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渡劫
陈默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
焚火仙宗剩下的四位长老何止是没有聚在一起, 一位长老还外出了,剩余的三位长老各自行事,分别在三个方位。
甚至不需要陈默出手, 宗主的精神力与池水接触之后, 便窥见了焚火仙宗全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宗门深处。
“拿什么?”宗主将画面传给了陈默。
陈默看着焚火仙宗藏宝阁中的各种仙光流溢的法宝,顿时馋得流口水,眼巴巴地看向宗主:“不能都拿吗?”
宗主挑了挑眉:“也可以。”
他说完, 精神力化作的大手毫不留情探入藏宝阁的底下,深入三四层, 将整座宝塔型的楼阁连根拔起!
“师兄,我是不是眼花了?”
焚火仙宗洒扫的外门弟子手中还捧着一盆碧波荡漾的仙水,正要往藏宝阁外广场上撒去, 就看到阁楼被掀起这一幕。
他面前的弟子是内门弟子, 转头一看,也惊呆了,手中还握着的剑都松了力道, 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苹果。
“何人来我焚火仙宗放肆!”
管事院的长老迅速飞身过来, 试图以修为强行镇压阁楼,然而仅仅是一息之后, 那阁楼整个消失在空中。
连带着阁楼中无数奇珍异宝、丹药法器、神兵利器,损失无法计量!
而在仙雾莲池这边,偌大的莲池旁凭空多出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塔, 外表流光溢彩,恢宏精致, 每一层有数个窗口,可从外窥见塔内宝物一角。
淡绿光幕后, 六位大乘期长老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便多了座眼熟的宝塔。
“欺人太甚!”
几位长老看着塔上熟悉的题字,确定了这就是宗内的藏宝阁,脸色极为难看,怒然出声。
陈默两人完全无视了莲池外几位长老的神色,飞掠而上最高层,眼也不眨地挑走了几件最好的法器,然后又下到最底下,绕着底部搜索了一圈!
直到储物袋都放不下了,两人才堪堪停止这强盗般的行径,看着偌大的宝塔发愁:“这宝塔有点太大了,不好搬啊?”
宗主跟着点头,同样心痛不已。
最后陈默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宗主,你试试能契约藏宝阁吗?”
宗主眼睛一亮:“就知道你小子脑袋灵活!”
他顿时双眼泛银,看向宝塔!
不多时,眼前偌大宝塔迅速消失不见,至于其中诸多法器,有一件算一件,都被宗主的精神力洗了一遍!
“第五尘!”
几位大乘期长老中有一位是从殊道时代过来的人,见状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哪里不知道藏宝阁是被契约了!
宗主神情淡然地看过去:“怎么了?我观塔中似乎有不少殊道的东西,只准你们抢过去,不准我们抢回来?”
大乘期长老噎了一下,但脸上仍是怒意不减——废话!他抢别人和别人抢他的东西能一样吗?那可都是焚火仙宗收了千年的东西,有些比殊道自己的法宝还珍贵!
宗主和陈默才不管那么多,得了藏宝阁之后很是快乐了一会儿,陈默随即再度看向莲池,目露迟疑。
宗主瞥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想做什么尽管做吧,如今我《祭神诀》大成,只要还有一息残魂,我保你不死。”
陈默又回头看了眼淡绿光幕,确定庞灵给的簪子稳定发挥着作用,重重地向宗主点了点头。
随即,他通过魂契向远在殊道仙宗的莎娜道:【告诉我,返灵大阵怎么画?】
莎娜一惊:【神主,您要做什么?】
【探查神虫的来源。】陈默说。
莎娜心魂一震,她何尝不想知道这欺骗了伊莫族人数千年的神虫谣言来自何处,可她始终记得哥哥临终前的警告。
神虫是骗局,那么返灵大阵,更是骗局中的骗局!
【神主,那只是一场骗局。】
【我知道,但它能让人的灵魂融入神虫体内不假,告诉我。】
莎娜无法,只能将返灵大阵的图样以精神力的形式传给陈默。
陈默本人对绘图并不精通,但他的识海中有擅阵者,陈默只需稍微借用一下对方的记忆,便能从容绘出阵法。
宗主也渐渐看出了陈默的打算,不由得出声道:“一定要这样吗?若是你回不来,可就一辈子困在蜉蝣体内了。”
“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寝食难安,一样是被蜉蝣所困。”陈默说着,完成了最后一笔,金色的阵法熠熠闪光。
陈默踏入阵法中,在刻意的控制下,他没有在体内再度醒来,而是与重明共用一个身体,想想还有点怪。
【我也觉得很怪。】重明动了动触须,感觉都不是自己了。
【你忍忍,我也忍忍。】陈默说着,在识海中对陆寒枫道,【操纵一下我的身体,看一眼莲池。】
这便是陈默想出来的法子,宣曌随意一看便能监测四神宫动向,陈默没办法这样,他唯一与宣曌有联系的就是重明宫主的身份,而重明宫主以什么判别呢?
自然就是体内的重明了。
所以他做了个大胆的实验,让自己钻到蜉蝣身体里,又让陆寒枫操纵自己的身体看向莲池,这样大概相当于以蜉蝣意识为主的重明宫主看向莲池。
——他之前的万器宗主实在是生不逢时,若是等到宣曌下凡以后再用什么蜉蝣返灵大法,想来此时已是一方枭雄了。
藏在蜉蝣身体里的陈默同步着身体看到的画面,只一眼,他的目光便凝住了。
……
庞灵跟着陈默的视角,看到了莲池中的景象,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熟悉到他的恶妖大狱以对方命名——
“我叫伽(qié)蓝,伽蓝的伽,蓝天的蓝,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爸爸。”
眉目舒朗的青年伸出手,示意对方跟他握手,夏日的阳光照得他的侧脸明亮得近乎圣洁,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神情阴郁、身形消瘦,身上穿着精神病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阳光落在他身上,好似都下意识避开。
他抬起眸子瞟了对方一眼,没有伸出手,而是缓缓道:“我是精神病,不是傻子,而且,我十六岁了。”
少年面前的青年,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皮肤好得令人嫉妒,一看就不是油腻大叔的年纪,竟然还妄想做他爸爸,他又不是傻!
“嘿,这你就没看出来吧,我今年四十二岁。”青年说出了一个让少年震惊的数字,这使得少年那缄默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青春永驻。”青年笑着,忽然悄悄凑近他,“和你一样不正常的人,世界上还有很多哦!”
这一次,少年、或者说陈默是真的震惊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不正常,从小能听见花鸟虫鱼、甚至是桌椅碗筷的声音。
医生说他是幻听,但幻听怎么可能与现实对应呢?他重申了几次,得到的诊断都是病情加重,后面渐渐不肯说了,住在精神病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吃有喝,不用担心饿死。
但他还是期待有一天能作为一个正常人走出精神病院,今天这次与精神病院新资助人的见面机会就是他“配合治疗”、“病情好转”后争取到的,他得想办法让资助人开口,带他出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要做他爸爸,第二句话则是差点让他眼珠子瞪出来。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不需要陈默做什么,对方和医院签了一系列合同,光明正大将他从精神病院领出去,住进了一座超大的别墅,里面还有好几个和他同龄的少年,但都比他看起来惨多了。
“你比较聪明,还知道装一下,在精神病院蹭吃蹭喝的,其他几个就不行了,倔得要命,好几个电疗都体验过四五次。”
伽蓝给他倒了杯水,拉开紧闭的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又打开客厅的电视,调到了综艺频道,搞怪的声音传来,客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陈默端着水扫视了一圈,大部分人都不敢和他对视,唯独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紧紧盯着他,眼底满是倔强。
“嘿,你叫什么名字?”
陈默不仅没有害怕,还端着水杯凑过去,倒是把对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后,指着陈默身后道:“有飞碟。”
陈默明知道客厅里不可能有什么飞船,窗户也并不开在他身后,但他还是难敌身体本能地回过头:“哪儿呢?”
客厅里顿时响起一阵闷笑声。
别墅的沉寂就这样被打破,那个叫伽蓝的人将他们扔在这里后,好几天没再过来,每天有不同的人过来送食物,都是好菜好肉,似乎打定主意将他们这些在精神病院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捞出来的瘦弱少年好好养一养,至于养了之后干什么,那就只有伽蓝自己知道。
——陈默是第二个知道的。
即便每天都换不同的人给他们送食物,但陈默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外面人带进来的各种物品身上听到了有关收养他们这批少年的资助人消息。
他们是被一个叫“黎明”的组织收养,培养出来专门猎杀特殊人物的,将来会被派遣到全球各地,执行不同的任务。
至于什么样的人被称为特殊人物,陈默不清楚,那批资助人也讳莫如深,即便身边都是可信之人,竟也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导致陈默也没法探听到。
陈默不清楚,可上帝视角的庞灵却清楚看到,那些“特殊人物”身上,分明都带着浓浓的殊灵花气息,那些人,已经不算是人,而是被寄生的宿主。
这个以陈默为中心的奇怪世界,被殊灵花入侵了!
而且与修真界的噬灵品种还不一样,这些花不吞噬灵力,转而吞噬人的大脑,似乎对人类的脑子情有独钟。
庞灵没想到宣曌的殊灵花已经不止是修真界,连这个明显不是他们位面的世界里也有,鬼知道这东西宣曌究竟种了多少!
同步观看的陈默也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看到重明的来源,却看到了自己世界灾难的来源。
在他死亡之前,组织里的任务已经出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开始有高层内鬼出现,那东西显然越来越猖狂,全世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异样,黎明渐渐控制不过来,世道出现混乱的征兆。
进入组织几年后,他其实隐隐感觉到那些“特殊人物”身上的异样,但只以为是和他们一样的特殊人群,只是变异方向不对劲,谁知竟是殊灵花控制的宿主。
这一切,也是宣曌做的吗?
陈默继续看下去,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精神顿时一震,想到了自己胸口的蜉蝣——是谁救了他?
庞灵也是一震,因为他听到了先祖伽蓝的声音,仿佛从灵魂中透出一般:“你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救下他。”
“我、您……老祖……”庞灵还想和老祖宗多说些什么,可惜那声音就这样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他说得对,他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陈默来到了修真界,成了他殿里一名花草仙子,日后还会挽回修真界掀起的一场大祸——可是……
“那场大祸,不是本来就是重明之主掀起来的吗?我如果不救他……”
庞灵看着那救猫的男子渐渐没了生息,内心天人交战,一时间往日几次对抗命运的结果涌上心头。
他其实从未赢过,可他就是不信命运,直到这一刻也还是不信。
但……陈默不仅仅是命运洪流里的某个虚无缥缈的人,也是他殿里的花草仙子。
即便那是骗他的,但他手腕上戴着自己送的墨兰草环、发间插着他送的抱灵簪,还叫他殿主,哄他高兴。
主殿里,庞灵重重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那枚赤红色的诛明令,从中剥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蜉蝣,以仙法送出。
仙雾莲池的水摇曳了一瞬,好似镜面穿透一般,蜉蝣的触须一闪而过。
莲池旁,陈默胸口的蜉蝣忽然精神一振,缓缓道:【陈默,我好像恢复记忆了,我曾经有个主人……】
【我听到了。】陈默说。
不仅如此,他还看清了救自己的人,对方明明那么憎恶重明之主,竟然以蜉蝣相救,他实在没想到。
“且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掀起这场滔天大祸。”庞灵说着,眼中寒芒闪现。
他救了陈默,不代表就会随陈默为非作歹,若对方有异,他第一个出手。
陈默想摸一摸头顶的碧玉簪子,但他现在是蜉蝣身体,只能无助地动一动触须了。
重明别扭地僵住了身子,感觉和陈默同用一体的感觉实在是怪异。
好在陈默也并未在身体里呆多久,很快从蜉蝣体内出来,莲池边的人眼中闪过一缕银光,恢复了过来。
“宗主,我要阻止宣曌,她图谋的不单单是修真界这一个位面。”
陈默眉头紧锁,想到在莲池里看到的一幕幕,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涌上心头,宣曌究竟想做什么?
她明明已是仙君,可看起来竟远远没有满足,竟连其他位面也一同染指!
“小花,离开莲池!”
就在陈默疑惑之际,他头顶从未出过声的碧玉簪子忽然传出庞灵的声音,不仅如此,他好似还看到了庞灵的身影?
“小默!”宗主也迅速靠过来。
但陈默本人却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莲池边,临坠落时只听到了重明错愕的声音:【陈默,我不是故意的!】
体内的蜉蝣不知何时操纵了他的身体,跳入了莲池之中。
不过,与庞灵以及宗主担心的事情不同,莲池并未化作刀林火狱,反而散发出浓浓的仙气,将陈默紧紧裹缠,仅仅是两息的时间,陈默便突破了化神!
紧接着,是化神初期圆满、化神中期、化神后期、化神巅峰——
陈默在两人错愕的眼神中修为不断提升,直到即将触碰到大乘的门槛,莲池忽然不再提供仙灵之气。
不是莲池吝啬,而是陈默此刻已经不需要经历大乘期的道意准备,他的意境早已圆满,甫一进入大乘,便直接引来了渡劫仙光!
陈默简直是被宣曌一力推到了渡劫!
“师尊,徒儿等您许久了。”
宣曌含笑的声音传来,却是令陈默奇怪不已,明明他是宣曌的弟子才对,对方为什么叫他师尊,而且,这声音听起来不似宣曌如今的性格,反而……更稚嫩些?
等到陈默醒过来,他已经不在仙雾莲池中,而在一座豪奢的凡人宅邸中,身边有人见他醒过来,立即担忧上前:“少爷,你醒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看着眼前古香古色的大宅,陈默满头雾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听四周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好像是一个恶名在外的跋扈少爷?半个月前刚踢到铁板,被路过的高人路见不平,打断了腿?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心想府中大夫医术还怪好的,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了,随意动了动,还挺自如的。
宗主和庞灵隐在暗处,仔细观察陈默的表情,发觉对方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顿时一阵叹息。
天道果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存在,此地已不是莲翁星,甚至不在陈默熟悉的任何一座仙域之内,是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修真者的凡人星球,也难怪哪怕有着先天心耳,也没能听到任何有关自己身份信息的声音,因此竟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更难受的是他们虽然因着身份特殊跟着陈默一块过来了,但对方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只能帮忙治治腿了,更明显的动作是做不了的。
这就是渡劫,每个修真者成仙前必过的坎,陈默还要好些,因为他签的魂奴中有宗主《祭神诀》大成、有庞灵仙君修为,凭本事跟着陈默一块儿过来了,想必有他们照看,陈默不日也能成仙吧……
陈默摸了摸腿,感觉没啥事,又听脚边这些奴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清楚了当时情况,顿时从床上跳下来,怒气冲冲道:“那个高人呢?我爹有没有把他的腿打断?真是岂有此理,行侠仗义行到我头上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底下的奴仆抹了抹眼泪,拔腿跟了上去,一边给少爷递棍子一边小声道:“少爷小心腿脚,老爷见到了要心疼的!”
陈默顿了顿,神色严肃:“你说得有道理,给我叫个轮椅过来,记得垫上软垫!”
“这是自然!”小厮充分理解,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找来了辆轮椅,将“行动不便”的少爷放上去后,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少爷!您的腿怎么成这样了!那贼人太可恨了,咱们这就找老爷评评理……”
陈默面色肃然地点点头:“是该评评理!”
宗主和庞灵跟在身后,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相互看了一眼后,都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好办了……
第112章 好事
正堂上, 陈老爷坐在上首,台下站着神情冷峻的负剑青年,四周是持着棍棒的家丁, 将对方牢牢围住。
“爹!我的腿好痛!不知道那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可抓到了?”
陈默进门, 看也没看那负剑青年一眼,被小厮推过去,当先扑到了老爷子怀里,哭声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陈老爷原本还很严肃, 一听这惨痛的哭声顿时心疼得不行,忙细细拍着陈默的背安慰:“别哭别哭!人当天就抓回来了!我怎么会放过伤害我默儿的人?你看, 你看,就在那堂下呢!腿还痛吗?大夫不是说了已经好全了吗?看来是他们骗我!”
陈老爷当时就要传大夫过来当场责问,谁知他怀里刚刚还哭得可怜的儿子抹了把泪, 推着轮椅就转过身, 怒不可遏道:“原来是你!给我打断他的腿!”
“诶诶诶——”陈老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府上家丁已经养成了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当场提棍就打!
“啪”、“啪”、“啪”, 短短三次剑刃抽打之声, 冲上去的家丁倒了一地,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哀嚎, 棍子哐啷滚了个遍。
陈默甚至没看清对方怎么出的手,只见得清风拂过对方的额发,然后所有人都倒了, 堂上只剩冷峻青年一人。
“纨绔败类!”对方冷冷瞥他一眼。
陈老爷这时才悄悄把儿子往自己背后捎了捎,小声道:“这位是齐国的第一剑客, 功夫很高的,咱们府上的武丁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还是先冷静冷静啊……”
陈默冷静下来了,他看着地上的家丁和对方背上动也未动的剑,咽了咽口水,再说话时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些许颤抖:“第、第一剑客怎么了?如果不讲道理的话,和我这种人渣、败类有什么区别?路见不平就能打断别人的腿吗?你有调查清楚前因后果吗?万、万一是人家勾引我呢?”
小厮在一旁小声道:“少爷,确实是您主动上前纠缠的……”
“闭嘴,我能不知道吗?”陈默也小声反驳,他一醒来就听到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在骂他,他这人渣名声还能有假吗?
小厮老老实实闭了嘴。
暗处观看的宗主以及庞灵:……
“分明是你——”剑客皱着眉,还未说完,一个含愤带恨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小女子对天发誓,若有半分勾引之举,就让小女子一生孤苦、不得好死、灵魂不入地府、被恶鬼啃食殆尽!”
身着麻衣的女子眼眶通红,身子气得颤抖,却还是坚持走入堂内,看向为她打抱不平的剑客:“小凤多谢恩人拔刀相助!小凤不愿叫恩人寒心,所以特意跟来想亲口道谢,却未料到竟是听到如此诛心之言,还请恩人莫听小人之言,小女子只是想卖些香包补贴家用,从未做出任何引人误会的举动,此事当天在场的邻居皆能作证,小女子绝不是那种人!”
名为小凤的女子解释完,再度恨恨看向陈默:“当日街上并不是没有人,陈少爷有胆子将街上众人请来当堂对质吗?”
陈默看了她半晌,悲伤地叹了口气,缓缓滑动轮椅,来到了女子身前。
小凤瞬间回忆起对方当天的不轨之举,当即吓得后退半步,脸色煞白,剑客眉头微皱,微微侧身站在了他面前。
就连暗地里观看的庞灵和宗主二人也着急起来:“完了完了,小默这劫未免也太难渡了,直接变成了一个纨绔,偏偏心耳能力还保留着,只怕他对自己身份性格更加坚信不疑了,比记忆全失还麻烦,他不会真的要对那女子做什么吧?”
陈默却没有再前进,越过剑客,看向后方的小凤:“我摸了你哪儿?”
此言一出,顿时令堂上一片静默,谁也没想到陈默竟如此嚣张,不仅毫无悔过之意,竟还挑衅般再次调戏对方,其脸皮之厚、本性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
就连庞灵和宗主都微微皱眉。
那脸色煞白的小凤姑娘更是气得嘴唇颤抖,她手指伸出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陈默接着道:“我摸了你哪儿?你现在摸回来,我们两清。”
厅堂里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院子里吹来的风都停了。
很长时间过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小凤姑娘的手指,从颤抖到凝固,嘴唇发白,气得晕了过去。
“小凤姑娘!”剑客皱眉扶住了小凤,眼神冰冷地看了陈默一眼,看向陈老爷,“郎中还在?”
陈老爷纵然觉得儿子哪里都好,可此时也不由得抹了把脸,浑浑噩噩道:“在、在的,我让人、让人带你过去……”
“不用了!”剑客说着,一步迈出厅堂,临走前路过陈默,那丝毫不掩饰杀意的嫌恶眼神,谁也不认为他就此放过陈默了。
“少、少、少爷?”等到剑客走了,小厮这才颤颤巍巍出声,“这是另类的调戏方式吗?”
陈默盯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不,我是认真的。”
“……少爷,您是这个。”小厮向他竖了个大拇指,也不知是说他够霸气还是说他够不要脸,随即俯身细问道,“少爷,您现在是要回房休息还是……”
小凤姑娘被气晕了,剑客抱她离开了,老爷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再留在这里只怕也没什么意义了。
“回房吧。”得知全屋子里的武丁加起来都打不过那个剑客,陈默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就焉巴了起来,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小厮送他回去。
反正他已经给过那个小凤姑娘报仇的机会了,对方不懂得珍惜还晕过去了那也不能怪他,他现在要回房研究他新得的神仙能力了。
——是的,他醒来后没多久记忆便恢复了七七八八,发现自己多了个以前没有的能力,他能听到屋子里那些家具摆设、草木树叶的声音了!
陈默将此归功于被剑客打断腿的意外经历,不过他讨厌那个冷冰冰的剑客,因此将功劳放在了险些被他强抢回家的女子小凤身上。
若不是这个原因,他才不会让那女子报复回来,他是纨绔啊!纨绔强抢民女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谁会为这个道歉?
不过他对以前的自己也确实有些费解,娇妻美妾、华服美馔有什么意思?寻仙访道才有趣啊!
世界上既然有他这一个被打了一顿就多了特殊能力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特殊之人,更甚至,有神仙也说不定!
他陈大少爷从今天起,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开始向着仙人的目标努力了!
“小柳,给我找几本神仙话本过来,小爷我研究一下。”
陈默回房后,第一时间闭眼听了听四周美妙的声音,随即看向身旁的小厮,语气铿锵有力,就和当初扫街一样霸气。
“少、少爷,您要看书?”小柳吓了一跳,少爷从来不看书的,说那些字看得眼晕,连带字的画集都嫌费眼睛,此时竟是要看带着大段大段字的话本?
“对哦……我看字眼晕……”陈默想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如今不用看字,可以“听”书啊,顿时道:“拿过来就是了!”
小柳不敢违背少爷命令,连忙找了话本过来,还特意找了字大、印刷清楚的,唯恐自家少爷不满意大发脾气。
陈默没什么不满意的,他挑了一本之后,发现自己确实可以“听”书,顿时躺在摇椅上悠哉地听起来。
庞灵看了宗主一眼,示意陈默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对方相处只有对方假扮小花的时候,一时竟有些看不懂了。
宗主沉思半晌,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小默的思路……还是这般难懂。
两人只好继续缩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陈默睁开眼睛,双眼迸发出璀璨光芒:“书上说成仙者皆有大功德在身,我这样的人渣肯定是不行的,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做好事!”
小柳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少爷,您是想成仙么?可是现在做好事是不是有点晚?咱们恶事好像做太多了……”
陈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书上还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爷我如果不做善事,后半辈子继续做恶事,是不是天底下就多了个大坏蛋?现在我改恶向善,世界上就多了个大好人,比起世上多了个大坏蛋来说,是不是相当于做了双倍的好事?”
小柳仔细想了想,顿时折服在陈默的理论之下:“少爷您说的好有道理!”
陈默从容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再想想,书上那些成仙的人,不是两袖清风的七品芝麻官、就是穷困潦倒的孤寡老人,这些人做的好事虽然多,但受限于干瘪的钱袋子,能惠及多少人?以至于干了大半辈子才勉强功德圆满。少爷我就不一样了,少爷我有钱,随便抬抬手就能救下无数人,效率是不是比他们高多了?同样的时间,救下比他们多得多的人,我不能成仙?”
小柳再次被说服,眼神充满崇拜:“少爷,你好聪明!小柳就没想到这一点!”
陈默先是下意识扬唇,随即想起书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人物形象,矜持道:“应该的,不然为什么这种事就叫我撞上了呢?肯定是天道看我天资聪颖,行事作风大开大合,特意点我成仙的!”
行事作风大开大合……
宗主和庞灵都沉默了,没想到重活一世、记忆全失,还被换上了纨绔的记忆,小默/小花依然如此自信。
“好了,现在出门做好事!对了,我隐约记得,当天被打断腿之后,似乎有人提醒你们用担架抬我?那人是谁?”
陈默想起来,当天他的几个护卫都没能拦住剑客,准备送他回来之际,有人在旁边提醒他腿断了,最好用担架抬回去。
这时候还能出声提醒他府上护卫的,不是和他一样的恶霸就是缺心眼、啊不、大好人,不管怎样,他既然要做好事,此人就该好好上门谢一谢。
小柳忽然语塞,支支吾吾道:“少爷,您是要上门谢他吗?我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要算?这是我们做好事的第一站,怎么能半途而废!”陈默斗志昂扬。
“那是国公府上的世子,自幼聪慧、性情疏淡,八岁就因预测怀南一带的水灾命人修建堤坝救了上万人,被圣上封了世子,品行有目皆睹。当日可能只是路过随意说了一句,要是知道少爷您是强抢民女被人打断了腿,他可能当场就按律就把您关进大牢里了……”
“公府世子就能无凭无据抓人进大牢了吗?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强抢民女?民女现在晕在我家里治病呢!”
“少爷,世子八岁那年修建的堤坝,底下压着几十条人命呢,都是嫌世子拿不出证据要以命相抗的——据说里面每个人官都比老爷大……”小柳委婉地说。
陈默再度冷静下来:“公府世子是什么身份?肯定不希望我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京都城内外,有没有哪里需要我慷慨解囊的?拔刀相助也可以,不过也别太需要了,太需要了我怕我也搞不定,咱们这才第一站,没必要那么拼。”
小柳立即点头领命:“少爷,小柳这就吩咐下面人去办,少爷您现在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吧。”陈默想了想,颇有几分泄气,声音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国公府内,鎏金兽纹铜炉升起袅袅青烟,点香的仆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里只余一片寂静。
男子背负双手站在窗边,一头雪白的长发用金冠束起,背影冷淡而又威严,只听得他用清冷的声音缓缓道:“知年,如果我喜欢的人,他喜欢女人,我该怎么让他回心转意呢?”
站在他身后的长史贺知年从容微笑的表情一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世、世子,您说什么?”
“算了,你也没有娶过妻。”世子殿下静静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渲染着无人理解的哀愁,继续看窗外的天空。
他如果直接上门求娶,会不会太过孟浪?可是都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天了,算算时间,也不算过于失礼吧?
第113章 世有仙
陈默的好人大计开展得很快。
这些年圣上逐渐沉迷享乐, 朝政被宦官把持,其纵容手下大肆敛财、四处修建行宫享乐,身边光是干女儿都收了十几个, 九千岁的名头都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连送儿子到宫里做太监的人家都多了起来,指望着自家孩子一飞冲天。
京都城好歹是天子脚下,贪官污吏没那么显眼,但也是崇上之风盛行, 陈老爷光是有个在九千岁手下做事的哥哥就能纵容儿子当街强抢民女,更别提其他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的人家。
陈默仅仅一天时间, 就抓了三个调戏妇女的纨绔、制止了四起巡逻士兵拿百姓东西不给钱的无耻行为、救济了六个进衙门喊冤不成、反而被打残手脚、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而这还仅仅是他管得上的。
管不上的诸如纨绔的父亲强占民田、私收贿赂纵容手下残害忠良之后;巡逻士兵的头子以不正当手段打压城中某盈利颇佳的酒楼、致使对方低价贱卖、转手收入自己囊中;那几个儿女有冤的老人,陈默除了给钱, 也没办法将他们的孩子从牢里捞出来, 因为京衙的主簿也有个弟弟在九千岁手下当差,对方收了加害者的好处,不可能放人出来。
忙碌了一天之后, 陈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
“少爷,您是在为那些没办法帮助到的百姓担忧吗?”小柳小心翼翼地问。
陈默转了转眼珠, 瞥向小柳,声音带着淡淡的叹息:“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在想,这样下去做到何年何月才能成仙?做好人的后台要求比做纨绔高多了。”
做纨绔只需要有个在九千岁手下做事的亲戚就能为所欲为, 而做好人却需要九千岁这样的高度才能为民喊冤,算起来做纨绔竟然轻松多了,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好人大计忧愁。
成仙……果然不容易啊!
小柳哪里知道少爷得出了这么个逆天的结论,以为少爷真情实感地为民生担忧, 顿时感动道:“少爷真是心思纯善!其实少爷如果想做一件救得数万人的大好事的话,京都城内也不是没有参考的。”
“你是说国公府内那位世子八岁时的事迹吗?我可没他那本事。”陈默把手中的扇子往脸上一盖,歪歪扭扭躺在了椅子上。
小柳一愣,觉得这倒也是个出路,然而一看自家小少爷那懒洋洋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方法道出:“少爷,不知少爷可曾听说过东山水庭?若是依少爷所言,这世上有神仙,必然也有精怪,东山水庭曾埋葬了数万位建造者的魂魄,少爷若是找高僧超度一番,想必功德不比救活几万个活人少。”
鬼魂超度起来肯定比拯救活人效率高得多,死在一个地方的亡魂超度起来还能以群计算,小柳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是天才设想,其实用意义仅仅比少爷的“做一个好人的功德是做一个坏人功德的两倍”论要差上一丢丢而已。
暗处的庞灵缓缓开口:“小花这个小厮,应当在小花的人生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没有他,小花是万万长不成这样的。”
陈默闻言,当即双眼一亮:“小柳你怎么这么聪明!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在原地建一座渡川亭,专司超度事宜。从今往后,世界各地的亡魂都送到我们这里来超度,功德岂不是如流水般绵延不绝?”
暗处的两人:……
宗主幽幽接了庞灵刚刚的话:“我倒是觉得两人一人占一半的功劳,小默这样,他自己的努力也有很大原因。”
且不管宗主二人对此如何吐槽,两人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当即打听好了东山水庭的位置和京都城内有名的高僧大儒,打算办一场耗资数万白银的超大法事,超度东山亡魂。
陈员外府,小凤姑娘终于醒了过来。
“东山水庭?这位陈少爷真是好大的阔气!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动土招魂?还要超度亡灵?”
齐国剑客王诚好人做到底,打算等这位被他救了的姑娘醒了再走,却不料正好听到府中下人谈论陈默最近的奇异举动,顿时惊怒不已。
他之所以不远万里自齐赴丰,就是为了去东山水庭替师尽孝,那水庭里埋葬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城之师石远山的弟弟一家和他们那一脉的无数能工巧匠。
石家家学渊源,及至石远山这一代,兄长于剑法一道颇有建树、弟弟石远庭则在风水之术上极有天赋,索性就此分家。但二人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哪知弟弟一脉去了丰国发展后,竟遭此大难,建造好了东山水庭后,被丰国皇家暗卫悉数埋葬在水庭之下,不见天日。
石远山虽剑术绝佳,却是没办法深入大内刺杀皇帝的,因此只能将此事深埋心底,直到近些年东山水庭不知是何原因,频频出现恶鬼伤人事件,渐渐荒废,他这才敢派弟子前来祭上两杯酒。
此时听到陈默竟然大言不惭要超度东山亡魂,他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富家少爷一个关于成仙的通天妄想,而是觉得丰国欺人太甚,杀了建造东山水庭的数万工匠不说,还要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
谁知这时,脸色尚还苍白着的小凤缓缓坐起了半边身子,勉力道:“东山水庭?可是建在京都郊外、临近崇音寺的那座避暑园林?近些年废弃了的那一座?”
王诚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据我从下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来说,是那一座。”
没想到小凤竟是沉默半晌,这才缓缓道:“那地方,我知道,不怕恩人知道,我的外祖母,正是那批建造者之一,她还活着,并且一直居住在东山水庭里。”
王诚猛地转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凤惨淡一笑:“还能有什么意思?那陈家少爷如此羞辱于我,我却不能反抗一二,不怕被恩人知道,我马小凤,从小就不是个贤惠柔淑的人,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也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陈少爷,狠狠跌个跟头!”
王诚没想到马小凤看似身若扶柳,性子竟是这般坚韧,他眉头皱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要杀了他吗?”
马小凤手指一紧,苦涩摇头:“我哪里敢行如此违逆之举?这陈少爷毕竟是员外之子,若我杀了他,我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罢了。”
王诚却是冷冷道:“一点苦头怎么够?他这种人,只怕吃一千次苦头也不见得能回心转意,此事你来想办法,我配合你,只要不把人打死,也算是给陈府一个交代了。”
马小凤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陈默的两次羞辱,她不是不愤恨的,只是作为平民百姓的本性使然,让她不敢与之抗衡,现下想想对方以往还调戏过不知多少如她一般的女子,马小凤的心渐渐冷酷下来,她也要让陈家少爷狠狠吃个苦头!
另一边,陈默对于府上两人的打算自然是全然不知的,在确定好了日子之后,立即轻装上阵,坐马车前往东山水庭。
宗主和庞灵二人倒是知晓马小凤和王诚的打算,但在认真思索后,决定先静静观望事态的发展。
这毕竟是小默自己的成仙劫,他们两个外人插手太多,反而有可能扰乱天道判断,若是导致陈默成仙后的修为过于低下就不好了。
东山水庭虽说就在京都城郊外,可京都城外的范围太广了,陈默硬是坐了两天两夜的马车才堪堪抵达这座本是修建给皇家避暑的行宫外围。
以清灰色的砖石围起的大门外,一座石狮子久经风雨侵蚀,掉了半只耳朵,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能看见门内疯长的野草,与被丛生的爬山虎藤蔓缠绕的灰白水榭廊桥的一角。
做法事的队伍还没有来,因为此处虽然废弃,但毕竟曾是皇家之地,因此想要大批人马入内,还是需要走个流程审批一下,陈默只是率先过来瞧瞧而已。
他先是扒在门缝上左右瞟了那么一眼,又绕着围墙走了一阵,这才走到疑惑不解的小柳面前:“你先进去。”
小柳:“?少爷,您不进去吗?”
“废话,让你去你就去!”陈默说着,踹了小柳一脚,自己却是重新扒在了城墙上,表情迟疑地向里看去。
宗主和庞灵看到此处,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俩怎么就忘了,小默/小花是能听到万物之声的,此时虽然还没进门,但大概率已经听到了宫墙内的奇怪动静。
陈默确实是听到里面有人声才不肯进去的,却不全是因为那本该死绝了的人声才迟迟不肯入内——笑话,他陈少爷是谁?京都城横行霸道多年,还会怕几个命都没了的魂魄?之所以不敢进去,是因为他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刀剑交锋之声。
闹鬼的东山水庭,有鬼可以理解、有人可以理解,有人在里面跟鬼打架,这就有点不可理喻了。
陈默怀疑有人预先埋伏在这里,准备抓了他这个腰缠万贯的员外之子索要赎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可得保护好自己的小命,让小柳打头阵最好。
小柳哪能猜到自家少爷的心思,迟疑了两秒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不出半刻钟又急匆匆跑出来:“少爷,里面好多人!有十几位武功极好的布衣老者、带刀的黑衣侍卫、还有那位齐国的剑客,三方人打得可凶了,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真打起来了?”陈默见小柳安全回来,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悄悄往里面挪了一步,却在刚进城门那一刻,被突然出现的黑色人影撞了一趔趄!
“他要逃出去,抓住他!”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随即陈默的脸颊旁飞过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歘”地一下钉在大门上,与大门一同被穿透的,还有一具渐渐冰凉的黑衣尸体。
对方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陈默,似乎在责怪他进来得不是时候,让园中人发现了他的离开,功亏一篑。
陈默狠狠咽了咽口水,立即举起双手,看向前方齐齐朝这里看过来的众人,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路过……”
“就是他,暴露了暗二的位置,这人一定与反贼一伙!杀了他!”
场面沉寂半晌后,一名黑衣带刀侍卫高声大喝,陈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侧边不知何时竟是潜伏了一个呼吸极轻的人,手中寒刀瞬间出手!
“小默!”宗主一直跟在陈默身边,没想到宫墙内部还有这层变故,顿时放出精神力。
庞灵亦是被这凶险一刻吓到,他倒是没有惊得立即出手,但指尖也是灵光闪现。
银色的窄刀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力度大到那位潜伏者身体都侧开了一瞬!
“什么东西?”
那侍卫被无形气流弹开的一瞬,布衣老者、带刀侍卫、以及剑客几方人都看了个清楚,都是习武之人,不存在眼花一说,于是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了。
片刻后,那布衣老者一行人率先有人红了眼眶,眼神带着惊疑和隐隐的期待:“远庭,是你回来了吗?”
黑衣侍卫和剑客也是震惊不已,迟迟没有言语,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陈默这边。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陈默本人,却是在片刻的呆滞后,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噗通”一跪,双眼亮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仙长,是您在暗中帮我吗?徒弟等您好久了,请收弟子为徒啊!”
他就说,这世上有仙人!
第114章 她
偌大的园林中, 就只有陈默的惊天一跪掷地有声,连出手的宗主都颤抖着手指指过去:“他连接我《祭神诀》的时候都没有跪过,现今竟是为了成仙对着无人的野园跪得爽快, 他究竟是哪里学来的如此不辨礼数, 甚至没有一丝挣扎!”
庞灵抬头看了眼开始晴天霹雳的天空,仙君级别的修为竟是感觉到了一丝丝压力,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他站在了一位跪地的神主面前,且远远不是正前方。
他拍了拍气得浑身发抖的宗主肩膀, 安慰道:“至少他《祭神诀》修得很不错,连我都感觉到了一丝不适。”
他是经历过殊道时代的人, 因此算是比较清楚《祭神诀》的威力,这迎面而来的压力就代表陈默已经修炼有成,就算不及宗主, 也已离大成不远。
至于被二人指责的陈默, 跪下来后倒是异常自在,前后左右地探了探脑袋,发现实在无人回应自己后, 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一系列动作无比自然。
“锦绣阁的千金云水绸,那是京城里的贵人才穿得起的款式,他是京城的人, 还是个惯会享乐的富贵少爷!”
直到陈默起身拍灰后,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园林似乎才有风重新流动起来。
众人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一个富贵窝里养大的纨绔少爷吓得屏息凝神, 半晌才吐出声音。
“既是京城中享福的少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杀了吧。”
老者此刻也反应过来,毫无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冷酷的光。
他也是魔怔了,刚刚怎么会觉得那是好友的魂灵重返人世?对方死得那么惨,魂魄都不一定能归入地府,更不可能保护一位来自京城的少爷!
老者身后,一名麻衣女子站在一位白发老妪身旁,神情微微茫然。
她不明白,只是想给那京城的纨绔少爷一个教训,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先是剑客王诚与老者相认,发觉对方竟是石家风水师世代相交的护道之人;然后是外祖母告诉她,她们一家是前朝雀卫出身,潜伏在丰国多时,只待一朝事成,恢复前朝辉煌;最后是他们与闵家商议好了举事时机后,正欲挖出埋藏在皇家园林东山水庭的前朝宝藏之际,国公府的黑衣侍卫骤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而如今,国公府的侍卫还没有解决,那多年无人拜访的宫墙大门忽然被人推开,曾经轻薄于她的陈家少爷出现在园内,转眼就要死了。
马小凤片刻的恍神后,下意识握住了外祖母手臂:“祖母……”
白发老妪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平静无比:“好好看着。”
而在老妪与马小凤对话之际,国公府的黑衣侍卫已经围住了陈默,与后面进来的陈府护卫们打了起来。
陈默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微妙,让黑衣侍卫们怀疑对方用心不良,无论真相如何,先将人抓起来就对了!
“小柳,跑!”
见场上几波人都盯紧了自己,陈默顿时头皮发麻,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抓住他!”
黑衣侍卫立时出声。
在他们身后,老者一行人也追了上来,为首的竟是那齐国的剑客。
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以绝佳的轻功先黑衣侍卫一步拦在了陈默面前,手中长剑银光湛湛:“你们走不了。”
陈默看了眼身后,又看了看眼前不过几尺远的朱红色大门,并未惊慌,反而忽然对王诚喝道:“正后方五步!”
王诚神色微变,瞬间提剑后挡。
“铿”的一声剑锋嗡鸣之声,他身后竟真的有人!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那黑衣侍卫也惊讶了一瞬,但很快投入到了与王诚的打斗之中,陈默趁机迅速溜走,然而刚出大门,却又举起双手,一步步退回来。
“闵师公,这人怎么办?”
来人稳稳握着刀,抵住陈默的脖子,将他从门外逼了回去。
园外也有老者一行人的埋伏!
闵老没想到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少爷竟还一波三折,毫不犹豫道:“杀了!”
陈默心微微一跳,后背难得渗出点汗水,正要说点什么救一救自己的小命,动作忽然一顿,视线微微投向大门阴影处。
“祖母。”就在此时,一直安静看着的小凤忽然出声,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祖母、叔公,此人与我有怨,在杀了他之前,不知可否将人借给小凤几天,待了结恩怨后再将此人还给祖母与叔公。”
白发老妪和闵老都看了过来,白发老妪更是问道:“有怨?什么怨?你过来时怎么没和我说?不是说了吗?受了委屈不必忍着,祖母自有办法。”
小凤微微摇头:“恕孙女无法直言,若是祖母与叔公不放心他,将他手脚筋挑断再交给小凤便是,只求叔公和祖母准许小凤了却这桩心事。”
白发老妪皱着眉没说话,倒是那一直严肃的闵老却是开口道:“小凤这孩子这些年从未求过我们什么事,如今既然将一切事情都与孩子说开了,也该练练她的胆气,要个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叔公答应你了。”
“谢叔公。”小凤说着,将陈默从闵家弟子手中接了过来,随即不再言语。
陈默却仿佛听见了什么一般,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小凤一眼,垂眸不语。
“国公府的人马上要到了,别浪费时间,赶紧将这些人处理了!”
闵老交代完陈默的事情,迅速转头吩咐弟子们,得到了一道整齐的应声,随即便是几乎看不清身形的刀光剑影。
也正是在这时,小凤挪了挪嘴唇:“待会儿出去时,你自己从车上跳下去,日后再不许作恶,否则若是被我撞见,我保证,你会死得比那些黑衣侍卫难看百倍。”
陈默微微抬眸,瞟了她一眼。
小凤却不看他,她之所以放了陈默,是因为她在来行宫的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陈默改邪归正、做好人好事的消息,她原本是不信的。
可如今,叔公要杀人,她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先救对方一命,毕竟对方做的事实打实给京城中的百姓带来了好处,一个做好事的混蛋和一个死掉的混蛋,谁更有价值她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正如她亲口所说,若陈默胆敢再犯,她如今已不再是当初的孤女,叔公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她随时可以将他抓起来,让他尝遍人间苦楚。
“叮”的一声细响——
就在闵老弟子将黑衣侍卫逼得节节败退、几乎就要再杀对方一人的时候,一根微不可见的绣花针穿过重重缝隙,准确打在了那即将砍入黑衣侍卫脖颈的刀身上。
劲力竟是大得将那比它宽阔无数倍的大刀弹开,甚至让刀主都倒退半步。
“绣花针?荣国公世子明真!”白发老妪瞬间看出来,眼神一厉。
荣国公世子明真,拥有一身得自崇音寺得道高僧的深厚功力,眼力非常,练得一手极凶残的飞针之术,伤人于无形,哪怕是如今的他们,也丝毫不敢小觑。
“是雪真。”雪真纠正着,缓缓从海棠树后走出,目光扫过一众羞愧低头的黑衣侍卫,最终却是落在了陈默身上:“你的腿,已经痊愈了吗?”
暗处,宗主和庞灵皆是一震。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雪真!他不是早早就下来了吗?
竟然这样还和陈默落到了同一个地方,并且还认识陈默。
如此诡异的成仙劫,宗主和庞灵也是第一次见,是好是坏全然不知。
陈默抬起头,略有些诧异地看了雪真一眼。
他还以为对方早忘了当初路过时遇到的一个因强抢民女被打断腿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对方不仅记得,还关心他的腿。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白发老妪和老者二人,见两人虽然脸色难看,却并未立即动手,甚至也没阻止他开口。
于是他咳嗽两声道:“已经好了,多谢世子关心,也多谢您上次——”
“雪真,叫我雪真。”雪真打断了他的话,忽然道,“你稍等一下。”
他向后伸出手。
他身后跟了个娃娃脸的男人,从见到陈默起便死死盯着他看,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可惜迟迟没能成功。
此刻见雪真伸手,娃娃脸男子更是深吸一口气,手指几乎是颤抖着从袖中拿出一枚碧青螭龙纹玉佩,递给了雪真。
“不用跟我道谢。”雪真说着,将玉佩递向陈默,“这是我的信物,持此玉京都城内无人敢伤你,包括你后面这群人。”
“明真,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发老妪此前一直任由二人对话,此时却不得不出声,目光不善地看向雪真。
“是雪真。”雪真再度纠正了一遍,见陈默并不接玉佩,眉头微微皱了皱,刚要让贺知年拿点别的东西出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补充道:“持此玉,京都城带螭龙纹的各大酒楼、金银玉器铺、古玩珍宝阁,都可随意进出——不要钱。”
雪真说完,见陈默依旧不动,心中微微失落,难道是他猜错了吗?
然而,没等这情绪彻底蔓延开来,掌心陡然一空,再一抬头,陈默正紧紧抓着玉佩看向四周,神情紧张。
——原来是怕后面那群人动手。
看着对方那警惕的小表情,雪真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一只小小的爪子轻轻挠过一般,痒得厉害。
他脸上笑意未散,看向老妪等人:“把他交给我,此次之事一笔勾销。不过,你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那批前朝宝藏,也不能带走,我会找人处理掉。”
“好大的口气!想要人也就罢了,还想霸占宝藏,别以为你带了府军过来,我们就得束手就擒,这东山水庭,你可不见得有我们熟悉!”
谁知雪真竟是一笑:“恐怕,园中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他说着,眼眸忽而一厉,无人察觉的银针瞬间刺入陈默周围数人大穴之中,众人甚至没有丝毫反抗,便软软倒下去。
雪真的身影几乎是一掠而过,眨眼便揽住了陈默的腰,脚下轻踏将他从老者一行人中带出,落地时顺手将一枚镶满宝石的玉骨扇塞入他腰间。
“你果然更喜欢看得见的珠宝玉石,幸好没挑错礼物。”雪真说着,看向一众呆滞住的黑衣侍卫,微微皱眉,“还在等什么?将人抓了,交给圣上裁决。”
陈默把玉骨扇摸出来,用力抠了抠上面的宝石,发现粘得还挺牢固的,遗憾地将扇子重新塞进腰带里,看向一旁还抱着他不放的人:“世子殿下——”
“雪真。”雪真再次强调了一遍,仿佛没看到对方疑惑的眼神似的,修长手指依旧牢牢锢在他腰上,表情镇定而从容:“这里太危险了,等出去了我再放开你。”
陈默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忽视了腰上的手,继续道:“雪真,我可以向你要个人吗?”
“谁?”雪真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上了他队伍里的人?谁?是一身冷酷的暗一?善于骗人的娃娃脸贺知年?还是说……他其实是在暗示他……
陈默手一指,白皙莹润的指尖落在了老者一行人的麻衣女子身上,说道:“她。”
第115章 苍悟术
见对方紧紧盯着自己, 陈默手指缩了缩:“怎么了?不可以吗?”
雪真见那双好不容易对他亲近些的眼睛里重新出现警惕,心头微滞,平复了心情, 语气自然道:“可以。”
“世子殿下!”他身后的暗一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焦急出声。
“我说可以,有什么问题吗?”雪真微微向后瞥了一眼,语气平静。
暗一咬了咬牙,重新退回原位:“没问题, 属下是想问,这里面还有一位来自齐国的剑客, 也要抓回府中吗?”
雪真向那位浑身紧绷的剑客看去一眼,淡淡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怎可和反贼同日而语?将人请到府上好生招待吧。”
暗一于是明白了, 剑客也要抓, 只是与那几个反贼不同,是抓到国公府中而不是大牢里,他沉默地看了陈默一眼后, 抬手吩咐众人:“所有人, 活抓!”
陈默等暗一走后,才眨了眨眼, 看向雪真:“那名女子,身份有何不妥吗?”
雪真眼神闪过一丝意外,仔细看向陈默, 却见其神色只是略有好奇,并不像是知道什么, 于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独独要救她?你喜欢这名女子?”
陈默见雪真不愿多谈, 也不追问,微微摇头:“我以前调戏过她,算是欠了她一次,后来想让她调戏回来她又不愿意,如今只好以这种方式将这笔债还回去了。”
“原来如此。”雪真脸上笑容微僵。
他哪能不知道陈默与女子的恩怨?要知道当天还是他让人用担架送陈默回家的,只是当日当时并不觉如何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他忽然看向陈默,神情极为认真:“你只喜欢女子吗?有没有考虑过男子?身家丰厚、相貌尚可、在朝中也算有些地位、可让你一世无忧的男子?”
“什么?”陈默满心茫然,不明白雪真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但还是下意识道,“朝中有地位的男子能看上我?”
雪真眉头皱了皱,心想什么叫“看得上”,陈默明明从外貌到性格无一处不招人惦念,刚要接话,却见陈默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惊得一下子从他怀中弹开。
“世、世子殿下,你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陈默神色错愕地看了眼他身上的腰带,连小凤都顾不上了,玉骨扇“刷”地一下展开,遮着脸飞快往园外跑去,索性一路也没人敢拦他。
一直到跑到园外,才堪堪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身后跟过来的小柳疑惑道:“少爷,你怎么忽然跑了?”
陈默看了眼被远远甩在身后的东山水庭,才咽了咽口水道:“你懂什么!你知道少爷刚刚做出了多大牺牲吗?”
不待小柳接话,他接着道:“国公府的世子!竟然向我表白!还用他的财产地位诱惑我!要不是我跑得快,就栽在那儿了。我可是要修仙的人,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公府世子啊!这要是说出去,都不知道多少人说我不知好歹!唉,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有碍修行。”
陈默喘匀气,内心被“回去吃软饭”五个大字刷屏,但他坚强地站稳了步子,没有丢脸地回东山水庭。
小柳满脸疑惑:“少爷是说,国公府世子向少爷表白?可小柳怎么没听出来?”
“你知道个屁!人家文化人说话当然要含蓄点,总之就是那个意思。”陈默翻了个白眼,抬脚往马车的方向走,并没有细谈。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听到公府世子的奇怪问题后,听到对方衣服、发簪、腰带、玉佩等偷偷闷笑八卦的声音,才知道对方暗恋自己已久。
他几乎当场就要答应了,公府世子是什么身份?他如果和对方在一起、在京都城横着走不成问题。
可他要修仙啊!修仙貌似都要身心纯净才行,更有利于吸收山川灵气,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算了,以后他得清心寡欲,超脱凡俗,让仙人看到他的诚意!
陈默打定了主意,也没和小柳细说他这大胆的想法,自己坐着马车回了陈府,开始琢磨如何让仙人现身。
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仙人”见他一顿操作,颇有些哭笑不得。
真正的仙人或许确实需要清心寡欲,不过他们都只能算得上修道之人,哪怕位及仙君也不过是比其他修真者白多了些修为而已,并不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仙人了,只当这是个平常的称呼。
不过,看到对方终于不再挑战他们的神经,安安静静在院子里尝试让他们现身的法子,两人心里还是安定不少,若是就这样平静下去,百年后再安安稳稳老死飞升也不错。
只可惜,天道终究还是没让他们如此好过,没过多久,朝中传来消息,平山侯镇守的西南出现叛军,其规模庞大、武器精良、疑似蓄谋已久,平山侯率领的抚边军只抗住了三天,便被对方夺走了重要关隘半月城,不得不向东南方向撤去。
“平山侯我记得是当年跟着圣上三日之内、连下边关五城的超级大将吧?竟只抗住了三日?这叛军什么来头?”
“听说在西南潜伏已久,起码得有四五年了,我听说、只是听说啊!叛军首领似乎与前朝有关,破城时喊了一句话,是当初咱们圣上对前朝公主说的……”
“诶,你听说了吗?其实叛军不止在西南有势力,其实就连临近京都城的翁州都有他们的人,我有一个亲戚啊……”
外界纷纷扰扰的消息本来是打扰不到在府中一门心思重现仙人遗迹的陈默的,然而也正是叛军消息甚嚣尘上的时段,他的院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明真的螭龙玉令,是不是在你手里?”
冰冷的刀锋横在陈默脖颈上,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面目冷峻,再无当日的羞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似淬了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
陈默手中的竹条掉在了地上,他连低头都不敢,哆哆嗦嗦道:“什、什么螭龙玉令,我不知道啊?雪真只给了我一个什么都能买的身份玉佩……”
“就是它,那就是螭龙玉令!”马小凤语气冰冷地说着,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郁愤,几乎无法让人看清。
谁能想到呢?那日荣国公世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玩笑般递出的玉佩,竟真的是那枚能调动府中暗卫与半数府军的世子玉令!
她和义军们找寻良久,最后发现是在陈默手上时,内心别提多震惊了。
“你、你要它干什么?不会是要干坏事吧?”陈默迫于淫威,递出了那枚他用来买东西的超级银票,秉着近日才刚刚生出的些许良心多问了一句。
马小凤迅速抢过玉佩,仔细确认了一番后,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朝陈默意味不明地一笑:“反正坏不过京都城远近闻名的陈少爷你。”
她说完,不顾对方意欲辩解的神色,转身就要离开院子。
不过,在翻过院墙之际,她还是回头对陈默说道:“既然明真喜欢你,就好好利用他,多和他走动,京都城近日不会太平,要想安稳度日,就死死扒着他!”
马小凤说完,也不管陈默如何神情,手脚轻省地翻过院墙离开了,而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陈府也无一人发现她来过的踪迹。
陈默坐在院中,重新捡起了地上竹条,呆呆地站了片刻,似乎对方才之事心有余悸。
宗主和庞灵眼睁睁看着,几乎就要忍不住“提醒”他他们还在暗处看着,不会让他有事的。
然而,不等他们怜爱完,陈默忽然拿着竹条,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面容严肃道:“仙长们看见了吧,一个人若是没有自保之力,坐在家里性命也能受到威胁。即便如此,仙长们还是不愿意收陈默为徒吗?世上像弟子这样一心求道、又天资聪颖的人真的不多了,少一个都是严重的损失,仙长们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仙长们”一时嘴角抽搐,很是不想搭理陈默。
然而眼见着时局纷乱、大乱将起,如陈默这般年纪,习武已是指望不上,他们也不是擅长凡俗功法的剑仙,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陈默哪天被意外牵连死吧?
“反正……已经插了不少次手了,我好像也没怎么感受到天道意志,这点帮助,应当是无碍的吧……”
庞灵这段日子就像寻常人家溺爱子侄的无脑亲戚一样,暗地里一直在偷偷满足陈默的心愿。
先是暗暗给对方指点几句身法、然后是不小心露出点仙人踪迹、最后是不经意传授些类似障眼法的小法术,到现在,已然是觉得教陈默仙法也没问题了。
宗主作为名正言顺的大家长,向来是不赞成庞灵过于插手陈默历劫之事的。
然而每次目睹陈默在看到仙迹后、眼神里露出孩童般的憧憬与向往之色,他又舍不得阻止庞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对方教了一点又一点。
这一次,他没有再闭眼,只是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我只有精神力跨过了仙君门槛,对天道感受并不深刻,看你感觉吧。”
庞灵露出了然的笑意:“我明白,看我的。”
陈员外府的庭院里,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了明显的仙迹:花草疯长、春香四溢,似有若无的缥缈云雾凝结出一个朦胧的人影:“叫声师尊听听。”
院子里并没有声音,可陈默却能听到那慵懒的音色,他脸色大喜,弯膝就要跪,却被一股清风托起。
——开玩笑,虽然这些日子,两人尝试各种方法终于能用出更多的法术,但仍是被法则牢牢限制着,甚至隐隐有随着时间流逝、修为倒退之感。
反而是陈默,不知是不是近来频繁使用那脱胎自精神力的听音能力的原故,《祭神诀》进一步完善,尽管他自己无法感知,但如今这个状态的庞灵,已经不太受得住他一跪,他可不希望自己随口一句调戏,代价是吐出一口血来。
“师尊!”陈默叫得极为真情实感,随即迫不及待道,“我们要学什么仙法呀?”
庞灵听得这一声殷切的“师尊”,简直像大夏天施了一个冰冻术一样通体舒泰。
稳重地“嗯”了一声后,他思索片刻,回道:“就学苍悟术吧,这是我曾经的一个弟子自创的秘术,没别的用处,就是能打,可惜他自己不记得了,好在也适合你,这仙法得从凡人时期开始练。”
第116章 孝敬
苍悟术是一门以观悟苍生万物之运动轨迹为修行法门的攻击型仙术。
落叶飘旋的轻盈姿态、水滴溅石的凌冽气势、白云舒卷的自在气度、野草春风吹又生的不服输人生态度……
只有领悟了世间万物的运动规律, 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仙术的威力。
所以总的来说,这其实是一门很玄的仙术,观悟有得的人翻山覆海;观悟不咋地的人翻江倒海, 学吐了都摸不到入门的门槛, 只能日日躺在院子里望天长叹。
陈默的天赋毋庸置疑,是前者中的前者;但让宗主和庞灵都无言以对的是,他的修行方法是后者。
“虽然我没有具体看过我那名弟子的修炼过程,但我确定他绝对不是躺在石头上创造出苍悟仙术的。”
京城郊外的五灵山上, 由淡淡微光凝聚而成的朦胧轮廓漂浮在一座天然的卧石前,语气笃定。
“师尊既然都没有看过, 怎么能肯定师兄不是躺在石头上创造出苍悟术的?就算师兄真的不是躺在石头上炼成的苍悟仙术,那也与弟子无关呐!弟子可是有天耳的人!师尊您不用担心我的天赋。”
身着月白绣竹叶纹绸衣的男子呈大字型仰躺在卧石上,眼睛上覆着一块遮光的黑色布条, 身体放松地贴合着石头的凹陷、发出长长的叹息。
只恨他没有早点修仙, 原来修仙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情,躺在石头上简直要把骨头都睡懒了,修为还蹭蹭涨, 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原来这才是修仙真谛吗?
“你再纵容下去, 早晚教出个修真界的纨绔少爷出来。”在一旁观望数天的宗主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低声暗骂, 向前一步撞散了庞灵凝出的朦胧灵体,对陈默道,“从现在开始, 我来指导你修行。”
“二、二师尊?”陈默一下子从卧石上弹起来,而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对, 因为下一秒,他身下的天然卧石烫得跟在太阳底下暴晒三天三夜似的, 完全不能躺人。
宗主并不多话,双眼泛银用出精神力:“是我,你大师尊在仙术实战这方面远不如我,所以接下来由我来教你,骈起双指,施展仙术,慢了伤着了我可不负责。”
他说着,模拟仙术攻击的精神力已经抵达陈默身后,爆出一朵几乎能将人耳朵震聋的浓缩型焰火。
若不是陈默躲得快,只怕他这会儿已经半边身子不能自理了。
陈默惊悚道:“二师尊你来真的啊!”
“你二师尊从不说假话。”宗主语气淡然,精神力攻击不断,陈默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全力应对。
“苍悟术是教来给你逃命用的吗?正面对抗我的精神力攻击,放心,你二师尊暂时没有杀了你的打算。”
宗主虽是这样说着,出手却是比刚才还要刁钻的精神力偷袭,连后路都给他堵死,让陈默只能正面战斗。
短短数天时间,陈默的苍悟术突飞猛进,人也瘦了一大圈,更悲催的是因为修炼仙术,反而看起来越发仙风道骨了。两位师尊完全没法体会到弟子心中的苦。
而就在陈默这边的仙术练习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京都城上空的气氛,也一天天紧绷起来。
西南的叛军如今已打入岳州城,离京都城只隔了一个善水郡,然而,在这紧要的时刻,圣上却花大价钱重修了京郊东山水庭行宫享乐,丝毫不见紧张。
“咱、咱们圣上必有大计!”
怡香楼里,嫖.客喝醉了酒,倒在花魁柔软的怀里,大着舌头为丰国皇帝正名。
“这是自然。”
花魁温声说着,却将嫖.客冷漠推开,走到屏风后的山水画前。
绣着珍珠的绣花鞋在墙角轻轻磕了几下,一条密道在眼前浮现,花魁理了理衣服,缓缓走下去。
“主上,京都城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们之所以突然放松,仅仅是认为老皇帝此时还有心情贪图享乐,必是有办法镇压叛军罢了,并无特别的理由。”
花魁名为秋娘,此刻低垂着头,脸上带着十足的恭敬,声音平稳。
“京都城……呵……”她面前的女子身着一身灰色布衣,手指粗糙,除了一张脸尚算清秀外,与寻常布衣女子毫无区别。
但秋娘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由宫中最神秘强大的雀卫首领养大,从小体会民间疾苦,洗去了前朝最为人诟病的奢靡浮华之气,又头脑聪慧,自幼生有野心,是她们这群新雀卫最期待的新朝主公。
“主公,要接引义军入城吗?他们前天晚上便到了郊外。”秋娘问道。
“不必,还不到时候。”布衣女子、或者说马小凤说着,目光投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宁静夜色,眸中露出一抹讽刺。
正要给秋娘布置新任务之时,马小凤的眼睛不小心落在了一片种着高大榉树的重檐屋顶,忽然问道:“陈员外府,这些天有什么动静吗?”
秋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主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想了想,回答道:“员外府最近很热闹,府上的少爷迷上了修仙,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入府,搞得府中荷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颇为奇异。”
“就这些吗?他没有与国公府联系吗?”马小凤微微皱眉。
“国公府?”秋娘摇头,“他近些日子只顾着修仙,出府也是去郊外采风。”
“……罢了,终究是本性难移。”马小凤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一丝冷酷,“日后不必再关注那里。”
本以为有了她的提醒,那个陈家少爷多少会有些警惕,却不料对方依旧如此我行我素,纵情享乐,既如此,她也不必再多做些什么了。
或许,无知无觉地死在富贵乡里也不错,至少比一些活着受折磨的人好。
“明日出城,与义军见一面,商量一下入城的日子。”马小凤说。
“是!”秋娘顿时满脸振奋。
短短数日时间,战况急转直下,叛军打下岳州城后,一鼓作气连破善水郡三城,很快就要攻入京都。
城中所有人都慌了,搬家的搬家、在家避难的在家避难,外出囤粮的外出囤粮,还有不少家中有亲戚在朝廷任职的,都忍不住问一句陛下有何对策?叛军如何镇压?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圣上与淑贵妃在东山水庭游玩,目前没空管这些俗事,叛军的事情归荣国公府管。
荣国公府管也好啊!那位八岁成名的世子殿下,必能带领他们打败叛军吧?
谁知世子殿下得了皇帝下放的兵权,第一时间不是镇压叛军,反而是指挥着军队围住了东山水庭,不声不响地发动了一场兵变,惊呆了城中所有人。
而陛下的决定也让人惊掉下巴,他和爱妃玩得正是尽兴时候,加上世子答应他退位后继续养着他和那批妃子,竟也没抵抗多久,或者说根本没有抵抗,就这么写下了退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荣国公,而荣国公又迅速表示自己年迈不堪大任,让位给了世子。
京城里的天,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换了,就连声势浩大的九千岁,也在抵抗时被世子、或者说新任帝王手下的暗卫杀死,连尸体都没留下。
而后,这位新天子才出兵镇压叛军。
而这一次,有了朝廷支持的平叛大军终于起了作用,叛军被拦在贺兰山外,迟迟无法再进一步,朝廷也重新开始运转。
叛军的脚步慢了下来,而京都城众人,也在一系列的变故中,彻底不敢出门,缩在家中战战兢兢等待着动荡的结束,亦或是最终一日的到来。
“主公。”
贺兰山外的起义军营帐里,大统领赵睿向马小凤抱拳,看着桌上的堪舆图,眉头微微皱起,“其实,目前明真刚刚接手政权,这时候打进去是最好的。”
明真虽比旧帝有手段,但眼下朝廷动荡、人心不稳,此时攻城,事半功倍,唯一可惜的是,他们的大部队被丰朝一员猛将拦在贺兰山外,想要攻破铜墙铁壁般的京城,那些人手和兵械不可或缺。
马小凤看着堪舆图,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她这几日,心中反复思索着当日明真递出玉令给陈家少爷的神情,以及在她抢了玉令之后,身边再无一位国公府侍卫或府军出现的诡异情况。
不会是,那位曾经的国公府世子、如今的圣上,至今还保存着他对陈家少爷的承诺,持此玉者,京都城无人敢动他吧?
“让秋娘过来,顺便把你的一众兄弟叫上。”马小凤说着,手中不由自主摩挲着那块玉质剔透的螭龙纹玉佩。
等到下属们一头雾水地走进营帐,马小凤脸色平静道:“接下来我要入京都城一段时间,这期间政务上的事情由秋娘代为处理,军事上则以赵将军为主,后勤找石叔和我外祖母。另外,在我从京都城传回消息以前,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以三日为限。”
“京都城?主公!您疯了?京都城现如今被那明真把持,他早就知道您出身雀卫,只是不知道您目前身份而已,您这一去,他一定会抓了您!”赵睿立即反对。
马小凤却是若有所思:“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他不会的,不仅如此,入城后,我应该很快就能递消息出来。”
“不行,属下坚决不同意!”赵睿觉得这简直天方夜谭,别说递消息出来了,只怕主公一进去,立马就有原国公府暗卫、如今已成皇家暗卫的人布下天罗地网来抓她!
“赵睿,你慌什么?你忘了我有什么了吗?”马小凤说着,拿出那枚已被她摸得温热的螭龙玉令,“见此玉者如见世子亲临,明真就算要杀我,看在玉的份上,也会尽量隐蔽些的,而这就是我的机会,我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抓住。”
赵睿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什么,被马小凤瞥来一眼,不得不咽下去。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出发,若是三天后还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就是我遇到危险了,那时候你们再行动。”
马小凤说着,将那枚玉佩带在了身上,见秋娘还有话说,视线瞥了过去。
秋娘小心翼翼道:“主公,属下能问一句,您是要去京都城做什么吗?”
“修仙。”马小凤说着,眼底几番复杂神色浮现,随即变成一抹叹息般的向往之色,“这也是我儿时的梦想之一,只可惜后来为生计所困,被搁置了。”
营帐里摸不着主公心思的起义军将领们: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这个梦想听起来也略离谱呢?
“主、主公……”秋娘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担心马小凤的安全。
但马小凤却不肯多说什么了,径直打发了手下一群人:“好了,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此事不必再议。”
参与过今日之事的人没有谁睡得着,但马小凤却是睡得很不错,她似乎有些想明白了什么,第二天神采奕奕地拿着玉令入了城。
一路上果然没人阻拦。
马小凤给将领们写了封平安信,没有夹杂任何暗示,她知道这封信一定会被明真看到,所以什么都没写。
然后,她拿着螭龙玉令,敲响了陈员外府的大门:“陈少爷,您的玉令还给您,然后小凤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可以和您一起修仙吗?我从小就……”
“真的吗?你也想修仙?”
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露出了陈默被炸得焦黑、冻得梆硬的衣角,对方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想修仙可以,但不是一起,而是你当我徒弟。尊重我、孝敬我、为我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揉肩捏腿、以及——替我孝敬你两位师祖。”
第117章 殊途
不同于京城的诡谲气氛, 陈员外府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院子里的荷花依旧是开了又败、仆人来去匆匆地收拾着少爷留下的烂摊子,偶尔嘴上抱怨几句,但一遇上陈默, 又笑得像朵大绽的菊花似的。
马小凤走进来时, 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被人轻薄了满心愤恨的少女,而那个纨绔少爷陈默,此时却有不同之处。
他站在庭院里,好似站在山川草木之间, 周身氤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秀之气,与这满池荷花、岸堤垂柳融为了一体, 就连风都下意识眷恋他的衣角。
“师……尊?”马小凤神情恍惚地开口,有些不敢认似的。
难道说,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竟然真的成功踏入了修仙之境?
“不错, 很上道。”陈默打了个响指,通身那股缥缈的仙人气质荡然无存,他坐回了躺椅上, 手心那把镶满宝石的玉骨扇指了指前方石桌上的茶杯:“来, 先敬个茶,你我之间就是正式师徒了。”
马小凤来此地的本意是和陈默套上近乎, 继而从他这里探寻到那位新天子近来的打算,然而被陈默这么一打岔,她又感觉这一切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麻木地端了杯茶, 敬给了这位似乎比她还积极经营两人关系的师尊,然后得到了身为弟子的第一个任务:“来, 你站在这儿,习过武没有?都混进叛军堆里了, 多少应该耳濡目染了点儿吧?感受到四周的杀气了吗?这是高人为我摆的阵,名为七杀阵,你就躲它,躲给我看。”
暗地里抑制不住杀心的两位师尊此时已是有些想动手了,庞灵勉强笑了笑:“徒儿,你这是做什么?还没正式出师呢,你这就收了个徒弟?未免有些懒怠之嫌。”
陈默此时已是跟着两位师尊学了点小法术,避开马小凤同两位师尊道:“大师尊,二师尊,您想,这苍梧之术不仅需要感悟天地,还需要大量实践,只有一人修行,很容易顾一顾不上二,效率明显一般。如我这般,收个徒弟来迎接两位师尊的仙力洗礼,我在一旁细细听着看着,既能增加经验,又能感悟自然,岂非一举两得?您就说徒儿这法子厉不厉害吧?”
“厉害……”宗主缓缓吐出一口气,越过马小凤给了陈默一记强横的精神力攻击,晃悠悠的摇椅瞬间碎成了木头块!
“我三岁就会玩的把戏你十八岁跑来现!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看别人接招增加经验?亏你想得出来!怎么样?学到经验了吗?会躲我精神攻击了吗……有本事你别跑!”
宗主在殊道仙宗也属于天之骄子一列,哪能不知道陈默的偷懒方法,他们这类天赋卓绝的人确实可以通过观习别人的修行增加自己的经验,只要领悟力够好,这般“看”来的效果不比亲身上阵差。
陈默也确实没说错,他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哪怕没有强大的精神力,他在正统修仙一道上也有极强的天赋,得道成仙不在话下。
然而这样做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修炼者很容易因此造成心境上的缺失。观悟与体悟之间最大的差距,并非在结果上,而是在心境上,亲身体会过仙术在身侧爆开、困缚、拖拽、切割,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任是如何天赋异禀也是无法体会的。
宗主幼年时被老宗主打爆了无数次,才将自己的心态扭转过来,学会谨慎与谦卑,他舍不得和老宗主一样打爆陈默的头,只好在一开始就不让对方踏入歧途。
“二师尊我错了!您别动真格呀!”陈默被削了两次之后,认错得飞快,再不敢假借旁观之名行偷懒之实。
而这也造成了马小凤从接受师祖指导的正经仙门弟子沦落成陈默的端茶倒水小厮,她倒也学了几个法术,但明显不如陈默学习的这一个,因为两位师尊都对她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教习。
只有陈默觉得愧疚,因此常常给马小凤开小课,可问题是他哪里会教人,他自己都时常不明白自己明白在哪儿、又不明白在哪儿,反正这样那样,就成功了。
所以他教马小凤,一般也是这样那样一番后,问人家:“你懂了吗?”
马小凤充分理解陈默的难处,因为她在陈府住了几日之后,也渐渐发现了两位“仙人”的存在,三人的教学活动并没有避开马小凤,然而比起陈默的“好像明白了”、“大概是这样吧”、“应该懂了”,马小凤的评价是:不知道他们在教些什么,陈默又在学些什么。
因此,马小凤并不嫌弃陈默的教学方法,更何况她本意也不是跟着陈默学习仙术,而是另有打算。
而一直到半个月后,马小凤才等到了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小默,东山水庭已经被我清干净了,你要做什么都可以,要去超度那些被镇压在行宫之下的亡魂吗?”
雪真这些日子,一直忙于与朝中的旧党周旋、平定叛军事宜、安抚忐忑不安的京都城百姓、以及搜集民间的仙家典籍,直到两个月过去才有空来陈默这里。
刚进门没多久,他就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碰上了面。
“真没想到,你胆子竟然这么大。”雪真微笑着,从贺知年手中接过礼物,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马小凤,手里还端着一盘子蜜渍的樱桃煎,看到他进来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将盘子放在了桌上:“师尊,二师祖说这是最后一盘点心了,您最近吃的零食太多,体重稍微有些不轻盈。”
何止是不轻盈,陈默自从有了马小凤当徒弟后,原本不便吩咐府中人送到院子里的东西都有马小凤跑腿,但凡练功有隙,就往嘴里塞东西吃,半个月下来,身体竟又胖回去了。
陈默这具身体竟然是个易胖体质,他以前竟然不知道!
他记得自己以前明明怎么吃都觉得饿来着,从来不胖的。
话说以前是什么时候……
陈默摸了摸下巴,放弃了思考,从桌上鲜亮的盘子里捞了枚甜樱桃,塞进嘴里后才道:“好吧。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叛军彻底镇压住了?好像也没有吧?”
他说这话时,并没顾及一旁的马小凤的意思,而马小凤心态也是好,完全没有变脸的倾向,同样微笑看向雪真。
叛军何止没被镇压,已经越过贺兰山向京都城进发了,她也很好奇,雪真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找陈默。
雪真就当没看见马小凤的眼神,见陈默开始翻桌上他带来的礼物,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回答道:“叛军的事情不急,东山水庭清出来了,我想先来看看你。”
叛军都打到城下了还不急?马小凤心里有了成算。
雪真不像陈默,没有仙术傍身,不可能以非凡之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样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在雪真心中,江山社稷确实没有陈默来得重要。
她在心里转了一圈叛军接下来的行动计划,顺便将陈默吃空的盘子收走,拿到厨房洗净,正要离开时,雪真忽然看过来:“对了,小默什么时候和小凤姑娘这么熟了?她此时不该在京都城内吧?”
他知道马小凤在陈默这里,也知道她来此是为了他,却不知道对方已与小默关系如此亲密,这让他既警惕,又有些隐隐的嫉妒,而后者感觉远比前者更加强烈。
“她想修仙,我缺个徒弟,就收了,至于她本该在哪儿,我不知道,也不管。”陈默瘫在石桌上懒洋洋地说着,随即微微侧过脸颊,“你们有仇对吧?想打架的话,别在我院子里打,出去打。”
“我不和她打,打了也没意义,我和她的交锋,在京都城外。”雪真走了过来,不再提及马小凤,而是将陈默打开又关上的盒子重新打开,里面是一枚幽蓝的宝珠,温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下次我让人找别的东西过来。”
陈默摇摇头,扭了扭下巴看过来:“这里面有灵力波动,应该不是俗物,你自己拿着吧,或许可以拯救一下你无可救药的城防,缓几天死期。”
不只是马小凤,陈默也看出来了,若雪真再无出奇制胜的招数,京都城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换皇帝毕竟不是换朝廷,雪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扭转国力的衰微,叛军如今代表的就是民心所向,这一点,雪真也不能改变。
“你是在担心我吗?”雪真沉思了片刻,双眼骤然亮起,将幽蓝宝珠塞入陈默手中,却是不甚在意道,“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这珠子既然对你有用,你就拿着吧。如果觉得愧疚的话,等到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你会来救我吗?”
陈默抓住了手里的珠子,慢悠悠汲取里面的灵力:“不会。”
雪真心情失落片刻,又很快收拾起来:“那就换我来找你,到时候我应该能逃,我来接你,你会跟我走吗?”
陈默把玩幽蓝灵珠的手顿了顿,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了雪真的眼睛。
那双漆黑而紧张的眸子里,装着期待、忐忑、恐惧、懊悔、渴望与恳求,唯独没有玩笑。
“看我心情。”陈默说着,移开了视线。
宗主和庞灵默默看着,庞灵喃喃道:“我感觉我这徒儿是留不住了。”
宗主立马怼了回去:“放屁!他一个凡人,凭什么跟我们小默在一起?他有什么资格?他甚至不能跟小默白头偕老!”
庞灵默默看回去,想问宗主是不是在凡间待久了忘了这只是一次渡劫,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他也不爽。
距离院子里的对话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叛军已经打到了城下,雪真再没有时间过来送陈默东西,反倒是马小凤,这几日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陈默教了马小凤大半个月,感觉她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修仙上,而是对凡间权势多有留恋,忍不住劝道:“凡间王朝更替也不过几百年,你若是能修得长生大道,眼前这些名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你何必那么执着?”
马小凤却是道:“师尊,倘若您轻薄我那日,没有一个剑客出来替我主持公道,我的一生是不是就这样毁了?而师尊您,继续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也不可能因缘际会,踏上修仙之路。即便这样,师尊还认为,凡间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吗?”
在陈默眼里,他之所以有了“天耳”,正是因为他被王诚打断腿,且在东山水庭里,看到了仙迹,这才有了修行契机。
所以,他没办法反驳马小凤的因果论,于是沉默不言。
暗地里的宗主和庞灵却不这样想,他们清楚地知道,无论有没有马小凤,陈默都会踏上修仙之路,因为他们本就是为陈默而来;而有没有陈默的轻薄,马小凤都有前朝雀卫的身份,所以她也不会被毁一生,这不是可以一以论之的事情。
但他们试图开口之际,却发现往日即便不能与陈默直接对话,但至少能发出声音的喉咙,此刻仿佛被无形之力阻隔一般,怎么也无法透露出一个字。
也正是在此时,陈府的天空中,逐渐有乌云堆叠,狂风席卷过境,将整个陈府、乃至京都城都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下,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整个渡劫之地封禁,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是天道的力量,陈默此刻,在经历他下凡以来,最关键的一次问心劫!
渡过此劫,飞升之路将一片坦途;而若是没过此劫,则会劫复一劫,层层阻碍,不知何日能重登仙位。
宗主和庞灵没想到陈默的问心劫会应在这个时候,他以为至少得等到叛军攻破城门、雪真出现危机之时!
他们还是小看了小默的道心,他的劫难从没应在情爱之上,他真正渡不过去的,是凡心与修真之心的抉择。
登临仙位,要舍凡心,不可以仙人手段插手凡间俗事,每一次插手,都要染上因果,这也是宣曌多番布局,无法直接夺取心耳心眼的原因;而舍弃凡心,表示舍弃过往,无来处、无所往,这样得来的道心,又该如何坚定?
陈默给出了他的答案:“凡事不必太过执着。该用心记得的东西,哪怕有一天不小心忘记了,及至彼时彼刻,也一定会记起;该狠心忘记的东西,哪怕你牢牢守在心中,早晚有一天也会淡去。”
他没有反驳马小凤的因果论,也不赞同她对凡俗权利的看重,因为在他看来,此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万事随转烛,人力既然无法控制,那就学会在该舍弃的时候不要留恋地舍去,该拾起的时候意志坚定地拾起。
比如此刻有修真之道摆在面前,凡间权利不过短短几十年便会更迭,没必要执着;而若是身处漩涡之中,无法脱身求道,那就好好经营、积极进取,争取有朝一日挣脱泥沼,再求大道。
马小凤的前半生是后者,但她的后半生,却有选择前者的权利,所以陈默认为,马小凤不该执着于凡间王权。
“师尊,我与您,并不一样。”
马小凤说着,将手中已经写好的密信绑在了信鸽腿上,松开手,看着使者远去,载着她熊熊燃烧的野心。
她与陈默,不一样,从来如此。
第118章 当皇帝
陈默没能劝动马小凤, 就如同他没能劝动雪真不再往他这里过来一样。
“你是真不在乎自己的行踪一次次泄露啊?”陈默很头疼,他希望这两个人的权利争斗不要干扰到他,但无论是马小凤还是雪真, 都不怎么听他的。
两人不听话的方式还不太一样。
马小凤是本来就是他徒弟, 结果雪真不出现的日子她也不出现,忙着给叛军布置行动计划,陈默有时候想找她都见不到人;雪真是完全无视马小凤一次次根据他在陈府出现的时机判断京都城形势制定攻城计划,一有空就一定过来一趟。
照陈默说, 就这两人的执政态度,马小凤不赢谁赢?雪真完全不合格好吧!
陈默唯一能欣慰的, 便是两人虽然明争暗斗,你来我往,但在他院子里的时候表现得还挺和谐, “小凤姑娘”、“明世子”叫得有来有往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关系可亲密了。
“听闻都城里已经出现了不信任朝廷、暗地里向叛军投靠的京官,明世子竟然还有闲心来我师尊院子里闲聊,真是好雅兴。”马小凤给陈默斟了一杯茶。
“比不上小凤姑娘, 若我得到的消息无误, 起义军里已经有人怀疑自家主公被京都繁华迷了眼,一心向往成仙大道, 小凤姑娘还能坚持对师敬孝,也是好气性。”雪真将空茶杯推了过去,示意来者是客, 让马小凤替他也倒一杯。
马小凤定定看了雪真半晌,最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正要提起茶壶替雪真倒茶之际,被陈默抢了先。
他将马小凤斟好的那杯茶推到雪真面前, 又把马小凤手中的茶壶抓到手里。
随后对着壶嘴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哐”地一下放下茶壶,对惊愕不已的二人道:“我这里不需要敬孝,也不招待客人,有事出去聊,没事就该练功的练功,该回去处理公事的回去处理公事,别闲着没事在我面前晃悠,看着心烦!”
马小凤现今还哪里想练什么功?她仔细观察陈默半晌,确信他是真的不耐烦了,雪真大概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于是慢悠悠道了告退:“弟子近日事务繁多,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全力应对在功法上,这就退下了。不过师尊放心,等到空闲下来,弟子一定立刻跟着师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绝无抱怨。”
就那几个小法术练个屁的三伏三九啊?陈默嫌弃地摆摆手,懒得管她了。
而后他将眼睛投向雪真,对方坚持了两息时间,遗憾发现陈默是认真的,只好叹着气道:“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陈默一视同仁地挥手,眼不见为净。
不过,或许是陈默的意志感动了上苍,这一次之后,两人跑来陈默院子里斗嘴的频率竟是低了许多。
后来陈默才知道,那时候两人的交锋已经白热化,没过多久,一场暴雨落下,彻底引燃了两者之间的战争。
——闻名已久的叛军终于杀上了京都城。
京城的街道上,急促的甲胄撞击声、竹筐滚动的簌簌声、孩童惊吓的哭泣声、城中百姓慌乱的脚步声……
各种嘈杂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成了叛军入城的先奏曲。
陈默站在京中地势最高的范楼屋顶上,看着城门口的紧迫与混乱,叹息无言,想要出手,却不知该伸向何方。
也正是在此时,他发现一个人影蓦地从城门前消失,再次出现时,竟然已经在城门的另一侧,并且稍微辨认方位之后,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陈默认出来,那个身影是马小凤。
她用法术隐身穿了墙,又悄无声息靠近皇宫,即便陈默不明白她的打算,此刻也能看出来她此行是去找雪真的。
难怪最近不仅没有看到雪真,也没有收到他送来的礼物,想来他虽然人在皇宫,却已经出事了,以至于马小凤直接擒贼擒王,在这个混乱的时刻,以法术入城,打算直取咽喉。
陈默蹙眉看着,直至身影入了皇宫。
……
皇宫里,赤红色的帷幔轻轻飘动,隐约可见其中慌乱的人群。
“臣无能,陛下所中之毒,只怕无法以常法逼出,若要完全去除,只怕要借秋灵山上药泉,以滚烫药浴驱之。”
太医将雪真身上银针一一取下,看着对方并无多少好转的脸色,神色凝重。
“无妨,等这几日过去,我出宫一趟,你只需稳定朕这几日的情况就好。”
雪真神情倒是镇定,与仙物沾边的东西哪里会那么简单?太医能稳定他的伤情就不错了,等最紧要的这几天过去,他出宫一趟便能找陈默替自己解了。
说起来,这几日一直没往陈府送东西,对方不会忘了自己吧?
太医不明白如此诡谲无常的毒,陛下怎么看起来如此轻松,但他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只得压下心头疑惑,蹙眉道:“这几日京都城外……”
雪真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异常,一把推开太医半跪起身,右手迅速摸到了床侧暗格里的银针:“谁?”
“海霜之毒,你竟还有闲情去东海?看来被人攻上京都城对你来说只是桩微不足道的小事?”马小凤从暗处现出身来。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你是来杀我的?”见马小凤自虚无中现出身,雪真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看到心爱之物被人玷污一般厌恶。
“没错,我来杀你,并且还要用你最喜爱的师尊教我的仙术。”
马小凤笑了一下,身影瞬息消失,再度出现时手中匕首已是直取雪真咽喉!
雪真屈指急射,银针撞开了匕首的刀刃,只在他侧脸闪过一道冰冷光芒,但不等他还手,那被撞开的匕首再度回到了他脖颈上,甚至压出了血丝!
“明真,你也该学一学法术,那是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马小凤说着,匕首毫不犹豫割下去,只求让雪真速死!
可惜刹那间,雪真银针扭转,刺入了自己肋下一枚大穴之中,脖颈处陡然坚硬如铁,竟让匕首卡住。
“我看不尽然。”雪真凝气斜掌劈开了匕首锋刃,自己却并没有立即出手,反而深深看了马小凤一眼后,翻身落入了身下床下不知何时开启的暗道之中!
马小凤迅速追去,却只落在了浅浅的床板之上,那暗道竟然再次消失无踪!
“明真!也罢,先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马小凤没能找到暗道入口,只能暂且放弃追杀雪真,好在她的匕首上涂了毒,以雪真目前还中着海霜之毒的身体状况,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她看了眼床边瑟瑟发抖的太医,将匕首扔过去:“明真的人我可不敢用,自裁吧,我保你家人不死。”
……
京中局势变化得很快,自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弃城逃跑后,城墙上的将士们再也支撑不住,叛军攻破了城。
有马小凤的命令,叛军们不敢抢掠平民百姓的财物,但是那些公府豪门的府宅,却是被他们掏了个干净,甚至有些兴奋过头,直接一把火将园子烧了的。
城中烟火四起,陈府作为员外宅邸,本来也要被烧杀抢掠一番的,但就在叛军即将进门之际,马小凤手下第一员大将赵睿亲自骑马过来拦下他们:“这是国师府,谁让你们放肆的?”
国师府,这就是马小凤给陈默的定位,并且表现得异常重视。
新皇登基,马小凤第一件事不是给自己重修皇宫,而是给陈默所在的员外府诸多赏赐,奇珍异玩流水一样地送进来,还在陈府旁边修建了高台,说是祭祀之用,但更像是用来让京城人瞻仰仙术的。
陈默什么也没做,就这么捞到了一个国师的称号,并且随着马小凤新皇地位的稳固,他自身的运道也跟着浓厚起来,灵力不修自涨,很快突破了瓶颈。
“收徒弟还有这个好处?”
离京都城再次换天过去了四个月,眼下已是大雪纷飞,陈默披了个装饰作用大于功能作用的狐裘,坐在赏雪的亭子里,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雪真不知所踪,陈默曾经试着找过他,但没多久又停下了动作,因他想起对方说自己要亲自来接他,他决定不废那个闲心了,雪真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他可不是。
宗主和庞灵见他找了一阵子又心灰意懒,一时也想不明白陈默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只觉得徒弟越大越难懂。
此时听到陈默的感慨,两人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雪,庞灵蹙眉道:“我们也没有当过国师,没有气运加身的经验,你时刻留意着身体,若是感觉不适立即将代表国师身份的印玺砸了,不要犹豫。”
陈默点了点头,伸出手去亭外接雪:“若这修为涨得没有问题,国师身份就能享受这种级别的待遇,要是当了皇帝,岂不是一步登天?”
“你想当皇帝吗?”沙哑的声音自梅树后响起,伴随着深一阵、浅一阵的脚步声,似乎是来人有些腿瘸。
雪真站在赏雪亭外,天空是飘扬的鹅毛大雪,身侧是刚刚舒展枝丫的娇嫩梅花,本该极为淡雅的一幕。
然而,他的脸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褐色伤疤、右腿似是无法长时间受力地微微曲着,含笑看向陈默,仿佛什么都没变过:“我来找你了,你跟我走吗?”
陈默看了他半晌,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既没对他狼狈甚至是狰狞的外表发表看法,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想当皇帝,你有什么办法?”
第119章 修仙之路
簌簌白雪落下, 雪真眼下的疤痕微动,他定定看了陈默半晌,半晌才轻轻笑开:“有很多办法, 都可以教给小默。但小默, 我想你嫁给我。”
风吹开赏雪亭的竹帘,露出帘后陈默微讶的脸庞,他仔细细细打量了雪真一番,眉头微蹙道:“你说什么?”
“喳”、“喳”的轻微压雪声, 先是沉稳、随即略显匆忙,最后化作了一片再也无法掩饰的急促, 竹帘被猛地掀开——
“我想你了,小默。”雪真闯入了赏雪亭中,将被狐裘包裹的陈默紧紧抱住, 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抖, “小默,我喜欢你,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你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小默, 我只要你。”
在东海躲藏的那段日子里,他被无数人渴盼着,重回京城夺回政权, 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最想念的, 实际上从头到尾只有一人。
时间愈久、那种感觉愈深,让他恨不得拖着病体悄悄回一趟京城, 但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回去了也只是给马小凤斩草除根的机会,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身体痊愈,等到身边的老臣都快失去希望,等到马小凤放松警惕,他才终于回来。
直到见到陈默的那一刻,雪真才意识到,比起至高无上的皇权,他更想要的,其实是眼前这个人,臣属们在他身边劝了千万句,不及一句“陈默在京城”更让他想回到这个是非地。
雪真的力气很大,大到陈默不得不用了点灵力才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抬起头道:“你出去一趟,疯了么?”
不等雪真回答,陈默撇了撇嘴道:“刚刚开玩笑的,京城好不容易稳定了,你们爱争就算了,我可不凑热闹,还有你,精神不稳定就找大夫吃药,别犯病。”
雪真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眼睛幽邃而深沉,等到他说完,雪真紧紧抓着他的手,半蹲下身:“小默,和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都帮你。”
陈默骤然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脸上的疤我会想办法祛除、腿上是因为中了毒,只是暂时的;公府世子的身份虽然没有了,但我在青州、越州、金水城都有产业,并没有被起义军发现,足够供你一生吃喝无忧;在一起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提分开;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找不到的我会想办法……”
雪真说着,忽然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你能修行,寿命远胜于我,这一点我没办法追赶,但我听说圣华山有一种灵药,食之能使人长生不老,哪怕夸大其词,我想也是有几分功效的,我会想办法拿到它,尽可能晚地让你看到我年老憔悴的模样,在那之前,小默,我想和你在一起,每一时、每一刻都不想错过。”
雪真的身上还覆着薄薄的雪,神情焦急而压抑,紧紧盯着陈默,眼神无比坚定,好似要将他一整颗心都剖尽似的。
陈默无言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刚刚就说了,别在我院子里犯病。”
雪真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但还是勉强道:“小默,我是认真的。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我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变,哪怕你想当皇帝,不过现在入局不是个好时机,我有一些可靠的人选……”
“更何况想和我一样长生不老哪需要那么麻烦?”陈默接着道,“马小凤都能修行,你当然也可以。”
“比如曾经的礼部侍郎……”雪真忍耐着心中强烈的失落,正要继续推荐他手下那些人,声音骤然顿住。
他不是个蠢人,正相反,他很聪明,八岁就能在一众反对声中修起堤坝,十六岁在全国各地带有了自己的秘密产业,二十四岁称帝,他是很明白为官之道、谜面暗语的。
所以他瞬间便转过了头,甚至有些呼吸不稳:“我可以修行?”
陈默瞥了他一眼:“当然,你有灵根,资质还不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雪真说着,忽然瞥见陈默似是自然移开的视线,心脏一时狂跳,狠狠掐了掐手心才勉强定住了神,声音微颤:“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能修行就好,我也能……长生不老。”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雪真的声音很轻,仿佛说的不是“长生不老”,而是“白头偕老”,字里行间缠着如缕情意。
……
“陛下,这是东海的所有情报。”
密情司掌令将一份颇有厚度的密折递给眼前的粉衣宫女,全程低着头,视线最高只至第三道台阶,隐约可见金色的蜿蜒花纹,那是龙袍一角。
粉衣宫女接过密折,将其递给王座上的明兴帝,明兴帝拿起来细看,在“凝霜蛟珠”四个字上凝固,半晌才投向他处,一目十行看完后,她将折子交给粉衣宫女。
粉衣宫女恭敬行礼,这才接过折子快速浏览,速度比如今贵为明兴帝的马小凤还要快,很快重新抬起头:“就这些吗?我不是将蛟龙现身的地址报给密情司了,为何上面关于它的记载仍是一片空白?”
掌令猛地跪下,声音沉着:“那蛟龙过于警惕,哪怕我们的人守在二十里之外,对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我们只能事后勘察,这才得了这些情报。”
“蛟龙不愿意见人,你们就不会换个模样再接近吗?一条远离人烟的畜生能有什么智慧?我看你们就是在找借口!”粉衣宫女将密折一把扔在掌令身上。
掌令刚欲解释,马小凤便道:“好了,毕竟是一条真正的龙,也别太小觑了,明真有神目,我们没有,困难些也是应该的,那蛟龙,朕以后亲自去抓!”
“陛下!您怎能以身涉险!”粉衣宫女顿时大惊,跪地请求马小凤收回成命。
“有何不能?”马小凤平静道,不待粉衣宫女回答,缓缓开口:“阿昭,你知道朕即位后,最想做什么吗?”
“最想……使天下万民归心?”阿昭犹豫着。
“不,最想退位。”马小凤说着,无视地上二人惊恐的神色,看着殿外的天空道,“做了皇帝,朕才发现,区区凡间皇权,做到头也不过几十年光景,哪里及得上修道长生自在逍遥?朕当初选错了。”
登上帝位之后,马小凤才发觉师尊说得对,人间王权不过短短几十年,其中还有大量时间要面对各方势力角逐,并不全是逍遥快活,修道之人则不同,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
她不得不承认,她后悔了。
但好在,现在醒悟也还不算晚,师尊是新朝的国师,她是师尊的徒弟,一切都可以挽回,并且因为已经享过权利的滋味,她可以将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之中。
人间王权,她体会过了,她要修仙!
……
国师府,落梅轩中。
“新制的点心,用芝麻浆和绿豆粉做的,中间嫩黄色的部位是鸡皮,两者同食,滋味更好。”
雪真将一盘嫩黄与米白色相间的点心端上茶几,冬雪天里竟还透出几分凉意,一看就是冰镇过的,但他知道陈默并不怕这个,他就喜欢点心滋味好。
陈默果然不介意这道麻腐鸡皮的温度,用筷子夹起一块麻腐和鸡皮,放入嘴中后先是冷得一颤,随即便是竖起大拇指:“你是有几分做膳食的天赋的!”
雪真笑了笑,端起一杯茶,并没有特意指出这是府上厨子做的,他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反正陈默若是喜欢,他也确实能做,只是品相可能不如眼前这一份。
自那日谈过修行话题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平常的相处模式,只是陈默不再提及让雪真离开,而雪真也不再只是像个客人一样待在府中,而是渐渐揽过了陈默的衣食住行等事宜,府上也无人置喙。
雪真其实有一点焦虑,他担心陈默只是一时心软,相处一段时间后便会反悔,更何况他到现在也没说过修行之事,雪真也担心自己那日是自作多情。
但好在陈默的态度确实在渐渐改变,雪真一边忐忑着,一边试探着陈默的底线,他现在更亲密的举动仍是不敢的,但是摸摸小手、抱抱小腰之类的偷香动作还是能得逞的,只是每次这样做了之后,陈默看他的眼神都很古怪。
像是别扭,又像是单纯的不适应,还夹杂着一点点难以置信的震惊,总之里面情绪很复杂,雪真无法一一解读。
如果他受过现代文化熏陶,会知道陈默这样的表情叫做偶像滤镜破碎后的难绷,雪真不算是他的偶像,但公府世子的身份对于小小的员外之子来说还是有那么点如隔云端的敬仰之情在的,谁知道对方谈起恋爱来也如此接地气,没有一点端方君子的知礼守节,就很难想象……
两人磕磕绊绊互相摸索的时候,原员外府少爷小厮、现如今的国师近侍小柳忽然闯进来道:“少爷,东山水庭出事了!里面有好多亡魂飘荡!特别明显!”
“亡魂飘荡?怎么可能?”
真正踏入修行之道后,陈默才知道这世间真正的修行者可能有且仅有他两位师尊和他三位,剩余的一些蛟龙、灵药、宝物之流都是空有灵气、但不足以成气候的小妖小怪,更别提毫无灵气的人魂了。
“是真的!小柳去看了,现在京都城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说是……”小柳顿了顿,看了眼陈默的脸色,还是咬牙道,“说是圣上来位不正,就连新封的国师也是沽名钓誉之辈,惹怒了上苍,这才引来东山水庭的亡魂震怒……”
“他们知道东山水庭下那些亡魂和圣上的关系吗?就敢这么乱传?”
陈默满脸无语,他对京城人对自己的看法并不在意,因他本就是什么都没做就捞来了国师之位,但若说亡魂是因为觉得圣上来位不正而苏醒,就未免太扯了,人家和圣上是实打实的亲戚关系!
陈默想了想,对小柳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当了这么久国师,凭空涨了这么多修为,他还真有点不放心,现在有事情可做也好,反正去看看也不吃亏。
大不了搞不定就撤。
东山水庭确实是亡魂遍布,但并不只是死在行宫建造之初的那些工匠,而是更多、更远处的魂魄不知何故飘来此处,并在此凝出了形体,与东山水庭原本的阴魂一起,不断壮大着。
陈默甚至还未靠近,在几十里开外便听到了冤魂哭嚎的声音,其音色由哀伤转为愤怒、由愤怒转为凄厉也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似是被人操纵。
“还真是亡魂飘荡。”
宗主和庞灵此刻也见到了东山水庭的异象,两人都极为诧异,未料到此处贫瘠星竟也能滋养出如此亡魂大军。
陈默看到这声势,原本打算掉头就撤,可就在准备离开之际,心念微动,转而更靠近大门,双眼紧紧盯着墙内亡魂游荡,精神力高度集中。
“小默……”庞灵原本准备让他不要逞强,回头却见他神情专注,四周隐隐有灵风飘动,顿时诧异,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发现对方竟然在修炼苍悟术!
苍悟术的修行要点本就是观悟天下苍生,亡魂自然也属于苍生范畴内,只是从前这小小凡星并没有生出如此有灵性、有形体的亡魂,便没人想到这一层。
却没想到陈默只是见到这灵动的亡魂第一眼,就立即意识到其对苍悟术的极大补充,立时便入定修行了。
也难怪陈默总夸自己天赋异禀,修行光想着偷懒,就这天赋,旁人拍马也及不上,骄傲几分怎么了?这不是事实吗?
庞灵叹了口气,怀疑自己曾经收了个苍悟就是为了今日的陈默准备的,认命地守在原地护法,感慨道:“真不知小花日后成仙了,该是何等的层次,总觉得他这天赋比我和你都要高,恐怕比之宣曌也毫不逊色。”
宣曌是庞灵成仙以来见过的最强仙人,包括其他位面一些修真者也没有她强的,否则庞灵也不必千年一醒、以预言来打败她,正是因为正面刚不过才从侧面着手。
“不是恐怕,是一定。”宗主比庞灵对陈默的了解深,知道他除了修行一道的天赋之外,还有精神力上的天赋,那才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天堑,简直令识修绝望。
两人在这边讨论陈默日后成仙的成就,陈默却是忽然从入定中醒过来,对雪真伸手:“来,我带你踏入修行之门。”
雪真迟疑地走过去,陈默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他震惊地看过去,却见陈默极有信心的样子,最终还是走进了园中。
“小花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到?他竟然瞒我!他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庞灵一直关注着他,见陈默耳语而不是直接对话,关键是他一个字也没听清,顿时有小情绪了,满脸写着不高兴。
陈默连忙道:“一点小事而已,说出来怕师尊生气,还是等验证了之后再说。”
宗主倒是没出声,因为他精神力强悍,已经从两人之间隐约的精神力牵系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忽然道:“你做了什么?为何你和他的精神力有一丝交缠?”
只是几句话而已,怎么会有精神丝相融的结果?这分明是双修才有的表现,但他确定,自己宝贝继承人兼徒弟和雪真绝没有除了拉小手以外的出格举止!
“精神力相缠?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告诉雪真,他在府上住了这么久,算半个国师府的人,让他怀着虔诚的心情进东山水庭对那些亡魂念渡厄咒,看能不能借用到我的灵力,以超度亡魂的方式叩开修行之门!”
马小凤封了他一个国师,他就能因对方的治理有功源源不断获得灵力;他也封雪真一个国师府之人的身份,让他也能因自己修道之人的身份借用一点灵力,超度亡魂继而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同时也让他的灵力进一步壮大,一举两得。
宗主听完后,神情复杂:“小默,你把雪真变成你的供奉者了……”
陈默现在只是在渡成仙劫,并非完全失去修行者身份,《祭神诀》一直在发挥作用,他先前签订的那些魂契并没有消失,神主身份依旧,对别人行礼都会让人感到呼吸困难、身体僵硬。
同理,他如果做了符合《祭神诀》签订条件的事情,对方也能同样变成他的魂奴,只是暂时不会在面上显露而已。
雪真就是这样一个被陈默坑了的倒霉孩子……他还没踏上修行之路,但他已然成了神主的供奉者,就是不知道日后两人修为恢复,《祭神诀》会挑雪真身上的哪一样东西作为贡品收取。
最大的可能是魂魄,也就是变成魂奴;其次有可能是修罗之身,到时候就所有权一事,可能会与宣曌有一番交锋;还有可能是对方连人带魂一起,彻底沦落为陈默的傀儡……
“供奉者是什么?”陈默疑惑了一会儿,又讨好地向庞灵双手合十:“我知道师尊不喜欢我向别人传授法咒,但您放心,不知为何,我对此举有着极大的信心!比对修炼苍悟术的信心还足!”
庞灵也开始神情复杂了,他倒是对《祭神诀》有所了解,听到“供奉者”三个字之后,也从愤怒转为对雪真的怜悯。
明明是奔着道侣的位置来的,却没想到最终也没能逃过进入小花识海的命运,都化凡渡劫了,还能签魂奴于无形,修炼这玩意儿的人果然该天打雷劈吧……
两位师尊的心情暂且不论,雪真入园之后,想着陈默叮嘱他的那几句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情难自抑。
陈默对两位师尊还是隐瞒了一点东西的,光说是国师府的人怎么够?小柳不也是国师府的人吗?他就不能分享到“国师”的灵力,所以陈默当时说的其实是“我的人”,这也是雪真第一时间格外震惊的原因,因为陈默从来没对他说出这样直白的话,他当时险些就要动手动脚了。
好在想到两位师尊在场,还是忍住了,雪真一边对眼前的亡魂念着渡厄咒,一边心里想着的却是待会儿离开东山水庭,不知道可不可以对小默再放肆一点,他觉得应当是可以的……
“师尊。”就在几人尽力超度东山水庭亡魂的时候,幽居深宫的马小凤久违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上穿的竟不是龙袍、更不是什么绸缎罗裙,而是曾经作为以卖荷包为生的普通百姓马小凤的浆白色麻衣。
但更奇怪的是,在看到东山水庭飘荡的亡魂后,对方露出了一个略显怅然的神情,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修仙之路,果真壮观。”
她抬起头,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露出恬静的笑容:“师尊,我错了,我不喜欢凡间王权,更想与师尊一起徜徉天地间,我还能跟着您修炼吗?”
第120章 杀了他
“证明给我看。”
“什么?”马小凤有片刻的茫然。
陈默淡淡睨向她:“证明给我看, 你想修仙,而不是留恋人间王权。”
马小凤没想到陈默会这样说,但看了看东山水庭渐渐减少的亡魂, 垂下头去, 声音平静:“我会退位。”
这下子,不止是陈默有些惊讶,就连暗处的宗主和庞灵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陈默还是挑了挑眉:“不够。”
马小凤猛地抬头:“师尊!”
陈默不为所动地继续道:“你能退位,别人自然也能让位给你。下旨向全天下昭告, 自己从此加入国师府,一心修行, 绝不沾染凡俗之事。”
马小凤咬牙,终究没忍住:“那他呢?”
她指的雪真。
对方虽然争权失败,但手上依旧有大批前朝人才和人马。
陈默并未露出异色:“这你不用担心, 雪真若想全心修炼, 他那些班底自然也不可能出现,我会让他遣散。”
“他甘心吗?”马小凤不信。
“他甘心与否无所谓。”陈默说。
这是实话。
陈默既然默认雪真在他府上住下、又亲自引他入修行之路,自然不可能再让他去争天下之权, 他相信雪真也清楚这一点, 入府以来很少与外界联系。
他不知对方心中是否心甘情愿,但对方一直以来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马小凤心中沉郁, 没想到雪真能做到那一步,她心中着实犹豫。
但想到自己离开皇宫前,听到的那个女子的声音, 她还是重重低下了头:“我会下诏,退位于侍女阿昭, 自此拜入国师府,潜心修炼, 不再出世。”
陈默欣慰点头:“不错,等你下了诏,来东山水庭找我,我为你启灵。”
……
马小凤这一次决心很大,回宫之后果然没有耽搁,很快拟定了诏书,在一众部属错愕乃至愤怒的目光中传位于阿昭。
有外祖母的雀卫和石家风水师相助,阿昭这个位置会坐得很稳。
“做得不错,皇权哪里比得上修仙?”
寂静的寝宫之中,瑞香袅袅,马小凤褪去一身华丽装饰,对镜梳理着发丝。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出尘的女声自耳边响起,铜镜中隐隐现出一袭白色的衣摆,静静站在她身后。
“为何如此急切?”
马小凤理解这个女声所说的一切,她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所以她并不怀疑自己是对方的转世凡身,唯独有一点,她依旧颇为不解。
那就是她只在皇位上坐了四个月,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多坐几年,不必同意师尊那苛刻的要求。
“他不会同意的,你若是真敢说出那种话,他只会毫不留情拒绝你。”
那女声轻轻笑着,雪白的衣衫却依旧纹丝不动,影子般坠在她身后。
马小凤眉头微皱,这是她与女子少有的不同,那就是在她眼里,师尊先前虽然有些混账,但自被打断腿醒来之后,就变得极为温和好说话;但在女子口中,对方却是一个极为无情的人。
但无论如何,女子是不会害她的,所以马小凤选择听从她的建议。
“之所以让你尽快让他启灵,还有一个原因。”女子重新开口。
马小凤抬起头。
“他历劫快要结束了。渡成仙劫毕竟不是正常修行,是不需要耽搁那么长时间的,他问心劫已过,随时有可能飞升,你要在那之前让他为你启灵。”
女子说着,似乎比陈默还要了解他的仙劫情况。
马小凤思量片刻,重新拿起了梳子,淡淡道:“我知道了。”
女子再度笑了一声,身影消失不见。
……
诏书下达得很快,朝野震动,甚至还有人想要去国师府讨个说话,声称是国师府蛊惑了当今圣上。
但都被新皇一力拦下:“别怪朕没有提醒诸位,东山水庭那些亡魂,至今可是靠着国师镇压,才不至溢出行宫!若是哪位爱卿有能力镇压那些东山亡魂,就是赐封新国师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朝中上下顿时冷静下来。
东山水庭的情况,有心者都派人查探过,亲身去看的人也不少,里面确实是每日有亡魂出现,整日嚎哭。
别说镇压了,哪怕是靠近,回去之后也要做好几天噩梦。
见无人提及国师府之事,阿昭正常宣布着新召令,同时心绪却是飘远。
因她见过东海蛟龙,所以对仙神一事笃信不疑,对马小凤的决定也十分理解,甚至心中不由得好奇,修仙一途,真的比皇权更吸引人吗?
东山水庭。
“静心凝神,不要排斥体内的灵力涌动,哪怕再痛苦,也一定要忍住。”
陈默把两位师尊先前告诉他的启灵注意事项转述了一遍,随即抬起一只手,莹白如玉的食指轻轻点在马小凤眉心。
倏然间,天地间仿佛吹过一股寂静的风,带走了一切山川之声。
无边的枯寂笼罩了马小凤的思绪,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下意识排斥这种消极情绪,正要挣扎之际,一股介于灼热与冰凉之间的气息涌入体内。
“啊啊啊……”
马小凤没忍住惨叫出声。
那灵气入体带来的根本不是情绪的冲淡,而是肉.体上的折磨,心灵在无根无垠中挣扎,身体却在极寒与极热之间颠转。
那种身心割裂的痛苦,实非常人能够想象,马小凤死死咬住唇,不肯发出软弱呻.吟,然而她的身体却在颤抖、她的思想在排斥,她的身与魂都在拒绝。
明明是为了迎接长生大道的启灵,为何会如此痛苦?她修行是为了逍遥,而不是承受如此孤寂与折磨!
马小凤下意识要让师尊停下,但她的耳边再次出现了声音:“马小凤,你甘心失败吗?若你此时停下,你将一无所有。”
她将皇权交出、她将雀卫和石师公留给了阿昭,为的就是不给自己留退路,若此时服输,她将一无所剩!
马小凤咬住了牙齿,不让自己求饶。
依旧维持着食指点眉心动作的陈默抽空瞟了马小凤一眼,一本正经道:“不错,竟然抗住了,是个好苗子。”
宗主和庞灵冷漠看着,都懒得说他。
别看陈默如今启灵得有模有样的,当初庞灵为他启灵时,对方嚎得林子里的野猪都崩溃而逃,要不是宗主意志坚决,对方的修仙梦就要夭折在第一步。
启灵的时间在受术者看来很长,但实际只过了不到一刻钟,陈默收回了手指,用手帕擦了擦指尖沾上的汗。
马小凤喘息片刻后,郑重道:“师尊!”
难怪女人一直坚持让陈默为她启灵,原来修行之初,流淌在自己体内的,并非自己的灵力,而是启灵者的灵力。
换句话说,启灵者对天道的理解将影响被启灵之人对天道的理解,运用灵力也一样,就这一点来说,启灵者越是强大、亲近天道越好。
陈默的启灵本该由宗主来的,但他到底不是仙君,为了不影响陈默初期成长,还是交由庞灵进行。
如今马小凤就能体会到那股灵力对周围环境的亲近之意,这说明陈默对天道的理解绝不弱,于是也理解了女子的选择。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这样想的时候,却只听得对方一声浅笑:“远不止于此。”
启灵之后,马小凤便开始了在陈默身边修行的日子。
除她以外,雪真也正式踏入了修行之门,陈默一教教两个,倒也不嫌麻烦。
“那里那里,小凤你眼力不行啊,定身术总是一定定一片怎么行啊?精准打击很重要的,你看真真就做得很好。”
雪真本来在风轻云淡地笑,听到陈默的称呼后笑容渐渐消失。
“真真啊,你也别得意。你眼力好,但法术持续时间太短了。真奇怪……你是上辈子杀过太多人吗?怎么灵气这么不愿意亲近你?要努力啊!”
马小凤暗暗嘀咕:“可不是吗?”
随着她修行时间愈长,女子能现身的时间越来越多,告诉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比如雪真上辈子杀过不少人,陈默有一双倾听万物的耳朵,那两位从不现身的师祖实际上是修为有成的大能……
马小凤曾疑惑过女子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事情,毕竟她知道了除了暗地里吐槽几句,几乎无法对人提起。
女子的回答让她不安:“小凤,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
马小凤是女子的转世,甚至比转世更亲密,她们几乎等同于一个人,因此马小凤完全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宣曌,我不想死。”
马小凤犹豫片刻,第一次说出了隐藏自己心中多日的忐忑。
宣曌的回答让她痛苦却又无比甘心:“小凤,你会永生。”
……
昭帝十二年,中秋之夜。
陈默咬着月饼,忽而有感:“我感觉好像要飞升了,你们俩有感觉吗?”
马小凤一惊,没想到这个时间来得如此突然,她下意识想要寻找宣曌的身影。
雪真露出一丝忧虑:“飞升之后,你是不是就不在这里了?”
“应该吧?”陈默也不确定,两位师尊从不谈论他飞升以后的事情,好像早已了然于心,但又不让他知道。
马小凤没有回答,她在四处寻找可倒影之物,就在她想要随意倒杯水之际,耳边出现了声音:“想办法杀了他。”
“什么?”马小凤猛地站起身。
陈默和雪真都诧异地看过来,马小凤又慢慢坐下来,表情恢复了平静。
但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你疯了吗?我怎么可能打得败师尊?”
“你当然可以。”那声音淡淡道,“雪真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