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及笄后,每每入睡后她都能梦到个高大而神秘莫测的男人,梦中往往伴随着血腥、残肢、酷刑等等,却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也没像今天一样做那种冗长而旖旎的梦。
姜姒想也许是房间太热所致。
余光注意到房间桌案上的花瓶里放着鲜艳的红梅,被褥虽薄,仔细一摸面料格外柔软丝滑,以孙媪之心,必不会考虑的如此周全,难不成是任不凡?
他身为赵国的大将军,手中又握着兵权,以前确实对她有过不轨之心,只是……自齐天子的诏书下达后,赵王就勒令二人不许私下接触,任不凡不可能违抗赵王的命令,所以这些东西应当也不是他授意为之。
姜姒重新坐起身指向红梅:“何人所为?”
如月老实回答:“进来便有,想必是驿站所为。”
坐了许久马车又没有吃食,进来驿站后疲倦不堪,倒没有注意这一点。
见她睡眼惺忪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回话,姜姒摆摆手:“留一盏灯即可,且去休息罢。”
如月摇摇头,低眉顺眼:“奴婢陪着王姬。”
姜姒也不再勉强,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一本书,仔细看了起来。
她和旁的王姬公子不同,无太傅教学,一切皆由母亲教诲。
自幼母亲就教导,女子在乱世之中,不能仅靠美貌生存,不然就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故此偷偷给她买了许多男子常看书籍。
约莫丑时,她才放下书籍。
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梦里没有再出现那个男人。
刚到辰时,门外传来孙媪的声音,如月开门把她迎了进来。
看姜姒睡了一夜后便面如海棠,孙媪暗中鄙夷,和她那个狐狸精母亲一样,只懂得用身子魅惑君主,嘴里冷冷道:“大雪未停,车马无法前行,需在驿站修整几日。”
姜姒似是没看到她眼中的鄙夷,淡淡道:“如此,便歇下吧。”
“且慢,旁人可歇王姬不可歇。”
姜姒蹙眉:“为何?”
孙媪双手交叠放至腰间,漫不经心的朝她行了一礼:“王姬自幼不学无术,就连基本的礼数也不懂,若是到齐天子后宫中犯了错,届时谁都救不了王姬,若因此连累了孔七子……”
孔七子便是姜姒的母亲。
听出她话中的威胁,姜姒抿嘴一笑:“何至于此,吾学便是。”
孙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眼下,她悠然自得的坐在上头嗑瓜子吃茶,姜姒则头顶着茶壶学着齐国女子的步子,走错一步便是一戒尺。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挨了五戒尺,原本白皙的手心红肿不堪。
如月看出了孙媪故意找茬,心疼不已,跪地哀求:“嬷嬷,不如让王姬歇息片刻?”
“哪里来的贱蹄子,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去外头凉快。”
孙媪气势汹汹的打了她十戒尺,又把她扔在驿站外受冻。
一上午,姜姒都未停歇。
孙媪肚子撑得圆滚滚:“未时继续。”
“等等,吾喜如月服侍,把她喊进来。”
孙媪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什么,姜姒没有听清。
片刻,如月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王姬慢用。”
尽管已经收拾过,如月依旧满身狼藉,头发湿哒哒的贴着头皮,脸颊和手也被冻得通红。
姜姒深知不能动恻隐之心,淡淡道:“下次莫在孙媪面前多嘴,不然受苦的还是你。”
如月嗫嚅道:“奴婢知晓了。”
齐国的饮食与赵国不同,赵国喜吃米、汤等清淡之物,齐国地处北方,喜面食、重油重辣之物。
姜姒蹙着眉,想让如月去换一碗吃食,又想到孙媪,无奈坐在桌前吃了一小口面。
没想到……竟十分合她的胃口。
面滑而劲道,面汤里不知加了何物,丝滑而浓郁,一碗面不自觉下了肚。
见她还在回味,如月迟疑了片刻:“奴婢再为王姬盛上一碗?”
这次姜姒没拒绝。
如月再次回来时,托盘里不仅多了一碗面,还多了一支白玉瓶:“恐王姬积食,奴婢自作主张问后厨要了一瓶梅子汤。”
“有心了。”
吃了两碗面和一瓶梅子汤,姜姒不免困了起来,躺在床上小憩片刻,不到未时便醒了过来,只是孙媪一向准时,却左等右等不见来人。
姜姒差如月过去瞧上两眼,片刻如月回来后回复:“孙嬷嬷中午吃了不干净的吃食,这会正上吐下泻,无法前来。”
姜姒心中大喜,面上却忧心忡忡:“嬷嬷一路辛劳,记得让随行的医师近身照看一二。”
“王姬心善,嬷嬷知晓后定感激涕零。奴婢观后院有一片红梅,大雪纷飞中最是好看,王姬闲来无事,不若去那里散散心?”
闻言,姜姒有些心动,这一路都在马上上坐着,未曾活动几分,当下戴上斗篷跟着走了出去。
不知何人种下的腊梅,远远看上去好看极了,姜姒两步当做一步跑了过去,面上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她很少有如此闲暇时光,以往在宫中要么被母亲教导,要么被王后王姬公子磋磨。
玩了将近半个时辰,姜姒手掌发热发烫的厉害,她双手捧着脸颊,跺跺脚:“回吧,若是孙媪看到怕是又要多言。”
“孙媪此刻身体不适,怕是没有时间看管王姬。”
姜姒却摇摇头:“罢了。”
虽说孙媪是奉了王后之命为难她,有一点她却说的很对,若是在齐天子的后宫中犯了错,一定会连累母亲。
她孑然一身,唯有母亲是心中的牵挂,断然不能因此连累了她。
大雪刚停,队伍便收拾好行囊,往齐都走。
一路上孙媪像蔫掉的野花一样,没有一点精神头,也无法找借口找姜姒麻烦,姜姒倒也乐得自在。
越往齐都走,天气越冷,队伍行的越慢。
年关将至,他们还未到达齐都。
已经行了这么久的路程,整支队伍疲倦的厉害,抵达陵城之时,队伍安札在客栈之内。
孙媪面色铁青先进了客栈休息。
任不凡走到姜姒面前行了一礼:“王姬,佳节将至,不如修整两三日再出发?”
“依将军之言。”
每逢佳节倍思亲,姜姒想给母亲写一封信,却知晓就算写也不会送到母亲手中。
她只期望有一日不受任何人控制,带走母亲,寻一处世外桃源,安然度过余生。
可惜……这一世,怕是不能如愿了。
如月服侍她吃过饭,无意间提了一嘴:“奴婢听闻陵城新春之际,城中有灯会,有百戏,有糖人,还有火树银花,热闹的很。”
这些景象姜姒都未曾见到过,等入了齐宫后,怕是也无缘相见。
姜姒薄唇轻抿:“如月想去?”
如月脸颊挂上红晕:“奴婢自幼在宫内服侍,从未出过宫门,也从未到达陵城这么远的地方,自是好奇,王姬难道不好奇?”
姜姒眼眸微垂,轻摇头:“若是想去,吾命人与你一道,待回来后与吾说一说盛况便可。”
“……奴婢知道王姬也从未见过,既来此,若不看一眼,岂不可惜……再说,有英勇神武的任将军保护王姬,肯定不会有事。”
姜姒拿着竹简,丝毫不为所动。
见她如此,如月拱手行了一礼:“奴婢在此陪着王姬。”
客栈就在城内,街上的声音杂乱,吵得人睡不着。
烛火摇曳,姜姒拢起被子坐起身,怔愣了许久。
如月大约以为外头声音吵她入睡,朝她福了福身子:“王姬勿动,奴婢看看就回。”
陵城的传统灯会自然热闹非凡,去了也是无果,倒不如省点功夫。
“不必。”
姜姒推开门窗原本是想吹吹风,无意间望向那片热闹的地方。
只见漆黑的夜色中,一烛火光冉冉升起,而后经过重力击打,变成朵朵火花向四处飞溅开,继而化身为金色的雨滴坠落在大地之上,最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姜姒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妙、如此震撼的场景,仅仅在远处一观便移不开眼,若在近处观看怕更加美不胜收。
如月也惊呆了:“王姬……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姜姒意念微动:“去请任将军来。”
如月似是猜到了什么,喜不自胜,礼都忘记行,便往隔壁跑。
任不凡来的很快,兵甲未卸,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王姬找臣?”
“吾见外头颇热闹,想去看一看,可不可行?”
任不凡此次来齐都的主要任务就是护送她,她若是出了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甚至还会连累全族,他甚至没有思考,直截了当拒绝:“臣第一次来陵城,对此并不熟悉,陵城人多眼杂,恐伤了王姬。”
见姜姒认命的低垂着眸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任不凡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王姬只能去半个时辰,时辰一到必折返,否则臣会将此事禀告国君。”
姜姒原本以为没了希望,不曾想任不凡竟同意了,喜不自胜道:“多谢将军。”
任不凡微微颔首:“臣去换身常服,喊上几个得力之人一起陪同王姬,也请王姬佩戴好帷帽,以防小人无礼。”
“尚好。”
不消片刻,一行人便往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前行。
一路上随处可见衣着鲜艳的少男少女,或牵手或拥抱,更有甚者直接手拉手躲在暗处亲昵。
数百年来,这么多国家分分合合,最终形成六国之势,可有一点公认便是民风开放。
街上的所有姜姒都好奇,最好奇还是刚才在黑夜中见到的那处光景。
那个地方好寻,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百戏者上身未着寸缕,在火星之中穿行,围观之人竟也见怪不怪。
任不凡哼了一声:“王姬,此人实在粗鄙不堪,不如换个地方……”
“无碍,本也不是看他。”
百戏者脸上堆着笑,手里敲着铜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陵城独有的火树银花,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诸位看官若是喜欢,结束后赏小人几枚铜钱,若是不喜欢就当您看个热闹,大家乐乐呵呵开开心心便是。”
百戏者行了个礼:“诸位看官还请往后靠一靠,以免溅伤。”
街道上只有商家门口挂着的微弱灯笼照明,姜姒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块凸起来的砖绊了脚,须臾之间,身体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