顿,眼睛不自觉一沉:“你爸爸妈妈看到了,也会开心。”
当年姐姐姐夫出事,是他远远北上,接回了尚且年幼的外甥,这么多年的抚养,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对故人也算交代。
季也感觉到舅舅的低落,弯着眼,在男人的目光中道:“舅舅,我过得很好。”
“对啊。”一看老头年纪大了,开始煽情,秦边远赶紧过来,捶了锤老爹的肩膀,“这可不像你啊,对了,我红包呢,怎么没我的,我可知道你……”
一句年终奖没说完,秦边远被老爹笑着垂了一下,一个鼓鼓的红包扔他脸上,人还满脸嫌弃:“滚滚滚!”
秦边远美滋滋走了,到客厅夹饺子吃,口中恭维:“那就谢谢我的老父亲,哈哈。”
一片欢声笑语,电视机里是春晚热闹的声音。
临近九点,没有一个人生出困意,饭桌上杯盘精致,一人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季也从前生活在北方,吃起来很是习惯,秦边远不常吃,咬了一个,觉得对味,吭哧吭哧把头埋进碗里。
原本严肃的秦方勇都给他整笑了,骂他是不是饿死鬼,季也扶着额头,笑的肩膀耸动。
纪淮因灰眸轻垂,看看桌那头的父子俩,再看看身边的季也,手指垂下,偷偷握住季也的。
他们的事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公开,这在小县城未免太过引人瞩目。
身边人只有杨洲知道点,秦边远或许也猜出什么,但从没有说。
吃过饭,秦边远到厨房刷碗,秦方勇累了,早早地回房间休息。
季也换上了睡衣,拖着下巴,坐在客厅里,纪淮因陪着他,一边听即将发行的新歌,一边等待晚会的最后一秒钟。
这个时候是需要放鞭炮的,前些年都是秦方勇这个唯一的家长,带着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今年都长大了,又齐聚一堂,秦边远早早在外面支起架子,等着点火,看屋里季也和纪淮因依偎在一起,坏心眼的敲玻璃窗。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一个眉目清和,一个目光凌厉,说不出的相配。
一月一日零点,秦边远亲手点燃了这挂三百多响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在夜空,伴随着漫天火树银花,熠熠生辉。
有小孩在外边玩,因为烟花爆竹兴奋的吱哇乱叫。
秦边远大声的笑,转头站在窗前,疯狂的拍玻璃:“阿也,淮因,快许愿啊!许新年愿望,很灵的。”
他手里拿着仙女棒,笑眯眯和出现在院门口的小孩一起叫唤。
一片火光冲天里,他玩得开心极了,忘记回头提醒纪淮因,许的愿望可不要说出来啊,就不灵了。
在往前十多年里,纪淮因的愿望从没有说出口,一开始是因为他说不出话,后来是因为工作忙,他没能回到嘉南。
在新年的火光冲天里,纪淮因和季也出门,并肩而立,手中是燃烧的仙女棒。
季也的眉眼映在熠熠火光里,他拿着仙女棒,眉目温和,指节修长,说不出的好看。
纪淮因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即使过分冷硬的线条,也阻挡不了他心情的愉悦。
他道:“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年,都和哥哥一起过。”
人声喧嚣如沸,季也在吵闹声里听见这句话。
他转头,眸子一弯,答应了:“好。”
世界线就此定格。
这一天,京城纪家,数年的权利倾轧终于有了结果。
胜出者不是后来居上的老二,或者老三,自然也不是当年为了寻找孩子,早早去世的老大夫妇。
这场战争的最后谁也没赢,死伤遍地。
于是最后,不得不近七十岁高龄的纪家老爷子站出来,接手了公司,并宣布资料符合,并且是s级精神力的纪淮因,是纪家下一代继承者。
纪淮因本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但从这一天起,他拿的剧本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娱乐圈,或者青梅竹马。
他需要到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在那里厮杀搏斗,刀光剑影,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这是凭借他支撑起的剧情。
而那个世界里,不能,也不应该有季也。
但纪淮因的选择总是在拒绝这个选项,他偏安一隅,不肯回纪家,也不肯放弃季也。
这件事被称为世界线中的特大事故,在以往,所有被编织好的世界线里,角色没有出现过这种反抗的情绪。
为此,联盟甚至暂停了世界线,特意连接了纪淮因的大脑。
他们希望纪淮因回到正轨,捧起属于他自己的剧本,只不过是放弃季也而已,并不是困难的事。
况且,在这以后,他将是纪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可以将设计父母,导致他流落在外的仇人全部杀死,也可以利用纪家的资源,走上巅峰。
标标准准的男主剧本,没有一个主角会拒绝。
对此,纪淮因在毫无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只回复了一个字:
“滚。”
联盟无法,只好在精神力上对纪淮因施压,试图抽出他的记忆,或是情感。
一个世界的世界线编织着十分困难,需要无数个构建师共同努力,崩塌的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纪淮因本身是天赋极强的s级精神力者,联盟无法压制他,好不容易成功一点,却遭到纪淮因剧烈反抗,造成了他精神力崩溃。
联盟无法,只好把目光投放到季也身上。
季也本身隶属于联盟,改变空间较大,但他目前的身份是精挑细选的,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一辈子的角色,世界线不可改变。
于是,联盟只好抽取季也的全部记忆,将季也这个角色进入托管状态。而真正的季也,则因为消耗巨大,返回系统空间修整。
这一休就是很多年。
接手季也身体托管的那个员工,本身并不是任务者,于是中间出了岔子,季也的角色被一个外来病毒覆盖占领。
那个病毒以为他穿越到小说里,拿了男主的白月光剧本,兴致勃勃,和身为纪家继承人的纪淮因极限拉扯。
最后发现无果,纪淮因始终对他不冷不热后,恼羞成怒,想方设法的折腾纪淮因。
纪淮因好几次想掐死他。
纪淮因没有动手。
纪淮因产生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无法再被判定为是正常的“纪淮因”。
『纪淮因终于不爱季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
第63章 季也(一)
纪淮因不爱季也了, 世界线恢复正常,因为托管而失去记忆的季也回归。
回忆读取完毕,记忆随之回笼。
窗帘拉着, 室内昏暗,抑制器滴滴作响, 被攻击的纪淮因神情恬淡,靠在季也肩膀上,像睡着了。
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季也抱着纪淮因,看系统给他导入的画面。
看在巨大的精神力波动下,眼前看起来无比真实的世界开始支撑不住, 变得虚幻,浮现出光影。
季也和纪淮因的精神力都是s级,在他们极端的攻击性下, 世界线几乎被冲的粉碎。
它控制不住, 产生崩塌迹象, 粉刷洁白的墙壁,桌上的茶几,天花板上的吊灯, 在一片混沌虚无中,一点点被解析分离,裂成碎片。
季也抱着昏过去的纪淮因,在这种碎片中,甚至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看到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成功, 还有下一个世界。
那是个仙侠世界, 天高云渺, 在里面, 他是溪山的一峰之主,而纪淮因是拜入他门下的弟子。
小仙君拜入仙门时才一丁点大,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瞳色透亮,生活在溪山之上,每天跟在自己身后,叫“师尊”,“师尊”。
像个小尾巴。
季也很喜欢他,会在下雪的时候给他煮冰糖梨水,会在元宵节的时候给他买兔子灯笼。
小糯米团子很依赖季也,他一天天长大,眉眼一天天淡漠,成长为了合格的仙君。
但是每当任务归来,面对自家师尊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总会垂下一点,半蹲下,在师尊弯起的眼眸里拿出一包桂花酥。
那是瀛洲女仙的特产,每年仙门比试,会送往溪山很多,季也大多都是分给门内的小弟子。
小孩子出门在外,有时候总会想家,吃着好吃的,就没那么难过了。
没有人知道仙尊其实也偏爱这个味道,除了小糯米团子,如今清冷高华的淮衣仙君。
他每次出去,无论绕多远的路,都会给仙尊带回一些。
那是仙尊最安闲愉快的一段日子,他一点点把小糯米团子带大,师徒二人在溪山之上,好不舒适。
然而好景不长,在仙洲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上,糯米团意外受伤,被发现魔君血统,遭仙洲十二尊者截杀。
季也持着一柄星遥剑,以一己之力截住对方,在溪山之下,当着糯米团的面,力竭而亡,身消道死。
谢淮衣从此入魔。
季也原本情绪波动并不太大的心脏剧烈的疼起来。
这是下一个世界,而如果下一个世界再不成功。
季也还看到了世界的尽头,一群科研人员眉头紧锁,站在治疗舱前,神情紧张,隔着遥远的时空,看着这里。
他们说:“方案3失败……议长情绪稳定,没有苏醒迹象,下面准备方案4,预备导入中,导入进度……25%……滴滴——出现故障,准备抢修!”
季也闭上眼睛,抱着纪淮因,嗓音沙哑。
在崩塌的世界线中,他看着对方,低低道:“够了,让他出去,我醒。”-
在联盟里,季也是个很特别的人。
新纪元里,联盟政治体系特殊,以皇室为首,分立一名大部长管理重要机关,作为仅次于皇室的存在。
而在联盟近些年的政治体系里,绝不可不提季家的存在,首都星季家,地位超然,在如今的联盟里,地位仅次于皇室。
季家政客出身,但这一代的主支里,罕见的只有三个人。
已经身居高位,官至联盟大部长的季明烛,独当一面,战功赫赫的季姝上将,以及目前在社会部下任职的,温雅随和的季也议长。
在大部分人看来,季也议长是个特殊的人。实际上,按照季也的家庭出身,他不应该是一个干净并且温和的人。
玩政治的手脏,心也脏,这是大部长季明烛在下达命令,摆弄权利的时候,自己也不会否认的事。
但或许是季也议长成长时,联盟所处的环境已经十分安稳,又或许是他之上有太过强势的兄姐,为他拦下了一些不必要的肮脏手段。
季也议长在一群政客里,总是显得稍微不同。
这一点,季也议长在军事学院读书的时候,就有所体现,那时候,联盟正风风火火的掀起平权运动。
军事学院指挥部所容纳的,大多都是精神力等级在A级以上,甚至S级的强者,A级以下,低等的精神力者被不允许参与指挥。
这期间,即使有极为优秀的B级精神力者侥幸进入指挥部,也被只允许做辅助兵。
那时候黑市里有一种药水,名为devil,能够将人的精神力从低等短暂的提升到A或者S级,被列为禁品。
有一名胆大包天的B级精神力者,装做A等,混进了指挥院,不仅如此,他成功拿下了当年作战赛里的银奖。
然而就在获奖当天,这名B级的精神力者被爆出违规服用devil,他仅仅是一名适合梳理精神力和孕育的B级,不具备S级的作战能力。
军院哗然。
当时不仅指挥院,联盟军校七十五院的士兵都闻风而动,持不同态度。
指挥院地位特殊,给出的答案十分模糊,结果出之前,暂时不发表意见。
指挥院下,以攻击性为主的兵院,和以治疗性为主的药院,在论坛上撕的腥风血雨。
兵院认为,此事极其恶劣,已经达到了能够判刑的程度。
自古以来,指挥长都是A级和S级以上的强者担任,也只有他们,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准确判断。
一名B装A的撒谎精,实力无从判断不说,做出的事根本没把一众A级和S级放在眼里,谁能信他?
关于此事,药院的梳理者有不同意见。
对方表示,虽然这名B级的做法不可取,但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这是深植联盟规则下长久的弊病。
联盟鼓励并且偏心攻击性强,无法生育的S和A级,对于存在梳理能力的B级,一直持打压态度。
在舆情哗然之前,药院简单明晰的指出:这就是一种歧视。
因为试图得到B级的梳理能力,孕育能力,联盟表面上是说要保护B级,抬高B级梳理者的地位,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种控制。
B级精神力者再强,也不具备进入指挥部的条件,可连入场券都没有,如何让人证明自己,这真的公平吗?
药院的询问振聋发聩,兵院强势且不认同,双方撕的天昏地暗,甚至在社会上产生了一阵平权热潮。
一场比赛事故,逐渐发酵,衍生成一场社会事故。
很快,这把火烧到了比赛的另一位得奖者身上。
金奖的获得者是当时19岁的季也。
他是联盟军事学院指挥系三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的攻击力不是最强,然而对战场的洞察力堪称恐怖,是最合适的参谋长。
上一个这样耀眼的人,是他精神力近乎达到双S级别的姐姐,攻击性极其强横,横扫边缘战场的季姝上将。
当时时值一场舆论暴动,事情就发生在那名B级精神力者疗养的医院。
季也当时已经在军部实习,拿着一份文件出来,被群情激奋的民众堵个正着。
对方语言尖锐的问,说季也先生,请问您对莱恩因为违规服用devil,即将判刑这件事怎么看。
又或者说,对于联盟长久以来对B级精神力者的歧视,作为季家的人,您怎么看?
您认为您生来优越吗?
这其实是非常尖锐的问题,任何一名合格的政客,其实都不会认真回答。
季也出生在政客家庭,他本身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名年仅十九岁的青年,眉目清和,身形修长,一双眼睛里竟然是温和神色。
面对这个令全联盟避之不及的问题,他想了想,然后说:仅代表我自己。
他道:“我认为莱恩是一名优秀的对手,在战场分析第十三道关卡里,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解析星芒阵的时候,他快了我三秒。”
“这三秒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弥足珍贵,这与是否是一名S级精神力者,或者B级精神力者无关,这是他珍贵的天赋,也是能力。”
“我无法代表季家发言。”
“我并不认为我生来优越。”
“我真诚的尊重我的对手。”
当天下午,这三句话就以郑重的姿态登上报纸,被称为平权运动的第一枪。
即使发言人剥离了他的家族,即使从此以后,他褪去光环,变得普通,或许他再也无法进入被S级彻底垄断的军部。
但没有异议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自上往下,以S级精神力者,高级官员的身份,在试图寻求一种平等和稳定。
后来发生什么众人不知道,只知道在这场风风火火的平权运动过去后,联盟出了一系列法条,恢复B级及以下的人群,应有的固定权利。
军部里,有关季也的名字悄无声息删除,取而代之的,是社会部里一名笑容温和的青年。
他从最底层做起,除了相貌美丽,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但他的知识储备丰富,为人明朗随和,总是能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他用了五年时间,走到了社会部下,七大议长的位置,地位仅次于社会部的部长。
他是一名很好的人。
“季也议长,这是本次行动的方案。”社会部办公楼里,新上任的助理橘眠整理好文件,在心里回忆自己层层听来的消息。
她垂目,微微低头,头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双手在空中齐平。
社会部不属于军方,但性质特殊,有很多人员从军方抽调,至今保持着部队的生活习惯。
很多重要的活动也和军方接轨。
比如这次,黑市治下,居然研制出了一批基因人。
人体的基因都是有规律的,可以适当刺激,激发潜能,却不能随意更改序列。
如果强行更改,不仅不符合人道主义,更是一种惨绝人寰的虐待。
黑市利益为上,并不在意这些,更恐怖的是,他们贩卖改造,加以训练的基因人,最低等级都在A级以上。
根据内线传来的消息,因为手段残酷,黑市甚至训练出了3S级别的超强基因人,十分恐怖,一旦面世,一定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恐慌。
社会部紧急发出预案,联合军部,要研讨这批基因人的归属。
任务接收者是季也议长。
余光里,橘眠眼皮轻动。
她看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指伸过来,指骨分明,像桌上的瓷器。
青年握着一支签字笔,声音温雅清朗,道:“好,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阿也和淮崽原本的世界ovo
第64章 季也(二)
萨米琅西是宇宙里有名的荒星, 属于“三不管”地带。
不归联盟治理,不归虫族麾下,也不归皇室所有。
这里是犯罪者的天堂。
因为难以管理, 也因为地处偏远,原本军部是不会轻易到达这里。
如果不是对方将魔爪伸向联盟不满十四岁的, 精神级别为S-A级的幼童。
密密麻麻的钢铁舰队停留在萨米琅西附近,由军部上将季姝将军带领,作为前锋,打开黑市轨道。
一旦黑市被攻破,社会部麾下要尽快展开救援,将位于其中的基因人救出。
一直到军部攻入黑市, 造成动乱,并且俘获好几个联盟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为止,事情都还算顺利。
谁也没想到, 营救活动最终卡在被救的人质身上。
黑市巨大的集中营, 暗无天日, 被一块巨大的铁皮围的密不透风。
集中营里,一群模样5-17岁的少年坐在角落,神情麻木的看着士兵, 眼中满是危险。
他们的状态极其异常。
不是重获新生的喜悦,甚至不是面对陌生人的警惕,他们看着士兵,眼中并无太多情绪,有的只是本能的, 根植于血脉中的杀戮。
“他们已经废了。”
季姝上将叼着根烟, 面无表情看身旁的幼弟。
她伸手, 弹了弹烟灰:“我记得这个任务难度级别是17, 你刚升议长吧,谁让你来的?”
季也看着集中营里已经全无人类情感,神色危险的幼童,唇角微微绷起:“他们都被注射了抑制剂?”
顾名思义,精神力者级别强大,身体负担不了的时候,除了寻找B级梳理者,还有一种物理疗法,注射抑制剂。
抑制剂会弱化精神力者的情感,降低情绪阈值,但有很严重的副作用,如果长时间注射,很可能会情绪缺失,变得暴躁嗜杀,不再像一个人。
在战场上,往往是士兵保命时才会用。
并且联盟规定,19岁以下的幼崽,包括少年人,不允许使用任何抑制剂,削弱版也不可以。
他们年龄太小,身体负荷不起,很可能造成终生损伤。
而集中营里的幼崽,精神力隐隐鼓动,级别都不低,瞳孔里却尽是麻木,没有任何情绪……一看就是被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
“显而易见。”季姝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她在军方权限很高,能接触到季也目前无法接触的事。
就比如这批幼童之所以被如此重视……是因为里面有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或许和皇室有关。
关于这些,季姝没有和季也说,季家默认,季也作为老幺,不需要参与进这些权势争夺里去。
季姝抽了口烟,手指在季也头上重重一按,提醒:“别跟我装傻,问你呢,谁推给你的?社会部吃闲饭的?17级难度,让你一个新议长来?”
女将军声线冰凉,略有些野性的眉眼眯起,带出一种放肆的侵略感。
常在部队被她收拾的士兵闻言,下意识夹紧尾巴,季也看着她,无奈的笑起来:“姐,这是我的工作。”
回应是季姝重重压在他头顶的修长手指。
然而谈话无论怎样,自从意识到集中营里的幼童们全部是抑制剂过量,没有情绪感知的“小怪物”后,这场营救终是陷入难题。
就连一直多有关注的皇室也三缄其口,变得沉默起来。
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这群幼童,小小年纪,无一例外,全部被基因改造,成了A级以上,甚至S级,双S级的基因人。
如果加入帝国,这毫无疑问,会是一股强盛的力量。
然而问题是,这样的他们,没有情绪,不服从教化,心中没有是非观念,甚至在黑市的折磨下,他们很可能充满了报复观念,心中只有杀戮。
他们会报复谁,报复完黑市,会报复普通的民众吗,会成为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吗,他们实在有最合适的土壤。
他们出去了,到底是英雄,还是怪物。没有人能肯定。
事情一时间陷入僵局,季姝还有新的任务,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季也考虑再三,决定暂时与社会部留下观察。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某一天夜里。
季也洗漱完毕,坐在床头看了会书,即将睡着了。
有尖锐的警报突然拉响,私人通讯器被无障碍接入一条讯息。
巡逻兵语气紧张,只有一句话:『议长阁下,基因人□□。』
基因人□□,季也穿好衣服,赶到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比他所想还要更严重一些。
黑市围成的铁皮是特殊材质,有抑制能力,原本是为了防止基因人逃脱,军方来了之后,拆除了一部分残虐的刑具,但并未解开限制。
这天晚上,大大小小上百个基因人,不知缘由,突然□□,集中对集中营的某一处发起攻击。
季也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基因人还小,工具不足,尽管天赋卓然,也无法与季姝麾下的军方精英抵挡,发起的攻势全部被化解。
双方互有伤情。
集中营里暗无天日,在一片血腥气里,季也第一次见到了江以淮。
那名少年身形修长,穿着黑衣,左手垂在膝盖上,滴滴答答渗血。
他抬头,灰眸淡漠,神情冷清。
江以淮是领头人,也是那名传说中的,3S级别精神力者,联盟记录中前所未有的强。
他那时候才十五岁,正是人事不知的年纪,因为缺乏情感,天然看起来像是兵器。
这场冲突,他不是发起者,却是小基因人们最具安全感的保护伞。
季也看到一群幼童们隐隐向他围拢的姿态,与他膝盖边,似乎因为基因排异,脸色已经发紫的小女孩,半蹲下,手指撑着栏杆。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季也问,基因人们目光警惕,一开始并不理他。
但后来小女孩的情况越来越坏,近乎抽搐,看着集中营外,相貌温雅,看起来似乎无害的青年,江以淮微眯起眼,淡声问:“能出去?”
季也看着他,想了想,诚实道:“她可以,我会为她提供最好的治疗,其他人还不行。”
站在他的位置,无法为联盟作出决定,带来可能存在的隐患。
季也面露无奈,有些抱歉,江以淮听了,不置可否,神情无比冷淡。
过了半分钟,他重新看向季也,淡淡道:“你进来。”
江以淮没什么表情的把女孩交给季也,在季也接过去的时候,他伸手,扣住季也的手腕。
不是太重的力道,却令人无法挣脱。
江以淮扣着季也的手腕,直视着面前的青年。
他曲着腿,灰瞳淡漠,沉冷一片:“你最好别骗我。”
他不过十五岁,尽管穿着肃杀的黑衣,脸颊却还带着一点少年的稚嫩。
季也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半蹲下,抹一下他下巴上蹭的灰。
青年朗声应他:“好,我答应你,绝不会食言。”
他是江以淮此生收到的第一个承诺,对方说到做到,应的十分完美。
或许因此,尽管无人教导。往后的基因人军团,还是将言出必行作为标准。
这一天无论是对基因人,还是联盟军队,都是一个转折点。
往后每隔一个小时,季也都会让人传来医疗报告,有视频,有图片,甚至还有那位名为奥黛丽的女孩,她清醒后靠在季也怀里,面无表情却略带红晕的脸。
江以淮面无表情,看着相依偎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事情一直忙碌,直到半夜,在集中营巨大的黑铁皮外,他又一次见到青年。
对方一袭军装,黑发没有打理,略有些长了,将眉目映衬的愈发清致温润。
他进来,正对着自己,手中提着一个医疗箱。
过来后,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半蹲下,声音温柔:“手伸出来。”
江以淮没听过这种语气。
黑市训练他们,只会用最残酷的手段,只有被训练时,年纪就已经较大的基因人,还残留着作为“人”时的本能,见到幼崽哭泣,会犹豫着像抱起对方哄一哄。
然而他们都是被抑制剂泡大的怪物,再怎么装也不会像。
即使抱起同类的幼崽,哄劝无果后,也只会僵硬的威胁他:“不准哭,不然杀了你。”
这就是基因人,这就是黑市的武器,这就是联盟口中的“怪物”。
江以淮觉得他们担心的对,这样的他们,一旦走出这个集中营,绝不会是被驯服的兽。
他们会肆意撕咬,肆意杀戮,不死不休。
然而此时此刻,青年眉目弯着,对着他笑,嗓音温和明朗。
不知怎么,就让江以淮感觉平静一些。
他伸手,面无表情,看青年动作很轻的给他涂药。
不是黑市那种尽管能够愈合,也要在刺痛中激发潜能的药。
青年涂下的药水,一点都不痛,他缠的绷带也标准,没有任何故意折磨,或者侮辱他的迹象。
然而他托着他的手指,还是担心的问:“这样可以吗,会疼吗?”
会疼吗?
江以淮觉得这太奇怪了。他皱眉,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为什么这么问?”
声音淡淡的,融入在穹顶巨大的黑色铁皮中。
空荡荡的集中营里,一群小基因人好奇的看着这里。
季也救了奥黛丽,他们虽然生不出什么感激的情绪,也不会太排斥他。
没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反倒把对面的青年问住了。
他半蹲着,手指撑在膝盖上,看着江以淮的目光疑惑。
很久,他眨了眨眼:“如果你觉得疼,我会更轻一点。”
当然要问一下,因为如果你觉得疼,我就会轻一点。
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的理由。
江以淮表情冷淡,手指搭在膝盖上,很轻的抽搐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
正文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个世界啦。
阿也和淮崽是早就认识,现在是当年发生的事,也是这个脑洞的起因~
打算是写完后有一个仙侠世界的番外,美美谈恋爱,然后因为这个故事脑洞的原因,上个世界完成度不太高,如果大家想看的话,大概会写一些番外,到时候专门开一个评论,大家也可以留言想看的内容,到时候慢慢更番外ovo啾啾大家~
第65章 季也(三)
社会部在萨米琅西停留了七个月之久。
“其实后续已经不需要您一直跟进了, 我们有足够的人手驻扎,最后一定会给您一份满意的答案。”
萨米琅西的驻军方这样说。
而前来接替季姝部队的,萨米琅西驻军方兵部少将在向季也汇报这件事的时候, 正好在集中营的黑色铁皮房外。
季也手中抱着一本童话书,背靠栅栏监狱, 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浅色的衬衫让他看起来文雅而动人。
获取到这句话中的信息,季也还没来得及说话,栅栏里先伸出一只小小的手。
是季也救下的小女孩,七岁大的幼崽,头发卷着, 眼睛是湖蓝色,固执的拽着季也的袖子,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隐隐出现恼怒。
她身后, 黑衣少年曲腿而坐, 神色淡淡看过来。
“奥黛丽。”季也半蹲下, 先是捏了捏女孩的小手。
铁皮房对基因人有天然的磁场克制,并不舒服,季也于是把女孩的手指往后挪了挪。
他取下怀中的童话书, 放在女孩手里,眼眸微低,温声哄道:“先和阿淮哥哥一起读好吗?”
是熟悉的音调,奥黛丽看着季也,湖蓝色的眼睛轻眨, 慢慢收回手指。
她身后, 江以淮接过童话书, 神色冷淡的翻开活页。
这名基因人名叫奥黛丽, 正是之前血脉暴动的小基因人,今年才七岁,因为成长环境,会说的话还不多。
养病期间,晚上的时候,她因为疼痛,始终无法合眼,只能依靠镇定剂,或者看窗外飘飞的青色树叶。
对于从小生活在集中营的基因人来说,单调乏味的树叶也是动人的。
季也去探病时注意到,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下载了各种童话电影的平板,一个画本,还有一本童话书。
奥黛丽初时不理,等到后来,盯着平板上的小猪,一看就能一个下午,也不觉得无聊。
她年纪小,后来季也担心会把眼睛看伤了,合上平板后,面对着小基因人愤怒的瞳孔,会摸摸她的卷发,给她读童话书。
在奥黛丽充斥着针管和药水的几百个日夜里,奇异的,只有这个时候,她不觉得疼痛。
青年清朗的嗓音比窗外沙沙的风声好听。
为此,她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也这么告诉江以淮。
“我喜欢他。”
小基因人板着脸,这么对老大说。
回应是对方凉凉一个抬眸。
这都是集中营里,很日常,也很可爱的小细节。
遗憾的是,因为联盟的警惕,也因为小基因人对外界的排斥,只有季也做了旁观者与记录人。
因此,季也温声谢绝了兵部少将的提议。
上交给联盟的评估报告里,他写道,并不建议联盟武断的将基因人定性为“人体炸弹”,申请更多的驻留时间。
不仅是基因人在社会上还存在隐患评估,这是社会部的责任,更多的,还有季也忽然发现,基因人的很多行为,其实符合逻辑。
他们生活在集中营里,暗无天日,但他们其实并不排斥光。
季也到来的第四十天,他尝试着在墙壁上装上星星吊灯。
这时候小基因人们已经完全不排斥他了,站在他身侧,或高或低,好奇的看墙上的物体,忽明忽暗,是他们从未接触的温暖颜色。
“可以摸。”季也收回手指,这么说。
江以淮站在他身侧,不置可否,在众多小基因人紧张的目光里,摸了摸墙上的一排星星灯。
“暖的。”他说,“没有电。”
是手指摸上去也不会被电击的美好物品,是集中营里不会看到的漂亮颜色。
小基因人们闻言,有点高兴,尽管他们看上去毫无表情,也没有任何上手去摸一摸的情况。
但那些天,他们坐的位置,都不自觉靠近了星星灯很多。
随后,季也试探着,带了一些星际有名的毛绒幼崽玩偶。
在小基因人捏着玩偶,迟疑在玩偶柔软的触感里时,告诉他们,可以给他们装一些床。
是那种,蓬松的,柔软的,可以躺在上面睡觉的美好物品。
在此之前,限制基因人们夜晚活动的东西是一根铁链。
尽管联盟接手后,强制拆除了这些刑虐,但因为基因人的排斥,他们始终没有接触到正常的环境。
季也把这样的想法表露出来,在小基因人们困惑的表情里,又给他们每个人安装了一个小床。
这个时候,季也已经在萨米琅西呆了近三个月。
小基因人们开始允许他在的情况下,拆卸武器后的士兵可以短暂进入集中营铁皮房内。
季也于是在星网的家具店定制了一大批床品,尽可能涵盖了所有不同的图案,不同的颜色。
在这些大团的蓬松里,奥黛丽选择了和她眼睛一样的湖蓝色床品。
柔软的大被子,上面是一朵棉花糖一样的云。
士兵们前来安装的时候,她就坐在床上,冷漠的看着士兵,手指攥住季也的。
小女孩的声音冷淡,毫无起伏,扯着季也的衬衫,问的却是:“哥哥,这是小美人鱼的家吗?”
她的声音还很稚嫩,季也闻言,半蹲下抱了抱她。
揉着她的头发,温声的告诉她:“是的,这是小美人鱼的家,往后奥黛丽住在这里,这里会放一个贝壳,还有一条金鱼,好吗?”
奥黛丽抿着唇点点头。
于是后来,季也果真信守承诺,为奥黛丽带来了一片贝壳,还有一条吐着泡泡的金鱼。
那是基因人除了同类,以及人外,第一次见到的活的生命。
奥黛丽养了很久,一直到她成为了星际赫赫有名的雇佣兵军团长,那条珍贵的金鱼还养在她的居所。
她座下的雇佣兵都尊称那条金鱼为:尊贵的鱼大人。
但这些东西好像都不太能影响江以淮。
和奥黛丽喜欢的湖蓝色,或者其他基因人尽管无法理解,但还是因为新奇,选了相对鲜明的色彩不同。
江以淮的床位在最里侧,一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
不开灯的时候,他几乎会和夜色融为成一体。
季也看着他,偶尔会感觉到一种极致的淡漠。
但季也又是经常能够见到江以淮的。
尽管这个在基因人中隐隐占据着领导位置,寡言冷淡的少年不爱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对周围的一切保持着一种洞悉。
除此之外,季也发现,江以淮喜欢听他讲故事。
作为一名罕见的3S级别的精神力者,江以淮是联盟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强。
他对此有所感知,因此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表现的十分冷淡,坐着发呆,或者闭目不语,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力。
然而有任何风吹草动,少年抬眸,眼里又尽显冷锐。
就是这样的江以淮,季也捧着童话书,给奥黛丽,还有其他年纪尚小的基因人讲故事书时,身旁十米之内,总能看到他。
或靠在墙角,或曲腿而坐,他并不说话,也不引人注意,集中营里气流鼓动,将他的头发微微吹起。
讲到精彩部分,他会抬眸,默不作声看过来,看一眼书本的页数。
季也是后来发现,他在沉默的学习。
江以淮被黑市掠取的时候,据说才五岁,十年间,黑市给他的,除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针孔,就只有残酷的各种训练。
基地交给他密码,语言,必要的生存模板,但并没有交给他如何将这些文字排列,以一种更人文性的方式,让听到的人理解。
季也有次去兵部提交备案,回来后见路边开着集市,于是进去买了包糖。
很大一包松子糖,里面的糖浆是琥珀色。
店家见到季也,很热情的让季也尝一颗,说他家的糖是最新鲜的,现熬现卖,没有人不喜欢。
季也看着糖浆里圆圆的松子,莫名的想起来江以淮神色淡淡的脸。
那天季也把糖带回去,奥黛丽抱着他的衣服,腮帮子鼓鼓的啃。
给江以淮的时候,季也笑着告诉他店家的话。
江以淮沉默半晌,慢慢说:“甜”
他不太会表达。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季也,他喜欢。
直到有一天,季也读着故事书,书里面有一个情节。
里面说,在山的那一边,秋天到了,大灰狼背着小筐,在树林里采了许多野果,他看着野果,细心的把果子上的泥土擦干净。
他捧着这一小筐果子,跋山涉水,来到森林中的小兔子家里面。
大灰狼敲敲门,他小声说:“小兔子,小兔子,秋天到了,山上都是果子,我给你摘了最大的,最红的,最甜的。”
奥黛丽懵懵懂懂,嘴巴里含着糖,声音冷冰冰的,手指却攥住季也的不肯松开。
她面无表情,疑惑问:“哥哥,为什么大灰狼要送给小兔子果子,最大的,最红的,最甜的。”
季也笑起来,他道:“那是大灰狼最好的东西。”
顿一下,他又道,“那是大灰狼的喜欢。”
那是小狼最好的东西,那是小狼的喜欢。
夜深,江以淮曲腿靠在墙上,看集中营最上方的天窗里,一轮朦胧的月亮投下倒影。
月亮是半弯的,皎白明亮。
江以淮盯着穹顶下,黑漆漆的被子上,一轮明月倒影,盯了很久。
没多久,季也收到了一片黑色的月亮。
当时他沉默许久。
随后向联盟提交报告,申请重新评估基因人的危险性,联盟谨慎计算,经过数次表决后通过。
季也因此成了小基因人们面向联盟的唯一纽带,他驻扎在萨米琅西,长达七个月之久。
一直到他离开,军部那时候的季度报告每每出来,都显示基因人心情值正缓慢起伏,危险性不断降低。
即使是以严苛闻名的的军部也不禁感觉诧异。
调查员看着堆满集中营的幼崽,玩偶,童话书。
怎么也想不到,令人警惕不已的基因人,没有情感的小怪物,快乐竟也可以如此单纯。
第66章 季也(四)
季也在萨米琅西呆的时间出人意料的长, 长到已经不符合一名议长应该背负的职责。
这件事甚至引起了皇室的注意。
因为季家的地位特殊,联盟大部长季明烛地位特殊,势力庞大。
当初将这个17级任务派发给季也的社会部部长看着报告, 额头逐渐渗出冷汗。
他迅速发下调令,将季也召回。
由于是直属上司的直接召回。并且理由是十分正规的『南部地区动乱』, 在基因人情况已经逐渐稳定的情况下,季也无法拒绝。
他脱下了轻薄柔软的衬衫,取下眼镜,换上了笔挺的军装。
离开之前,他来到集中营外,准备和小基因人们道别。
奥黛丽一如既往的第一个过来, 隔着栅栏,要牵季也的手。
江以淮靠在墙角,淡淡看过来, 手心里是一枚打磨光亮的铁片。
那是基因人对比着月亮打磨出的颜色, 还没有来得及让它去到该留的地方。
季也并不知晓, 他半蹲下,摸了摸奥黛丽的头。
奥黛丽的基因暴动很严重,但修复的很好, 如今,她的精神力因此更上一级,几乎达到双s级别的程度。
集中营外抑制性的铁皮再难以对她造成伤害。
于是季也半蹲下,捏了捏她的小手,任由软软的小手攥着自己的指尖, 轻轻捏了捏。
季也和她玩了一会, 才温着声道:“奥黛丽, 我要走了。”
季也说的时候, 看了眼阴影后的江以淮。
少年表情平淡,没有任何反应。
奥黛丽抱着季也的手指顿住,下一秒,小女孩本就冷淡的表情沉下,面容上浮现出恼怒。
半晌,她绷着脸问:“走多久。”
集中营里四处散落的小基因人听到动静,逐渐围过来。
七个月的时间,足以令季也叫出他们的名字。
季也揉揉奥黛丽的头发,无奈的看向其中一个方向:“丹尼尔,不许扣墙。”
一头金发,带着几颗雀斑的男孩,若无其事把手指从龟裂的墙面上收回。
奥黛丽抬着湖蓝色的眼睛看向季也,她很固执,重复问:“多久回来?”
江以淮淡淡抬起眼皮。
季也看着他们,顿一下,没有隐瞒,轻声道:“可能很久。”
隔着栏杆,他温和的注视着奥黛丽,“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回应是小女孩面无表情的,“啪”的打开了季也的手。
江以淮几乎是瞬间提起了奥黛丽的领子,小基因人被吊在半空,脸颊和眼睛都通红,无比执拗,直勾勾看着季也。
那时候她太小。
七岁的基因人,生来就被注射药剂,没有情绪。
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心里空荡荡的感受,是叫难过,她不知道一个人如果感觉到难过,她应该说:“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让你走。”
即使是人类中最别扭的存在,也只会嘴硬的说:“你走了,我不会想你的。”
但奥黛丽说:“我生气了,我讨厌你。”
小女孩湖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季也,对他说:“我讨厌你,最讨厌你。”
江以淮提着她的领子,往后收紧,小女孩脖子被勒的通红,她的脖子上浮现出青筋,几乎窒息,然而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一起看向季也,目光也并没有柔和多少。
一大一小。
基因人为数不多的情绪感知,让他们一瞬间感同身受。
在他们迄今为止,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里,还没来得及学到“分别”,“难过”,“重逢”这样的词语。
在他们的世界里,季也离开他们的行为,叫做背叛。
如果是十年后的江以淮,哪怕是五年后,他都不会选择这样的极端处理方式。
然而当时,基因人领袖的目光冷淡,他无法平息心中戾气,只说:“够了。”
然后他看向季也,淡淡吐出一个字:“走。”
那是基因人们留给季也的最后一个画面。
一大排幼崽们眼睛通红,排排站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他们最大的不过十几岁,最小的才五六岁,包着泪珠,对自己说:讨厌你,你走好了。
你走了,不要我们好了。
这当然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真的讨厌面前的人。
然而季也看着他们,一向平和稳定的情绪却一瞬间无法控制。
他很罕见的红了眼,看着小基因人们,声音低低的,有点温柔,对他们道:“我说错了,我会尽快,不要太久,等我回来,好吗?”
他最后看向江以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他:“淮崽,你是哥哥,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好吗?”
季也的身影消失在集中营外明暗交界里。
那是南方星系的一场暴动,根据传过来的消息,不满足利益分配的贵族和被层层剥削的民众产生了巨大冲突。
季也到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冲突其实并不严重,只不过刚刚爆发,就被军队迅速镇压。
真正严重的,是民众与贵族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南方星系的贵族侵略土地,增加税收,将民众逼迫的几乎无路可走,暴动频频。
季也到之后,先是和记录员一起,深入到农田中,调查民众生存的真实情况,又提交申请,剖析南方星系一系列已经不合理的法条。
这不是个十分危险的工作,却很复杂,时间线非常之长。
在此之间,季也无法离开,闲暇之余,他手写了几封信,托邮递站带到萨米琅西。
在给小基因人们讲故事的时候,他曾经写下过对方的名字,他们认得出他的字迹。
没有收到回复,季也以为是小基因人们感觉生气,于是在整理法条的间隙,做出攻略,采购了一大批南方星系的特产。
比手掌还要大的麦穗,不会融化的冰球,悬挂在银河中的星灯。
那是季也在长达十个月的南方星系动乱里,每一份每一份,用心挑选的礼物。
他在七月份的时候送过去,然而十月份的时候,这些东西被如数退回,无人认领。
与此同时,联盟下达最高级别的通缉令,军部介入,皇室介入,由联盟最铁面无私的季明烛大部长,亲自前往南方,将季也带回。
理由是:基因人叛乱-
当季也离开第一天的时候,基因人们并未感觉到什么。
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季也工作忙,并不能时时来到集中营。
但只要他过来,必定会给基因人们带来些什么,或者是故事书,或者是食物,还有奥黛丽精心养着的小金鱼。
奥黛丽很喜欢她的小金鱼,即使生气,也还是好好的养着它。
一周后,奥黛丽看着小金鱼,开始有点想季也。
鱼鱼也想他,吐着泡泡,在水里游得有气无力。
奥黛丽也没有力气,她蹲在江以淮腿边,慢慢道:“想哥哥。”
江以淮看着穹顶上轻薄的天窗,没有理。
一个月后,奥黛丽的小金鱼不吐泡泡了,它静悄悄的看着奥黛丽,开始翻白肚皮。
奥黛丽开始害怕,她意识到什么,看着蔫嗒嗒的小金鱼,趴在铁皮墙外,对巡逻的士兵说:“鱼鱼病了。”
对方并不理她,奥黛丽急了,手指往栏杆外扒,突破了安全阈值,强烈的电流滋滋作响,将她的手指烫的焦黑。
奥黛丽面无表情的看着惊疑不定的士兵:“鱼鱼病了。”
巡逻的卫兵忌惮这些爆发力强小怪物,又想起从前议长对他们持安抚态度,怕出事,犹豫再三,请了医生。
医生留了些药,他推了推眼镜,微曲的手指有一点点像季也,他告诉奥黛丽,不要把她吃不完的面包给鱼吃。
那不是吃剩的,奥黛丽委屈,看着他们,又看自己焦黑的手指,湖蓝色的瞳孔清清的,怔怔的。
她突然之间意识到,她好像是被季也宠坏了。
她开始觉得有点疼。
季也离开的第二个月,基因人中终于开始产生躁动。
联盟依旧忌惮这些小怪物。虽然他们看起来还平常,但因为缺失了枢纽,缺少了能够与基因人沟通的人,在普通的巡逻兵看来,这些小怪物的状态十分诡异。
有一次,一名士兵前去送饭,只不过离栏杆近了一点点,就差点被那个蓝眼睛,表情古怪的小女孩抓住手指。
她真的一点都不可爱,蓝眼睛大大的,头发是金色,一张称得上精致的脸庞上,表情是诡异的没有表情。
她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还有他们那个领袖,一身黑衣,冷冰冰的,明明是个少年,却总让人觉得血腥气很重。
再后来,没有人愿意给他们送饭,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有一次,两名巡逻的士兵在墙边站岗。
其中一个,看着集中营里死气沉沉的小基因人,开始有点担心:“等季也议长回来了,会不会怪我们……”
他是一开始跟随季也驻扎在这里的士兵,但因为基因人们状态越来越危险,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靠近这里了。
他对面是没有任何关系,被临时派遣过来的倒霉蛋,听了就摇头。
“不可能了。”他说,“我在首都星有个朋友,季也议长的姓氏……你知道是哪个季吧?”
对方点头,他继续道:“那就是了,这个17级的任务,本就不该派给他,据说大部长亲自过问,把社会部部长吓出一身冷汗。”
“这不,赶紧把人召回,派遣了一个危险性低,却实实在在能刷政绩的任务,你说,要是你,你怎么选?”
“当然是……老老实实的刷政绩。”巡逻兵回答,又想起来扣在中转站,无人敢送进去的数十封信,犹豫一下,还是道,“不过我觉得……”
“没有不过了,你说的对啊。”另一名新人不知道这些,只感慨道,“季也议长他不会再回来了。”
集中营里顿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时候距离季也离开已经六个月。
联盟对基因人的判定愈发警惕,甚至产生了将诡异的基因人送进监狱的想法,遭到反抗。
萨米琅西的兵部担心舆论,选择压下消息,秘密启动武器。
硝烟弥漫,江以淮坐在床头,神色冰冷。
他释放精神力,压住眼睛通红的奥黛丽。
只有一个字:“等。”
他们整整等了七个月。
在基因人单调的时间里,这是一个意义特殊的日子。
七个月后,基因人在联盟兵部的荷枪实弹下,堂而皇之的冲破防线,踏出集中营。
如果是十年后的基因人,哪怕他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十个月,对处理联盟的暴动来说,实在不是个很长的时间。
如果是再大一点的江以淮,他会知道,他们选择了一个最错误,最不可取,也是最极端的方式。
他们集中叛逃,层层伪装,辗转着找到季也。
季也却被关押着,神情疲惫。
座位上的男人一句又一句,冷声问他:“季也议长,你和基因人什么关系?你是否知道基因人的计划?你是否以联盟官员身份,协助过基因人叛逃?”
字字锥心。
因为这句话,基因人们知道,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季也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
第67章 季也(五)
季也与基因人们的下一次相遇, 是在五年之后。
因为受到基因人叛逃的波及,联盟对季也的惩罚是停职查看。
直到半年之后,证据显示季也与基因人确实毫无关联, 基因人叛乱,更多是兵部隐瞒消息, 激发动乱。
季也才被允许提交自证申请,撤离军部监视范围,离开首都星,继续履行议长职责。
在这之后,季也再也没有收到过基因人们的消息。
与此同时,宇宙深处, 一支雇佣兵军团悄然诞生,人数多达上百人,个个实力深不可测, 很快成长为一股恐怖的势力。
新纪元7789年, 季也在南方星系处理暴动的遗留问题。
这场持续了近五年的, 由不同阶级利益不均引起的争斗,终于临近尾声,许多隐瞒的田产物资被清理, 民众利益暂时得到保障。
相应的,数十位子爵以上的贵族落马,被社会部带走提审。
这引起了联盟治下,几位留存的大公爵注意。
联盟治理下,皇室最高, 贵族利益盘根错节。
尽管二十年前, 季明烛上台后, 手段残酷, 使七大部权柄在握,但作为老牌势力的发言人,贵族势力依然根深蒂固。
贵族子爵落马,尽管罪有应得,也还是激发起部分贵族的怨恨,原本并不具备太多危险性,更适合作为政绩存在的南方□□,被点燃导火索。
一部分贵族秘密雇佣宇宙兵团,准备刺杀季也。
季家听闻风声,季姝上将亲自带亲兵驻守南方星系航空港,南方星系里,大公爵们言笑晏晏,在宴会上推杯换盏。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在看不到的地方,各方势力迅速博弈。
萨米琅西,十光年外,一颗废弃行星。
这里四处是飞扬的尘土,貌不起眼的星际工厂下,是基因人隐蔽的大本营。
十三岁的奥黛丽腰间别枪,军靴踩在枯叶上,金发微卷,一张漂亮的脸蛋面无表情。
巡逻的基因人看到她,持枪俯身:“团长。”
基因人人数众多,各个实力不凡,根据各自天赋,划分为六个兵团。
奥黛丽擅长精神控制,主刺杀,是第三兵团的团长。尽管她十三岁,但作为一个双S级别的精神力者,她的实力已经颇为强悍。
基因人互相扶持,内部凝聚力极强,但又实力至上。
除了公认的领袖,那位深不可测的第一兵团团长,作为第二梯队的五个兵团长,也是所有人的长官。
奥黛丽微微颔首,她睫毛很长,不笑的时候显得极冷。
她走进工厂关卡内,手中拿着一封转接站直达的信,信封上刻着粉蔷薇花,是联盟贵族统一的标志。
“老大在哪?”奥黛丽进入兵团内部,检索的精密仪器缓缓降下,判断她的身份,她抬头,面无表情问半空中。
机械手臂检查完毕,咔嚓咔嚓动作,半晌,指了一个方向。
靶场。
奥黛丽根据提示,在地下三层的轨道里输入密码,轨道下滑,她面前浮现出一片宽阔的机械场地。
江以淮站在靶场中央,身形修长,神情冷淡,他没有戴瞄准镜,枪管抬起,硝烟弥漫,一辆辆移动的机甲被瞬间爆破穿透。
他今年二十岁,已经能凭借武器撕裂机甲,奥黛丽不能想象,再过几年,他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但这都不是目前最重要的。
奥黛丽微眯着眼,她没有笑,走过去,湖蓝色的眼睛轻抬,把手中的蔷薇花递过去。
“谁发起的。”她冷冰冰道,“我杀了他。”
联盟贵族在暗网发布数十条击杀令,条条指向联盟社会部季也议长,开出了亿万星币的天价。
基因人截获了这条消息。
一时间,分散在宇宙各地的基因人兵团,都产生了不小的波动。
很少有人知道,宇宙中令人忌惮颇深的小怪物们,在幼年时间,曾接受过一个人的好意。
往后许多年里,尽管他们无法见面,言明,无法回报,但他们从来没有忘记。
奥黛丽在看到情报的一瞬间,掰碎了手头的机械臂,她顾不上跟星盗的争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
她看着江以淮,眸子里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一字一句:“我先救哥哥,然后去杀了他。”
虽然这些年为了保护,他们作为基因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去接触季也。
但联盟线部传来的图片和视频中,他们真真实实的见证了青年的成长,陪着青年一路走来。
敢对季也动手,就要做好被基因人报复的准备。
“啪嗒”。
清脆的弹夹开启声。
江以淮垂眸,给空了的弹夹更换弹药。
他开口,声线冷淡:“已经死了。”-
南方星系,议长府邸。
作为旧纪元留下的五大星系之一,南方星系一向以奢靡,古典,老牌的审美为主。
对比起首都星的科技质感,南方星系更像是古典油画中涂抹出来,处处是洁白的墙壁,典雅的古堡,糜丽的红色玫瑰园。
季也的车在下午五点行驶出去,参加会议,又在四个小时后顺利返回。
南方星系后续事宜不断,作为断尾者,季也不可能一步都不出门,即使最近风声鹤唳,危险重重,这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事。
季姝带领亲兵驻扎在航空港,本人虽碍于军部,没有直接到达,最重的兵力却始终死守在季也身边。
这种防备其实已经万分严密,军部上将的麾下,至少也是S级别的精神力,即使是战场上面对庞大的军队,也不会输。
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暗杀者精于此道,他们与军队的大开大合不同,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往往无所不用其极。
以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高级官员在荷枪实弹的防备里遭遇过刺杀,对于部分刺杀者来说,这反倒是证明他们的好机会。
暗网发下的击杀令,目前还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好在在长达一周的戒备中,季也出行一直都相安无事。
或许是知道季姝的厉害,对方有所忌惮,也或许是对方在等待一个时机,极有耐心。
晚上十一点,季也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天色已经纯黑。
季也擦着头发,接过小机器人从一旁递过来的温水。
“滋滋——”
“滋滋——”
一阵电流声窜过,小机器人茫然的看着季也,瞬间爆破,支离破碎,季也后退一步,淡淡抬眸,在按上武器的同时,眉心被一个红点瞬时瞄准。
联盟军部新开发出的光子武器,能够远程操纵,锁定范围是基因,破坏范围也是基因,它不需要任何爆破,便能够让被侵蚀者基因坏死。
这种武器,甚至还没有大规模投产,便被应用在刺杀里。
基因瞄准,这是无法躲避的。
季也抬手,淡淡喝了口水。
对方极有耐心,大概是藏匿类精神力者,没有直接爆破,但也没有给季也任何思考的机会,红点压迫般,一点点侵入季也的基因序列。
季也抿唇,一边喝水,一边思索自己的基因序列是否有漏洞,得到答案是没有后,季也慢慢抬手。
他不是攻击性精神力者,但作为一名S级精神力者,具备必要的攻击性。
对方采用了基因手段,但如果他反过来入侵对方的序列,也有一定几率获取对方信息。
季也一瞬间做出决定,然而这种微带损伤性的反击,仅仅是生出想法,却没有来得及落实。
外面风声阵阵,将玫瑰园吹的哗哗作响,窗帘轻动。
在焦黑的夜色里,季也听到一道轻微的咔嚓声。
是骨头被轻轻捏碎的声音。
鲜红的血线自地板汩汩而下,季也闻到血腥味,下意识回头。
房间里,很暗很暗的阴影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并肩而立。
他们一高一矮,外貌美丽,像上天恩赐,他们面无表情,杀气四溢,正同样的……看着自己。
奥黛丽年纪小,时隔多年,第一次可以见到季也,她怔一下,便控制不住,冲过来,紧紧抱住季也。
她十三岁,已经长到季也的胸口了,季也只是惊讶一瞬,便认出她,伸出手,轻轻揉揉她的头发:“奥黛丽。”
无论是奥黛丽还是江以淮,距离上次听到这道声音,已经将近六年。
但谁都没有觉得陌生,奥黛丽抱着季也的腰,头埋在季也怀里,一种陌生的情绪出现在她胸口处。
奥黛丽抬头,第一次感觉忍受不住。
她幼年被黑市折磨,注射抑制剂,长大后带领兵团,被星盗设计,掰断双腿,都没有这样痛苦。
她抱住季也,像一个普通小女孩一样,哇哇大哭。
边哭边道:“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哥哥,我说错了,我没有讨厌你,从来没有讨厌你。”
如果她那时候知道以后不能相见,她一定不会那样和季也说话。她以为季也会舍不得她,但忘记了季也也是会难过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奥黛丽每次伪装,见到普通的人,见到他们的喜怒哀乐,心里都会沉重一分。
星际里传言,基因人雇佣兵第三团长性情暴躁,脾气极差。
其实只是她愈发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黛丽哭的蹲在地上,季也哄着她,半蹲下,安抚的揉她的头发。
一直到小女孩不哭了,季也才抬头,与另一双烟灰的眸子对视。
他们重逢的时候,江以淮只是靠在墙边,并不言语。
他身材修长,比例完美,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里无声提着一个双眼微凸的强壮身躯。
见季也看过来,他动一下,神色淡淡,垂着眼,从怀里取出一份资料过来,道:“名单,今晚会过来杀你。”
季也还未答话,他环顾四周,选了一个视线良好的角落靠着。
落地窗外冷白的月光垂下。
江以淮看着季也,声音冷淡,对着蹲在季也身边的奥黛丽:“过来。”
然后他看向被笼罩在月色中的季也,声线微凉,低低的道:“今晚,我们留在这里。”
第68章 季也(六)
季也的卧室在三楼。
刺杀者毙命后, 外面一阵机械碰撞声响起,片刻后,季也的房门上响起轻微的敲击声。
门外士兵声音冷肃, 敲击房门,试探出声:“议长阁下。”
“嗯。”季也起身回应。
他弯下腰, 摸了摸奥黛丽的头发,示意她不要动,自己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没有开门,只是压低声音道:“启动防御备案, 不必进来。”
“阁下!”听到他话语中的内容,士兵顿一下,声音变得急切, 但碍于命令, 并没有贸然行动。
片刻后, 季也的通讯被打响,铃声急促。
他靠在墙上,神情无奈, 片刻后,没有及时被回应的通讯器直接被军方介入,连通信号。
“阿也。”季姝上将坐在黑色的裁判桌前,她今年三十岁,眉眼极其漂亮, 带着一点不羁的野性, 攻击性很强。
她声线冰冷, 看着幼弟:“怎么回事?”
说着,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并未发现异常,但她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微眯起眼,看着季也的眼睛。
“没事?”对视半晌,她淡淡问。
“嗯,没事。”季也就笑起来,他看着通讯器,睫毛轻轻抬起,注视着她的目光很温柔,没有隐瞒她,“姐,不用担心,是我的朋友。”
“嗯。”季姝听到,侧头向副官交代句什么,不再多言,挂了电话。
季也握着因为被强制性接通信号而微温的通讯器,抬眸,看阴影处一大一小看向自己的两个人。
他顿一下,半晌,看着一大一小眼巴巴的目光,忍不住低笑:“过来走了多久?饿不饿?”
江以淮神情未变,黑色的衣摆垂下,看着他。
奥黛丽年纪小,虽然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眼睛却巴巴的看过来。
小女孩手指悄悄攥在一起,对季也道:“四天。”
季也顿一下,站起来。
“饿了?”她磨磨蹭蹭的过来,季也弯着腰,揉揉她的头发,又抬眸,看江以淮微绷的神情,“阿淮,坐吧,想吃点什么?”
他好像并未感受到那五年的分离,也并未介怀面前的小怪物们,当年私自逃走,给他带来了大麻烦。
他还记得他们爱吃糖,说完后给厨房发了通讯,嘱托厨房送一些食物进来。
然后便去床边,在抽屉里找了找,找出来几颗提神用的薄荷糖,淡绿色,很漂亮。
奥黛丽离得近,被喂了一颗,腮帮子鼓鼓的,她高兴了,手指背在身后,在屋里四处看,比在自己的机甲上还自在。
她是小孩子,想的简单,哭过了就忘了,觉得哥哥就是哥哥,五年不算什么,哥哥待自己不会有任何改变。
江以淮却没有动,他看一眼季也,睫毛垂下,靠在墙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奥黛丽想看童话,季也去床头拿了平板给她看。
小女孩坐在书桌前,季也过去,开了一盏桌头的橘灯。
在风雨欲来的深夜,暖黄的灯光垂着,房间里难得有点静谧安稳的味道。
嘱托厨房制作好的食物送过来,已经临近十二点。
季也自己出去拿了盘子,把食物都带回来,在桌子上摆好,想了想,他抬步来到江以淮面前。
二十岁的青年,身量很高,见季也动作,他目光挪开,不看季也,但随着季也的动作,目光挪动,下颔微微绷着。
季也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张嘴。”季也剥开糖,递到江以淮唇角。
片刻后,江以淮看着他,腮帮微鼓,喉结滚动。
季也问他,“甜不甜?”
江以淮便绷着唇线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像是十三岁的奥黛丽一样,被季也抬着手,揉了揉头。
季也看着他,眼睛很轻的弯一下,笑着说:“阿淮长大了,不要这么严肃啊。”
眉目清隽的青年弯着唇对他笑。
带领着基因人兵团纵横宇宙,令人惊惧不已的江以淮,睫毛轻抬,很浅的动了动,然后他被季也牵着手腕,亲自带到了桌边,准备吃饭。
季也让人做的食物大部分是甜点,也有一些是他认为好吃的,南方星系独有的特产,放在一起,摆了满满一桌。
奥黛丽自己坐在一边,捧着碗,只觉得哪个都好吃,腮帮子鼓鼓的。
她是基因人第三兵团的团长,脚踩星盗,拳打异物,是个小怪物,可是这个时候,却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多吃一点,再吃一点。
她虽然不懂事,但打不过江以淮,也知道,一旦过了今晚,离开以后,或许就再也吃不到了。
江以淮不会允许她再回来找季也,她也不想给季也带来麻烦。
小女孩咬着筷子,眼巴巴的看季也,筷子戳在碗中间,因为不习惯做动作,她抬头,勉强扯动脸颊,对着季也笑了一下。
她看着季也,慢慢抿唇,又很快皱起眉,低低道:“哥哥别看了,太丑了。”
奥黛丽是后来才知道,她会被萨米琅西的巡逻兵针对,会被人类社会的普通人害怕,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容貌。
她其实很好看,但基因人相貌太冷了,像是冰,在她脸上做出任何表情,都会显得奇怪。
像诡异的娃娃。
奥黛丽咬着筷子,放弃了做出表情的动作,面无表情的瘫着脸。
然而下一秒,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季也坐在另一边,看着她,浅色的眸子微弯起来,他笑着道:“奥黛丽好可爱,像花园里的玫瑰。”
然后季也答应奥黛丽,在她离开的时候,在玫瑰园为她折一支玫瑰。
江以淮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他一直很安静,咀嚼的动作很轻,吃了一块玫瑰糕。
他情绪比奥黛丽还要浅淡,低着眸,几乎没有动弹。
季也看着他,总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大猫。
季也很担心大猫猫的猫粮不合口味,和奥黛丽说完话,偏过头看江以淮。他坐在一旁,见江以淮吃完,又伸手,夹了一块蔬菜饼给他,问他:“要尝尝看这个口味吗?”
于是江以淮抬起一半的腰身又低下去。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那一小块蔬菜饼,慢慢的吃,吃完后,又喝了一杯牛奶。
“外面有人。”这时候,他才抬眸看向季也。
季也对着他笑一下,揉揉他的头发,想了想,温声道:“去吧,武器库在隔壁的房间,权限打开了,配合着院子里的防御系统一起用,注意安全。”
江以淮点头,这才出去。
他没有用季也安排的武器,但也没有两手空空,他站在武器库里,挺多片刻,拿了其中的一颗子弹。
这夜注定天气清朗,星子闪烁,月光皎白,玫瑰园的花朵鲜红鲜红,清风徐徐吹着。
凌晨三点,在玫瑰园外爆发了激烈的爆破,星际有名的十四个佣兵团,来了七个,结束后,没有一个全须全尾的走出玫瑰园。
军队毕竟是庞然大物,更别说还有江以淮在。
天渐渐明朗,露出熹微的颜色。
战斗结束,回去时,江以淮认真的洗了洗手,在玫瑰园的池塘里。
其实按照他的身手,避开巡逻的守卫,一点都不难,但一晚上,这些警惕的巡逻队,他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季也要他光明正大的回去。
季也相信他。
江以淮站在玫瑰园里,迎着曦光,垂眸不言,忽的想起季也答应给奥黛丽的玫瑰。
片刻后,他犹豫了下,半蹲下,摸了摸随风摇曳,脆弱的花瓣,沉思良久,自己悄悄折了一朵下来。
回去就代表着离开。
江以淮回去时奥黛丽正抱着桌子的腿部,她不想走,依依不舍的攥着桌腿,眼里含着包泪,看起来不伦不类。
江以淮站在门边,皱眉看她。
季也背对着他们,站在桌前,正收拾着什么。
他这一晚上也没闲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觉得他的想法奇怪,问了几句。
江以淮听到他温声笑道:“是,就是那些,已经很久了吧,麻烦你了。”
然后他挂断电话,抬眸看过来,淡茶色的眸子明朗,语调温和,是很商量的语气:“阿淮,可以再等一会儿吗?不会太久的。”
江以淮默不作声,看着他,一把推开拽着他的奥黛丽,走到季也身边坐下。
季也要的东西很特别。
都是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南方星系经济发达,盛产各种零食糖果,他买了一大箱,还有就是……
比手掌还要大的麦穗,不会融化的冰球,悬挂在银河中的星灯。
一些哄小孩子的东西。
季也把两个鼓鼓的包交给江以淮,他撑着头,唇线微抿,难得显露出一些疲惫。
他慢慢说:“早就应该给你们的……那时候,我很抱歉,回去晚了。”他垂眼,轻声道,“我应该早点回去看你们,你们当时,很怕吧。”
青年的声音疲惫,他能够想象,面对着层层施压的联盟,咄咄逼人的兵部,和并没有信守诺言的故人。
一群从出生起就面临全部恶意的小基因人,会怎样的愤怒茫然。
屋内一时寂静,连奥黛丽也不再说话。
良久,江以淮淡淡道:“不是。”
他抬眸,淡声道:“联盟对于暴动的处理,根据留存记录,最近的时间是三年。”
江以淮道,“七个月的时间很短,是我们自己不知道。”
只是对于基因人来说,季也陪了他们七个月,七个月就是很长的时间了。
他们那时候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多宏大。
并且:“从来没有怪过你。”江以淮垂眸,搭在一旁的手指微冰。
他沉默一会,忽然道:“你呢,你不怪我们吗?当时,很麻烦。”
对于季也的身份来说,停职查看是很严重的惩罚。
他原本不必承担这些。
因此,江以淮谨慎,克制,这些年,他暗中注视季也,却从不行差踏错一步。
然而在他说出这个紧绷的问题后,很意外的,季也没有回答,其实也不需要回答了。
眉目朗润的青年,修长的手指里是一个琥珀色的坚果糖,他剥开,喂给江以淮,然后伸手,揉了揉江以淮的微软的头发。
他轻声道:“这些年辛苦阿淮了。”
晨光蒙蒙发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切却看起来十分平静。
巡逻兵并未过来,仿佛毫不知情,季也下楼,送两位小基因人离开。
玫瑰园里,他折了一朵小玫瑰,弯下腰,给奥黛丽,他温言道:“这一支,给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孩。”
然后他起身,又折了一支,转过身,给了一旁的江以淮。
他笑了起来:“这一支,给世界上最好的阿淮。”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季也(七)
往后的很多年里,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闪而过。
除了一些高级官员会谈的大型场所,江以淮再也没有见过季也。
季也在后来的职位一路往上, 前部长退休后,任联盟社会部部长一职, 兼协理南境事务,他驻守在南境诸星,一呆就是很多年。
而江以淮在北方,与雇佣兵团一起,发展壮大,凶名四起, 成为令星域恐惧的存在。
一开始,在不起眼的荒星议会里,在北部首脑发起的谈判桌上, 江以淮会悄无声在角落里, 注视着被人群环绕的青年。
后来随着季也职位提升, 身边的守备只多不少,愈发严密,江以淮无意去打扰他, 慢慢不再出现。
以季也现在的地位,本也不会再需要他。
原以为故人别离,此生不会再见,直到有天,星域震动, 伴随着远方故人的消息传来。
『新纪元7794年, 南境星系发生特大星流震动, 季也部长与军队在南巡诸星途中, 不幸遭遇星云□□,巡逻队拼死而出,十不存一。』
『而社会部季也部长,所持星舰与乱流相撞,在星流之下,身躯多处受损,精神力遗失,脑部直接死亡。』
脑部死亡,精神力遗失,在新纪元中,这是远比身体死亡更可怕的情况。
新纪元的医疗技术高超,对身体的重视不再同旧纪元一般谨慎。
比起完整的躯体,新纪元里,精神力对一个人来说更加珍贵。
它是一个人的基因标志,也是确认一个人身份的重要工具。
在军队里,之所以A-S级别的战士更具备攻击性,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更强大,覆盖力更广。
但相对的,这种极具攻击性,强大的力量,会带来一定的负面作用,常见的就是精神力崩溃,精神力遗落。
精神力崩溃,症状会轻一些,崩溃者无法正确的梳理自己的力量,会变得失控,暴躁,严重的还会出现幻境,有伤人情况。
对于现阶段的医疗条件来说,精神力崩溃并不难治疗。
寻找具备安抚性的B级精神力者,或者使用疏导器,一般可以短暂压制,再辅以药物,症状较轻的,几天后就可以变好。
严重的,则需要精神力构建师,构建出针对崩溃者的精神幻境,由特殊的任务者进入虚拟世界,运用各种手段,将陷入迷失的崩溃者唤醒。
以上是联盟如今比较常用的,治疗精神力者的手段。
但精神力遗失又不同。
精神力遗失者,本身所处的精神世界,并不再是简单的虚拟幻境,或者依托联盟主脑创造,他们往往存在于由自己构建所出的,完整的世界。
他们携带着自己的精神力,会认为自己天然生活在某个空间里,他们在那里是自然的。
他们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那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听蝉鸣虫叫,鸟语花香。
他们不会感受到任何不同,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世界。
这种病症,一般只存在于精神力极其强大的人身上。
棘手的是,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会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们生活在独立的空间里,拒绝外来者的进入。
他们携带着自己的意识,舒适的,惬意的,飘荡在宇宙的某一个位置,等到能量散去,变回悄无声息的,消散在星空。
事故一出,联盟震动。
当夜,由季明烛大部长牵线,救回季也部长,数百名高级精神力构建师齐聚一堂,试图构建出合适的精神力世界,唤醒迷失其中的季也。
然而没有用,经过数年成长,季也部长的精神力早已经达到了双S级别以上。
联盟中,再没有合适的人,有这样强的精神力,愿意中断自己的精神力,能够放弃现实的一切,冒着死亡风险,到虚拟中救他。
『季也部长的精神力从此遗落在了浩瀚的星空里,与星云纠葛,无法唤醒,也无法寻回。』
『当年惊才绝艳的季也部长,彻底迷失在了无边的星空下。』-
江以淮收到消息,到达联盟季家时,是凌晨三点。
季家是很典型的中式建筑,廊檐错落,流水栈桥。
江以淮下了星舰,顺着线路,悄无声息进入季家。
他到达季也身边时,季也房间里的灯光未亮。
月光明亮,一身高定西装,皮鞋锃亮的男人,正站在窗边看他,见他进门,男人神色淡淡,仿佛并不意外。
他夹着烟,深邃的眉目笼罩在黑夜里。
季明烛今年四十多岁,极其俊美。
数十年的从政经历,实际上已经让他变得从容内敛,不再如年轻时一般锋芒毕露。
但因为常年居于领导者的地位,即使他并不开口,也说不出的压迫。
江以淮淡淡望他。
其实单论外表,很难想象,季也会与这样一个强硬的政客出生在一个家庭。
但无论是季明烛手中轻轻夹着,却并未点燃的烟,还是季姝近段时间一系列匪夷所思,好像要卸任职位的动作,又很好解释了这一点。
江以淮垂眼,坦然任他打量。
一阵沉默的寂静,良久,季明烛道:“有何贵干。”
江以淮的眼皮很淡的垂着,良久,在季明烛意味不明的目光里,他淡淡道:“我去救他。”
季明烛是联盟大部长,关系着千万人的生死,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却不可能为了季也一个人去冒险。
季姝也是同理。
而江以淮……他不一样。
基因人发展至如今,不再需要江以淮庇护,也能过得很好。
奥黛丽已经十七岁了,她明白什么该做。
江以淮毫无牵挂,唯有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的,为了季也……冒一次险。
季明烛站在窗前看他,慢慢的,慢慢的捻动手里的烟。
良久,他抬眼,深邃的眸子直视着江以淮,声音低磁。
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姓江?”
“是。”江以淮并不意外,他知道他的外貌酷似某一个人,他站在床角,余光扫过季也。
在冷淡的天光里,灰眸轻抬,与季明烛对视,平静道,“皇室的姓。”
皇室姓江。大太子江勉,皇室正统,为人清傲而有魄力,麾下追随者众多,与如今糜烂的皇室,并不是一个风格。
二十三年前,他在北江星系巡查民生,不幸遇刺,连同王妃一起,尸骨无存。
而那位刚出生几个月的小殿下,也从此销声匿迹,音讯全无,
季明烛闻言,淡淡笑了下,他的容貌十分俊美,一笑,通体内敛的气度仿佛都鲜活几分。
他先是对江以淮道:“我见过你的父亲。”
顿一下,又道,“皇帝前些年的意外,是你做的?”
老皇帝今年还不到六十岁,本就子嗣单薄,没想到前些年,还因为意外,没了命根。
如今他的身体日渐颓废,举目四望,竟是连根苗苗都找不到。
当年作为旁支,用肮脏手段夺来的皇位,终究是要回归本源。
季明烛询问,江以淮并未隐瞒,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平淡,认的十分爽快:“是,等你们选出继承人,再杀了他。”
他神色冰冷,仿佛只是喝一杯水那样简单,季明烛听出其中的关键,挑眉:“什么意思,你要等我们选出继承人?”
“你呢,你不想争?”季明烛抬眸,审视般看着江以淮。
然而青年只是抿唇,黑衣下的身躯修长,藏在夜色里,他的指骨修长,搭在床沿上,淡声道:“不想。”
季明烛看着他,低下头。
他远远看着病床上的季也,又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以淮。
顿一下:“你可以想想。”-
江以淮身份不便,他曾经叛逃出联盟,是星际有名的通缉犯,但对季明烛来说,藏一个能救弟弟的人,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对季也的治疗。
治疗精神力遗失,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它必须由外来者,进入遗失者的世界,全部的,不留情面的,把对方的世界整个碾碎。
他要强迫的,使被治疗的人承认,这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江以淮读取了联盟至今,所有被治疗的遗失者的资料。
看到那些因为被强行打碎观念,身体愈发糟糕的遗失者,他神色冰冷,并不接受。
最后,在季明烛创造的,绝对安全的地下疗养院里,江以淮花费了八十天的时间,与精神构建师们一起,创造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由江以淮本身,用自己的精神力,构建出一个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或许不必强行打碎季也,或许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手段,将季也带入自己的世界里,逐步引导季也醒来。
这看起来是一种可行的做法。
但构建师站在治疗舱前,还是提醒面前看不出情绪的青年:“请您做好准备,要使患者不受损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过我们在外面,会尽可能帮助您。”
精神力构建师笑容恬静,在江以淮进入治疗舱的时候,告诉他,“我们会派遣出人工智能辅助您,请您先找到部长阁下。”
“不必担心,精神力世界虽然庞大无比,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但并不困难,只是……在您找到部长之后。”
“部长他……精神力级别太高了,也太稳定了,一般的事件,很难使他对所处的世界产生怀疑。”
“这需要您采取一些措施,推动他的想法。”
“本身上,现在的世界是由您的精神力构建的,在我们的方案中,每一个世界,都应该能使部长情绪波动,过度悲惨的境遇,能够让他产生对世界的真实度产生怀疑。”
“这或许与他的观念是相反的。”
这时候,没有人会知道,在接下来的治疗里,会发生怎样匪夷所思的事。
在江以淮自己的世界里,他也并不舍得对季也做什么。
哪怕是伤害他自己。
精神力构建师对此一无所知。
她注视着江以淮,认真道,“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世界中心,您需要承担监控职责,那么现在,请您选择,在季也部长的世界中,您要扮演的角色吧。”
相貌美丽的精神力构建师笑容美丽,耐心的注视着江以淮。
作为高级构建师,她能够感受到季也部长对江以淮的重要性,她当然见也过这样的情况。
他知道青年为什么这样做。
能够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除了喜欢他,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等待着对方说出“亲人”,“爱人”,“重要的人”,这样的字眼。
她并不会感到意外,不必怀疑,在这样的世界里,成为所爱人最重要的存在,哪怕是假的,也从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然而许久以后,她听到面前的年轻人声线冷淡,对她说:“过路人。”
“过路人?”构建师怔住,她看着眼前军装笔挺,神情淡漠的青年。
她很难想象,这个人花费了这么多,被质疑,被检测,被防备,甚至有精神力全面死亡的危险。
他千辛万苦,来到季也部长身边,提出的要求仅仅是做一个:“过路人。”
构建师的目光里有不解,有疑惑,她看着江以淮平静的面容,并不能理解,忍不住想:为什么?
为什么?
江以淮眼眸低垂,注视着修复舱中面色苍白的季也。
他在北江的□□中出生,有一对或许爱他,但更爱子民的父母。
然而就是这样,那时的他,也没有能在他们怀抱里呆上多久。
失去他们后,他被追杀,被抢夺,被辗转贩卖,送到了黑市的手里。
过于强的天赋是他的灾难,在黑市一方为基因人打造的集中营里,往后数十年,他被实验,被训练,被残酷的击碎重组。
在新纪元7784年,萨米琅西,在那间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有一天,天上突然被装了一扇小窗,在窗户里,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月亮。
月亮皎白,明亮,挂在天上。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们集体出走,在荒星打转,成立雇佣兵团,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基因人,不断在星域流浪。
他们吃过亏,受过伤,严重的时候,筋骨分离,精神力被强大的敌人重创。
那是一段很单调的日子。
某一年,江以淮作为首领,独自一人,为基因人拦住过数百个追杀的星盗。
那时候他十几岁,战斗经验不足。
他差点就要死了。
那是个荒星,草木枯萎,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江以淮躺在地上,他抬头,在漫天的枯枝里,看到了天上挂的月亮。
江以淮其实很喜欢月亮,也很喜欢季也。
但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你是我在深渊里,不断抬头仰望的月亮。
我爱你,但我不必把你摘下来,挂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呜呜,其实这是个暗恋文qwq当初看到了一个图片,全部都是黑色枯枝的环境里,天空上有一轮月亮,特别漂亮,然后忍不住产生了这个脑洞。
第70章 季也(八)
精神世界破碎, 季也在一片炽明的灯光中苏醒。
他身上是白色的防护服,黑发微垂,躺在防护舱里。
他抬眸, 淡茶色的目光明净,在精密的仪器表下, 脸色苍白如纸一般。
位于季家地下三层的疗养室,防护的密不透风,四周静寂,只有墙上波线闪烁的电子屏散发光芒。
构建师神情严肃的站在灯光下,一刻不停观察季也的数据波动。
当检测到季也的精神力缓慢复苏,她面露惊讶, 俯身检索,片刻后,她笑起来, 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看向治疗舱, 柔声道:“您好, 部长阁下,您醒了。”
治疗舱内环境适宜,季也听到声音, 闭一下眼。
他抿着唇,慢慢坐起来,睫毛垂着,手背搭在眼睛上,好半天没有动。
他的精神力被破坏, 尽管江以淮用了最温和的手段, 但不是那么好修复。
季也手臂抬起, 遮盖睫毛, 良久,青年瓷白的手臂下,传出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您好,我想请问……他……现在还好吗?”
这其实是句意义模糊的话。
但奇异的,构建师只不过听到,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年轻的女性构建师,因为需要稳定世界,几乎是围观了他们的故事全程。
想到什么,她的面色十分柔和,神情是安抚性的恬静。
她注视着防护舱里苍白美丽的青年,顿了下,柔声道:“阁下,请别担心,一切都好。”
就在季也的治疗舱外,精神中枢的位置,世界的创造者双眸紧闭,神情平静。
他没有苏醒。
但他的仪器表上,本就磅礴的精神力,在世界破碎后,不仅没有退步,反而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不断往上攀升-
精神世界被打碎后,江以淮一直是昏迷状态,并且身上出现了部分难以解释的变化。
这关系到很多年之前,由黑市网罗的科学家们,集体创造出的“基因人计划”。
其实在黑市当年创造的基因人议题里,针对于基因人计划,核心思想主要是“打造人形兵器”。
黑市搜索来精神力级别高的幼童,作为备选,而研究者负责给基因人注射隔绝情绪的抑制剂,并加以训练。
训练之后,他们让基因人成为残酷,冷漠,强大,但不知疼痛的存在。
这符合兵器的特质,将人类的潜能开发到极限,但它本身的理念,其实是与人性相悖的。
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可能真正的缺失情感,心脏中天然会生出的某种重要的东西,究竟可不可能被完全替代?
当年,黑市的议题里并不包括这一项报告,也可能有,但被认为不重要,于是搁置了。
因此,当时的研究者们,包括现在的研究者,都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被改造的基因人重新变成了人。
那么,在这些反人性的实验之下,基因人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些隐秘的,敏感的问题被公开时,其实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在当时相关讨论上,有一个知情人员,在论坛上留下了一句很有趣的话。
他说:或许人们会明白,无论利用任何手段,隔绝情绪,但却并不能真正的隔绝情感。
人类的情感与生命,应该是一种共生的东西。
这个有趣的现象,居然是在一场隐秘的营救行动中被发现。
这简短的几句话后来在星网上引起无数热议,人们由此产生了很多讨论,但是最后由于涉及某位高官,多的不必再说。
而身处在这件事中心的,作为亲历者的季也,对这件事其实有更直观的感受。
等到他真正恢复,能够出治疗舱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但江以淮还是没有醒。
眉目冷淡的漂亮青年,黑色的军装笔挺,很安静的躺在治疗舱里,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问题,唯有精神力,不断在以一个恐怖的指数增长。
很快,现有的仪器就无法检测出江以淮的状态,季明烛曾询问过,是否要让科学院介入,但季也在思索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一方面是江以淮现如今的身份并不合适,一方面,很奇怪的。
这是往后许多年,各大科学院,各大研究所,即使国宝级研究员出动,也无法解释的现象。
季也本身是一名双S级别以上的精神力者,他具备S级精神力者应该具备的一切攻击性,没有任何安抚性精神力。
但他本身的存在,对江以淮,几乎有决定性的安抚作用。
当时差不多是这样一个场景,精神力暴涨的江以淮,面容平静,躺在治疗舱里,看起来只是安静的吸收着突如其来的能量。
这个过程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曲折,当然,这个顺利的范围,在最后被定性为30米。
——只要在距离季也30米内。江以淮即使没有意识,也绝不会闹腾。
这个时候,季也这位在昏迷之前,联盟首屈一指的社会部部长,似乎巧妙的变成了一个疗效绝佳的安抚药剂。
只要他出现在江以淮30米内,治疗舱里的江以淮就会乖乖的吸收他不断增长的精神力,乖的不行。
反之,一旦他表露出离开迹象,江以淮的精神力会恐怖的暴动,带给空间内所有人压迫感。
当明白这个规律之后,治疗舱便几乎与季也相伴。
好在治疗精神力的这一年,季也本身无法工作,职位便由另一个功绩卓然的议长暂代。
对方做得很好,季也并不着急回去。
他陪着江以淮。
后来,江以淮的情况好转,虽然还是没有苏醒,但是可以出治疗舱了。
这个安全的范围又被重新定性为10米。
当时江以淮已经昏迷了六个多月,季也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的好,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撑着额头,久违的勾了勾唇角。
他伸出手指,在玫瑰园一别,长达七年的分离之后,重新揉了揉江以淮的头,对方的回应是检测仪器上低低的两声轻响。
像无声的叫季也的名字-
江以淮的治疗时间被拉长到半年之久,这半年里,季也一直将他留在季家。
联盟里,唯有首都星有一年四季,且四季分明,是最符合人类生存规律的环境。
季家坐落在首都星里,很大,只不过隔绝在市中心以外,在郊区附近,单独形成了一片宽阔的中式庄园。
每当夏天来临,季家的湖中总会开满一片荷花,锦鲤游在其中,说不出的闲适漂亮。
季也难得的闲适,这些天他不必忙于工作,只领了闲职,如今只需要简单的针对部分议案提出针对性建议。
闲暇时间,阳光晴好,但并不灼热的时候,他会带江以淮出门,坐在湖边的廊檐下,在荷塘的包围里,给江以淮读故事。
季也也是回忆起精神世界中的许多事,才发现江以淮隐瞒许久,但并未宣之于口的一些小秘密。
比如他喜欢自己。
比如……他或许有些羡慕奥黛丽。
在小的时候,奥黛丽睡不着,季也会给奥黛丽读童话书,哄奥黛丽睡觉,那个时候,奥黛丽会睁着大大的眼睛,对他说“哥哥也晚安”。
那个时候,江以淮已经承担起很多了,他情绪淡漠,寡言少语。
单论外表,季也其实并不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五岁。
廊檐上的紫藤花架低低下垂。
季也手里捧着一本故事书。
是首都星流行的故事。
“芙里小姐,我那时候,并不能,并不能给您很好的生活。”
“骑士半跪下,忧伤的注视着窗台上面带微笑的小姐。”
“他说,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能保证,我就是最适合您的,您看我,已经不再英俊了,我的皮肤上充满了伤口,我的声音变得沙哑。”
“这样的我,还能带给您什么呢?”
“芙里小姐靠在窗台上,她看着骑士,微微笑起来,手中是一支百合花。”
“她说,骑士先生,还记得吗?当年来求娶我的有很多人,他们有名贵的财富,华美的宝石,漂亮的衣裳。”
“他们愿意将这些给我,但若是我问,有一天您失去了这些东西,到时候您会给我什么呢,他们就会沉默了。”
“骑士先生,当年的您,英俊,迷人,谈吐优雅。”
“您分明拥有父亲留下的财富,却看着我说,我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我能给您的,都不是我所得,您嫁给了我,我却并不能将您变得更好。”
“于是您离开了。”
“现在,您回来了,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您已经可以做到您的承诺?”
“芙里小姐的声音轻柔迷人,骑士半跪在花园里,抬头望她,道,当然,芙里小姐,我不再完美,但我将向您保证,我用一生实现我的承诺。”
“芙里小姐笑起来,她柔声道,亲爱的骑士先生,您要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您要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我,我为什么不能爱上您呢?”
这是一个百年前很经典的爱情故事。
季也的声音很温和,伴随着初夏的风,荷塘里花枝的摇曳。
他慢慢的给江以淮读故事,看着身旁人靠在肩膀上冷峻的面孔,又想起精神世界里一些迷失后的记忆,忍不住笑一下。
江以淮俊美的面容被初夏的阳光笼罩。
廊檐那头,季明烛一袭军装,带着一叠文件出现,他很高大,军靴踩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神情严肃,微眯着眼来到季也身旁。
大部长英俊的眉眼因为暖夏的光线显得更为突出。
“不能等了。”他淡淡道,看着季也,“这么多天,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我,皇室有变,你整理一下,回社会部。”
他说着,在空气里陡然暴涨的精神力压迫中,皱眉看江以淮:“横什么横,有本事,你这一辈子都别醒。”
他轻嗤道:“阿也是季家的人,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陪你,皇室有变,你是江勉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脉。”
大部长的声音变得意味不明。
“要么,你现在醒,给自己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要么,你就睡着,这一辈子,都当一个无法堂堂正正出现在他身边的通缉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