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李怀州要离开云庄, 周海草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云怀瑾叫来张木桥,和他说了崔家买豆浆粉的事情。
张木桥闻言,伸出一个巴掌, 声音都有些破音, “五千罐!竟然要这样多!”
“渝州本就富庶,若是市场打开,这五千罐指不定还不够他们卖的。”
云怀瑾说完后,又对张木桥道:“张叔, 庄子里的人手怕是不够。
上次我去枣沟村说了招工之事,眼下也该去回个话。等人来了, 还需张叔辛苦些,给他们也安排上活干。”
张木桥连忙回道:“小人哪里辛苦,都是份内之事。”
云怀瑾准备去枣沟村把招工的事定下, 山前村也是庄子下的村子, 两个村子不好厚此薄彼。
他本来也是想着在枣沟村招工人选定下来前,去一趟山前村的。
眼下时间比较赶,也容不得他慢慢考察。便让张木桥去一趟山前村, 今日就把人定下, 一家要一个工。
如果那户人家品行实在不堪,便一人也不要。这样的人, 你瞧着可怜招来了,也还是给日后的自己添堵。
张木桥心里有数,与云怀瑾承诺会将此事办好。
……
上次从枣沟村回来, 云怀瑾和云初说了下次再去,他会做些吃的让云初带去给孩子们分。
这会天也还早, 云怀瑾做了些奶黄包,肉包, 又泡了好些豆浆,用一个大水囊装着。
还用白糖炒了糖花生,香脆的花生被糖霜包裹,又甜又好吃。
用油纸将包子,糖花生都包好后,云怀瑾喊了正在与黑黑玩耍的云初。
“乖宝!快出来和阿父去枣沟村啦!”
云初知道要出去,早就让梅兰给他穿好了衣服。他把黑黑放下,摸摸黑黑的狗头,“等我哦。”
黑黑似懂非懂的小声的“汪呜”一声,摇着尾巴跟着小主人一起出了门。
它还想跟出院子,最终计划失败,被纸砚给抱了回去。
这次去枣沟村,父子俩依旧做的牛车。
不过这次又多了一床盖在身上挡风的被子,时下天凉,体弱些的吹点风就得病上几日。
牛车没个挡风棚子,身上盖个被子挡风也防风寒。
半月来,枣沟村的村民们每天都时不时的在村口翘首以盼着,就等着云怀瑾来。
只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庄子里也没个动静,有不少人心里逐渐也不抱期望了。
哎,这种在家门口就能赚上钱的好事,终归是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每天一睁眼,还是会生出一些期盼。
谁没事的时候,都会来村口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牛车过来。
今日周翠翠就端着个大木盆,准备去河边洗衣服。她专门绕了一圈来村口,心里本也没以为能看着东家过来,却不想刚到村口,就瞧见了熟悉的牛车。
车上下来了期盼已久的人。
“东……东家!”
周翠翠惊喜不已,她抱着木盆,一时间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云怀瑾笑着说:“这位娘子,还请你帮忙去村里说一声。”
周翠翠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耽误,转头就往村子里跑。
云怀瑾想提醒一下对方,“不必着急”都没说出口。
李青平这会正带着村子里的娃娃们在村口玩呢,他刚刚爬树了,老远看到他娘朝着村口过来,吓得直接滑了下来。
衣服不小心又划破了口子,正心虚的要命,就听到了牛车的声音。
看到他娘根本没注意到他,李青平松一口气。
不过想到他回家后还是免不了一顿揍,又有些蔫巴巴的。
云初看到了李青平在不远处,他想到今天来需要做什么,心里还是有些踟蹰。
小崽崽抿着唇,目露纠结,他心中其实是想去的。
可过往的记忆又像是枷锁一般,死死的捆束住他的双脚。想上前,又怕人多。
云怀瑾蹲下身,抬手轻轻抚上了崽崽的背,哄道:“乖宝,阿父在这呢,不怕。”
摇摆不定的思绪在云怀瑾的鼓励下,稍微定了一下。
云初看了一眼牛车被子下鼓囊囊的一块,里面盖着要给李青平他们分的好吃的。
崽崽又看看云怀瑾,似乎是从云怀瑾温和的笑容里,汲取了力量。犹豫的眼神也逐渐坚定,朝着李青平他们的方向走去。
云怀瑾站起身,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一刻不离。
李青平早看见了云初,他本也想找云初说两句话的。
毕竟他们也算认识,他家里人都对他说,看到认识的人不打招呼,是不好的。
可他又有些害怕东家,因此也一直没往那边靠。
看到云初过来,李青平也不继续爬树了。
“青,平哥,哥。好吃,阿父做。给你吃。也吃,大家。”
云初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低着头,涨红着一张脸,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过于紧张。
李青平闻言,将云初的话在脑子里滚了好几遍,也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倒是二牛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这次他倒是没流鼻涕,“小东家,你要给我们好吃的啊?”
他说完脑袋就四处转,很是兴奋的追问,“哪呢?哪呢?在哪呢?”
云初小手往牛车那一指,“车。”
二牛哎一声后,抬脚就要去牛车。
被李青平眼疾手快的拽了后领,“你就知道吃,那些东西是你能吃的吗?”
李青平还有些心慌慌的,幸好拽住了二牛。二牛不知道东家到底多可怕,但他是知道的。
即便他没有真的被东家罚过,可想想之前的云初,也能知道东家到底有多可怕。
东家没发话,他们哪能吃云初的东西?
云初听到李青平和二牛说的话,抬头解释道:“阿父给,都吃。”
李青平这会听懂了,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云怀瑾,虽说信了云初的话,但还是不太敢真去。
更不明白东家好好的,给他们吃的又是做什么。
只是这次他没能再拽住二牛,这臭小子趁他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控制,风一样的速度到了牛车前。
二牛站在牛车前,一眼看过去只有大被子,没有好吃的。
他扭头就喊,“小东家,好吃的在哪呢?”
云怀瑾站在原地没动,让云初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
云初听到二牛喊他,便将李青平先放一边,去牛车那请徐老栓帮忙,将被子里盖着的吃食拿出来。
油纸包好的包子,一直盖在被子下,这会还带着热呢。
云初给二牛拿个个奶黄包和一个肉包,二牛一手握着一个大包子,馋的口水直流。
其他的小孩见二牛真得了好吃的,也一拥峰的围了上去。
李青平看清楚是包子后,自己也没忍住的跑了过去。
他满脑子就只剩下包子了,其他什么也没想,只想跟着一起跑到牛车那等吃的。
云初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还不是被人欺负。
他心里隐隐的高兴,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压不住,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奶黄包,一个大肉包。
云怀瑾做的多,一人两个,还有的剩下。云初把剩下的那些,全都给了李青平。
得到这么多包子,李青平又惊喜又害怕。
如果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两个包子的话,他肯定就接下了。
但现在太多了,李青平反而不敢要。
李青平不要,云初一个劲的给他塞。
后头逼急了,竟还一下子说了个长句,“青平,哥哥豆子,我吃,我包子给青平,哥哥吃。”
云初这句话没太多的颠倒,李青平大概弄懂了云初话里的意思。
是因为他之前给过云初豆子吃,所以云初现在给了他许多的包子吃。
李青平听着脸红,“那豆子才值几个钱?小东家你包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被我家里人知道的话,他们会打死我的。”
“不,不打!”云初听着又怕又担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看向云怀瑾。
一直关注着崽崽的云怀瑾这时候没有在袖手旁观,而是走了过去,先是摸摸崽崽的头,夸他做的特别棒。
随后对李青平道:“豆子价贱,但你的心意却贵重,云初一直放在心里记着。拿着吧,你家里那边,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李青平没想到有一日他还能和东家说上话呢,他一时间也紧张,竟忘了回话。
这会围过来的娃娃们早就吃起了包子,肉香和甜香交织混合,叫李青平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他低头看着布包里白白软软的包子,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个,还没这样的白软。
这样又大又香的包子诱惑力太大,李青平实在是没有那个毅力再拒绝第二次。
要是家里人因此打他,那就打吧。
打死他,他也要吃上这顿好的!
在皮肉之苦和饱腹之欲间,李青平不再犹豫,选择了后者。
其他的小孩看到李青平有那么多的包子,虽然眼馋,但没有人说什么。
他们多少都有些怕云怀瑾,如果这时候云怀瑾不在的话,一群人怕是早扑李青平身上了。
云初又给大家分了好多的糖花生,花生在寻常百姓家里,也不是想吃就吃。
家里种花生的,那都是要拿去榨油吃的。只会留一点点,给家里的孩子当个零嘴吃。
村中孩子们一年到头,也只有花生收获的那段时间能一些吃。
平日里最多吃个炒黄豆。
更别提这花生还加了糖炒的,甜甜脆脆的,好吃的不行。
二牛觉得今天是他最最最最高兴的一天了,他吃到了最最最好吃的甜甜包子,还有最最最好吃的肉包子。
现在,他还吃到了最最最最好吃的甜甜花生。
这可比他阿父做的好吃太多啦,二牛塞一颗花生进嘴里,小米牙将糖花生嚼的咔咔响。
他的奶黄包和肉包都吃了一半,如今全都和糖花生一起用衣摆兜着呢。
这些都是二牛准备给家里人留的,他吃到了最最最好吃的东西,也想让家里人也尝尝。
有不少小孩都和二牛一样,或多或少的都留了一些准备带回家去。
云怀瑾看着孩子们的动作,明白了那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什么意思。
这些孩子,真的太过懂事了。
云初因为给孩子们分了好吃的,他的地位在孩子们的心里,直线上升,甚至已经超越了李青平这个老大。
二牛不想那么快回家,他兜住他那一衣兜的好吃的,问云初,“小东家,你要和我们玩猜拳吗?”
云初还是第一次被邀请一起玩呢,他有些紧张的点点头,随后又抬头看向云怀瑾,像是在询问可不可以。
云怀瑾看到不远处前来的人群,知道周翠翠将人喊来了,便对云初道:“去玩吧,阿父也有事要忙了。”
小孩子们带着云初去了村口枣树下玩,周翠翠也带着村民来了村口见云怀瑾。
云怀瑾本来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呢,毕竟要挨家挨户的叫人,是要费点时间的。
没想到周翠翠回来的挺快,来的人似乎比上次在村口见着的还多些。
村民们来的可不就是很快,村子也就那么大点地,喊了一家带三家的。
村人嗓门又大,没一会“东家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家各户,得空的全都出来了。
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菩萨保佑,总算是来了。紧接着又开始求菩萨,佛祖,四方真人们佑他们被选上。
一群人站在村口,七嘴八舌的说了声,“见过东家。”
随后便都一脸期盼的看着云怀瑾,等着云怀瑾发话。也不知是谁家能那么幸运,可得这份工来糊口。
众人提心吊胆,内心一个劲的祈求祷告。
云怀瑾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上次在我这过了名号的,每家都要一个人。明日辰时到庄子里,自会有人给你们安排活计。”
第032章 第 32 章
云怀瑾的话叫村民们比过年还要高兴, 天老爷啊!一天三十文的活计!他们竟然都能有!
村民们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一个劲的念着菩萨保佑,真人保佑, 谢过东家。
云怀瑾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村民们的激动情绪, 好在村民们也不敢太靠近他,只是因有了个活干而各自喜悦着。
回去的时候,云初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云怀瑾捏一下云初软软的小脸,“乖宝今天开心吗?”
云初眼睛亮晶晶的, 抿着嘴笑,“开心。”
他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了孩子该有的模样, 贴着云怀瑾的手臂,软乎乎的说:“阿父,我赢。拳拳。”
说完还一脸期盼的看着云怀瑾, 似乎在等夸夸。
云怀瑾作惊喜状, “哇,我们乖宝猜拳赢啦!好厉害啊!”
云初害羞的低头,嘿嘿傻笑着。
他今天真的可厉害啦, 都赢了青平哥哥了。其他人都喊他老大呢, 青平哥哥也喊了。
青平哥哥说,他今天一天都是老大呢。
可惜阿父忙的太快啦, 他就当了一会会老大,都不到一天。
下次要是还能去玩拳拳的话,他还想赢的!
看着崽崽高兴期待的样子, 云怀瑾也跟着高兴。小孩子就要健康快乐的成长才对嘛。
云怀瑾父子俩离开后,枣沟村的大人们急着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也没管在树下玩的孩子们。
云初走的时候,把装着豆浆的大水囊给留下了, 他让大家分着喝。
李青平身为老大,他负责起了给手下小弟们分豆浆喝的重任。
孩子们没有碗,就是对着水囊喝。
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谁也不嫌谁。
村子里很少会喝豆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有味道的水,买豆浆的钱还不如买块豆腐。配上些菜,能烧出一大盆来呢。
自家也舍不得泡豆子磨豆浆,也没那个闲工夫。
云庄的豆浆又因为灵泉水的缘故,味道格外的好。
小孩子们喝一口就彻底喜欢上了这味,大家伙为了这一口喝的,彼此盯的狠,生怕谁多喝了。
“哎呀!二牛!你刚刚已经咽下去了,咋还抱着不撒手啊!”
“啊!小树你这一口喝的时间太长啦!”
“等等!等等!我刚刚那一口喝的太少啦,快让我再喝一口补回来!”
“我还没喝到呢!雨哥儿你抢干啥!”
吵吵闹闹间,一水囊的豆浆还是喝完了。孩子们都舔舔嘴唇,还是很意犹未尽。
豆浆也甜甜的,真是太好喝啦。
他们这一天吃的,比过年节的时候都要好呢!
空了的水囊由李青平暂时保管着,等着后面寻个机会再还回去。
小孩子们喝完豆浆后,又高高兴兴的凑一起玩了。直到玩的尽兴后,瞧着日头也不早,这才兜着云初给他们的好吃的,各自回家。
李青平抱着云初给他的装着包子的布包,腰间绑着水囊,站在家门口踟躇着不敢进去。
那群小子虽说馋他的包子好久了,但喝了豆浆解了馋后,也没饿到非要扑上来抢他包子吃。
再说每个人都还有好多糖花生,馋了放一颗进嘴里,含着外面的糖衣,一颗花生也能吃好一会呢。
大家都有吃的,也不馋李青平的那些包子。
而且小孩子们也都听到了云初的话,知道他给那么多给李青平,是因为以前李青平给云初炒黄豆吃了。
他们都没给炒黄豆让云初吃过,云初还给他们那么多好吃的,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特别特别好了。
枣沟村的大人们虽也没读过书,教不了孩子们书上的君子道理。但他们日常的为人处事,已经教会了孩子们许多许多。
家里的大人们身体力行的教他们的孩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所以即便是也眼馋那些又大又软的包子,小家伙们也都没说再伸手问李青平要。
李家第一个发现李青平在外头转圈圈的,是三岁的甜丫。
她站在篱笆院里,看着在外头转来转去的哥哥,以为哥哥在转圈玩,觉得好玩也跟着一起转。
结果没转两圈,小小的人就一屁股坐地上去,给坐懵了。
李青平看到妹妹摔了,也不再转来转去的,怕他娘怪他拿了东家这老些包子,而是连忙跑了进去将妹妹抱起来。
在甜丫反应过来要哭之前,李青平眼疾手快的给甜丫手里塞了个奶黄包。
甜丫抱着个和她脸差不多大的包子,好奇的闻着味道,眼眶里还有泪花在打转。
很快甜丫就忘了要哭的事情,一门心思的抱着奶黄包啃。
嘴巴张的老大,然后奶黄包破了点皮。
李青平让甜丫坐在小凳子上,叮嘱她不要乱跑,乖乖坐着吃东西。
甜丫很听哥哥的话,努力吃着大包子,然后奶黄包又破了点皮。
李青平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将其他的包子拎到了厨房。
这时候他娘,他奶和他二婶都在厨房里忙活呢。
三个妇人脸上都带着笑,这是李青平很少会见到的画面。
江春花最先看到孙子过来,手上捏窝头的动作不停,“又去爬树了?衣服都划破了。”
周翠翠闻言一边切菜,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儿子,“臭小子又爬树!你那衣服哪里还能划?再坏就烂了,以后你没衣服穿,光着身子吧。”
李青平也知道自己错了,乖乖认错。
“我下次不爬树了。”
周翠翠没好气道:“你哪次不这样说?”
当娘的教训孩子,其他人是不好插嘴的。更何况周翠翠也只是嘴上叨叨两句。
等周翠翠训完了李青平,他二婶方红霞才有些奇怪的问道:“青平啊,你怀里抱的是啥啊?还有你腰上咋还挂着个大水囊?”
江春花也瞧见了孙子怀里抱的,还有腰间挂的。只是她没问出来,二儿媳先忍不住问了。
周翠翠倒是猜到了李青平怀里抱着的是啥,东家临走的时候和她说了给她家青平包子的事。
她本以为就给两个个叫小孩尝尝呢,谢了东家后,也没怎么放心上。
而且她满脑子都是明天能去做工的事,回来的时候和婆婆还有妯娌也都在说做工相关,一时间忘了说包子的事。
李青平把布包放桌上,“东家给的包子。”
“啥?包子?这么多?”
江春花离的近,她伸手将布包一挑,露出了里面白软的大包子。
方红霞看到那些包子,也是瞪大了眼睛。
这一看就全是白面包的,和他们自家加了高粱面的不一样。
个头还这么大,这要是拿出去卖,哪怕是素包子,一个都能两三文钱吧。
方二婶好奇,问了一句是什么馅料的。
李青平不晓得奶黄馅,他吃着就觉得甜,于是就把奶黄馅说成了糖馅。
听到李青平说包子是糖馅和肉馅,方二婶没忍住咽了个口水。
这两个馅料都金贵,真放出去卖,五文钱一个都打不住。
江春花和周翠翠也惊讶不已,这哪里是他们这样的村户人家吃得起的好东西啊!
周翠翠有心明日去上工的时候将包子还回去,她是真没想到东家给了这么多。
倒是江春花仔细问了李青平缘由后,也知道了为何李青平腰上还绑着个水囊,便出声做主留下了包子。
方红霞闻言则是高兴,留下来的话,他们二房肯定也能分几个。
正好也能给她两个娃娃尝尝味道。
周翠翠有些不理解,问了江春花咋要留下,“娘啊,这好东西东家给这么多,我拿着亏心啊。”
江春花看一眼大儿媳,知道她是个不愿意贪图人便宜的主,这是好的。
“你这样想是没错的,只是这包子对咱们家来说是金贵的,可想来对东家来说也是如炒黄豆一养的东西。
东家又是念着青平给小东家的那点黄豆的好,根本就不在意这点东西,给了就给了。
你要是再把东西送回去,这不是叫东家难看嘛。”
江春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东家又突然对小东家这样好了,不过她心知这也不是她能打听的事,也就不在这上面多想。
周翠翠听着婆婆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她觉得包子这样的好东西,谁会真拿它当黄豆一样送人?更别说还是糖馅和肉馅的了。
不过婆婆发话了,她听着也觉得有些理,最终还是打消了将包子送回去的念头。
布包里一共二十个包子,奶黄包和肉包各十个。
李青平给了甜丫一个奶黄包,现在布包里还有十九个包子。
家里包括在外头做工的男人们,一共十二口人。先一人分一个,那还有七个。
她便做主给家里在县里做工的六男人们分两个,剩下的那个就还给李青平。
毕竟要不是因为他,家里也得不到这些包子。
甜丫是家里最小的,吃两个包子也没人说什么,小孩子吃点精细粮食能长得好呢。
再说这还是人家二哥弄回来的,吃两个就吃两个吧。
周翠翠和方红霞都没异议,李青平在外面已经吃了两个包子,阿奶知道了还又给他分两个,也高兴的很。
江春花见两个儿媳都觉得没问题,便拍了板,“明天翠翠要去庄子上上工,红霞你去县里走一趟,把包子和窝头给男人们送去。
他们扛大包是体力活,你叫他们也别省着吃,家里窝头还是能管他们吃的。再把翠翠的做工的事也和你爹还有你大哥说一声,也叫他们高兴高兴。”
方红霞朗声应道:“哎,知道啦娘。”
第二天,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民,早早的收拾好,踏上了去庄子的黄土路。
两个村的村民直到进了庄子,都还有点感觉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样。
张木桥知道村民们肯定会来的比定的时辰早,他便也提前在庄子外等着。
尚未到辰时呢,庄子外就已经站了一群人。
看到张管事后,因陌生又富贵的庄子,而有些心慌害怕的村民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惶恐与不安都消退不少。
张木桥看着眉目间带着喜色的村民们,也真替他们感到高兴。
他在前面走,带着村民们进庄子。
一群人小心谨慎的很,也不敢胡乱张望,亦步亦趋的跟着张木桥往里走。
第033章 第 33 章
张木桥带他们直接去了制作豆浆粉的小院, 路上和他们说:“东家说了辰时来,你们便就辰时来。
后面天冷,来的太早的话, 难免要在庄子外吹着冷风。
若是因此冻着了, 不仅要花汤药钱,还得因不能干活而少了一日的工钱,这实在是很不划算。”
云怀瑾也料想到村民们肯定会提前来庄子,便交代张木桥, 今天见到人的时候,和村民们说这些。
山前村的许大妮闻言有些着急, “俺就算是病着也能干活的,张管事求你可别扣俺工钱啊。”
她此言一出,许多人也都有些忧心的出声附和着。
张木桥哪里不知道村人的想法, 他们是只要还能下床走动, 就得下地干活的主。
外头做工的,只要不是高热不醒,普通的伤风头痛, 那都是继续干着活的。
毕竟干活才有工钱拿, 不干活就没有。因此大家伙真有点不舒服的话,也都是选择咬咬牙坚持下来,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那一日的工钱。
可东家性情大变后,定的诸多规矩,也不能不遵守。
张木桥道:“庄子里做活不比外头, 东家定的规矩,谁若是病了是不能上工, 得在家休息的。”
村民们闻言心里有些失落,这一天不干就少三十文钱啊!
这病可生不起, 后头天越来越冷,还真得好好护着些身体才行。
张木桥一路上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没一会就到了制作豆浆粉的小院。
他已经安排了人手来教他们,大家都是分工合作,一些人负责一道工序,另一些人又负责另一道。
这样做起来速度快些,成品也就多,还不费脑子。
村民们跟着老手后头做,很快就上手了。
这些活计根本不难,简单的很,就是要费点力气罢了。
他们来之前也有猜测,会不会是很搓磨人的活。毕竟之前东家是个什么样的,大家也有所耳闻,那就不是个好的。
结果没想到这活竟然这样的简单轻松,倒是他们错怪了东家,真真的把人想坏了。
有了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民们加入,豆浆粉的数量直线上升。
云怀瑾每天兑换灵泉水的次数也跟着急剧飙升,幸好空间里灵泉水可以跟着他心念而动,不费力气。
不然他也得累够呛。
半月后,渝州商船回来了。
云庄的五千罐豆浆粉,也紧赶慢赶的赶了出来。
云怀瑾空间里种植的蔬菜,也全部成熟了。
从种子种下,到发芽成熟,只用了月余。
云怀瑾看着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黄瓜,还有一应长得极好,无半点虫害病害的蔬菜。
空间真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真是太神奇了。
果树倒是长得慢些,但也隐约有开花的迹象,生长速度也是一样快得惊人。
南院的那些他用灵泉水浇灌的蔬菜,也长得极好。
侍弄的长工们也都个个夸赞,说这次的菜长得好,到现在还连个虫都没有,长成之后品相肯定也是极好的。
云怀瑾把目光落在南院的那一院子的蔬菜上,寻思着这些能不能做些生意。
……
李怀州来了丰水县后,没有多待。搬了豆浆粉上船后就立即回了渝州。
崔家那边也等了许久,之前送了豆浆粉的那几家隔三差五的就来问一问。
就连崔恪每天也都被同窗们抓着问豆浆粉的事,他每天都得重复前一天的话。
“还没到”、“再等等”、“急什么”、“快到了”。
商船回来的这日,崔恪在同窗们的日常追问中,终于说了个不一样的话。
“到了到了,我家有不同价位的,十两银子的包装差些,自家喝没事。二十两的包装好些,可以拿去送人。还有五十两的,包装最精致,连油纸都是由画匠绘了精美花样,送贵人也是很拿得出手的。”
崔恪麻溜的报价,顺带着分别说出不同价位的区别。
整天能缠在崔恪眼前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这点钱对他们有些人来说,那都不算是什么花销。
眨眼工夫,崔恪就替家里卖出去二十来罐。
夫子来的时候他都没察觉到,气的夫子吹胡子瞪眼,怒喝一声,“治学之地兜售货物,以商贾之风侵扰书卷之气!崔恪,你这是大不敬!你今日该无颜再入堂中!给我站外头去!”
崔恪觉得自己和赵夫子八字犯冲,不然怎么回回都犯在这位手上?
他也不敢顶撞,行了个礼后,便拿着书站外头去了。
赵夫子瞧见他没忘拿书,心里气消了几分,但脸色依旧难看的吓人。
赵夫子发了大火,学子们不敢触他眉头。这一整节课两个时辰下来,愣是连要恭牌出去的人都没有。
崔恪在外头捧着书,眼睛落在书本上,心思却早就飘远。
哎,读书就是没有做生意来的有趣。
他本就不是读书科举的料,也不知他爹总逼着他读书做什么。
想到这里,崔恪就有些心塞的叹气。
要是他爹能同意他做生意就好了……
豆浆粉有货的消息由崔家散了出去后,瞬间卖出去千罐有余。
崔夫人和老太太两人一共给了十二家,这些人家一买就是一两百罐,都是想着趁年前水路冻上之前,跟着年礼一起往外送。
三种价位的售量差不多,没有哪个更多,哪个更少。
真要说多的话,五十两银子那个价位的,反而比其他两个价位卖的要多十几罐。
崔恪同窗那边他们都是自己喝,不是想着送人,基本买的都是十两银子价位的。
学子们买了豆浆粉回去的第二日,就又问崔恪买了新的。
原因是家中人品尝后,亦觉得味道甚美,他们也要。
于是乎,身为儿子,孙子的他们,今日就只能又来问崔恪买了。
他们倒也是能派人去崔家铺子买,可他们和崔恪交好,最是知道他的喜恶。
这小子也是怪得很,什么不爱就爱经商。
偏偏他们读书人不能经商。
他们身为同窗好友,自然是要满足一下他的这怪异癖好的嘛。因此便都来问崔恪买,叫他过过做生意的干瘾。
崔恪轻松又卖一百罐出去,这些人家里也是觉得豆浆粉稀奇又味美,那装豆浆粉的罐子也很不错,送人也是很拿得出手的。
所以都叮嘱家里小辈可以多买一些,留着加到节礼里面,年前好送人。
这次崔恪小心谨慎,没有被赵夫子再逮住。
不过他坐在堂中时,心里又觉着被拘在堂中昏昏欲睡,倒还不如在外头站着吹冷风自在呢。
从丰水县运来的豆浆粉,崔家改换包装后,又送了一千罐去雍京,这些是准备放在雍京的铺子里卖的。
如今崔家现在手头还有两千三百多罐,崔夫人估摸着觉得也足够卖的了。
……
渝州富贵人家多,谁家要是有点好东西也瞒不过其他人的眼。
近日来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喝什么豆浆粉,还是那崔家卖的,那自然是要买来尝尝了。
不过大部分人其实没觉得是真的好喝,豆浆粉没听过不错,可他们听过豆浆啊。
那东西再好喝,又能好喝到哪里去?
普通百姓们喝这玩意舍不得放糖,加一点点的糖都能高喊一声此乃世间美味。
可他们又不缺糖吃,加了糖或者是花蜜的豆浆,他们早就喝腻了。
买的唯一理由,也就是卖崔家一个面子。
他们觉得最早就买崔家豆浆粉了的那些人,也是想卖崔家面子才买的。
不然怎么只有崔家交好的那群人在买呢?
同时也忍不住的在想,这崔家怎会突然卖豆浆这种贱价的东西。
难不成是雍京那位真因奢靡之风出事了?所以崔家也不敢卖贵价金贵的东西,这才拿豆浆出来避风头?
大雍广开言路,即便是百姓都能谈论两句时政。
崔家的那位大人物,渝州这边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日日盯着,听他的消息,因此大家也都知道崔丞相被弹劾之事。
可这也不应该啊,不过就是被弹劾几句,那位一年到头,几乎每天都在被弹劾。
更别说那位的性子孤傲,他不想听的话,说破天了也当没听见。又怎么会因为几句弹劾,就有所收敛呢?
众人想不明白崔家为什么会卖低廉之物的原因,索性也不再猜测。左右他们买了,还买的最贵的那一种,也算是给了崔家脸面。
结果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买回去后因好奇而品尝了一下的豆浆粉,竟然真的特别好喝!
原来先前那些人,还真是因为豆浆粉好喝才买的啊!
一时间,味美价廉的豆浆粉,在渝州掀起了一股风潮。
崔家铺子日日都要去库房补货,库房里的货,眼瞧着肉眼可见的少了。
崔夫人看着记录豆浆粉售卖的账册,心中一番盘算后微微惊讶,这豆浆粉当真是赚钱啊!
而且照着这售卖速度,库房里的那些根本坚持不到年节前。
崔夫人犹豫片刻,一拍板决定再去丰水县进两千罐。
不然再过段时间,河面冰封,缺货了想进货都难。而陆路又遥远,耽误时间就是耽误钱啊。
提前备着也好,有备无患嘛。
……
对于渝州商船刚走半月又来要进货的事情,云怀瑾表示来者不拒,进的越多越好。
周海草在码头卖了不少货,但真正大额进货拿回去售卖的,目前为止只有渝州商船。
云怀瑾分析过,其他的那些商船与渝州商船是不同的。
他们背后不像渝州商船,只有一个主家。
这些商船背后,主家至少有两家。不是一言堂,生意就难做。
除非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这样才能以最快速度将生意定下。
不然的话,光扯皮说服就要不少的时间。
而且豆浆粉虽美味,但进货去别的地方售卖,也着实难卖出高价,赚不到什么钱。
这东西盈利确实是小,赚的都是辛苦钱。
至于渝州崔氏商船又为什么会做这种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事,云怀瑾也想着,他们许是在包装上做了些改变。
豆浆粉本身卖不出高价是没错,可包装若是华贵些,那价格自然就可以往上涨许多了。
更何况渝州崔氏在渝州又有绝对的影响力,他们想要把鱼目当珍珠卖,也能得到不少人的捧场。
崔家若换个包装高价卖出,这盈利提了上来,就谈不上是吃力不讨好了。
而崔家的地位也能保他们不管卖什么,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足够的盈利收获。
这是其他商船主家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他们想要复刻崔家,前期则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时间先去造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商船主家不论是因为担心卖不好,所以才没后续动静。还是因为没谈拢,因此没有大量购货的意思。
归根到底还是豆浆粉出世太短,更多的还都想再观望一段时间。
大家出门在外做生意,豪赌有之如崔家,但更多的还是小心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毕竟大雍也只有一个崔家,不是谁家都能如他们一样的。
因为前面有存货的原因,这次崔家要的两千罐,只用了五日就足数交付了。
李怀州一刻不停的往渝州赶,这天一天比一天冷,再不走指不定哪天就要下雪上冻了。
俨然入了冬季,云怀瑾说话时都能看清口中呼出的雾气。
天冷河面要结冰,码头也是封锁的。
如今码头的商船也走的差不多,渝州那边这次又进了一批货,估计再来得等到年后河面化冻。
码头买豆浆粉当土仪的人少了,崔家商船年前又不会再来,豆浆粉的产量需相应的减少。
趁着年前,云怀瑾也想试试把县城北面的富人区市场给打开。
崔家的大量购买,正好也能给他做噱头宣传。
豆浆粉用量虽减少,但两个村子的村民以后还是在庄子里干活。
眼下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云庄本就是要做点腊肉腊肠放杂货铺售卖的。
这东西能放得久,买的人也多。
云怀瑾瞧着要用猪肉,就想着做些猪肉脯和肉松,都放杂货铺里卖,算是上了新货。
这两样大雍是没有的,至少云怀瑾没有从原身记忆里翻出相关,问张木桥他也都说没听过,没见过。
既是不曾有过的东西,其新奇程度就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后面也能和豆浆粉一样,慢慢的都发展成他们云庄杂货铺的特产。
至于南院的那些蔬菜,云怀瑾选择暂时搁置。
那样好的菜,云怀瑾其实是想做大酒楼的菜蔬瓜果的供应生意的。
可开春就有旱灾,他拿出那样好的菜实在是打眼,只能先暂时搁置。
第034章 第 34 章
庄子里要做腊肠腊肉这些, 张木桥便去养猪的院子里挑猪。
以往杀三头就够了,这次东家说要加量,便得杀五头。
张木桥请了相熟的杀猪匠过来杀猪, 那杀猪匠来后先是恭敬的点了三炷香, 闭眼念念有词一会后,便将香插在随身带着的小炉子里面。
等香燃尽了,他才将家伙事都摊开,接着与云庄几个力气大的长工一起赶猪。
一大早的云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猪叫声, 七八个长工费九牛二虎之力捆压一头激烈挣扎的猪。
直到猪被捆在长凳上,大家伙都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后面还要这般折腾四次, 除了杀猪匠外,其他人都趁着这档口准备好好歇息一下。
杀猪也是个力气活,杀猪匠身型壮硕, 小山一般。他先是拿着个长锥状的东西, 动作迅速的戳进猪的脖颈,那猪长长的嘶鸣一声后,逐渐咽了气。
长凳之下放着个木桶, 用来接从猪脖子的血窟窿里流出的猪血。
外头杀猪闹哄哄的, 云怀瑾的小院子里到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也没让云初去看杀猪,太血腥了, 小孩子看了会做噩梦。
猪杀完后,下水有好几桶。
这些云怀瑾都让张木桥给村民们分了,就当是忙完大单后的小福利。
村民们知道能分到下水, 脸上笑的眼都看不见了。
下水虽说臭烘烘的,可清洗干净了, 也是个肉啊!
家里一年到头的也吃不上几次肉,这白给的下水, 可不就叫人高兴吗!
杀猪匠那,往年云庄是杀一头猪,给三十文钱。
但这其实是远远低于市面上的杀猪价的,若非杀猪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得罪云庄,还真不稀得来。
这里普通百姓赚钱都很不容易,杀猪匠赚的更是辛苦钱。没人提前请去杀猪的话,他们每天都要靠着双腿走遍能去的村子,看看有没有哪家要杀猪。
他们虽看着健硕,却也是时常饱一顿饥一顿的。没猪杀的时候,忍着饿肚子,也舍不得多吃。
云怀瑾不想人辛苦干一场还被如此压价,就让张木桥今年按照市面上的价格给杀猪匠银钱。
一般来说杀猪匠只收银钱的话,杀一头猪是五十文左右。要是杀猪匠要猪肉或是猪板油这些,则会根据卖价,少给些银钱。
云庄这次杀五头猪,费的时间可不少。全部杀完,一上午都过去了。
杀猪匠收拾完东西后,有小厮端了温水来给他洗手。
这倒是让杀猪匠愣了一下,他被人请去杀猪,主家最后都是会备水给他洗干净手的。但他在云庄杀了三年的猪,这还是第一次见云庄给他备水。
他之前都是自己走到不远处的河边,用河水洗干净手上的血迹。
杀猪匠没有多想,就着小厮端来的水净完手后,他只想拿着钱赶紧离开。
他这次云庄杀了五头猪,能得一百五十文钱。要是这些猪是在别处杀的就好了,五头能得二百五十多文钱呢。
哎,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越想越难受。
杀猪匠心里叹着气,逼着自己不要再想。
张木桥见杀猪匠洗干净了手,便将之前就串好的铜钱给杀猪匠送去,“王屠户,这是你这次的杀猪钱,你点点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杀猪匠王大只瞧一眼,就知道这钱多了。
这么两串半,怎么也不可能才一百五十文啊!
“张管事的,这次庄子里是按着五十文一头给钱的?”
王大力气大,声音也大。加上他又高兴,声音没控制住,震的张木桥耳朵都疼了。
张木桥忍过那一瞬的痛感,笑着回他说:“是的。东家说王屠户杀猪手艺好,咱们庄子今年猪杀得多,辛苦王屠户在这忙活这么久了。
东家又听说王屠户刚得一子,这是喜事。便叫我再给王屠户带个猪蹄回去,就当是恭喜王屠户得子了。”
“啥?还能给我个猪蹄?”王大瞪大眼睛,反手指着自己,“真的给我?”
“东家说的那还能有假?”张木桥往边上让了一下,示意王大去拿猪蹄。
见张木桥是说真的,不是诓他玩的,王大跨步上前,咧着嘴笑着挑了个猪蹄。
“托东家的福气,我那夫郎正好还在月子里,有个猪蹄炖汤,也能补补身子。”
王大此时也忘了先前的那些憋闷,情真意切的道:“还劳烦张管事替我谢过东家了!”
张木桥一口应下,“好,我会替王屠户转达。”
送走王屠户后,张木桥也松一口气。
东家说旱灾即将来临,王屠户这一行干的就是杀生的活,比寻常人要更危险几分。
他们庄子之前苛待过王屠户,怕他到时候借机报复,最好是能在这次就给抚慰住。
至少别叫人真记恨上庄子,也能降低一些潜在的危险。
好在王屠户这人看着凶骇,但人也是个好的。张木桥能看出今日庄子里给足银钱,又给的那个猪蹄,对方是真的在感谢。
也幸好东家换了个性子,不然的话,将这样的人真逼急了,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庄子里杀了猪,云怀瑾中午的时候要了两斤最好的五花肉,准备给云初做肉吃。
大雍的猪,也都是阉割过养的,肉的腥臊味不重。
五花肉切成不大不小的方块,白红相间,肥瘦均匀,甚至好看。
先用冷水入锅,加料酒葱姜蒜焯水一遍去腥后,又将其倒入瓦罐中加了灵泉水小火炖煮。
云初和他都爱吃甜的,便在瓦罐中加了糖。
肉久炖后表皮晶莹透明,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筷子轻轻一戳便能直接插|入其中,肉质更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云初的小米牙吃着也一点也不费劲,肥肉部分已经被炖出胶质,轻轻一抿便入口中。
五花肉本就肥瘦相间,相辅相成,不会如全瘦肉那般干柴,也不会如全肥肉那般的腻口。
加之有灵泉水炖煮,更是去了油腻之感,增了一股清甜。云初哐哐炫了好几块,最后还用甜甜的汤汁拌饭。
浓郁香甜的汤汁包裹着米粒,云初吃的一脸满足,忍不住吃了足足两碗饭,小肚子都吃的鼓起来了才停下。
云怀瑾给他擦着嘴边的油渍,温和的对他道:“乖宝,阿父吃饭比较慢,下次乖宝可以吃慢一点,多陪陪阿父吗?”
云初听到云怀瑾的话后,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慢吃,陪阿父。”
云初年纪虽小,可他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云怀瑾摸摸乖崽的小脑袋,“乖宝真棒,阿父下午的时候给乖宝做好吃的。”
云初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待。阿父做的东西都特别好吃,好想快点到下午哦。
崽崽快乐的扑到云怀瑾的怀中,甜乎乎的说:“阿父,好。”
云怀瑾把崽崽抱起来,亲亲他软嫩的小脸,“乖宝也好。”
云初被亲了后,眼睛瞪的圆溜溜的,葡萄一般。他小脸和耳朵都悄悄的红了,很不好意思的抱着云怀瑾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云怀瑾听到崽崽在他耳边小声的,害羞的惊呼,“哎呀~”
下午的时候,云怀瑾给云初做了个布丁。
味道甜美,口感滑嫩的布丁很快赢得了崽崽的喜爱。吃了一小盅后,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巴。
他虽然还想吃,但是没有再问云怀瑾要,乖的不行。
云怀瑾见孩子喜欢吃,晚上又给他做了。可把云初高兴坏了,一个劲的贴贴阿父,一直在说阿父好。
小孩子很容易被满足,云怀瑾看着日渐变了模样的云初,心里也很高兴。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云初不像之前那样瘦的和皮包骨一般,皮肤也不是因营养不足而有些发黄的样子。
现在的云初长了些肉,有灵泉水还有饮食,中药的调理,他营养跟上了,皮肤也没有那样黄了。
隐约可见的白里透红,是很健康的状态。
也不再那么害怕接触人,还变得爱说话了。虽然说的还不好,但是已经比之前好很多。
晚上洗漱完,父子二人躺在软软的床上。
昨天晚上云怀瑾给云初当睡前故事讲的《西游记》已经讲完了,云怀瑾为了让云初多练练说话,便哄着云初给他讲睡前故事。
“乖宝啊,阿父也想听睡前故事,乖宝可不可以给阿父讲啊?”
云初最不会的就是拒绝阿父,只要是他阿父提出来的话,他都是无有不应的。
小崽崽下意识的就点头,等点完头后才有些懵。
哎呀!我没有故事给阿父讲!
云怀瑾也知道崽崽哪里有什么故事能给他讲,小家伙自己也就听过一个《西游记》。
看到小家伙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云怀瑾道:“乖宝,阿父也想听《西游记》。”
云初皱起的小眉头瞬间松了,他笑着点头说好。
然后学着云怀瑾讲睡前故事时的样子,靠着床头坐好。笑眯眯的看着躺着云怀瑾,开始讲起了睡前故事。
云初的语句并不是连续的,断句很多。
但云怀瑾发现崽崽的记忆力惊人的好,他只讲过一遍的故事内容,崽崽竟然能复述出来。
虽然词句上会有些出入,可故事的细节走向是一模一样的。
那点出入,也完全是因为崽崽不知道那些词句是什么意思,模仿记忆中的音说出来的,所以听着会有一些怪异感。
发现崽崽记忆力这样好之后,云怀瑾没有感到多高兴,反而有些难过。
这意味着,以前的痛苦,崽崽也记得更加深刻。
看着崽崽因为给他讲睡前故事,而高兴的笑容,云怀瑾听不下去了。
他坐起来,把云初抱在怀里。
突然被阿父抱住,云初先是愣住,很快又反应过来,也伸手抱着他的阿父。
他喜欢阿父抱他,也喜欢抱着阿父。
云怀瑾抱着崽崽没有说话,他在心中默默想着,以后要给崽崽好多的爱,多到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崽崽都没办法记住才好。
他抱紧云初,轻声的说道:“阿父最爱乖宝。”
直白的话语让云初有些害羞,但他心里好高兴,红着脸也小声的回道:“最爱,阿父。”
十二月底,寒风凛冽。
丰水县下过了几场小雪,地面铺着薄薄的一层白,第二日就结了冰。
冬日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即便地面有水,也会因结冰缘故,不会泥泞难行。
云怀瑾身上穿着厚重的袄子,边缘都滚着毛边,他的下巴陷进白色的毛边里。脑袋上戴着一顶奇怪的毛帽子,那帽子两侧做了加长,正好能遮住耳朵。
这是云怀瑾画了样子让梅兰做的,虽不美观,但胜在保暖。
他手里抱着暖手炉子,坐在院子外面一边晒太阳,一边和张木桥说话,“今年长工回去的时候给些节礼,庄子里的小厮丫鬟们也都一样。
还有两个村子来干活的村民,也给些节礼给他们。但不要比长工和小厮丫鬟们的多。”
张木桥听说今年要给节礼,心中也是一喜,小声问道:“庄子里的节礼,还是和之前一样?”
庄子在原身来之前,是会给长工还有小厮丫鬟发节礼的,只是原身来之后就都停了。
云怀瑾扒拉出原身关于节礼的记忆,模模糊糊的记得之前庄子里会给他们多发五十文钱,十斤黄豆,一斤面粉。
想了一下后,云怀瑾对张木桥道:“黄豆换成一斤的腊肉,一斤的香肠。一斤面粉照旧给,再一人给二十包的豆浆粉。村民们没有那五十文钱,其他的都一样。”
“今日就把节礼发下去,顺便给村民们把这月的月钱结了,明日便不用再来。还有长工明日也可以回家去过节。”
庄子里的长工在年尾是可以回家十日,在家里过完年后再回庄子做工的,这也是长工与小厮丫鬟的不同。
张木桥听着云怀瑾的话,一脸喜色的说会办好,告退后便匆匆离开。
不管年后如何,总归今年能过个比以往好点的年。
第035章 第 35 章
太阳已经西沉,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做豆浆的村民们也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收拾好院子,准备离开。
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来, “诸位先别走, 东家说今日要给诸位结工钱,快跟我来。”
村民们听说今日结工钱后也高兴起来,心里都盘算着年前要去赶个集,将家里缺的东西都给补上一些。
今年不比往年, 他们多少是赚了点的,还能再买些肉回去, 留着过年时候吃,也叫孩子们能吃顿荤腥,解解馋。
村民们连忙跟着小厮离开了院子, 路上还遇到不少的长工还有小厮丫鬟。
他们也是和他们一个方向走着, 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边走边议论。
村民们仔细听了听, 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在议论今年东家给他们发节礼的事情。
听闻东家今年要发节礼, 云庄的下人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今年的节礼。
不管是什么, 那总归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的。
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民们听着他们喜悦的议论声,心中也生出一些羡慕来。
真好啊,还能有节礼拿呢, 他们这些打短工的就不会有。
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做长工,毕竟家里还有地要忙呢。
村民们很快就将节礼的事抛诸脑后, 也各自三五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拿了工钱后要给家里添置些什么。
正聊到兴头上呢, 就听领路的小厮说道:“到地方了,你们先排好队,一个一个的去找胡账房领钱。”
村民们这才发现他们和云庄的下人们都来到了一个地方,是庄子里用来储存肉类的小库房。
前面的空地上有两张小桌子,左边的桌后坐着蓄长须的中年男子,此人看着十分文弱,正在磨着墨。
右边的那位有些胖胖的,留着山羊胡,也在磨墨。
村民们不认识哪个是胡账房,只好问了小厮。
然后小厮把他们领到右边胖胖的那位桌前。
长工和小厮丫鬟们在左边排起了队,那边是登记领取节礼的。
做短工的,一般都是在工期之后统一给钱。村民们在云庄里做了近两个月的活,一日三十文,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钱。
排好队之后,有四个长工抬了两个大箩筐过来,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
“开始发工钱了,过来的时候先报名讳,再按指印领钱。”
胖胖的胡账房一声令下,排着队的村民们开始往前走。
此时另一边的队伍也开始领节礼了。
排在后面的村民看到长工们领的节礼后都惊呆了,乖乖,东家是真大方啊,给钱就算了,竟然还给腊肉腊肠,白面粉和豆浆粉!
这些金贵的东西,竟做节礼说给就给了!
村民们看到云庄下人们领的节礼是哪些后,虽说心里羡慕的不行,但也只能看着眼馋。
这会正羡慕着隔壁的节礼呢,就隐约听见前面的胡账房说:“一千五百文的铜钱收好,去边上排队领节礼吧。”
第一个领工钱的哥儿愣住了,“我们也有节礼啊?”
胡账房笑道:“有啊,东家说你们也给,就是没另外的铜钱,其他的都有。”
那哥儿闻言谢过胡账房后,连忙抱着铜钱就去排队,今年家里真的能过个好年了!
……
贺六是云庄的一个长工,他家里兄弟多,不缺他这个干活的,但却多他这一张能吃饭的嘴。
家里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塞了些钱给人牙子,让人牙子给贺六送去庄子或是贵人府上做长工。
贺六在十二岁那年被家里送去,只求他能得主家庇护,可以有口饭吃,总比在家里跟着一起饿肚子要好。
去的头两年,过年节回来的时候,还能从主家带点东西回来。
那一斤白面包出来的饺子,就是一家子一年到头吃的最好的东西。
可惜了,没吃两次主家就不发节礼了。
不过贺六没带回吃的,家里明面上也没说什么。
只是私下里三嫂会嘀咕贺六吃得多。说他年节回来十日,像是要把一年的口粮都得吃完。
贺六知道他三嫂是个小性的,半点也不能叫自己吃亏的主。
他又是小叔子,不好多说什么。反正他常年也不回家,忍她几句冷言冷语也就算了,总比一家人在过年的时候吵起来好。
今年贺六拎着东家赏的节礼,回家的路上,都不复前三年那般沉重,而是轻松愉悦,归心似箭。
东家给的这些,对于他们村户人家来说,都是舍不得花钱买来的好东西。
有了这些,三嫂定是不会再说他了,今年定能过个好年。
贺六拎着一堆东西回来的事,刚进村就被人传回了贺家。
贺家三嫂将手里的柴火添进灶口里,追着来说闲话的婶子问道:“小六子真带东西回来了?你可瞧见带啥了?”
那婶子哎呦一声,大着嗓门嚷嚷道:“看不见,全都用油纸包着呢,不过东西可多哩!”
贺三嫂还要继续问,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她一听,是小叔子回来了!
贺三嫂没心思再理会那来找她说嘴的,直接往外走,一门心思的想知道小叔子带了什么回来。
主家人都走了,那位来说嘴的婶子自己也不好再待下去,便也离了贺家,去别家溜达串门去了。
贺三嫂想知道小叔子带了什么回来,一下就挤到了贺老太的边上,瞧着见到亲人两眼泪汪汪的小叔子,张口就问,“六子,三嫂听说你东家今年发了节礼,都发了什么啊?”
贺老太闻言不高兴的对贺三婶道:“六子一年到头就回来这一次,你满脑门心思的就想着他手里那点东西!”
贺三嫂撇撇嘴,心里很不高兴,脸色也变得难看。
家里一年到头也就那么点粮食,小叔子多吃一口,她三房就少吃一口。
再说当年小叔子去做长工花的钱,也有他们三房的一份。
她不痛不痒的说两句又怎么了?
贺三哥看他媳妇那样就知道是又生气了,他拉了贺三嫂一下,小声道:“娘说的对,六子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你年年这样针对他有什么意思?”
贺三嫂听了这话,就像个点燃的炮仗,直接就炸了,“我针对他什么了贺三?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大牛和平哥儿能多吃两口饭?
合着你就只心疼弟弟,不把咱们儿子和哥儿放心上是吧?”
贺三听这话也冒火,声音不自觉的也大了起来,“大牛和平哥儿什么时候饿过肚子?我六弟也就过年回来待这几日,又能吃多少东西?你年年如此,没完了是吧?”
贺三嫂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作势要大骂特骂。
在她开口之前,贺六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三嫂,东家赏了我腊肉腊肠,面粉还有豆浆粉。今天咱们吃蒸腊肠吧。”
贺家人没听过豆浆粉,自动的忽略了它。
所有人的心思都落在了腊肉腊肠上面。
肉贵,盐也贵。平常家里做菜都只会放一点点的盐进去,淡的和水煮的也没多大区别。
腊肉腊肠这些需要大量的盐来腌制的食物,村户人家是不会做的。
普通的猪肉,他们一年还能吃个两三次。可腊肉腊肠,则是不会买来吃的。
就不是他们能吃得起的东西。
可六子竟然说他们东家赏了腊肉腊肠!
贺三嫂闻言立时忘了要和贺三吵架,她惊喜的问贺六,“六子你可别是诓三嫂啊。”
贺六见他三嫂不生气了,松一口气道:“我诓三嫂做什么?”
贺三嫂脸上露出笑容来,“一路赶回来也口渴了吧?三嫂烧了水在厨房里,快进去喝水。”
饭点的时候,贺家传来了一股浓浓的咸香。
腊肠切成薄片放在碟中直接蒸熟,不需再加任何东西,已足够味美。
贺三嫂的刀工了得,那腊肠切的薄薄一片,举起来都能透光。但这能最大程度的让每个人都多吃几片。
剩下的腊肉腊肠,还有面粉都被放进篮子里吊在房梁上。
一家子商量着等过年那天,用腊肉配着白菜包饺子吃。
二十包豆浆粉贺六全都给了贺老爹和贺老太,他听说这喝了对身体好呢,给老人家喝正好多补补身体。
而且他家人口实在太多,这二十包,一人一包都不够分的。
不如都给了他爹他娘,老人家心疼孙子孙女给他们也尝尝,那也无所谓。反正他是不好分这些东西的。
贺三嫂知道给贺家二老的是豆浆粉,也听贺六说了这是东家琢磨出来对外卖的东西。
说是极好的东西,渝州那边都成千上百的买。
她也就是听听,才不信小叔子的这些话。不就是豆浆吗,能有什么好的?肯定是小叔子说来诓人的。
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不给他们分也无所谓。
但她还是叮嘱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没事多往二老跟前凑,这样能多点机会混到豆浆喝。
再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也不能有便宜不占。她吃不了这个亏。
……
小周村,周海草也带着东家发的节礼回了家。
铺子里的伙计节礼和长工们都是一样的,周海草这次回来还自己单独买了三罐豆浆粉,还有两斤的红糖,一斤白糖,卤肉,蜜饯,点心各三包。都是给他大哥一家的。
父母去世后,他就跟着大哥相依为命。后来大哥娶妻,大嫂对他也是极好,吃穿上从来不肯亏着他。
他心里念着兄嫂的好,如今他跟着东家赚了钱,自然要买好东西给他兄嫂吃的。
周海鱼会点木匠活,农闲的时候就接点活计在家里做。这样又能赚点钱,也不用离家,还能照看家中。
他正在院子里做凳子,拉锯的声音有些大,隐约间听到有人喊他。
抬头后就瞧见了他几月不见的弟弟出现在了眼前。
周海鱼连忙放下手里的锯子,高兴的喊道:“小弟你回来啦!”
灶屋里忙活的周大嫂闻声探出头来,看到小叔子真回来了,赶紧出声招呼他,“快进来烤烤火,外头冻人的很,别在外头傻站着贺你哥说话。”
周海草哎了一声应下,和他大哥对视着笑了一下后,提着东西进了灶屋。
他的两个侄子也正在屋里烤火呢,看到小叔回来了,高兴的直接扑了过来。
周海草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前送送,“快跟小叔来吃好吃的。”
本来准备要扑人的两个小子,听到周海草这么说,立即刹住了脚,欢呼着跟在周海草身侧,问他都带了什么好吃的。
周大嫂看到了小叔子手里拎的那些东西,不太赞同的说道:“你回来就回来,带这么些东西回来做什么?
这次还带这么多,比往年都多好多。小弟啊,不是大嫂说你,你眼下虽是一个人,可终归要娶媳妇的不是?
你有点钱就自己攒着,以后就是你的老婆本。别再买这老些东西回来了。”
周海草知道他大嫂是心疼他花钱,嘿嘿的笑了两声,“我知道啦大嫂。”
然后就打开了装着点心的油纸包,给两个小侄子推了过去。
两个小子听到他们娘说的那老些话,都不太敢吃小叔带的东西了,在看到是香喷喷的点心后,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哇!小叔买点心啦!”
周大嫂转脸一瞧,还真是!
没等她说什么呢,周海草又打开了一包蜜饯。
“快吃吧。”他把两个油纸包都给侄子们推过去。
两个小家伙乐的找不着北,啊啊啊啊的叫了一通后,抓起点心和蜜饯就吃了起来。
周大嫂本来要阻止,可这又是小叔子对两个孩子的一片心意,她也不好张口。只好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两少吃点,给小叔多留些。”
周海草闻言笑了,“大嫂,我在县里吃的机会多着呢。而且我这次买的多,尽够吃了。
对了大嫂,我还买了豆浆粉,红糖,白糖,还有卤肉。东家节礼发了腊肠腊肉和面粉,这些得劳烦大嫂归置一下。”
周大嫂听到小叔子的话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买了啥?咋这老多东西!还一个比一个贵!
糖啊!他们家根本不会出现的东西啊!
她震惊道:“小弟啊,你莫不是去抢钱庄了?”
周海草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哪能啊!”
随后又道:“大嫂,我去找大哥有事。”
周大嫂点头,“去吧。”
周海草出去后,就让周海鱼跟他进屋里了。
周家屋子小,只有一间睡觉的一间堂屋,还有一间灶屋。
周海鱼成亲后,周海草都是在堂屋里睡废弃的门板,白天拆了,晚上搭上。
现在他不在家里住,屋里床也不大,四个人睡挤得慌。所以现在是周海鱼在堂屋睡门板,周大嫂带着两个孩子在里面睡床。
周海草没在堂屋停留,“堂屋不够隐蔽,大哥带我去里屋吧。”
周海鱼见弟弟如此谨慎,堂屋都不敢待,怕是要和他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心下也有些紧张。
到了里屋,周海草在怀中掏了好一会,掏出一个重重的钱袋子。
冬日里衣服穿的厚,这钱袋子放在怀中也看不出来。
周海草把钱袋子打开,将里面的银子全都倒在了床上。
周海鱼看着床上白花花的银子,低声惊呼道:“小弟,你去抢钱庄了?!”
周海草见他哥和大嫂一个反应,没忍住笑了一声,“没有,这都是我自己赚来的。”
“你咋赚这么多?”周海鱼一脸的不可置信。
床上的银子起码二十两,他弟弟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一两,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不花销,也只能有十二两,咋可能有现在这样多?
周海草把银子又装回钱袋里面,这二十两银子有十两是东家赏的,还有六两是他攒的工钱,其他的都是他的提成。
本来他的提成没这么多的,十一月份的时候,码头已经没商船了,南城的豆浆粉卖不动。
他知道东家想把北城的生意做起来,只是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便耽搁了。
于是他便毛遂自荐要去北城推售,正好南城那边豆浆粉也不好卖,东家便同意他和北城的伙计换一个月。
他为了多赚提成,快速打开北城的市场,直接将豆浆冲泡好,挨个店铺送了一碗。好话说尽让铺子的掌柜的们都尝了尝。
周海草是知道他们的豆浆粉有多好喝的,只要让他们尝了,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说法。
果然当天他就售了一百罐,豆浆粉在北城打开市场,只用了半月的时间。
他现在能回家来,也是因为那边已经不需要再推售了,豆浆粉都摆不上柜子里,各家都提前定了数量,还有约定来拿的时间。
银子重新装好后,周海草把钱袋子塞进他哥的怀里,“大哥,这些银子你拿着,春种结束后,咱们盖房子。”
周海鱼哪里肯要这钱,他赶紧往回塞,严肃认真道:“哪能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后面娶媳妇用。”
周海草直接把钱袋子往床上一丢,“那大哥帮我攒着吧。”
说完人就跑了出去。
周海鱼看着弟弟的背影给气笑了,他转头走到床边,拿起那有些破旧的钱袋子摩挲着。
高壮的汉子坐在床边,突然想起父母刚去世的第三年。家里房顶漏雨,那夜他抱着弟弟躲在角落,看着四处漏雨的房顶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受风寒病倒了,他很庆幸弟弟被他抱在怀里没有生病。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他又生病肚子又饿,人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弟弟抱着他在哭,求他不要死。
周海鱼看着弟弟害怕的样子,拼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病好后他和弟弟一起修补房顶,那天年幼的弟弟和他说:“哥,我以后赚钱给你盖大房子。”
豆大的泪珠落在深色的钱袋子上,瞬间浸透消失不见。
周海鱼笑了一声,抬手抹去眼泪。
臭小子真的长大了。
……
年三十,云怀瑾让大厨房那边包了猪肉白菜饺子,往年原身为了节约花销,这些都是没有的。
云怀瑾信奉的是钱没了再赚,省这一星半点的也发不了财,花了也破不了产。而且花了还能让大家都高兴,省着不如花了好。
大厨房那边在忙着剁肉馅包饺子,云怀瑾也带着梅兰四人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剁馅包饺子。
他还专门清洗了一个铜钱,热水泡了几遍,又拿着干净的牙刷刷洗好几遍,最后还用灵泉水泡了。
这枚被洗的发亮的铜钱,被云怀瑾包在了饺子里,他还悄悄的做了个记号。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云怀瑾专门把包着铜钱的饺子装出来放在云初的碗中。
饭桌上,云初现在吃饭的速度慢了许多。
他听阿父的话,要陪着阿父一起吃。
云怀瑾一直注意着云初,怕他被铜钱磕坏牙,还是着重的提醒云初,“乖宝,饺子要轻轻的咬知道吗?”
云初也不问为什么,只乖乖点头说知道。
吃到第三个饺子的时候,云初觉得饺子不对劲。
他轻轻的咬不动饺子了。
云初没有偷偷使劲,而是把饺子放回碗里观察,发现饺子里面有东西。
他用勺子戳了饺皮,饺子里面的铜钱露了出来。
云初有些奇怪饺子里面为什么会有铜钱,刚要和阿父说,就听阿父很高兴的对他说:“哎呀!乖宝吃到了福气饺子啊!
听说包了铜钱的福气饺子只有一个,谁吃了谁就一整年都有福气!
我们乖宝吃到了福气饺子,新的一年里都会福气满满哦。”
云初在云怀瑾说话时,一直在认真的看着云怀瑾的脸,在听完云怀瑾说的话后,他默默的低下了头。
云怀瑾还想说什么,就见云初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乖宝怎么哭了?”
云怀瑾想低头看看云初的脸,还没靠近,云初就扑到他的怀中。
他被云初搂住,崽崽默默无声的哭着,肩膀时不时的抖动,也会流露出两声抽泣声。
这段时间里,云初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自己的阿父,还是不是好的阿父。
他每天都会在心里求好多好多遍神仙,希望阿父可以一直这样好,永远不要变回以前那样。
可他又不确定神仙会不会听他的,他怕求神仙的人太多了,神仙会听不到他的话。
但他还是每天都在心里求,也每天都确认好几次,他的阿父还是好的阿父,不是之前那个坏的阿父。
他真的好喜欢现在的阿父,他刚刚只是稍微想一下现在的阿父要是变回去的话,就控制不住的难过了。
云怀瑾之前隐约觉得云初心里一直压着事,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他幼年时经历过。
可崽崽一直没有说过,今日突然的哭泣,想来是被戳中了他内心的一个点,这才哭着发泄出来。
云怀瑾轻轻的拍抚着崽崽的背,无声的安抚陪伴着。
他以为云初这次依旧不会和他说什么,但他这次想错了。
在小孩哭了好一会后,软乎乎的嗓音,才断断续续的往外蹦字,语气中带着些祈求的意味问他,“阿父,会不会,一直,对我好?”
云怀瑾在听了云初问题后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云初压在心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怕得到后又失去。
云怀瑾拿帕子擦干他脸上的泪痕,毫不掩饰对孩子的爱,“阿父会永远对乖宝好,阿父永远爱乖宝。”
云初的眼睛又蓄满了泪花,他又一头扎进了云怀瑾的怀中。
不会这次崽崽的嘴角带着笑意。
晚上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时候,云初把他的小荷包里面东西都倒光。
然后把从饺子里吃到的那枚福气铜钱,小心的放在小荷包里收好。他以后都要把福气铜钱随身携带,要把福气留住。
这样就一定可以留住,现在这个对他这样好的阿父。
第036章 第 36 章
正月初七这日, 长工们已经都从家中回来,两村村民也全回来开始继续做豆浆粉。
南北两城的杂货铺子也都开了起来,南城生意一如既往, 不好也不坏。
倒是北城的杂货铺不同以往的冷清, 北城杂货铺里的豆浆粉卖的十分火爆,包括新出的猪肉脯和肉松,因着新奇,加之味道也不错, 虽然价格贵些但是买的人很多。
云怀瑾想着今年多养些猪崽,到时候也给它们的水里掺点灵泉水, 想来能从根本上让猪肉变得更好吃。
方老三所在的平顺镖局的镖师们也来庄子里住下了,过年节前,张一金回来和云怀瑾说了自己在县城里打听到的事。
他打听的仔细, 面面俱到, 所以也费了些功夫耽误不少时间。
不过结果是好的,这方老三为人仗义,品行端正。虽说长得实在骇人, 却也是个侠义之士。那伤是当年为了救人, 被权贵所伤。
平顺镖局是他一手所建,手底下一帮子的兄弟, 也都是好的。毕竟上梁端正,眼里揉不得沙子,下梁想歪也歪不到哪里去。
不过方老三也因为当初救人之事, 得罪了权贵,导致他们镖局只能接到另外两家镖局不接的镖。
这些镖要么路途过远, 吃力不讨好。要么危险太大,出一趟就得折进去不少人。
保家护院这样的镖, 是万万落不到平顺镖局手上的。
所以当云庄年前来人,想与平顺镖局签个护卫庄子的长契时,方老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契约可还不是几月,而是三年。
也就是说,他平顺镖局三年里都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外头走镖,在家门口就把钱给赚了。
北面光景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闹起来。危险性比之前还要多许多。
可是能到他们手里的镖,都不是好镖,大概率还是要往北边走。
方老三整宿整宿睡不着,愁着开春后镖局该怎么办。
他是真没想到镖局还能有这际遇,二话没说跟着云庄来人就去了趟庄子,说要与东家当面商谈。
等到了云庄见到人后,方老三觉得这东家模样英俊,眼熟的很。
看到对方眼下的红色孕痣时,方老三想起了是在食肆有过一面之缘。
仅仅一面之缘,是无法如此印象深刻的。但眼前这位比男子俊朗的哥儿,实在是极为罕见。
以至于虽仅一面,也给方老三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到那日自己见对方的视线落于自己身上,还做了他想。
方老三心中有些尴尬,想来是他自己想岔了。
或许那时候东家听闻他是镖师,已经有了成算,所以才会找上他们平顺镖局。
不然这样的好事,可万万轮不到他们镖局。
方老三爽快的签了契,拍着胸脯对云怀瑾保证,他就算是死也一定会护好庄子。
有了与云庄的这单镖,平顺镖局也过了个好年。每个人都是眉开眼笑,睡觉都能笑醒。
毕竟庄子里不是只要几个人,是将他们平顺镖局五十号人全都给请了。
这意味着之后的三年,他们镖局都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家伙不高兴才怪。
年节一过,平顺镖局五十号镖师就大包小包的来了庄子里。
云怀瑾也早就叫人收拾出两个靠外的院子给镖师们住。
有了镖师的到来,云怀瑾心里的不安感也降低几分。
方老三每天都全副武装的带着人在庄子外巡逻,平顺镖局的镖师们个个也都是大体格,虎背熊腰的,与周边的村民百姓完全不同。
他们身上煞气又重,有时候庄子里的下人们和做活的村民们看到他们,都害怕的不敢靠近,忍不住的打哆嗦。
方老三他们也不在意,怕他们也好,怕了才不敢生事。
东家对他们镖局那是没得说,住的地方虽说也有点挤,可那也比他们自己在镖局住的松快许多。
还一日三餐包吃,两天就能吃一顿肉,这吃的比他们自己在镖局吃的都好。
东家对他们这样好,就一个要求,护好云庄,莫生事端。
他们自然是要拼了命的做到,不然这样好的待遇,他们受着都觉得亏心。
而方老三对于云怀瑾这时候突然要请镖局相护,又联想到那日在食肆里他说了北面的事,这会又被东家雇来守庄子。
隐约间也有所察觉云怀瑾的用意,于是他每天还会带着人往入云山那走,看看云庄山地范围内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日子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今日是上元佳节。
雍京接连三日不宵禁,花灯流光溢彩精美绝伦,更有各个戏班子,杂耍表演,十分热闹。
丰水县亦是如此,这三日进城都不收取进城费用。
云初没有看过花灯,云怀瑾也没看过。便想着今年带云初去看看。
进城时是方老三驾马车,又带一个镖师坐在马车外,二人护卫着云怀瑾与云初父子二人。
今日的丰水县热闹的很,将马车停在车马行,交了看管费后,四人便朝着最繁华的东街走去。
东街是衙门所在,整条街都装扮上了各色花灯,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烟火缭绕。每隔百米又安置着三足水缸,里面装满了水。下面悬空处放着个炭盆,防止里面的水结冰。
云怀瑾来的时辰较晚,刚走进长街里,天色便暗沉下来。
花灯逐一亮起,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云初被云怀瑾抱在怀里,看着形色各异的花灯,眼睛忽闪忽闪的,发出阵阵惊叹声。
“哇~好漂亮哦~”
崽崽像个小复读机一般,复读了一路。
到了长街中心,有个空着的区域,搭建着一个高高的架子。
外头有衙役腰间挎刀围一圈,不让百姓们靠的太近。
寻常百姓不敢靠近这些衙役,因此前面空位有许多,倒是后面很是拥挤。
云怀瑾并不怕他们,毕竟他不是当地土著,对于这些人没有天然的敬畏。
于是他抱着云初站在了前头,有几个衙役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奇怪这人怎么敢靠近他们的。
看出云怀瑾衣着不菲,身边又有人相护,想来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不差钱,为何没有去高楼那边坐着享受,反而在这和一群老百姓挤来挤去。
衙役们压根就没想到,是云怀瑾根不知道还有个能观看表演的高楼,所以才在下头在人海中挤来挤去。
很快,在一阵锣鼓声中,十来个汉子在正月的冷天里打着赤膊就出来了。
“砰———”
“哗———”
夜幕之下,铁水受力高抛四散,如同闪烁繁星。锣鼓齐鸣,火树银花,舞龙队在这欢快喜庆的声音中,出现在这梦幻般的闪烁世界里。
仿佛真有龙游星河,神秘又美丽。
云初与云怀瑾都被这瑰丽壮观的场面吸引,父子二人同款惊讶脸,发出一声又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哇~”
表演结束后,很快又来了一个烟花表演。
这烟花并非是绽放于空中,而是高挂于高架之上。
架上会放置着诸多傀儡人偶,点燃引线之后,闪烁的光芒与铁花相差无几,照亮了一众制作精美的傀儡人偶。
又由几人抬来个高架,亦是个烟花。
那高架上是个大圆筒状的东西,由专人点燃后,火花四射,星光闪烁。
在数息之后,那高高吊着的圆筒突然往下坠了一层,露出漂亮的花草造景。
烟花流火还在闪烁,于瞬息之后又往下坠,露出一排的傀儡人偶。
如此下坠数次,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景观,漂亮的不可思议。
也完全颠覆了云怀瑾对于烟花的理解,这真是太美了!
看完了表演后,云怀瑾抱着云初又往前走,竟然叫他看到了卖仙女棒的摊子。
不过这里不叫仙女棒,而叫滴滴金。
云怀瑾买了一些,带着云初找了个空点的地方玩了起来。
云初第一次玩这些,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与激动。
父子二人旁若无人的玩了好久,看着眼前如星闪烁的光芒,如同自己也短暂的拥有了星光。
他们总在最开心的时候,看向彼此,想要分享此刻的喜悦。
父子二人脸上的笑,在这闪烁的星芒中,就没有消散下去过。
丰水县虽也没宵禁,但终归是个小地方。
热闹过了之后,慢慢归于平静。
到了深夜,东街的人群已经疏散许多,城门口有不少结伴出城的人。
云怀瑾也带着玩的疲惫的云初回了庄子,父子二人上了马车后,便缓缓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怀瑾听到了方老三刻意压低的声音。
“东家,东家。”
云怀瑾被叫醒,人还有点迷糊,鼻音有些重,“怎么了?”
“前面好像有流民。”
闻言的一瞬,云怀瑾彻底清醒。他推开侧面的小窗,探头看向前方。
马车依旧在行驶,周围又有不少打着灯笼,结伴出城的百姓。
古时的黑夜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是能借着天光看清些四周的。
因此云怀瑾很快就看清不远处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步履蹒跚的走来。
这些人瘦如枯树,形同槁木。
他们在路过百姓们的时候,会抬头打量一下对方。
很快又会低下头去,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朝着丰水县的方向继续走。
云怀瑾怕云初冻着,很快关了窗户。
心中有些不安,丰水县这会竟然就有流民了?
可丰水县开春亦有旱灾,流民此时前来,届时只会雪上加霜。
此时丰水县县衙,衙役们匆匆赶回,又匆匆离去。
大开的城门被紧急关上,尚未出城的百姓们也被关在城中。
突入其来的变故,增加了人们内心的恐惧不安。
在一番打听之后,百姓们得知外头来了一拨流民。
百姓们心中惊奇,好好的丰水县怎么会有流民聚集。却也知道这事怕是连县令都茫然着,不然今岁的灯会也不会照办不误,早就停了大关城门了。
知道外头有流民,他们也不敢黑灯瞎火的时候再往外走。只能在城中留宿一夜,等天亮时再结伴出行。
县衙的灯亮了一夜,赵县令在衙里发了半宿的火,将北面的一众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还是得认命的想办法安置流民。
流民是万万不能入城的,于城中百姓安危有损,也不利于管理。
眼下只能先在城外设置粥棚,再给些塞着芦苇柳絮的薄被以供取暖。
棉被他丰水县是拿不出的,哪里有那么多钱买这些?
就连施粥的粥棚,他都得腆着脸去找县里的富户才行。
不然就衙门粮仓里的那点米粮,除去衙门的日常开销外,剩下的那点够吃个什么的?连点米汤都熬不了。
一想到要去找那些不好说话的富户,赵县令心中又是一气。关上门独自骂了好一会,这才换了副严肃模样叫人去叫县里富户过来。
县中富户不少,但是能有能力配合衙门施粥安置流民的,只有六家。
这六家人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城外有了流民,这时候县令喊他们来,也就只有一件事。
他们心知平日里得了衙门方便,现在就是他们要回报的时候。赵县令在说了施粥后,六家人没敢多推辞,便都同意了。
粥棚很快就搭了起来,城外燃起炊烟,让食雪止饥的流民们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施粥的事,就这样轻易的办成了,赵县令却没有多开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好说话。等到了后面,才难搞。
他第一时间找人探来的消息,知道流民都是从岷州府来的。
才知那边早已大旱,可知府为了能早日做出“功绩”升迁,竟一直瞒着不报。
这就算了,还上书朝廷说岷州丰收。这丰收就意味着税收上调,百姓本就因受灾少食,可官员下令要交粮作税,他们又能怎么办?
没多久岷州府就乱套了,知府第一时间下令关上城门,不准人跑出去。
刚开始是拦住了人,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饿死,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吃人的怪物。
为了不饿死,为了不被吃,想活着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拼了命的往外跑。
一路过来,那些府县都不敢管他们,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于是都叫人将他们往下一个地方驱逐,就这样流民们被一路驱逐到了丰水县外。
赵安民听着下头人打探来的消息,心想岷州大乱,那知府怕是活不成了。
流民也只会越来越多,前头那些府县不敢收,也是怕越聚越多,到时候不好弄。
而且北地本就缺粮,把人往南边送,也是给条活路。
不然真继续在北面留着,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左右都是一个死。
只是这些流民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烫手山芋?落在他的地界,他若是处理不妥,便是他的过错。
可他丰水县本就是个发展不起来的小县,北面各个州府都不敢接手的流民,他又如何能处理好?
他在这都五年了,也不求着能升迁调任,只求能在此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安稳终老。
偏偏又横生这事端,叫他束手无策。
赵县令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个折子,准备递给朝廷。
折子中没敢直接写岷州府的事,只说北地来了流民,请上头赈灾。
至于为何北地会有流民,上头自然会去查。
折子写完后,赵县令让人送去府城给知府过目。官员不可越级汇报,他的折子要先给知府看才行。
写完折子后,衙役便拎着食盒过来,“大人,夫人给您备了豆浆和肉脯。”
赵县令本来没胃口吃东西,但一想到北城杂货铺里的豆浆和肉脯的味道,就有些肚饿,“拿进来吧。”
吃完肉脯,喝完豆浆,赵县令觉得自己的情绪被抚慰了。
“随本官去城外看看。”
赵县令带着手下衙役到城外,入目便是一群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人。
他们双目无神,手中拿着富户施粥时发的陶碗,在空地上或躺,或坐。
有几个年纪看着小一些的,还抱着早就空无一物的陶碗舔。
也有一些喝了清粥后更饿,忍不住的抓着雪吃,嘴边沾着脏污的带雪的泥浆。
赵县令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遮挡住了入骨寒风。
可没有被遮挡的鼻尖,依旧冻的通红。
但这些流民,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路走来,真是十分辛苦。
赵县令摇头叹息,他能做的都做了。再多的,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求着天快点暖和起来,这样流民们还能挖点野菜果腹。
……
不出赵县令所料,在接连施粥七日后,富户们开始推脱起来。
赵县令恩威并施,好一番扯皮后,才让这些富户同意再施粥十日,等出了正月就不再施粥。
那时侯一些野菜也长了,仔细找找也能给肚子里填点东西。
熬一个月到三四月份,那时候野菜更多,想来人也能缓过来。
到时候再问这些流民,是要落户还是要离开。
赵县□□的周详,也无差错。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丰水县竟然一整个正月都没下一滴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出正月后,富户们不再开设粥棚。
流民们也不敢闹,这是唯一一个叫他们待这么久,还施粥这么久的县城。
眼下天气渐暖,他们勤快点,也能在地里刨出点野菜来吃。
有这一线生机,他们也不想拿身家性命去对县城里的带刀小吏。
流民们一心只想着果腹活命,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天不下雨。
富户们第一时间察觉了,县城的各个粮食铺子也开始提高了粮价。
赵县令眼皮子不停的跳,心中总觉得不安。
云庄里,张木桥去见了云怀瑾,神色凝重,“东家,一月没有下雨了。”
云怀瑾知道,旱灾来了。
“虽说要有大旱,但是地里还是得种东西。不然别的地都种,只有我们不种,也很奇怪。”
张木桥点头说是,“这回便还是种黄豆和粟吧。”
种地的事情,云怀瑾都听张木桥的。
秋播时的黄豆和粟已经收获,粮仓堆不下,开了另一个仓库堆放。
张木桥第一时间告诉佃户们,今年春种时还是种黄豆和粟米,这让佃户们心里奇怪但他们也没办法。
这是东家的地,种什么都是得按东家的要求来。
只是有些心疼可惜,那样多的好地,只能种黄豆和粟米。这两样东西价贱,没人稀罕卖不出价格。他们放到手里,也只能留着自家吃,赚不到什么钱的。
秋播时收获的那些,现在还在家里粮仓里堆着,压根吃不完。
要是东家收购他们的黄豆做豆浆粉就好了,这样多少能卖点钱。
这时候佃户们想的还是卖粮赚钱,压根想不到不久之后,县里连黄豆都买不到了。
到了二月中旬,天依旧无雨。
春耕在即,赵县令此时召了丰水县各个庄子的东家去县衙见面,有些庄子东家并不在此地,便召见了管事。
云怀瑾猜想着赵县令此举,怕是和春耕有关。
方老三依旧跟着云怀瑾,在他身边护卫。怕流民生事,还另带了四人。
云怀瑾坐马车,另外四人则是驾着马套的板车跟在后面。
到丰水县城外的时候,云怀瑾看到了被带刀小吏拦在不远处的流民。
他看一眼后就被小吏催着快走,只好收回视线,朝着城中走。
县衙门头用料十分俭朴,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威严之感。
云怀瑾和方老三进了县衙,自报家门后,被人领着去了后院。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也有些各自坐在一处,谁也不理,只闭目养神。
云怀瑾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视线,无外乎是他的身形外貌,在一众人里实在出众。
大家皆以为他是男子,在细瞧之后发现眼下孕痣,知道是个哥儿后,又是一番惊讶。
因此,云怀瑾给院子里的诸位,留下了深刻印象。
云怀瑾刚坐下,赵县令就来了。他又跟着众人起身,弯腰行礼。
“诸位请坐。”
赵县令落座后,一摆手让众人坐下。
坐在下方的云怀瑾借机打量着上方的县令大人,此人身形清瘦,五官端正。上唇留有胡子,下巴处却是清理干净。
看起来有些严肃,嘴角下撇,是个不苟言笑的主。
赵县令开门见山,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今年正月以来,天公不作美,一直无雨。
眼看着就要春耕,无雨影响收成。本官召见诸位,是想让诸位在春耕时,多种些红薯,土豆。
麦子的话,今年春种最好还是少种些吧。”
赵县令话音刚落,下面就小声的议论起来。
云怀瑾的前后左右,都在小声的抱怨。
“种这玩意干什么?又卖不出去。”
“是啊,卖不上价,亏了县令又不给我们贴银钱。”
“这地是我们东家的,东家爱吃面,可不爱吃这些。哪里说种别的就种别的?”
云怀瑾听着周围的抱怨声,一时间竟没有听到有一个人是赞同的。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丰水县最后会被破城了。
人心不齐,只向钱看,迟早会出事。
赵县令此举,是在旱灾来临的最开始,降低了今后的死亡数量。
红薯,土豆是不好吃,虽然偶尔吃一两顿会觉得美味。
但天天吃的话,谁都受不了。可再受不了,这也是能救命的东西,至少也不会叫人轻易的给饿死。
赵县令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庄子去种植,他们这些人虽然地多,可也正因为地多,所以也不缺粮食。
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钱更重要的。
让他们种红薯和土豆,对他们来说是强人所难了。
可这天实在是不好,他怕丰水县也要和岷州一样,要干旱了。
而且若不是这些人地里产出并不需要往上交税收,不怕过段时间又有雨了,却因种多了红薯土豆而无法交税,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诸位,你们若是种红薯与土豆,种多少,县衙就收多少。除此之外,县衙也会给大家提供秧苗,不会收取费用。”
赵县令开出的条件,并不足以打动人心。
即便是这样,对于庄子来说,也是亏了的。
秧苗与种出来的东西,并不值几个钱。
真正值钱的是种东西的地。
这地种了红薯和土豆,就种不了其他。他们不愿意做这亏本买卖。
赵县令见下面的这些人不为所动,心中忍不住叹息。
种地这事,他没办法强求。今日若是不能说动,往后便更难了。
就在赵县令又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下面有道清润的声音道:“县令大人,云庄愿种。”
云怀瑾也知道古时与现代不一样,古代的地真正属于百姓的很少。
要这些庄子为了百姓生计,拿出地来种红薯和土豆,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这好比让粮商带着粮食去赈灾一样,他们虽有那个能力,可没那个义务。
云怀瑾同意,也完全是因为,他不是古代人。现代的一些教育理念,还根深蒂固的在脑海里。
又受他表哥的影响,云怀瑾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灾难中也能做点什么。
反正种黄豆和粟米,与种红薯和土豆,结果都是一样的。
种红薯和土豆,还不用花钱买秧苗。种出来之后,想卖出去,县衙也会照单全收。
不过到那个时候,真要想卖,怕是也不愁卖。
不过除此之外,云怀瑾也想在县令面前露个脸。朝中有人才好办事,而丰水县里,赵县令最大。
云怀瑾想在这场灾难之后,将农庄做大,少不了与县衙打交道。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现在就是“雪中送炭”的时候。
果然,赵县令在听到云怀瑾说愿意种后,不苟言笑的脸上都多了些笑意。
他连忙看过去,见还是个哥儿,心中也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赵县令连着将人夸了好几句。
云怀瑾算是在赵县令跟前,彻底露了一回脸。
赵县令又说了几句后,见其他人都无动于衷,也只好放弃。
转头便对云怀瑾和颜悦色,让他派人去拿种植所需的秧苗。
等县令走后,其他庄子的人也跟着走了。倒是还有三家人没走,凑到了一起。
这三人凑一起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满云怀瑾同意县令要种植红薯和土豆。
“所有人都不种,就他要种,真是不知所谓。”
“为了巴结赵县令,什么都敢许诺。”
“巴结呗,等到时候亏了钱,看他不哭才怪。”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云怀瑾听着觉得疑惑,“三位,县令大人可没说你们不能种啊。若是三位眼馋我巴结上了大人,现在大人又没走远,你们把大人喊住,想巴结上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知诸位在这眼红个什么劲。”
“嘿!你一个哥儿凑到男人堆里不知羞,还敢强词夺理?”
“世风日下!哥儿都敢在外头和男人叫板了!”
“你家男人在哪?怎么让你一个哥儿出来丢人现眼?”
“莫不是没男人吧?他长成这样,哪个正经男人会喜欢?”
云怀瑾听着三人的话,只觉得臭不可闻。
若云怀瑾真是古代的哥儿,这会怕是真不会说什么,低着头就走了。
可他不是。
云怀瑾眼睛一瞪,挨个指着三人,一个个的原话回敬过去。
“你一个男子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和我一个哥儿说话,真是毫无廉耻之心。”
“世风日下,你这样的东西都敢在外头和我叫板了!”
“你家哥儿在哪?怎么叫你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出来和哥儿说话?”
“莫不是你没有哥儿吧?也是,你这幅模样,路边的狗看到了,都吓得一口气能跑二里地外去,谁家好人嫁给你啊!”
这三人被云怀瑾骂了个狗血淋头,气的脸红脖子粗,围过来像要打人。
云怀瑾哪里看不出这群是个什么货色。
他喊道:“方老三!”
外头的方老三听到声音,立即带着人直接冲进院子里去。
方老三常年走镖,手下一众镖师又都是虎背熊腰大体格,就连县衙里的官吏都比不过他们。
加上在云庄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云怀瑾又在水里加灵泉水,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之前更好。
刚进县衙的时候,他们都引来了官吏们的注视。
心想着这样的身板,怕是只有军营里的将领才有的吧!
当方老三带着人冲进来,将云怀瑾护在身后时,院子里的那三人也吓了一跳。
差点以为是熊来了!
云怀瑾看着院子里被吓到往后退的三人,冷哼一声,不想与他们这样的人再多说什么。
谁知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又有人喊道:“你一个哥儿如此嚣张跋扈,也不怕今后没人要!”
云怀瑾要被烦死了,“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叫你先尝尝他们拳头的厉害。”
以为这人不怕死的要过嘴瘾,是个硬茬呢。
结果在云怀瑾说完后,直接闭紧嘴巴。
方三爷翻了个白眼,忒了一声,“怂货。”
那人听了,也只敢咬着牙装没听见。就对方那大体格,可以说是一拳一个他,他惹不起。
云怀瑾没再多待,觉得晦气的很。他带着人去取了秧苗,拿了东西后直接回了庄子。
到庄子后,云怀瑾将赵县令说的都和张木桥说了一遍。
这红薯与土豆张木桥是知道的,产量比黄豆和粟米更高,也更耐旱容易成活。
最重要的是,此二物食之极其果腹。
之前没想过种这两样,也是秧苗难买。丰水县没有种这些的,要想买,还得往北面去找。
那还不如种本就有的黄豆和粟米,还省点事。
张木桥去了趟两个村子,将云怀瑾答应县令,种红薯和土豆的事和佃户说了。
他们无有不应,这又是东家又是县令,他们哪敢吭声说别的。
倒是枣沟村的村长,王北峰听着觉出些不对来。他抬头看看天,心想怕是要出事了。
第037章 第 37 章
二月底, 春种结束,依旧无雨。
云怀瑾看着晴朗的天,春风拂面, 却感受不到任何生机盎然的春意。
他去了一趟南院, 冬日里暖房里种着的菜蔬已经可以收获。
跟着春种,南院院子里也继续开始种菜。
因着都是由灵泉水浇灌,这些蔬菜长势极好,味道更是一绝。
以它们入菜, 都无需多加什么调料,那味道都是难以比拟的清甜爽口。
他之前买的那些果树, 大半被种在了空间。后来又怕自己想拿出果子吃,不好找出处,最后又在南院里也各种了些。
只是空间里的果子如今已经成熟, 可南院的这些, 还在缓慢生长。结果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想到空间里的果树开花时,因为没有蜜蜂蝴蝶这些授粉,他自己一个人人工授粉忙活好久。
一想到那段时间的劳累, 云怀瑾再也不想在空间自己种果树了。
而且他的空间不好示人, 一空间的瓜果蔬菜,也只能偷偷的摘来做菜, 还得是在小厨房有这些果蔬的情况下才行。
云怀瑾幽幽叹息,真想旱灾快些过去。
云庄有山地,到时候在山地上都种果树, 结的果子做罐头。
他自己浑水摸鱼的从空间里拿果子吃,也不怕被人发现不对劲了。
不过真想种的话, 今年秋就可以种。
那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了,倒是不旱。
只是缺粮, 特别缺粮。
那时候刚经历过旱灾,百姓们连粮种都拿不出来,所以即便是下雨,也没办法种地。
哪怕是有粮种种进去了,可人饿了那样久,自己能保证自己不去地里挖粮种吃。但没办法保证别人也不去。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两年。
云怀瑾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久,书里没看到。也可能写了,但他滑的太快掠过去了。
南院的地,还能用井水浇灌。
庄子外头的地,就只能靠着一条小河去浇地。
眼下那条小河随着久不下雨,又总被挑水浇地,已经出现明显的水位下降。
云怀瑾有想过要不要在村民们挑的水里面加点灵泉水,可又怕庄稼长太好惹出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便又放弃了。
还是等这节骨眼过去再说吧。
三月中旬,云怀瑾又去了一趟县城。
丰水县的县城开始通船了,南城杂货铺的豆浆粉销量再次飙升。
城中倒是没乱,百姓们依旧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城外流民起了几次乱,他们察觉到了久不下雨,怕丰水县也要大旱,有不少人想离开。
按理说他们想走,赵县令该是求之不得的。
可坏就坏在江州知府,赵县令的顶头上司,下了严令说不准丰水县放走一个流民。
这位的想法与岷州那位不谋而合,不准流民消息泄露分毫。
这想法实在是让赵县令摸不着头脑,让朝廷知道有流民,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瞒着?
赵县令不想隐瞒,可他人微言轻的,也没办法直达天听。
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认命,下令务必要拦住流民,不准他们再离开丰水县地界。
赵县令心知这是个大隐患,也没日没夜的操练人手,还把城中富户连夜召集起来,让他们不要屯粮,想办法一起和丰水县度过难关。
不然流民真闹起来不要命的冲进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富户。
唇亡齿寒,富户们也知晓。
他们之前那般不愿,也是知道开春后都会变好。自然是能少往外拿,就少往外拿。
可谁知道老天爷突然不下雨了,知府大人还下令要将流民都困在丰水县外?
这和在他们脖子上架刀子有什么区别?
怕内忧外患,富商们确实不再死压着粮食。县城里想买粮倒都能买到,只是价格都比之前翻了一倍。
不过还不是天价,实在买不起米面的,买豆子也一样能果腹。
因此县城里还算比较安定。
城外也设立了粥棚,没有之前那样多,只有两个。
由六家富户轮着来,每天定量施粥,发完就没了。
不管饱,但也能让流民们看到一点希望,至少有,至少不会真的饿死。
丰水县以最少的粮食消耗,安抚住了只想活着的流民。
丰水县北城外有流民的事,南城码头的商船也有所耳闻。
他们虽听着,却不会将这些消息带离。
丰水县县令死死按着这消息,就是不想消息传出去。
他一个小县令没这么大的想法,想来下令之人是更高位的人。
官场之上错综复杂,他们商船背后也各有主家。
有的沾亲带故,有的带着仇怨。
但具体如何,他们这些底层伙计是不知道的。若是因他们泄露些消息出去,要是于主家有益还好。
若是无益,那主家倒霉之前,会先要了他们的命泄愤。
这些消息,还是等商船回去后,亲自禀明主家,叫主家自己定夺的好。
因此,在码头通船后,丰水县有流民聚集之事,依旧没有传出丰水县外。
渝州商船在冰面化开,河面通船时,第一时间来了丰水县。
这次他们要定一万罐的量,雍京那边的豆浆粉比渝州还要好卖。
刚放进铺子里,就在短短三日内一售而空。
说是看在丞相大人的面上,买崔家铺子里的东西也好,是因东西味美买的也好。
左右是他崔家赚钱!
之前的量渝州加雍京是不够卖的,这次来就得加量。
由于城内黄豆涨价,云庄的豆浆粉也跟着翻倍涨价。
李怀州对此没有异议,这豆浆粉换了包装从他们崔家手里卖出去的价格,可都翻了千百倍呢。
而且县城粮食涨价他也是知道的,眼下要紧的是把豆浆粉运过去,而不是在这点小钱上掰扯。
这次李怀州依旧先给定金,然后去别的地方送货,等半月后来拿豆浆粉。
一万罐要半月做出来,比较急。
云怀瑾没办法,又在两个村子里招了短工。
这会正好农闲,地里没什么可忙的。
因为流民原因,县里和府城也都不好去。村民们都没活干,就指望着在云庄干短工的那一日三十文钱过日子。
眼下庄子里要扩招人手,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长这次将事情揽了下来。
上回二人也都不在村子里,出去干活去了。
这次他们在,总不能叫东家亲自忙活。
有人揽活,云怀瑾也就不操那份心了。现在云初和枣沟村的小朋友们玩熟了,自己隔三差五的就坐着牛车去村子里玩。
身边跟着两个镖师护着。
也就不用他为了带孩子去找小朋友玩,而专门跑一趟。
两位村长又挑选了十六个手脚麻利,干活勤恳,品行端正的人送来。
豆浆粉制作速度直线上升。
也因陶罐用量加大,那给云庄烧制陶罐的小作坊,在这人心惶惶的旱灾前夕,愣是赚到不少钱,买了不少粮食囤起来。
一直到李怀州来取货回渝州,丰水县还是没有下雨。
而县城里的粮食价格,又涨了。
赵县令心中觉得不妙,第一时间给府城写了信,求知府帮忙给粮商牵线搭桥,想买些粮食回来放在粮仓,以防万一。
可信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
到了四月,本该是野菜勃发的季节,野外的地里却是坑坑洼洼,不见一点绿意。
流民和丰水县百姓可以为了一根野菜的归属,而互相动手。
四月下旬,有流民为了一根蔫掉的野菜,用石头砸晕了丰水县百姓。
这让丰水县百姓与流民彻底站在对立面,二者矛盾急剧飙升,小吏挎着刀来才将两方人马稍稍分开。
赵县令心知不能再拖,直接骑马去了府城。
到府城后,赵县令直奔府衙。结果被人领进去后,在无人的厢房中等了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直到第二日晌午,他才见到知府江沂山。
看着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的赵县令,江沂山把食盒放桌上,打开食盒,浓郁菜香扑鼻而来。
赵县令忍不住的吞咽口水,却控制着自己的本能,并未有所动作。而是盯着眼前官府穿戴整齐的知府大人,问道:“大人,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沂山轻笑一声,“赵大人,你在官场这么久,应该知道,有些事不理会,对你才是好的。
既然是对你好,你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现在竟还大老远的跑来府城。”
赵县令眸光黑沉,“大人,丰水县旱灾已经迫在眉睫,又有流民在外聚集,若丰水县哪日撑不下去,大人就不怕朝廷知晓?”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出了事也有本官顶着。你如今只需要将流民拦在外面,再将旱灾的事捂住。只要撑到了秋收后,本官自有法子。”
江沂山说着,不轻不重的看一眼赵县令,“否则,本官拿你全家陪葬。”
两日后,赵县令疲惫归来,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
赵县令归来的第二日,他下令关闭北城门。县城里的百姓不准再出去,也彻底隔绝了流民进城的想法。
五月中旬,天越来越热。
流民几乎日日都会攻击城门,之前县城里还有些小道能出去,现在所有道路彻底堵死。
云怀瑾也没办法进城,但根据方老三去探听来的消息,也能知道县城里不好过。
张木桥担心两个儿子和儿媳,周家人也担心周海草。
那二十两银子没能在春种后盖房,而是花一半买了粮食,周家兄嫂连着两个孩子倒是不愁没吃的。
只是他们实在担心在县里的周海草,不知到他有没有吃的,又有没有生命危险。
一直到六月,商船已经不在码头停靠了。
赵县令对于商船不再码头停靠一事,也颇有疑惑。
一艘两艘不停倒是能理解,可突然一下全都不停了,像是说好的一样。
六月中旬,天气炎热。
小吏杀了个流民。
对方聚集人群,企图攻击。被发现后击溃,杀之头领,以儆效尤。
赵县令听闻后,仿佛老了十岁,快要压不住了。
七月,流民在安静之后,再次暴动起来。
他们没吃的了,野外能吃的全吃了,
树皮也吃了,土也吃了。可吃不饱啊。
除了没吃的,他们更没喝的。天这样的热,再无吃无喝,他们真的要死了。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拼一把。
县里有吃的,还有井水,进去了就能活!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他们拼不过小吏的挎刀。
三日后,有近半数的流民们开始不再关注县城,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外面的各个村落里。
他们在小吏手上吃过亏,也不敢对农庄下手,怕庄子里的护卫。
但他们知道,村落里的村民,是他们能对付的。
他们此前就是村民,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村民会是什么样的。
离县城最近的孙家村,被流民洗劫了。
赵县令听闻此事,派了衙役过去查看。
村民们有伤,倒是无人死亡。各家钱财无损,粮食被抢不少,还有菜刀,农具,也被抢了。
可如今是粮比钱贵,这还不如抢钱。且这群人手里有了“凶器”,日后会更棘手。
这些流民在县城外的各个村子里四处流窜抢粮,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命都能不要,又见过真正的炼狱,凶狠起来十分骇人,村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县令怕他们最终成匪,只好连同富户们派的护卫,满丰水县的追踪。
只是这群人实在是善于藏匿,往山里一跑,很难再追到人。
赵县令没办法又调了些人手过去,务必要将这群流民缉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县城外还在的那些流民,也被严格看管起来,不得离开县衙所划的范围内。
若要离开,格杀勿论。
剩下的流民们听闻此令,有怨那些去抢村民的连累他们,也有后悔没和那些人一起走,至少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严令之下,县城外的流民们表面上是安静了下来。
但若再没吃没喝,这种安静也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
渝州商船在六月时,南城码头彻底没有商船停靠前来过一趟,李怀州又给了云怀瑾一万罐豆浆粉的定金,这次给的多,足有总金额的一半。
不过黄豆一天一个价,最终的价钱还得等收货的时候才能算得清。
按照李怀州说的,这次要过两月才来,也就是八月来。
云怀瑾的豆浆粉便没有停工,一直在做着。
而且他发现加了灵泉水的豆浆粉,保质期被延长了。
第一批做的豆浆粉,开罐的那份,已历经九个月,至今都还没有坏。
没开罐的那份云怀瑾没看,准备足一年后再开看看。
保质期的延长,对于商品售卖是有极大好处。
更重要的是云怀瑾发现了灵泉水还有这一妙用,对农庄今后的发展也有了许多的信心。
古代吃食最难的就是防腐技术,如今他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虽说现在还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但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豆浆粉终归是小利,他如今也有本钱,且还搭上了崔家,又有灵泉水的诸多好处,想来水果罐头只会比豆浆粉更好卖。
果树长成需要时间,等三年后消停下来才种就晚了。
只能现在就种。
果树不比庄稼,种在山上没结果子的时候也没人会吃。
而果树长成结果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
等它结果时,这场灾难也已经终止,那时候更不怕有人偷果子了。
云怀瑾想着等李怀州来的时候,让李怀州给他寻些果树。
县城里的种子铺没那么多的量,且他们也出不去,又没船进来,肯定是买不着他想要的东西。
让李怀州帮忙带是最好的。
庄子地里的土豆和红薯眼看着也要收获了,他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去县里找赵县令。
到时候把豆浆粉也借着运红薯土豆的机会,运到南城的杂货铺里,等渝州商船来人运走。
外头纷纷扰扰,动荡不安。云庄范围内还算安静祥和。
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民之前怕东家降租后,再突然涨租。
夏收的粮食不敢卖,大部分都留着了。秋播时东家又种了黄豆和粟米,这些粮食卖也卖不出去,也都在粮仓里堆着。
因此两村村民的粮食存的还挺多,还真不愁没粮吃。
更别说现在还在庄子里干活,每天还有钱拿。这钱虽然现在买不着多少粮食,可这灾年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他们攒着总能有用到的一天。
两村村民的生活,并没有受旱灾多大的影响。整个云庄都是这样,与往常的日子没多大区别。
唯一不同也就是镖师和护卫们巡视的范围变大,强度加强了。
尤其是晚上,他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三五人成队的来回巡视庄子范围内的地界。
夜晚,枣沟村的村民们忙碌了一天,都睡下了。
王北峰突然睁开眼睛,听着墙根似乎有动静。
他小声的叫醒老伴,“快起来,外头似乎有人。”
有流民流窜在各个村子里抢粮食伤人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官府的人都来通知过,让大家晚上多注意点,不要睡的太死,免得祸来时无法躲。
周花云觉浅,很快便清醒过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把镰刀举着,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王北峰也从床边把藏好的锄头握在手里,夫妻二人穿好衣服刚出门,就看到两个儿子和儿媳手里各自拿着家伙事在堂屋里等着。
周花云见少了人,便问道:“三哥儿和孩子们呢?”
“三哥儿力气大,让他拿着斧头带着孩子们在西屋里。”
周花云闻言松一口气,她家老三虽是个哥儿,但力气却是很大。他爹他哥都劈几次才能劈开的柴,他一斧头下去就裂开几瓣。
有他护着几个小的,她也能放心。
此时篱笆院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压低的埋怨声。
“快去找粮仓。”
“动作小心点,别把人弄醒了。”
“最近那些狗衙役挨个村子跑,要他们小心防着。咱都失手好几次了。”
“就是啊,因为他们又饿了几顿!”
“没失手也找不到多少吃的了,到现在都没下雨,各个村子里的存粮也都快见底了。”
“哎,谁说不是……”
几个流民慢慢摸索着进了厨房,又是一番搜寻后,发出了低呼声。
“厨房里有窝头!好几个!这米缸里也有好多米!”
“啥?这时候还能有这样多好东西?”
“你们快来!”
王北峰一家子在暗处相视一眼,知道不能放他们走了。
几日没能得手的流民,在粮食面前,放松了警惕。
他们有的手中抓着窝头,疯狂的啃食。有的将半个身子探进米缸,直接抓着粟米往嘴里面塞。
即便是难以下咽,被噎得难受,也舍不得将其吐出来,只瞪大了眼珠子,单手握拳锤打着心口。
也就在这时,王家人举着农具出现,将厨房直接堵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流民们四处奔逃,已经不是之前那一大股人。而是分散了好多,这次摸到枣沟村的有六人。
他们选了枣沟村看起来最富裕的一家,只有富裕些的现在还能有粮食。
事实证明他们选对了。
只可惜,也彻底失手,被捉了。
他们好几日没吃的,又一直躲藏消耗巨大。抢来的农具也在奔逃中丢了。加上他们现在人又少,根本就没办法与手里有农具,还没有怎么挨饿的王家人对抗。
王家的动静闹的大,很快相邻的几家也都来了人。
方三爷正好巡逻到这,听到动静也带人去王家看了究竟。
六个流民被全数捆绑,用的是杀猪时系的杀猪扣。猪都挣不开,他们更挣不开了。
不过绑了人后,王家人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办。
问了方三爷,方三爷也拿不准,只好派人去庄子里请示云怀瑾。
大半夜的云怀瑾被敲门声吵醒,云初察觉到云怀瑾起身,也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夏季里虽炎热,但庄子里倒是能避几分暑气。屋里放了冰盆,这会也能觉出一丝凉意。
怕云初冻着,云怀瑾还是不放心的将薄被盖在他的肚肚上。
随后拍了拍云初的背,哄他继续睡,“阿父去去就来,乖宝自己先睡。”
云初软乎乎的应了一声,闭着眼睛继续睡着。
云怀瑾这才披上件外衫起身,张木桥正在门外等着。
“东家,枣沟村那边抓着了流民。”
云怀瑾微有惊讶,枣沟村离县城有一定的距离。且这些日子官吏追捕那些流民也是费了大力气。
本以为他们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枣沟村了。
云怀瑾问道:“可有人伤亡?”
“没有,来的流民少,只有六人。被王村长一家生擒了。”
张木桥说完便问云怀瑾,“方三爷派人回来想问问东家,这些流民该如何处理?”
知道没人伤亡,云怀瑾松口气。他想一下后便道:“等天亮了就送去县衙,记得多去一些人,要带上东西防身。”
张木桥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出去回话。
天刚蒙蒙亮,枣沟村十来个大汉加上云庄出了两个镖师,各个手里都拿着农具,押着捆绑结实的六个流民去了县衙。
路过城外,不少流民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没想到跑出去的那些,竟然有失手的时候……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到流民被村民押回来。
赵县令知道枣沟村抓了流民来,这连日的坏事里,终于听到了一件好事,也得了一丝喘息。
虽说只有六个,可也比一个没抓到要好。
王北峰身为枣沟村村长,又是这次苦主,也跟了过来。
正好官吏也要问询经过,他都一一说了。
记录完后,赵县令亲自来了一趟。倒不是为了枣沟村抓到流民这事,而是经过县丞的提醒,知道这枣沟村是云庄下头的村子。
那云庄就是当初他动员种红薯土豆,以防旱灾没粮时,唯一一个响应他的庄子。
这会亲自过来,也是想问问庄子里种的那些红薯和土豆怎么样了。
王北峰听到县令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
“干旱缺水,长得不太好,蔫蔫哒哒的。不过也都没有旱死,但具体收成如何,也看不出来。得到了时候,挖出来才晓得。”
赵县令听到没旱死就已经很高兴了,“还有一月就能挖了,你回去和你们东家说,若是云庄想卖来县里,本官到时候派官吏去护送。”
王北峰恭敬应下后,赵县令就挥挥手让人赶紧回去。
再撑一个月,再撑一个月就有粮食了。
赵县令久不见笑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前路终于不是一片黑暗。
八月,县城里的粮食也变得捉襟见肘。
富户们凑了一些救急粮放出去,但他们管得了县里百姓,就管不了外头的流民。
他们虽然有钱,可手里粮食也有限。
丰水县如今就像是个孤立无援的岛,钱没办法流通出去买粮。
粮食是越吃越少,无法再生。富户从二月开始与县衙联合起来,撑到如今也实属不易。
若不是赵县令说了云庄不久后能出一批红薯和土豆,就算是富户们也吃不消,坚持不下去了。
可谁也没想到,云庄粮食没有下来前,丰水县外又来了一大波的流民。
赵县令听闻此消息,人直接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县丞不得不顶上主持大局,县里的几家富户也是连夜赶到县衙,一群人坐一起商量着怎么办。
他们是真的没粮了。
再这样下去,整个丰水县也要变成流民了!
说来说去,一伙人也没个章程。
这就是个死局,破局之法只有出去买粮。可江知府的意思,丰水县其他人不晓得。但在座的这些,都从赵县令那听闻了。
布庄的东家忍不住问道:“知府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一直压着这消息?”
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县丞林松筠二十有八,眉清目朗,即便是蓄着胡须也觉得年纪不大。
他举人出身,没有再考直接补官,得了个县丞之职。
如今在丰水县也有四年,这四年里即便他想做出些什么改变,可丰水县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好不容易他在去岁发现了云庄的豆浆粉,知道渝州崔氏还大量订购,他终于看到了一些希望。
谁知还不等他做详细计划,就天降大旱。
眼下老县令更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他身上的担子,更重几分。
“江大人如何想的,秋收后自会明白。如今咱们求不了旁人,只能自救。”
林松筠说罢,便叹息道:“本想着等云庄地里的庄稼足月后再收割,这样至少能多产些粮食。
眼下怕是要提前收,不能叫流民暴动,破了城门。”
富户们也拿不出什么粮食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些买粮的钱吧。”
富户们跟着表态,这时候钱也不值钱,给多少也不心疼。只求能花钱保命,将这一劫给渡过去。
去云庄商谈提前收割之事,是林县丞亲自带人去的。
出城的时候,大批流民围过来,若非官吏举刀威逼,他们还出不去。
到云庄的时候,林松筠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庄子里种着的红薯和土豆。
长势并不好,也不知产量到底如何。
但这成片成片的都是粮食,有总比没有好。且这些根叶也能当野菜吃,虽说口感上十分的差,但至少是吃的啊。
树皮都能磨成粉吃,土也能往嘴里塞,没人会嫌弃这红薯藤的味道口感。
云庄巡视的人远远看到了林松筠一行人,见他们身着官服,第一时间先去庄子里禀报。
林松筠到庄院时,云怀瑾和张木桥已经在外候着了。
“见过大人。”
云怀瑾带着张木桥弯腰见礼,行至一半,被林松筠阻止了,“哎,云庄主莫要多礼。本官今日贸然来访,实属叨扰,还请云庄主不要见怪。”
云怀瑾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来人,他没见过此人,但根据官服来看,应该是县丞。
丰水县二把手,也是要好好招待的主。云怀瑾笑道:“大人前来是云庄的荣幸,快快请进。”
一行人进了庄子里,云怀瑾依旧将人领到主院东厢房。
一路上,林松筠一直在打量云庄里的人。
他发现庄子里的下人们,眉宇间似乎并无多少愁苦。
即便是县里富户宅院里的下人,如今见着,也都眉心紧缩,有诸多忧愁。
看来丰水县的困境,对县城外的云庄,是真的没有多大的影响。
林松筠将观察到的东西记在心中,二人到东厢房落座后,梅兰第一时间上了茶来。
官吏们都守在门外,厢房的门敞开,很快笔墨又端了个冰盆放在不远处。
在笔墨退下之后,林松筠喝了口茶,入口一瞬间,就被茶香惊艳。
他有意询问是何茶,又怕云怀瑾以为他在讨要,便生生压住了话头,而是说明自己来意。
现在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云怀瑾听了林松筠来意后,也觉得提前收割放粮是最好的结果。
往后拖虽然能让粮食多产一些,可本来就是大旱,再多留一月,也是杯水车薪。
且还不知这一月里会生出怎样的祸端,不如先收了,解燃眉之急。
只是云怀瑾也有自己的疑惑,“大人,若县里没有能力买粮救急,为何不上报,让知府出面?”
林松筠听到知府的反应也如赵县令一般,直接就黑了脸。
他怕云怀瑾误会,很快又解释道:“本官不是对庄主你,实在是县里也有苦难言。”
这事不好瞒着,也没必要替那江沂山遮掩。林松筠压低声音将赵县令在府衙里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云怀瑾听的满头问号,只觉得知府有病。
可他再怎么想,也没办法左右。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云庄会配合县衙收割的。”
八月中旬,大批流民聚集在丰水县外,县城里亦缺粮少食人心惶惶。
在武力镇压过一次流民暴乱后,城外快马疾驰,小吏高呼,“有粮食了!”
消息如同疯长的野草,传遍了丰水县内外。
报信小吏被蜂涌的流民围住,在外官吏拔刀相护,“速速退后!否则无粮可发!”
让流民知道有粮可发,也是重中之重,小吏见流民们因粮而退,知晓自己完成了任务,便骑马进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县城里便出去许多人,他们都拉着板车,往城外走。
此时城内百姓与城外流民都在翘首以盼。
傍晚时分,城外出现了第一辆装满了红薯的板车。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有了粮食后,流民和城中百姓都被安抚。
一时间城内城外都飘起了烤红薯的香甜味道。
云怀瑾这次数百亩地的产出,除了佃户们的那些,以及云庄自留的,全都卖了。
林松筠是按着如今县城里米面的价格给的钱,这是雪中送炭,解丰水县危机困顿的。他不好用黄豆这些粗粮贱价去收购。
且县里富户出了大头,如今钱在丰水县也不值钱,因此云怀瑾得了近万两的白银。
这样的价格,在丰年是不可能卖到的。
有了这些红薯和土豆,只要省着点吃,是能撑几个月的。
只是几个月后又该如何?而不久后的秋税又如何交呢?
丰水县在不安中到了九月。
而说好的八月前来的渝州商船并没有来。
九月初,江州知府调任了。
调任的速度十分快,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下一任交接,直接将手里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两位同知,带着早就打点好的行囊南下。
丰水县里的赵县令和林县丞闻言面面相觑,想到此前江知府说的话,要丰水县撑到秋收后……
莫不是那时候就知道他会被调任?
所以才怕事情传出去,影响他的调任结果?
可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调任,又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在背后护着打掩护?
丰水县好歹是有通商的码头,这段时间里,愣是一艘船也没有。
说不是替江沂山打掩护的,他们都不信。
九月中旬,雍京传来急报。
帝王驾崩,新帝登基。
彼时赵县令和林县丞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给小小的江知府打掩护了。
他们不是在帮江知府,而是陛下龙体不安,朝堂动荡。所有人都在背后有动作,都在用尽一切的力量去运作。
江知府人微言轻,可江知府背靠的国公府不一样。
利益纠葛,权衡利弊后,让许多人选择避开丰水县。
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说到底,是他们丰水县没能得到上苍庇佑,在这时降了旱灾,成为了博弈下被轻易牺牲的棋子。
而云怀瑾听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后,也知道了为什么书里明明写了积极赈灾,最后还是引发了流民暴动攻城。
新帝登基,朝臣弄权,国祚不稳。
更别提这位新帝,才年仅十岁。
第038章 第 38 章
随着国丧与新帝登基的消息一同传来的, 还有由丞相崔慎辅国的消息。
这消息没有像其他消息一样连百姓都知,只有各地官员内部知晓。
可不论朝堂如何动荡调整,丰水县的困境依旧存在。
而且以江沂山的跑路的速度来看, 这事十成十的要赵县令自己背黑锅。
定是要说他好大喜功, 知情不报。就是为了政绩上能好看一点。
赵县令上次急火攻心晕了之后,身子骨就一直没好全。整天时不时的咳嗽一声,眉心紧皱,忧心忡忡的。
林松筠忙的脚不沾地, 县里县外都要他去照应着。抽空还要关心一下上峰的身体如何。
丰水县在一片死寂中,码头迎来了许久不见的船只。
“渝州商船!是渝州商船来了!”
“快去禀报大人!”
县衙早就派人在码头看着, 若是有船只重新停靠,便立即去衙里禀报。
赵县令听说渝州商船来了,陡然间容光焕发, 也不咳了, 说什么都要去码头看看。
只是他到码头的时候,渝州商船的总管事已经离开去了云庄。
现在船上只有一些小管事和伙计。
赵县令也不在意,拉着人就问他们来丰水县是为何故。
得知是与云庄有交易买卖, 今日是来取货的。赵县令眼帘微阖, 短短一瞬,心思百转。
崔家与云庄有买卖, 云家……
赵县令没有久留,回去后就叫手下人搜罗了云庄的一应消息。
这些信息都是衙门里登记在案的,人入县里居住, 都是要详细记载从哪来以及家中情况。
赵县令将云庄还有云怀瑾相关记录看了一遍,摸着上唇的胡须沉思许久。
竟然是雍京云家的人, 这位哥儿当真是足够低调,他这几年里, 竟都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
若不是上次只有云怀瑾一人应声,他怕是到现在都想不到云怀瑾。
云家在雍京,哪怕是只有五品,可人家是京官,是能面圣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崔家与云怀瑾走竟那样近。在这节骨眼上竟还能来丰水县与云庄做生意。
想来也该是这样,朝中谁人不知云家与崔丞相交好。虽说崔相明面上不怎么搭理他们,没想到背后还是关照着的。
国公府是注定会拿他开刀,为江沂山铺路的。
如今崔相辅佐新帝,若是能有人将话递到崔相跟前,他们丰水县又是否能有转机?他又是否能有一条活路呢?
这样想着,赵县令换了官服。又挑选几个身高体壮的衙役,让他们也换下官服,穿上平常衣裳,与他走一趟云庄。
因为云庄红薯和土豆的缘故,城外的流民安定不少。
现在赵县令不用受江沂山的胁制,流民想走想留他都不拦着。
流民不受拘束后,走了一小半。他们都是选择继续南下,南边有粮食吃,比在这也正在受灾的丰水县要好。
赵县令恨不得流民全走了去南边才好呢,最好追着江沂山去,看他这次又要往哪里跑。
李怀州到了云庄后,第一时间就是和云怀瑾告罪。
崔家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也是各方势力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商船轻易也不敢动。
要不是豆浆粉全部售罄多日,雍京和渝州都催着上货,为了不引人注意,怕是还要再晚来两月。
云怀瑾倒是不担心崔家跑单,只怕崔家出了什么事。
交货之后,云怀瑾与李怀州说了保质期延长的事,李怀州闻言也是高兴不已,“这真是太好了,可以储存这样久的话,我们每次也能多定一些存着。”
云怀瑾笑着应声,又请李怀州下次来帮他带些果树的事。
“运输的价格,我会按照市场价给。如果李管事不方便的话,我再找找其他商船。”
李怀州笑道:“哪里不方便?方便的很。下次来一准给云庄主都办妥,你要哪些,给我写下来便是。”
“好,我这就写。”
云怀瑾喊了笔墨拿笔墨纸砚过来,写完后交给了李怀州。
云怀瑾前世自小就在兴趣班学书法,长大后也一直没落下,还学了国画。
虽说没有精学,但是日常的书写作画是没问题的。
不过原身学的比他还不精,写的很差,倒是能认得字。云怀瑾想着后面要写字的时候多了去,便一直在庄子里练着。
现在云庄上下也都知道东家如今勤奋好学,闲来便会自己寻摸着看看书,练练字画。
云怀瑾的字无功无过,就是寻常。
李怀州也不是一个会品鉴字画的人,他看着上面的荔枝树时,出声提醒道:“云庄主,荔枝虽美,可在丰水县这地界,怕是难活。”
云怀瑾感谢对方好意提醒,“没事,我有一秘方,应是能活。”
即是秘方,那就不好过问了。
李怀州把纸叠好收在袖中,起身告辞。
云怀瑾送人出去,正好看到从枣沟村玩完回来的云初。
“阿父!”
云初看到云怀瑾,哒哒哒的就跑来。
他扎着两个丸子头,一左一右,拿红色的绸带绑着,可爱的要命。
如今崽崽长了个子也长了肉,小脸上的婴儿肥软乎乎的,脸蛋白嫩细滑,一双大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明亮,玉雪玲珑,精致又漂亮。
云怀瑾伸手摸崽崽的头,给身旁的李怀州介绍,“这是我儿子云初。”
说完又轻声的对云初说:“乖宝,喊李叔叔。”
这些日子里,云初已经与之前怯懦不敢说话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听了云怀瑾的话,仰头就看着李怀州,软乎乎的喊道:“李叔叔好。”
李怀州本想夸一夸孩子,可当他低头看清这孩子长相时,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张着嘴发了愣。
这孩子怎么长得如此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云初有些奇怪的看向盯着他脸发呆的大人,“李叔叔?”
“啊?”李怀州回了神,不好意思道:“莫怪莫怪,这孩子长得太漂亮,倒是叫我看呆了。”
云怀瑾也觉得他的乖宝长得可好看啦,听到人夸云初,云怀瑾也高兴,“没事,我有时候也看着乖宝发呆呢。”
云初听着自己阿父的话,有些羞红脸,很不好意思往云怀瑾身后钻,偷偷害羞呢。
李怀州离开云庄不久后,赵县令就来了。
对于赵县令的来访,云怀瑾是有些惊讶的。
他让云初打了个招呼后,就叫云初先去吃布丁,他做了布丁在厨房放着,就等着崽崽玩完了回来吃。
赵县令看着云初离开的背影,由衷夸道:“云庄主孩子养的很好。”
云怀瑾笑了笑,“大人过誉。”
梅兰送了茶来后,云怀瑾才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他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也没能猜出赵县令这时候来找他能做什么。
赵县令没心思喝茶,看了一眼云怀瑾后,发现对方是真没猜出他的来意。
于是也不绕弯子了,“此番前来,还想请云庄主帮我给云家住递个话。”
云怀瑾听着像听天书一样,怎么赵县令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凑成一句话,就觉得这么离谱。
他给云家家主递话?
赵县令话说到这份上,云怀瑾算是明白县令来此是为何事了。
这是病急乱投医呢。
“大人,实在非我不帮。而是大人有所不知,我是被家中弃出的……”
云怀瑾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他确实没办法替赵县令在云家那位一家之主跟前说什么。
搞不好还能因为他的缘故,叫云家的家主也厌恶了赵县令。
赵县令听了云怀瑾的话,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木然的坐了一会后,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又重重的叹息一声。
天要亡他啊!竟是连一条活路也不给他!
官场之上的错综复杂,云怀瑾并不能完全的看明白。
但他知道,对于丰水县,赵县令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了。
见赵县令突然心同槁木,丧失了生气。云怀瑾不由出声问道:“丰水县的事,会让大人如何?”
赵县令先是目光一肃的看了云怀瑾一眼,见他不是有意探听,反而有关切担忧在其中,这让赵县令没有真的动怒。
想来这位云庄主,是真的对官场之事毫无了解。
不知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如今这问,也全是因关切而起,赵县令心中有些熨贴。
“朝堂诸事,云庄主既不知道,便永远不要知道才好。”
赵县令因云怀瑾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也起了关切之意,又对云怀瑾说:“离开雍京也好,以云庄主之能,定可在丰水县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雍京,不回也罢。”
已经离开云庄的李怀州一直到搬完货,商船起航都还在想着云庄的那孩子长的像谁。
船行一半,一直看着海面紧锁眉头的李怀州突然一拍脑袋。
想到了!那孩子长得像老爷和小少爷!
应该是最像老爷,因为小少爷就是府上最像老爷的!
不过云庄的那孩子也就眉眼间有一点点神似,幸好只是神似,不然他还以为是崔家的孩子流落在外呢。
……
丰水县因为旱灾,秋税收不上来。
县衙里的诸位,只等着上头来处罚。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丰水县的百姓们受灾至今,毫无援助。他们哪怕是要搜刮民脂民膏,也是搜刮不出一点。
县衙里也不会凭空变出粮食和银钱交税。
总之丰水县衙的诸位大人们是认命了,也尽力了。
半月后,入了十月,天有些冷,这时朝廷来人了。
丰水县衙的诸位大人,只觉得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落下。是死是活,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朝廷来的不仅是赈灾的车队,还有一队将士。
丰水县的官员们接到消息出去迎接的时候,被一群将士拦住。
之前在外面看守着流民们的官吏也被拦在城中,此时城门紧闭,却挡不住外面流民们奔逃嘶喊的声音。
赵县令听着声音浑身发冷,他身体一斜,被林松筠眼疾手快的扶住,这才没摔倒在地。
林松筠的脸色也苍白着,不太好看,“大人没事吧?”
赵县令艰难的吞咽口水,摇了摇头。
朝廷这是要杀流民吗?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啊!怎么能这样做呢!那可都是人命啊!
赵安民推开了林松筠,他有些颤抖的向前跨步,一步犹如千斤重。
“将军,不可诛杀流民啊!”
一场旱灾,让本没有太多白发的县令大人,变得满头白发。
他此时的精气神早已不复一年前的威严从容,而似一被生活折磨压垮的老叟。
林松筠在那守门的将领开口前,将赵安民护在身后。
他虽未言语,可行动已经代表一切。
两位长官表明了态度,丰水县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
态度很明确,杀流民此举不妥,他们不同意。
即便他们的不同意十分的微不足道,也根本没办法改变事实,可也不愿一言不发。
反正他们因为旱灾之事,本就是轻则革职,重则斩首。
虱子多了不怕痒,这事他们想尽全力阻止一下。
守门的将领将丰水县官员的神色反应全部看在眼里,他一一记下后,才开口道:“流民里混了大批的细作,他们计划着不久后引发暴动攻击城门。
将士不是在杀流民,是在抓细作。”
赵县令等人听了无一不惊诧,细作?竟然有细作混入其中,数量还不少?
“将军啊,这事我们县里是真的不知道,可没有包庇细作啊!”主薄反应迅速,立即陈情。
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是比渎职重不知多少倍,一个死九族,一个最多死自己一个。
也不怪主薄迫不及待的表明,实在是担待不起这重罪。
将领看他一眼后笑道:“他们从北面一路混进来,完全融入其中,你若是能发现,才是有鬼。”
主薄听了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
已至深夜,县城外架起了一座座营帐。时不时的有将士举着火把,提刀巡逻。
主帐内,之前与赵县令几人说话的将领在书写他的所见所闻。
着重描写了赵县令几人的反应。
一旁的亲兵磨着墨,想起白日里带兵捉拿细作的场景,还是忍不住道:“将军,丞相大人真是神了。这丰水县外还真有细作混在流民里,连数量都对的上。”
将领不动声色的看亲兵一眼,见他还是一脸喜色,回味着白天的那场酣畅淋漓的抓捕。
“这话在外面就别再说,否则丢了性命,可别怪本将军不顾旧情不救你。”
亲兵也知自己妄加议论是失言,也恼自己心性不定,还如此毛躁,“将军教训的是。”
知道人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将领把写好的信装进信筒里面封好。
“叫通信营的快马加鞭送去雍京给崔相,然后自己去训戒营领三十鞭的罚。”
亲兵不敢多言其他,只恭敬领命。
……
朝廷来人在丰水县外抓了二十来个细作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丰水县。
在云庄的云怀瑾也听闻了此事,心想或许书里写的流民安抚好好的,突然暴动,应就是这些细作鼓动的原因。
不过书里没有写朝廷抓细作这一事件,难道是因为他穿书带来的蝴蝶效应?又或者只是作者略写了,但他生活在当下,所以体会的更详细?
那后面还会有暴动吗?有的话,是细作没抓干净?若是没有的话,那从此为节点,往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无法按着书里的进程去做参考了。
不,不对。
云怀瑾看向不远处,和黑黑一起玩耍,咯咯笑的开怀的崽崽。
应该是他将乖宝从池塘边抱回来的那一刻,他就无法按着书里的进程参考了。
他不是书中人,如今被他养的很好,与书里那个被丢弃吃尽苦头的乖宝也不再是书中人。
他们此时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定好了未来悲惨结局的书中角色。
云怀瑾想明白后,彻底将看过的《夺权》抛诸脑后。他早已不是为所谓保命而对云初好,而是真的喜爱这个孩子。
他想要云初今后,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健康成长。
不需要有多大的成就,只要他平安健康就好。
“乖宝,带上黑黑,阿父给你们做好吃的。”
云初闻言眼睛一亮,招呼黑黑就朝着云怀瑾跑来,欢乐的奔向他最爱的阿父。
丰水县得了朝廷赈灾,一下子就缓过了劲。
赵县令和一众官员也每天都等着朝廷对他们的宣判,谁知一直到将士带着细作离开,就连赈灾的领官也在交接后,带着人走了,也没有宣判他们的罪责。
没宣判,那就是一切照旧。
县衙里的低气压,在此时终于消散不少。
虽然不知道朝廷中是如何博弈的,但他们阴差阳错下被保全了。
真是老天眷顾啊!
第039章 第 39 章
云庄收的红薯, 云怀瑾给做成了红薯干,还有红薯粉丝,土豆也做成了土豆粉。
这些都是直接放在杂货铺里售卖, 不过因为没有用灵泉水浇灌过, 味道没有特别的出挑。
但眼下缺粮,这些哪怕味道寻常,也是不愁卖的。
近一年的大旱,云庄因为早有存粮, 倒是没有受多大的影响。
庄子里也有井水供以使用,日子与寻常没什么太大区别。
年初挑选的小猪仔, 如今也都长大,等着年前出栏。
由于用灵泉水喂养的原因,这猪长得更加的膘肥体壮。
今年粮食有价无市, 肉也同样。
云怀瑾想着今年的腊肉腊肠得顺应市场, 翻倍提价。
这些本来就是家境富裕些的人家才会买的东西,提价了那些人想买也还是会买。
十月中下旬的时候,渝州商船来了。
李怀州将云怀瑾需要的果树全都带了过来, 周海草去了趟庄子里通传后, 驾着三辆牛车,带了不少人来卸货。
运来的果树苗有很多, 苹果,桃子,梨, 橘子,葡萄这几样都是种下去后二至三年开始结果。樱桃是三到六年, 草莓时间最短,种下去后最少一年就可以结果了。
且只要有暖房, 四季都可以种。在三年后产量逐渐下降的时候,更换新的植株就可以。
而荔枝树李怀州给云怀瑾寻来的是栽种后,两至三年就可结果的品种。
荔枝品种多,有的品种幼年期十分漫长,想要结果至少也要六年,甚至是十年之久。嫁接的话能缩短至三四年,不过这样的荔枝树一般都是不会对外大量售卖的。
荔枝十分赚钱,果庄将技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就是不想叫他人分一杯羹。
因此根本不可能会对外大量售卖已成年的果树,他们只会售卖幼苗,且不会提供任何的嫁接技术。
李怀州搜寻来的这种,也是不对外售卖的。
不过崔夫人知道云怀瑾想要种荔枝树,亲自出面找了交好的果庄庄主,这才从对方那匀了一些出来。
一棵便要十两银子,若非是崔家出面要买荔枝树,果庄的人就算是百两也不会大批量售卖的。
荔枝树的价格超出了云怀瑾的预料,不过也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李怀州也同他说了,若是价格上不合适,他们崔家可以接手这批荔枝树。
云怀瑾现在手里什么不多就是钱多,哪里会觉得不合适。更重要的是,崔家找的这荔枝树,是真的有心了。
他空间虽有,可确实不方便突然挪出来。而且量也少,只想着等外面种的荔枝熟了,再摘空间的那些做特等品高价售卖。
崔家帮他买的果树,云怀瑾全都照单全收了。
草莓是这些里熟的最快的,想到明年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拿出空间里的草莓吃了,云怀瑾心里就高兴。
之前草莓种子买的少,他一口气全种空间里了。
结果就是他每次只能偷偷摸摸去空间摘草莓吃,然后再想办法偷摸的塞给云初吃。
每次都是晚上摸黑塞,也不敢让云初晓得到底是什么。
只哄着孩子说是他做的好吃的,想和乖宝一起悄悄吃,不给别人知道。
云初很喜欢这种与阿父悄悄的,一起做什么事情的感觉。
这种独属于他们两个人小秘密的事情,会让他心里有一种觉得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是被在意着的。
因此每次也都特别配合,吃完草莓后还特别开心,也从不会将这些说出去。
送完果树后,李怀州这次定了三万罐的豆浆粉,年前就不再来丰水县了。
因为豆浆粉保质期延长,云怀瑾之前就囤了不少,这次没有让李怀州等,直接交了货。
这次来李怀州没有看到云初,走的时候还问了云怀瑾,“小公子今日不在庄子?”
云怀瑾摇头,“出去玩了。”
李怀州闻言没再多问,他本也就是突然想到问一下而已。
带着人上了马车离开庄子,行至半路李怀州看到了一群小孩在田埂上放风筝玩。
他掀开车帘,认出里面的云初,熟悉的容貌让他不由得叫停马车。
没让人去打扰孩子们玩乐,只看了一会后,李怀州便又叫人出发了。
刚走不远,就见前方来了辆马车,后面跟着不少的人。
李怀州这边有意避让,对方却是冲着他来的。
逼停了李怀州的马车后,对面马车的车门被打开,跟在马车边上的小厮跪在地上当人凳子,另有一个小厮搀扶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下马车。
那少年个头不算矮,身型偏胖,嘴有微凸鼻头大。
那双眼睛颇小,见着人却是一个劲的转,其中的算计与打量,直白的叫人生厌。是个面相上看着就不好相与的主。
李怀州心知来者不善,却也没有多担忧。
他在丰水县除了与云庄有交易外,也没有与其他人有所接触。
想来今日被人特意堵了去路,不是因为交恶之因。
李怀州打开车门,着急赶路回去,因此并未下马车。他狐疑的看向前面挡住去路的少年,“不知小郎君拦住李某去路,是所谓何事?”
那微胖的少年对李怀州没有下马车的举动似乎很不高兴,面上不喜之色虽有掩饰,却也没有掩饰的彻底。
倒是叫人瞧着更不快。
“在下是隔壁周庄的少东家周瑞,家父是安州知府周晋怀周大人的堂弟。”
这一番自报家门后,叫李怀州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州知府周大人的堂弟?拦他做什么?他只是一介商船管事啊。
没等李怀州捋清思路,又听对方道:“崔家商船与云庄频繁往来,李管事可不好厚此薄彼啊,免得人寒了心。”
什么厚此薄彼?什么寒了心?
李怀州听的一头雾水,根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这位周小郎君,李某还有要事在身,若小郎君无事,还请速速让道,李某赶着回渝州。”
李怀州无缘无故被这人拦着去路,又听了一番奇怪言语,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他心里也有些生气,故而语气上也没多客气。
周瑞听出李怀州话里话外都是逐人的态度,也是老大不高兴。一个商船管事,竟然敢这样同他说话?
可想到他爹交代的事情,周瑞还是强压下心里的火气,脸色冷了几分,“李管事,我爹请你去周庄一叙,你再忙,也还是抽个时间跟着本公子走一趟吧。”
李怀州闻言直接关了车门,什么人叫他去就去了?态度还如此嚣张跋扈,真是不知所谓,“赶紧去码头,耽误了回程的时间,误了买卖,主家过问起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担不了责任!”
这番明面上的直接拒绝,让周瑞觉得自己被区区一个商船管事,狠狠的扇了一耳光。
什么管事?不过就是一个下人罢了,也敢在他面前耍威风?
周瑞一个眼神,示意跟在后面的一群护卫直接拦住去路。
他冷笑着对紧闭的车门里喊道:“李管事,本公子亲自来请你,已经是周家给你脸了。
你今日若不去,今后若是丞相大人过问起来,不知道你又有几条命可以丢?”
不说丞相大人还好,一说丞相大人,李怀州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听到丞相大人四个字,也是恨不得即刻远离,驾着马车就跑。
那些护卫见马车没有停下的痕迹,哪里真的敢拦着,纷纷四散躲避,叫李怀州的马车给走了。
突破堵截后,李怀州坐在马车里捂着心口直叹好险。
主家可是耳提面命,他们渝州崔家在外行商,若想长久,那是万万不可打着丞相大人的旗号做事。
同时也万万不可让打着丞相大人旗号来的人沾边,这一沾,可就是要出大事的啊!
细细想来,那安州知府周大人,似乎是崔丞相那边的人。
而云庄的一些事,他们崔家在决定与云庄做长期买卖的时候,就探听清楚了,知道雍京的云大人也是崔相那边的人。
这周庄的少东家今日来堵他,又说什么不能厚此薄彼,想来是误会了他崔家与云庄的生意,是崔相授意的。
这事回去得和主家说一声,看看怎么办。他一个小小商船管事,也拿不了这主意。
李怀州被狗撵一样的跑了,留下周瑞在原地气的发火踹人。
他踹了身边的小厮好几下,把人踹的躺地上捂着头哀嚎,也没能解气。
犹觉不够,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就开始无差别的撒火抽人。
看着一群人唯唯诺诺的任他打骂,好不容易降了点邪火,结果刚一个转身,就被一个简陋的风筝拍在脸上。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周家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哆嗦着,没一个人敢说话,甚至气都不敢喘了,全都憋着一口气,还不知道这位祖宗要发怎样的邪火。
“啊啊啊啊啊!给本少爷把人抓来!”
周瑞一声怒吼,跪一地的周家下人连滚带爬的起身,要去找那放风筝的人。
他们没走出去两步,就见一群小孩从不远处的田埂跑了过来。
说是要找风筝。
看着这群孩子,周家下人们心有不忍,可还是把人带去了周瑞面前。
他们若是不带这群孩子回去交差,以周大公子眼下的气性,怕是能打死他们。
李青平一群小孩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他们跟着风筝落下的方向跑来,见到了人问了一声有没有看到他们的风筝。
对方回说看到了,要带他们去拿,孩子们便跟着去了。
云初倒是看到了这些下人们身上有伤,这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忆,心情有些低落,一声不吭的跟着小伙伴们去拿风筝。
周瑞见下人们带着一群孩子过来,猜到落他脸上的风筝就是这群小畜生弄的,气不打一出来,“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待的路上放风筝!”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一个马鞭抽过来。
李青平年纪到底大一些,他反应迅速,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云初,“小东家小心!”
马鞭落在李青平身上,疼的他惨叫出声,眼泪都沁了出来。
小东家?
周瑞的目光被李青平那一声叫喊所吸引,落在了被推倒在地的云初身上。
云庄的东家是个哥儿,没有丈夫在身边,只带着个年幼的孩子在庄子上生活。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有些人听了这些,也就只是听听,并不会多去探听和妄加揣测。
但云庄邻近的周庄东家却不是这样,他不仅听了,还派人查探了些,知道云怀瑾是被从雍京城赶出来的。再多的就探不出来了。
不过他又带着个孩子,又被家里赶出来。怎么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想来也就是不要脸面的贱人,勾引着人生了孩子,这才被主家厌弃,丢在这穷乡僻壤的庄子里。
头三年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待在庄子里不出来见人,倒也就罢了。
谁知道突然一下搞出了动静,做那什么豆浆粉。不过是低贱的玩意,他们周家也看不上眼,也就随着去。
可旱灾初期,云庄那个贱人竟然在县令面前大出风头,还敢辱骂他爹!
气的他爹那天回去后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偏偏这贱人在县令跟前露了面,他爹又与其交恶了,若对方出什么事,县令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周家。
这口气只能咽下。
周家一直忍着这口气,无意间发现渝州商船的李管事竟然在旱灾期间来了云庄。
这一打听才知道,云庄那低廉的豆浆粉,竟然卖给了渝州崔家。
此前他们根本不屑打听云庄的事,只知道那云庄豆浆粉在县里北城和码头卖的不错,还真不知道渝州崔家竟然与其也有生意。
云庄那贱人当真是沉得住气,与崔家这样的好生意,竟也能一直憋着不吭声。
若非有意盯着打听,还真叫人难以发现。
什么豆浆粉能让崔家人在旱灾时都要来买?豆浆粉能有什么好的?他周家可不喝那低廉的东西。
崔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样捧场的购买,肯定是崔相示意崔家对那贱人多加关照的原因!
同样都是站在崔相一队,可崔相私底下只示意让崔家关照云家庄子,却看都不看与其相邻的周家庄子。
莫不是因为他周家不是京官,所以就如此对待?
这口气周家怎么能忍!
接到李管事又来了云庄的消息,周庄东家自认身份尊贵,不好出面请一个下人管事回庄子。
便让自己的长子去请,也是给足了崔家的脸面。
周瑞自己也这样觉得,他身份何等尊贵,来请一个下人那是对方的荣耀。
谁知道那人竟如此给脸不要脸,直接跑了不搭理他!
而云庄那贱人生的小畜生也和他作对!
之前没碰上就算了,今日这小畜生犯他手里,就让他新仇旧恨一起算!
“你就是云庄那小畜生?”
周瑞言语间满是诋毁,语气也十分的轻蔑。
云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恶意满满的诋毁话语了,他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便是被压住的黑暗记忆,如潮水一般的奔涌翻滚。
云初被过去的记忆侵扰,极好的记忆力,让他将过去经历的所有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当时的痛感与情绪,都没有丝毫的忘却。
看着手握马鞭的周瑞,云初将其与画面中拿着马鞭抽打他的阿父重叠。
他痛苦的抱着头,不是阿父!打他的人不是阿父!他“看”到了恶鬼一样的人,不由惊恐的叫着,“滚开!滚开!你滚开!”
周瑞以为云初是在叫他滚,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举起马鞭就要揍。
好在被赶来的镖师拦下,并没有抽到云初的身上。
马鞭被人徒手拽住,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周瑞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立即对身边护卫吼叫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周家护卫很快和两个镖师打了起来,周家下人们也在周瑞的示意下对枣沟村的孩子们动起手。
孩子们哪里会乖乖站着挨打,他们全都卯足了劲的去反击。
一时间乡间小道上,摔打身和哀嚎声,混着尘土四起
周瑞低头看着一个劲叫着滚开的云初,嘴角因愤怒而抽搐着,“你这没爹的小畜生,你阿父是个勾引男人的贱人,你也是个野种!敢叫我滚?你也配!”
捂着头惊恐的云初闻言后身体微顿,他抬起头,黑眸盯着周瑞,怒道:“不准骂我阿父!”
周瑞嗤笑一声,恶意满满,“贱人!贱人!贱人!你阿父就是个贱人!”
“啊!”
砰——
随着周瑞一声惊呼,就是他倒地的声音。
云初一头顶在他的肚子上,把人顶着摔倒后,他像一头发怒的幼虎,骑在周瑞身上疯狂揍人。
知道自己力气小,他还不打别的地方,专门揍周瑞的眼睛和鼻子这些脆弱的地方。
疼的周瑞滋哇乱叫,来回的滚,想要把云初从身上甩开。
谁知云初就像藤蔓一样死死的缠着他,跟着他一起滚,小肉拳像雨点一样的往脸上落,边打还边哭着说:“叫你骂我阿父!你坏!打你!使劲打你!呜呜呜呜呜呜!”
周瑞见甩不掉人,也只好忍着疼开始回打过去。
他用了十足的劲,动起手可比云初力气大多了。云初打他的那劲他都疼的受不了,心里想着这小畜生肯定会因为疼而放开他。
谁知道对方竟然硬生生的挨着,根本没有丝毫松开他的意思。
李青平一群小孩见周家下人要放过他们去拦云初,他们哪里肯让。
一个两个的把下人们给缠住,不让他们去拦云初。两个镖师也知道这架拦不住,小东家看着也是占据上风,也跟着转了策略,只铆足劲的拦着护卫不让他们去对小东家动手。
周瑞被云初骑着揍好久,鼻青脸肿的。他怎么还手,都不能撼动云初分毫。
只觉得这小畜生就是个小怪物,竟然不怕疼!怎么打都不怕疼!
他觉得再打下去,他的鼻子和眼睛怕是要保不住,便只能出声服软,“不骂你阿父了!你快别打了!”
云初闻言果然停下了手,他哭的十分伤心,“我阿父好!”
周瑞忍着疼应和,“好!他好!”
云初抽泣不停,很伤心的说:“阿父说我乖宝,我是乖宝,不是野种!不是小畜生!”
“好好好!你是乖宝!是乖宝!”
“是阿父乖宝!”
“是是是,你是你阿父乖宝。”
周瑞要疼死了,只想着赶紧脱身离开,好叫大夫看看他的眼睛和鼻子。云初说什么他就跟着应什么。
听到了想要听的话,云初放开了周瑞。他身上也好痛好痛,眼前也花花的,想要晕倒睡觉。
周瑞察觉到云初不再缠着他打,连忙抽身带着人离开。
今天的仇,他一定会百倍奉还!
镖师要带着云初回庄子,云初摇头不肯回。
他不敢回去,他今天不乖,打人了。他不是阿父会喜欢的样子了,他做不了阿父的乖宝了。
阿父会讨厌他,他害怕看到阿父讨厌他。
云初坐在田边,捂着小脸,越想越难过,哭的好伤心。
镖师见小东家坐着哭,不敢回庄子。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让枣沟村的小孩去庄子里说一声,喊人过来。
李青平和二牛他们围着云初,都在安慰他,让他不要哭了。
送走李怀州后,云怀瑾便与张木桥商量着种果树的事情。
山上的地早就被翻好了,也都划分好了区域,就等着果树到了往里种呢。
庄子里人手不够,肯定还要请村民帮忙。
正商议着工钱的事,纸砚就慌慌张张的跑来,“东家!东家不好啦!”
纸砚一惯就是一惊一乍,云怀瑾也习惯了,因此并没有多在意。
“小东家被揍啦!”
“什么!”
云怀瑾整个人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他匆忙往外赶,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云初去枣沟村找李青平他们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揍?
若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纸砚虽然会一惊一乍的禀报,但不会如此急色。
而且枣沟村的孩子,根本没理由打云初,他们也不会打云初。
那些孩子他接触过,不是那种坏了根性的,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让经历过伤痛的云初,这么快就去与这些孩子相处。
更别提云初出去身边都是跟着平顺镖局的镖师,虽只有两个人,可他二人的体格和身手,不是一般人能抵挡。
纸砚口中的挨打,肯定不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
不过纸砚也说不清楚,他没跟去,是枣沟村的孩子跑来禀报的。
云怀瑾心里担心云初,套了马车把来庄子里回话的孩子带上马车,第一时间赶去枣沟村。方三爷驾着马车,边上还带了一个镖师。
马车一路疾驰,路上云怀瑾问了那孩子原因,不过对方说的也含糊,小孩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就知道他们好好的放风筝,风筝落了,他们找风筝,然后遇到好多人,就打起来了。
云怀瑾压着心里的担忧,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看到了路边围聚的人群。
云怀瑾被颠簸的难受,脸色有些苍白。
“方三爷来了!”二牛看到熟悉的人,连忙起身挥手。
他嘴角带着淤青,眼睛也有些肿,衣服全是泥灰。
李青平闻言也抬头看去,他身上的伤也不比二牛好到哪里去,衣服还被马鞭抽破了。
见到云庄的马车,李青平有些激动,他低头看云初,“庄子里来了马车,还是方三爷驾的车,东家肯定来了。”
云初听到云怀瑾大概率会来,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长长的眼睫上湿润润的,有些紧张的拽着衣角,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云怀瑾第一时间下马车,在一群娃娃里寻找云初的身影。
看到缩在李青平身后的云初后,定了些心神。又见云初的衣服都被扯坏了,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乖宝痛不痛?有没有伤到?”
云初低着头不敢抬,听到云怀瑾一连串的关心,也只含糊的应着,“不痛的。”
云怀瑾觉得云初的反应不太对,“抬头叫阿父看看。”
云初紧抿着嘴,眼眶里含着泪,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还有指甲印,小孩子皮肤嫩,都破皮渗血了。
云怀瑾看的心疼,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孩子脖子抓痕边上的皮肤,小声问他,“乖宝到底怎么回事?告诉阿父,别让阿父担心好不好?”
温和关心的声音,让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云初,再也刹不住眼泪。
委屈的感觉如同潮水翻涌,他哭的崩溃,小手紧紧拽着云怀瑾的衣角,整个小人都陷入极度的惶恐与不安之中。
“骂阿父!坏!他坏!我也坏呜呜呜呜呜,我不好,我打人。我野,种,小畜生,不是乖宝了呜呜呜呜……”
云怀瑾听着崽崽断断续续的抽泣哭诉,看着崽崽明明想看他,想靠近他,却不敢看也不敢靠近。
只一双小手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是眼下崽崽敢做出的最大的动作。
崽崽从内心深处,就从未相信过,自己是真的被爱着被护着的。
他知道,用了一年的时间,费尽心力,给云初周围搭建起来的安全屏障,在此刻,被人从里到外彻底打碎了。
云初觉得自己好冷,眼前一片的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他觉得自己在往下坠,踩不到实处,心中很不安。
突然冰冷的身体被热源覆盖,他下坠的身体被固定住,这一瞬间,他被拉回了现实。
云怀瑾抱着颤抖的崽崽,镖师将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他抱着崽崽轻声的安抚,“乖宝没错,乖宝不坏。是那人先打人,先骂人的。乖宝没有主动打人,反击没有错。”
短瞬的寂静后,云初声音小小的,“阿父不会讨厌我吗?”
“不会,阿父永远最爱乖宝。”
云怀瑾在这一年中,无数次的与云初说最爱乖宝。每一次,云初都会很开心。
这次云初依旧很开心。他不安的情绪,在阿父的一声爱中,被抚慰了。
可直到这次,云怀瑾才真的意识到,云初过目不忘的记忆,对他有多大的伤害。
快乐的事情会记住,同样痛苦的回忆也永远无法忘掉。
会永无止境的折磨着。
云初情绪消耗太大,在云怀瑾的怀中睡着了。
他把孩子抱上马车,让镖师护送其他孩子回村子,说会让孙大夫待会去枣沟村给孩子们看看伤势,让他们在枣沟村多待一会,与村民们说清缘由,到时候和孙大夫一起回庄子。
回到庄子后,孙大夫先给云初把脉,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下,喝两顿安神汤药就可以,身上的伤摸点药膏,养养也就没事了。
云怀瑾让孙大夫去枣沟村给孩子们看看伤,他让梅兰在屋里守着云初,让笔墨喊了张木桥过来。
张木桥也听说了云初受伤的事,来时也脚步匆匆。
先问过云初,知道无恙后,也松口气。
云怀瑾脸色少有的严肃,问张木桥道:“张叔,周庄你知道哪些?”
第040章 第 40 章
听到云怀瑾问周家人, 张木桥仔细想了一下,“因着是邻近的庄子有些了解,但也不是很多。
那周家东家的一位堂兄是一州知府, 周庄主有五个女儿, 两个哥儿,一个儿子。
听说儿子是费老劲才生出来的,出生后周庄人都叫‘大公子”,而不是小公子。
说是周庄主觉得大公子听着气派, 小公子叫着不好听,所以才这么叫。
对外, 也都说这位小公子是长子。
周庄也插手县里和府城不少铺子生意,摊子铺得挺大,庄子规模也比咱们云庄大两三倍, 下头有六个村子, 佃户也多。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云怀瑾沉声道:“去打听一下周庄在县里和府城的铺子买卖。”
张木桥点头应下。
和张木桥说完话,云怀瑾就回了屋里守着云初。
天快黑的时候,云初才醒过来。
他模糊睁眼, 仔细的打量一番守在床边的云怀瑾后, 才小心的往床边挪动,将脸贴在云怀瑾的手边。
“阿父。”
云怀瑾被孩子软绵绵的声音喊得心里也跟着发软, 他指尖蹭蹭云初的脸,孩子脸上有伤,也不敢用力, “乖宝醒啦,肚子饿不饿?阿父做了好吃的, 有你爱吃的布丁还有奶黄包,要吃吗?”
云初肚子也饿了, 他点点头,十分依赖的贴着云怀瑾,不愿意离开云怀瑾的身边。
云怀瑾没办法,只好让梅兰将吃食送进来,在床上搭个小桌,让云初就坐床上吃。
陪着孩子吃完东西,云怀瑾给云初洗漱,然后拿药膏给他抹伤口。
即便再怎么小心,还是让云初疼的倒吸凉气。等抹完后,小孩睫毛都被打湿,眼眸里含着泪花,要落不落的。
云怀瑾感觉得到云初还是有些不安,在害怕因为打架的事情,觉得他不乖,不喜欢他了。
洗漱完后,云怀瑾也上了床,把崽崽揽进怀里,“乖宝,你今日做的没有错。你打人,是因为那人先打人,还骂人了。
所以阿父不会因此怪乖宝,更不会不喜欢乖宝。
阿父不仅不怪,也还要和那人算账。他骂了阿父最最最爱的乖宝,还打了,阿父心里不高兴。”
云怀瑾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部毫无保留的讲给云初听,让云初明白,他在关心在意着。
云初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云怀瑾看了好一会,才搂着云怀瑾的脖子,贴在他的肩头,小声道:“要长大,保护阿父,不让人,骂阿父。”
崽崽的小手臂用着力气,因为想起周瑞的辱骂,软软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云怀瑾从镖师那听了详细的,知道让云初彻底发怒动手打人,就是因为周瑞对他的那句辱骂。
他抱紧云初,“阿父也保护乖宝,不会让人再骂乖宝。”
什么野种,什么小畜生,这些统统都不会再有。
他要有多高就走多高,叫身边没人再敢骂云初这些脏污的话。
第二日,张木桥先去了一趟县里,让张二银打听一下周家的铺面情况,随后又返回庄子,去枣沟村和山前村招人手上山种果树。
对于东家这时候要种植果树的事情,村民们心中很不理解。
在之前庄子雇他们去将入云山的那片山地翻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理解了。
有的村民甚至在想,东家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们钱,所以才想着法子给他们找点事做。
不然为什么在这旱年里翻山地种果树呢?
这不是明摆着活不成吗!
不过他们也不敢去问,东家让他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最后还能有钱拿,这种好事,是其他村子里求也求不来的。
果树种了半个月,全部种完了。
因为没有雨,果树浇水都是从云庄打的井水,然后用牛车运输到入云山。
井水里都被云怀瑾掺了大半的灵泉水,运输的时候,闻着那水的味道,都觉出一股清甜气息。
牛还时不时的想着扭头要喝水,若不是驾牛车的是老把式,还真压不住牛脾气。
最后到了地界,驾牛车的还是给牛喝了几捧水,算是奖励了。
不然回程的时候,牛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
十一月中上旬,天已经变冷。
张二银将周庄在外的生意打听的清清楚楚,回来和他爹回话。
张木桥没耽误时间,带着他去见云怀瑾,让张二银直接对云怀瑾说。
“东家我打听的仔仔细细,那周庄生意铺的可真不小哩,哪里都有他家的生意。
县上最大的有客来客栈,就是周庄供四季菜蔬。这有客来在江州府地界,每个县里都有一家。府城那家的有客来也是周庄供应菜蔬,其他的不是。
除了菜蔬外,还会给客栈供应鸡鸭鹅肉。那有客来是大客栈,周庄这生意是真的好。
除此之外,周庄和府城,县里的粮铺也有买卖,夏收秋收给他们供粮食。
周庄自己也有个首饰铺子在府城,听说生意不错。”
“哦,对了。周庄在府城也有个杂货铺子,那铺子规模不小,生意也特别好,是专门给富人买卖的。
里面全是山珍野味,以及商船从海边运来的海产干货。
周庄还有药田,庄子里有养参高手,专门给府城的药铺供应人参。”
云怀瑾听了张二银打听来的消息,这周庄生意覆盖范围还真挺大。
张二银回完话离开后,云怀瑾就命人将庄子里的暖房扩充了面积,里面种满了瓜果蔬菜。还专门辟出了一间小院,用来种草莓。
十一月下旬,老天爷终于想起了下雨。
丰水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才停,彻底结束了长达一年的大旱。
朝廷赈灾也一直没停,城外流民也早就继续南下,至于之前那些强抢村民们的流民,在流窜数月后,县里有了朝廷赈灾,减少了后顾之忧,加大力度抓捕,也尽数被抓获。
这一场连绵三日的大雨,也将笼罩在丰水县的巨大阴霾给冲走了。
死寂的县城,在万物沉寂的冬季,开始焕发生机。
又到年节前,云庄要杀猪,张木桥依旧派人去下河村请王大来杀猪。
阿东去下河村的时候,脚步轻快的很。想到去岁东家发的节礼里面的腊肉腊肠,他就忍不住的分泌口水。
旱灾的这一年,他们托东家的福,没有忍饥挨饿。但是肉也是没吃过几顿的,压根没地方去买。
庄子里养的那些猪,都是要等年节前才能杀,只能干看着眼馋。
不过也吃了几次鸡鸭,比起连饭都吃不饱的,他们肚子虽然也缺油水,但已经过的很好很好了。
虽说今年杀猪,不一定还有腊肉腊肠做节礼了。不过下水什么的,总归能吃上一口。
这么想着,阿东的脚步就更快了。
今年因为种果树的原因,杀猪已经晚了些日子。得赶紧去找王屠户,把时间定早点,最好这两日就去庄子里杀猪,这样的话他们也能早些灌腊肠。
年年都是阿东来下河村这边找王屠户,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
刚到村口,就有个婶子端着木盆,里面放着洗完的衣服,手指冻的通红,“唉,你是来找王屠户杀猪的吧?”
阿东点点头,“是啊婶子,王屠户他在家不?”
那婶子叹一口气,“在家是在家,你去的话,最好避开点人,去王屠户家边上空地新盖的土屋敲门。
他前段日子分家了,如今带着媳妇和孩子住在那土屋里。
你要是敲原先的门,怕是会被住里面的王家人赶走。”
阿东听的一头雾水,“分家就分家,好好的赶我做甚?”
“怕王屠户腰板更硬呗。”那婶子想到了王家的那一堆糟心事,也觉得可恨可气,“受旱灾的原因,本就没多少人请王屠户杀猪了。
之前来过两个,全被王家人赶走了。就怕王屠户赚了钱。”
阿东与王家人有过接触,老两口子都是个软性的。
王屠户是家里老大,性子刚直,性情有些急躁。不过人是个有情义的,很不错。
他的二弟和三弟就不是很好,一个爱占小便宜,另一个爱搬弄是非。
阿东哪怕与他们仅有几面之缘,也能感觉出他们是何模样,因此每次来请王屠户,也不愿多待。
都是传了话就走,不想留着被王二和王三打量。
这两兄弟比起他们的那两个媳妇,又算还好一些。
王二的媳妇也是个又精又抠的,人也泼辣的很。王三媳妇更让人难说,这王三是个会动手打媳妇的主。
有次阿东来请王屠户就撞见了,当时王屠户还拉了架,训了王三不该打媳妇。
结果就见王屠户被王三媳妇指着鼻子说:“大哥你好歹是个当大哥的,老三做错什么了你要当全家人的面骂他?”
阿东在村子里待的时间短,见识的少。
每次来下河村他都能开眼,增见识。
王家二老也管不了家里这些鸡零狗碎的事,由着吵由着闹。
这会王屠户分家出去单过了,要阿东说也是个好事。
至少不用自己一个人拼死拼活的养活一大家子,只要把自己的小家先顾好,再给二老一点孝心就可以了。
王二和王三两家,反正是不能和以前一样的趴在大哥身上吸血。
阿东对王屠户观感很好,他是真心觉得这家分的好。
也按着村口遇见的婶子说的,悄悄的躲开原先的王家,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绕到了空地新盖的土屋。
抬手敲门后,开门的王大的媳妇。
一年未见,原先有些白胖的夫郎,如今变得又黑又瘦,头发也干枯如草,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的生机。
阿东一时间没有认出来,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还是王大夫郎先认出的阿东,干涩的嗓音惊喜的问道:“是云庄的阿东吧?”
阿东愣神,“啊,是我,王夫郎。”
王大夫郎见阿东懵懵的神情,也猜到是因为自己这一年的变化太大,叫人认不出来了。不过这大旱一年,庄稼地里没收成,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艰难。
全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好歹熬到了朝廷发赈灾粮,没真叫饿死。
倒是阿东与之前没什么变化,身型没变化,精气神也足的很。
压根不像是灾年里过来的,还像是太平日子里的人。
庄子里的日子,看来是比外头好过的。
王大夫郎心生羡慕,转念一想又觉得开心。
庄子日子过的好才好啊,过得好就能养猪,养了猪他家王大就能去杀猪,杀猪家里就又能有点进项了。
“阿东是来叫王大去庄子里杀猪的吧?我这就去叫人,你在家里坐着等等。”
阿东点头应了一声,王大夫郎露出久违的笑,嘴角觉得有些僵硬,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给阿东端了个凳子,让他坐在堂屋。
自己先去屋里抱了一岁大的孩子,往前头一家交好的婶子那送,与婶子大概说了缘由请她帮忙看一下孩子。
那婶子知道生意要紧,连声道会看好孩子,让他放心。
王大夫郎应了后,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去找正在山上套猎物的王大。
“王大!”
王大夫郎手脚并用的往山里钻,边走边喊人。
好在王大套野物的路线是固定的,为了方便找到他,一路上也做了只有他二人能看得懂的记号。
很快王大夫郎就在一个小山坳里,找到了趴地上掏陷阱的王大。
“你咋来了?”
看到夫郎来山里,王大心头一慌,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着急道:“是不是壮壮出什么事了?”
王大夫郎连忙摆手,眉眼之间带着少有的喜色,“快回去,云庄的阿东来了,说要请你去杀猪。我叫人在家里等着,咱可不好叫人等太久。”
王大一听,陷阱也不挖了,快速收了东西,就往山下走。
紧赶慢赶的到了家,哪里还有阿东的人影。
只有倒在地上的凳子,以及屋前地上凌乱的脚印。
夫夫两见此情形脸色一白,一定又是隔壁干的好事!
想到隔壁王家,王大愤怒道:“他们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吗!”
王大夫郎想起家里是怎么分的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旱年的时候,家里差点断项。没法子了,得去山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猎点东西回来填填肚子。
可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怎么说也不去,也不好把人绑了去。
两口子只能把没几月大的孩子交给二老看管,他们夫夫二人去山上打猎。
上山打猎后,弄回来的东西虽然少,吃饱是不可能的,但一家子吃也能保证不饿死。
前几次都没猎到什么东西,有一次他夫夫二人是走了运,猎到一窝兔子。
把兔子带回家后,每家都平分了。
那天一大家子都特别开心,家里也冒出久违的肉香,吃了顿难得的饱饭。
王大一家吃的很省,就是想给壮壮多吃点。
也是因他二人刚成婚不久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没能养大。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了个孩子。哥儿难孕,因此夫夫二人这才加倍小心养着。
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不让孩子饿肚子。
照例将壮壮给二老看着,王大夫郎怕壮壮饿,就给二老端了碗兔肉汤,给壮壮饿难受的时候热了喝。
肉很少的一点,汤水上飘着一层荤腥。
二老屋里是有小炉子的,热东西不用去灶屋。也不敢去,真去了这兔肉汤都到不了壮壮肚子里。
这几天王大夫郎都会端一碗兔肉汤给二老喂壮壮,王二家的和王三家的多少能闻见味道,毕竟院子一共就那么点大。
刚开始的时候,两家人没说话。
后来开始让家里小的没事就往二老屋里钻,不等壮壮喝兔肉汤不出来。
壮壮喝的时候,几个小的就扒着二老的手吵着要喝。
都是孙辈,一个个都饿的头大身子小,二老也不忍心,还是偷偷给两家小的分了一些。
有了这开头,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个小的越喝越多,哪怕后面二老不给他们喝,他们开始动手抢。
怕肉汤洒了,二老也不敢用力夺,最后就是全进了两家小的肚子里。
王大夫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壮壮一直没有精气神,蔫哒哒的要睡觉的模样。之前还会哭一哭的,现在连哭都不哭。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突然不哭了,是极其反常的。王大夫郎不敢耽误,和王大抱着孩子就去隔壁村看了赤脚大夫。
那大夫一打眼就知道是饿的,他给孩子喂了点蜂蜜化的水,“现在家家艰难,缺衣少食的也正常。
可这么大点孩子又能吃多少?咋能把孩子饿成这样?再饿两天,孩子就死了!”
“孩子就死了”这五个字像沉重的巨石,狠狠的砸在夫夫二人的心头。
他们明明每天出去,都单独留一碗肉汤给壮壮的,怎么可能还差点把壮壮饿死呢?
这事不用太细想,夫夫二人就能知道原因。肉汤压根没进壮壮肚子里,进了谁的肚子里,脚趾头想都能知道。
大夫将那一小瓦罐的蜂蜜塞给王大手里,“孩子现在肠胃弱的很,反而不能吃东西。
这蜂蜜是我前段时间进山发现的,你们先拿回去给孩子泡水喝吧。”
王大抱着蜂蜜回神,“何大夫这蜂蜜是要粮换还是要银钱?”
何大夫摆摆手,“什么也不要,之前上山采药摔了腿,若不是你背我下山,我怕是早死山上了。那时候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我这心里记挂多年,也终难安。
拿回去吧,这点蜂蜜虽还不清救命之恩,可多少是我一点心意。”
王大抱着蜂蜜罐子,鼻尖也是一酸。自己当初举手之劳,就能让何大夫记挂至今,可他为家里劳心劳力,命都不要,却……
那罐蜂蜜,王大还是抱回去了。
这是保他家壮壮命的好东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等以后寻到什么好的,再给何大夫送过去。
一家三口回家后,王大夫郎把睡着的壮壮安顿好,然后变了脸色出去。
壮壮的肉汤,壮壮一口没喝着,全进了那两家孩子的肚子里,还差点饿死他的壮壮。
王大夫郎那叫一个气啊,直接把两家人从屋里拽出来,叉着腰怒斥,“兔子抓来的时候我和王大一点也没藏,全都是平分的。
我两口子省着不敢多吃一口,就为了给壮壮省一口,想他能好好长大。
壮壮他才没几个月大啊,你们没有心吗?他的东西也要盯着抢!”
王二和王三家的对于王大夫郎这番话,嗤之以鼻。
王二媳妇徐翠花冷着脸笑,“大嫂你这话说的倒是我们不对一样,谁抢你家壮壮吃的了?我可一口肉汤都没喝。”
“你家虎丫和大毛没喝吗?”王大夫郎气的破音。
“他们只是去爷奶那边玩,爷奶心疼孙子孙女给一口喝的又怎么了?
他爷奶又不是壮壮一个人的爷奶,更别说小孩子一口能喝多少?
大嫂你咋抠成这样?吃独食就算了,连一口肉汤都说的好像喝了你一碗似的。
亏大嫂还是个长辈,和小孩子计较这些。大嫂你要是真不高兴,我叫虎丫和大毛吐出来还给壮壮呗。至于把一大家子喊过来说这些么?也不嫌丢人。”
王大夫郎气的身体发抖,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徐翠花,我和王大这些日子拼死拼活的上山打猎,给一大家子找吃的。我就是养条狗,这狗也该养熟了。怎么到你这里,就死活养不熟?”
徐翠花听着这话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叫你一声大嫂还真给你脸了!
你夫夫两说的好听,为我们一大家子拼死拼活找吃的。谁不知道你二人每次都藏起来一大堆,只拿回家一点点。
想用这点东西就叫我徐翠花给你当牛做马?门都没有!”
不等王大夫郎反驳,就听王三媳妇在一旁小声附和,“大嫂,真没像你和大哥这样做人的。
你说那些兔肉汤都是上回省下给壮壮吃的,可过了这么久,谁信还没吃完啊?就算没吃完,也早该坏了吧。”
王大夫郎听着对方软刀子一样的话,愤声道:“没坏是因为我拿山里风干了!每次就给壮壮煮一指节的肉条,烂乎了后捣碎的!”
一旁没吭过声的王二忍不住翻着白眼说道:“大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反正吃独食的又不是我们。”
王大夫郎听的脸色涨红,急于解释,却根本不是怎么解释。
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恨不得撕了眼前的这群人!
“我壮壮差点饿死了!你们还能说出这些话!”
王三不耐烦道:“那不是没死吗?在这喊什么喊?烦不烦啊!”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大直接大步走向王三,抬脚就是一踹。
“啊!”
王三直接被王大一脚踹了出去,趴在地上惨叫出声。王三媳妇吓得尖叫,跑过去查看王三伤势。
王三疼的满头大汗,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远处的王二两口子看到沉怒的王大,也安静下来不敢吭声。
几个小的连着两个老的,一直在屋里不敢出来,这会听到外头动静更不敢出来了。
王大第一次对家里人动手,他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爹娘怕养不活他,就将他送给了另一村的一户人家养。
那家人也姓王,一直没个孩子,但有些家底子。
可王大十岁那年,两口子接连去世了。那时候王大太小,撑不起一个家。因此还是没能守住田地屋舍,都被王家人瓜分了,他也被赶出家门。
亲生的爹娘听到这事后,冒着风雨连夜将睡在猪圈里躲雨的王大接回了家。
经历过人情冷暖后的王大,对于这份亲情格外的珍惜。
他那时候就想,一定要好好护着他的家,不能再让这个家也散掉。
家里的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他想给家人撑起一片天,让他的家人在这片天下,安稳的生活过日子。
这么多年来,他也都是这样做的。
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这些人虽然与他留着相同的血,可却不是他的亲人。
他第一个孩子,是因为受寒发了高热,家里有钱却不愿意拿出来救发了高热的婴儿,活活拖死了。
只因为那样小的孩子发高热,大概率救不活。
因为大概率救不活,所以就直接不救。银子更重要。
现在,他的壮壮又差点被这一家人饿死。
“分家吧。”
王大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冷硬不容置喙。
这样的家,他不想守,不想护,也不想要了。
王大夫郎闻言也顾不得气愤难过,而是上前拉了一下王大。
夫夫多年,他最知道家在王大心里多重要。
不仅他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所以他们就如此肆无忌惮的伤害王大,趴在王大身上吸血。
因此,一家人听到王大说分家的时候,也都震惊不已。
王三都顾不得疼,皱着眉道:“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分家的话,以后你可别想再回来。爹娘也不可能跟你走的!”
这番话暗含着威胁,他在威胁王大,分家了的话,他就没有爹娘,没有弟弟,没有家了。
王大神色平静,“嗯,我知道。分家吧。”
王家分家了,这事在下河村一直热议了好久。
王家的事下河村人都看在眼里,外人看着都为王大感到不值。
当初说的好听,是怕养不活才送人。可谁不是心知肚明,就是觉得年轻还能生,第一个儿子送人养也没什么,还能的一大笔的银子。
说难听一点,就是王家两口子,就是把王大给卖了换银子的。
后来把人接回来,表面上是瞧着放不下亲生骨肉,还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好。
可他们外人明眼看着,就是把人带回来做苦力。
都说王家老两口性子软,要他们说,没人比这两人精明。
孩子最难养活的阶段,有另一个王家养着,他们还额外得一大笔银子。
知道另一家人去世了,也不是第一时间去接的孩子,而是故意挑风雨天去接孩子,让孩子对他们快速产生感激之情。
一家子的歹竹,出了个好笋,死死的扒着不放,蚂蝗一样的趴在王大身上。
尤其是旱灾时,全家在家里躺着,王大和王大媳妇拿命去山里找吃的。
那山要是那么好进,早八百年就有人进了。
若不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谁也不想拿命进山。
乍闻王家分家的消息,下河村的村民是替王大高兴的。
只可惜村子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给王大一家盖屋子,空地有是有,但也离村子比较远。
旱年时节又有流民,住的离村子远不是好事。
没办法,只能将王家边上的那块荒地给拾掇出来,先盖个土房子暂住着。
其他的,等灾年过了再说。
分家之后,王家越过越难,没了大哥大嫂上山打猎,他们吃的更差,这日子很是难熬。
而王大一家三口,倒是过的轻松许多。
王大一人上山,一家三口吃,猎的再少,吃的都比在王家的时候饱。
加上后来还有朝廷赈灾的粮食,王大一家三口日子过的是真越来越好。
有时候猎的肉多点,王大还会给邻村的何大夫送去。
这时节肉难得,何大夫在家坐着就有人来送肉,可别提多叫人羡慕了。
王家人看着王大一家日子过的好,恨的牙根痒痒。
时不时的就去添堵,故意将粪水泼在王大家门口的事都发生过。
后来被王大上门揍了一顿后就不敢了,还连夜去将王大家门口的粪水清理干净。
安静一阵子后,在看到有人拍他们家门请王大去杀猪,又开始作妖起来。
那些人不晓得王大分家了,敲的还是王家的门。王家把这些人全都恶言相向赶走了。
王大知道后又上门,结果王家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又打不死他们。
王大也没法子,只能挨个去被王家恶言赶走的人家赔礼致歉,虽说得知真相后人家没那么生气了,不过也都请了别的杀猪匠,今年的猪,是没办法再让王大杀了。
好不容易云庄的阿东,被村人指点直接来了他们家,没去王家。
可谁知还是没能留住人。
王家人听到了隔壁的怒吼声,王二笑道:“叫有什么用?谁叫你上山不在家,留不住人也活该。”
王三也跟着应和,“就是,活该!”
与两个儿子的幸灾乐祸不同,王家老两口有些担忧,“儿啊,你们打了人,那可是庄子里的人,真能没事吗?”
王三听着他爹娘说话就烦,很不耐烦道:“庄子里的又怎么了?不过就是签了死契的奴仆,连长工都不如。命贱的像蚂蚁,谁还能为他来与我们讨公道不成?”
王家二老听着又觉得有道理,没听过说有什么人会替奴隶出头做主的。
就算是他们打了人,可对方是奴隶,那就算到官府里,县老爷也不会替一个奴隶做主。
贱籍贱命,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阿东高高兴兴的出庄子,鼻青脸肿的回了庄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王家坐好好的,隔壁的王二和王三会突然过来赶他走。
没见到王屠户,没请到人,他差事没完成,怎么可能会走?
谁知见他不走,那两人竟然就开始动手打他!
阿东打不过,那地又偏僻,也没人来,只好离开了。
回到庄子后,阿东心里也闷闷的。
王二和王三打他的时候,骂他是贱命,是打死也没人在意的奴仆。
他知道这是事实,可心里还是不好受。
更重要的是,他这么简单的差事都没办好,心里也慌张害怕。
他好久没有被罚了,根本不想被罚……
阿东低着头,唉声叹气的去找了张木桥。
“张管事……”
张木桥见到阿东回来,随口问道:“回来啦,王屠户什么时候来?”
阿东抬起头,露出一脸的伤,吓了张木桥一跳,“怎么回事啊?你被人给打了?”
阿东点点头,“我没请来王屠户。”
将在下河村发生的事和张木桥说了一遍后,张木桥也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随后又看向阿东,“你去找孙大夫看看伤吧,这事我会和东家说,看是不是要另请杀猪匠。”
阿东想问问东家会不会罚他,又不敢问出口,只好告退去找了孙大夫。
请杀猪匠这种小事按理说不应该来询问云怀瑾,只是张木桥心里也心疼阿东无故被打。
这是个淳朴老实的孩子,做事也踏实肯干。
每天见人都笑嘻嘻的,遇到什么不好的都不往心里去,叫人看着心里都敞亮。
可今日却蔫哒哒的回来,还被打成那样。之前就算在庄子里,被东家罚,也没挨这样的打。
张木桥是想借着说杀猪匠的事,将阿东的遭遇说给东家听听。
他知道东家也不会给一个死契的奴隶做主,可现在的东家若是听了,多少会有些恻隐之心。
不会去罚阿东,说不准还能赏点东西给阿东安慰安慰他。
怀着这样的心思,张木桥去找了云怀瑾,将阿东在王屠户那发生的事说了,然后没有问别的,只问要不要重新换个屠户。
云怀瑾听了庄子里的人又被打了,不由沉思起来。
他云庄的人是脸上写了“打我”两个字吗?还是云庄看起来真的特别好欺负,不然怎么谁都敢来对云庄动手?
“不用换人。”云怀瑾起身,边走边道:“叫方三爷点二十个镖师,让徐老栓套马车,王大柱套牛车,把阿东带上,张叔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下河村逛逛。”
张木桥闻言一愣,随后又瞬间明白其中意思。虽说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东家竟然真的要替死契的奴隶讨公道!
他连忙道:“小人这就去办。”
张木桥风风火火的离开,云怀瑾去了主屋,给和黑黑玩的云初换衣服,“阿父带乖宝去个地方。”
云初乖巧点头,“好。”
云怀瑾带云初去,是想身体力行的让云初知道,他们不主动去惹事,不以势压人。但如果是对方挑衅,对方先惹事。
那也没必要忍着,该动手就动手。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统统不管用。
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君子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们不当。别人打我一巴掌,我就要还别人两巴掌。打疼了,叫对方再也不敢来欺负。
阿东知道东家要给他讨公道,还是亲自带好多人去后,他都觉得是在梦里。
他到庄子外,见到平时看着虎背熊腰叫人害怕的镖师们,这会也不怕了。
牛车上的镖师朝着阿东挥手,“快过来坐!咱们去替你找场子去!”
阿东爬山牛车,缩在一旁,感动的眼眶红红的。
下河村的村民远远的看见有一群人,来势汹汹的朝着村子靠近,他们瞧着奇怪,连忙去村子里找村长。
等村长带着人到村口的时候,云怀瑾也带着云初下了马车。
一行二十几号人,其中大多是壮汉,下河村村长心头一跳,知道这是来找事的,还都不是善茬。
云怀瑾看到一个中年人被村民们簇拥过来,也猜出对方的身份。
阿东,张木桥还有方三爷站在云怀瑾身后,云怀瑾在村长过来开口前,把阿东拉到身边。
先发制人,“老人家,你是下河村的村长吧?你瞧瞧你们村的一户王姓人家,把我们阿东打成什么样了!”
一听是王家相关,村长大概能拼出个前后缘由来了。
村长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来下河村找茬呢。他一下子愣住了,本来准备要问的话,也全都问不出口,思绪被云怀瑾带着走。
“我是村长,这孩子咋被打成这样了?”
下河村围过来的人群里,正好有给阿东指路的那个婶子。
她瞧着阿东鼻青脸肿的样子,猜到可能是叫王家人给打了,没忍住道:“你没按我说的去边上那土屋敲门吗?”
云怀瑾不高兴道:“我也想问呢,我们阿东好好的在王屠户家里坐着,怎么王二和王三就突然冲过来打人。”
阿东被云怀瑾拉着手臂,这会脑袋晕乎乎的,他一个奴仆,被东家护着呢。
下河村的人听着这话,脸上一热。村子里出了害虫,一村子都跟着丢脸。
张木桥在一边适时的与村长讲了一下经过,下河村村民听完后,也是气愤不已。
云怀瑾见情绪烘托差不多,直接道:“这事是我们云庄和王家的事,我身为东家,就是想给手下的人讨个公道。
希望村长能不要多加干预,让我们两家恩怨,两家自己消。”
按理说外村人带着一大帮的人进村找村里一家人都麻烦,这事放在哪个村子都是不行的。
可这王家做的确实是过分些,人家坐着好好的,他们蹿出来打人,这谁能忍得了?
村长退了一步,“我跟着诸位一起去,还请庄主看在小老儿的面上,不要闹的太过,不然这事怕也不好收场。”
云怀瑾没准确应下,只说:“我只是给我们阿东要个公道说法,而且挨打的是我们阿东,这些村长该与王家人说才是。”
下河村村长尴尬一笑,“是是是。”
云怀瑾带着人手进了下河村,加上跟上来看热闹的下河村村民,远远看去,乌泱泱的一大片,还有些壮观。
他们到的时候,王家院子里也传出来了摔打声。
王屠户那铜锣大嗓门从屋里传出来,“再坏我生意一次,我就砸王家一次!砸无可砸我就砸屋子!我看看到底谁横过谁!”
村长听着里面传来的怒吼声,悄悄看一眼云怀瑾。
见对方依旧沉着脸,一副要说法的样子。
他无奈叹息一声,叫人去里面喊人。
没一会,王家屋里的动静停下了。
王屠户带着他夫郎第一时间赶了出来,看到熟悉的张管事还有阿东后,脸上愧色难掩。
二人赶紧过来给阿东致歉。
看着与一年前也变化颇大的王屠户,阿东也有些恻隐之心。这一年的大旱,将那样一个高壮的人都折腾的苍老疲惫许多,也瘦了好多,若不是声音未变,还真叫人不敢认。
阿东不怪他们,这事本就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他见王屠户二人时不时的犹豫着看向他身后,便给王屠户二人介绍道: “这是我的东家。”
王屠户在云庄杀猪这些年,还真没见过云庄的东家。
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哥儿,没想到人长得这般英俊,倒是一点不像哥儿,反而更像男子。
“小人见过东家。”
夫夫二人给云怀瑾见了礼,云怀瑾颔首应道:“二位无需多礼,正好人也在,庄子里需要杀猪,王屠户你看何时有空可以去一趟庄子?”
王屠户没想到云庄还能叫他杀猪,他喜出望外,“明日一早我就能去!”
这边说完了话,那边王二和王三被下河村进去的村民强行给拖了出来。
这二人欺软怕硬的,本来听了村民说云庄东家带着人找来,要给手下被他们打的人做主时,他们还不信。
偷偷开了窗子看到篱笆院外站着的乌泱泱一群人后,又直接吓的腿软,根本不敢动,死活不出去。
下河村村民哪里容他们躲在屋里当王八?这事不早点解决,下河村还有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于是二人就被村民们给强行拖出去了。
云怀瑾低头看着地上坐着的人,“你们打了我庄子上的人,说说该怎么办吧。”
王二抬头一看,正好与方三爷对视上。他被一群镖师给吓到,缩着脖子,没敢说话。
倒是王三有些气性,知道这事怎么也躲不掉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能怎么办?不过就是一个奴仆,打就打了,你报官都没用!
反倒是你们若是因此来打我,我去告县老爷,你们殴打平民百姓,才要吃板子!”
王二一听觉得有道理,也缩着脖子喊,“对!没错!”
王大听着这话气疯了,“东家你别动手,看我给这两个一顿好打,他们能不能把我也送去衙门!”
云怀瑾拦住了王大,低头看着二人,轻笑一声,“谁和你说你们打了奴仆,报官也没用的?”
王三以为云怀瑾在吓唬他,“别想吓唬我,我可是去过好多次县城。富贵人家买的死契奴隶,别说是打,就算是杀了都没人说什么去!”
云怀瑾闻言点头,“这你倒是说的没错。”
听到肯定,王二和王三心头一松,正要高兴呢。就又听云怀瑾道:“可这仅仅是针对买了奴隶的主家来说,你二人又不是阿东的主家,凭什么说打就打!”
云怀瑾语气变得严厉许多,“阿东是我云庄的人,即便是生死不由己的奴仆,也不是你们说糟践就能糟践的!
既然你二人左一个县衙,右一个报官,那今日如你所愿。”
“方三爷,将人给我捆了!送衙门去!”
方三爷领命,带着人就直接捆了王二和王三。
屋里的王家人听到动静,知道不能再躲下去,都冲了出来。
镖师们堵成人墙,不让他们靠近。
徐翠花看到王二被绑,疯了一样拍打挡在前面的镖师。
云怀瑾见状又道:“将那个打大山的妇人也给绑了,一起送衙门。”
徐翠花闻言傻眼了,她听到衙门就害怕,腿一软坐地上去,“我没打!我没打啊!”
那叫大山的镖师哼了一声,“你说没打就没打?我手都被你打麻了!”
徐翠花被绑之后,王家人不敢动了。
他们甚至往后退了很多,生怕不小心碰到挡在前面的镖师。然后也被他们绑了送衙门。
绑了王家三人,云怀瑾没耽误时间,说送衙门就送衙门。
下河村村长不好多说,王家那样子也不是他们插手就能管好的。
或许送一趟衙门,吃个苦头,也能收敛一点。对村子以后,也是诸多好处。
想了这许多,村长便没说什么,还配合起了云怀瑾。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加上一直哀嚎不已的三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路上有人好奇询问,阿东和张木桥还有镖师们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说着。
听说是有村民无故打了庄子的奴仆,结果被庄子东家绑了送官,要给奴仆讨公道。
这从未有所耳闻的事,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到了县城里后,甚至还有人跟在队伍后,要去县衙看怎么判。
从没进过衙门的王家三人,在看到衙门的时候,吓晕了过去。
云怀瑾叫人泼醒,在他们清醒的时候,才拖着人进去。
百姓告官,不管是因什么,都要被打十个板子。这是为了防止一些虚假报官,或是可以自行解决却还是报官,占用时间的。
不想挨打,也可以花五两银子买板子。
云怀瑾眼也不眨的掏了五两,他不心疼,倒是把阿东心疼坏了,连说他去挨板子。
最后被张木桥拉住了,“东家那是心疼咱们,不想叫咱们受皮肉之苦。可不能辜负东家的一片心啊。”
阿东唉声叹气的,他是愿意受这皮肉之苦的,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不过银子也交了,想从衙役那拿回来也不可能。阿东只好放弃。
赵县令听说云怀瑾来告官,又听了大概缘由后,也觉得有趣。
这还是他活这么久,头一次见有主家替奴仆来县衙讨公道的。
两班衙役很快站在大堂两侧,审案是大堂打开,外设拒马拦住百姓,有衙役带刀看守。
赵县令身着官服坐于堂上,下方坐着记录官。
云怀瑾与王家三人还有挨打的阿东,大山都跪在堂下。
下河村的一些村民还有王大都作为证人,在外头候着。
云怀瑾讲述经过后,赵县令依律询问了些证人,确认无误后,很快就结了案。
王家三人也无从辩驳,尤其王二和王三,他们打阿东的时候,阿东因为打不过一直护着自己,他甚至都没还手。
他二人油皮都没破,阿东却鼻青脸肿,还有下河村的村民作证,无故殴打他人,这罪责逃不掉的。
徐翠花因为没真的打伤大山,不过她当时拍打的模样好多人看见,也是躲不过。
最后赵县令判了王二,王三一人二十大板,各罚钱二两。
徐翠花打十个板子,罚钱一两。
罚的钱一半是给衙门,一半是给被他们打的苦主。
阿东看着打他的王二和王三被衙役拿着板子打的嗷嗷叫,心里畅快的不行。
东家给他撑腰,让县老爷替他做主,这事他能说一辈子!
事了之后,云怀瑾带着云初还有一行人回庄子,他在马车上对云初说:“有些事,我们可以寻求衙门的帮助,以最快且最无后顾之忧的方式回击。
有些事,我们没办法寻求衙门,就只能徐徐图之,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论是以哪种方式,都不要痛快他人,痛苦自己。”
云初看了全程,他明白了阿父的意思,“阿父,我,知道了。坏人骂我们,我打,我也不坏。我乖,我好。
坏人打阿东,送坏人给县令打,我们也好,坏人坏,挨打。”
云怀瑾见云初是真的明白了,松一口气,“对,就是这样的。”
阿东的事情,让云庄的下人们对云怀瑾产生了依赖与信赖。
阴差阳错下,庄子里的凝聚力,提升了一大截。云庄现在已经很难从内部打透。
王屠户杀了十头猪,赚了一笔钱,又得了个猪蹄。
这猪蹄,是因他在王二和王三耍无赖说报官没用时,他为维护云庄说的那句话给的。
王屠户乐呵呵的拎着猪蹄回家,王大夫郎炖了一大锅的猪蹄汤。
给何大夫,还有替他家看壮壮的婶子都送了一碗去。
两家人推却不过,只好收了下来。王大家的送来的猪蹄汤里全是油水,两家人都选择再多加点水重新煮煮,一家子都能喝几口。
年节将至,长工们今年的节礼与去年一样,他们将腊肉腊肠带回家后,引起了比去岁还要大的轰动。
有不少村民闻着肉味,还过来问他们庄子招不招长工了。
这一年里,村民们不像县里人没地,粮食虽然也不够吃,可没县里那样严重。
但肉那是真没得吃啊,即便是过年,也没有一口肉吃。
这时候冒出来的肉香味,怎么能不叫人心动?
不过长工们的回答都是不招人,村民们也只能看着眼馋。
云庄在除夕这日也开始包饺子,吃饺子。
云怀瑾与去年一样,给云初准备了一个福气饺子。云初吃到之后,露出笑来,将新一年的福气铜钱,与去年的那一枚放在一起,每天随身携带着。
守岁时,云怀瑾给了云初压祟钱,去年的压祟钱云初一直收着没有用,今年的依旧收在了他的小钱箱里面。
年节过后,春耕要开始了。
云怀瑾看着暖房里的瓜果蔬菜,还有长的又大又红,果香四溢的草莓。
对周家也到了该出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