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曦走后不久,一直在牛首山幽泉之下闭关养伤的浮月终于露面,回到了白玉楼中。
只见他轻声踱着步寻了一圈,便发现自己想见的人并不在楼下庭阁之中。
直到他登上了九层玉阁最高之处,来到了那靠近云月中央的仙厥之顶,这才见到了往日里那道熟悉的月袍身影。
曦夜见到这忽而出现的牛角青年,神色只依旧淡漠,似是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然而这样平淡的脸色在牛鬼浮月看来,却充满了迷人的魅惑与邪色。
白玉栏杆之上,少年慵懒着身姿,斜倚其上。
昳丽的紫眸之中充斥着迷幻诱人的风情,与清秀出尘的玉颜相伴下,便带着一份孤冷妖冶的俊美。
月色撩人,少年更加撩人。
是惑人的妖孽。
亦是出尘的仙。
不久,便闻一句熟悉似若冷泉之声的空灵之音响起:“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一杯吧!”
少年浅看了他一眼,紫眸之中似有星灵逸散,带着一层虚朦的幻纱,其中亦有无穷的蛊惑正在涌动。
浮月只见这言笑晏晏的玉面少年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便不由自主的低身坐在了蒲团之上,同他一起品着清凉润喉的月露酒。
只浅饮一杯之后,便听牛角青年凉声道:“别再对我用魅术了,你知道没用的。”
见被他点破,曦夜面上的笑意却并未减少,只摆摆手道:“真是无趣。”
浮月见他遥望天空,似是在观看些什么,便不由好奇:“你在看什么?”
曦夜抬首之中,只望着远方天际不可知之地,声色飘渺道:“一处死局而已。”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让浮月更加不解,不过大能的心思多生慧妙,不过弥尔,他便似是猜出来些什么。
毕竟,能修到大能境的生灵,哪一个都不是蠢的。
碧瞳之中有幽暗的法光运起,似鬼火沧冷,亦如亡魂纵掠飞游。
浮月是出自幽冥之中的鬼神一脉。
牛鬼一族是生活在死域与毒沼之中的异兽。
是最古老的毒兽。
这一族的传承已与龙、凤、麒麟三族一般,历史悠久。
因为有着牛鬼族自己的修行法门,所以浮月并未修行庆云法相,而是统统将一身神通法力淬炼在了肉身之上。
这也是为何先前曦夜的星火与碧姬的净水之力只能伤他皮肉,而不能伤其根基的原因。
借助远方亡灵的耳目,浮月也终于看清了那方天地此时正在发生的事。
霍山东去三十万里之外,是一片苍茫荒野之景,经历虎蛟水军带来的灾洪荼毒后,这里已没有了一丝生机活力。
一条玄色的蛇形身影在左扭右晃之中,行若风雷奔疾,穿梭一片焦凉之中。
望着那急促的身影,便好似身后有何恐怖的凶猛巨兽在追逐着他!
正当这蛇影快要进入霍山地界之时,天空的黑暗云层之中,便猛地射出了两道摄人的明黄浑光。
那浑色的黄光,在半空之中不过闪了一闪,须臾之间便如毒蜂尾刺一般将那蛇影死死钉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在那黄光的不断收拢下,那蛇影身上的障术便被破散而去,化作一条玄青色的大蟒。
尽管青蟒已拼死挣扎,可惜还是无力破掉这法术,不一会儿,便被那光气中的毒气吸噬掉了周身大半精气与法力。
一位通身铜黄,身长两丈,头生双首的怪异神人从夜色熏染下的云烟深处飞跃行来。
那神人的一张脸生的如螫虫一般怪异恐怖,狰狞的虫相下,口中黄烟缭绕,带着一股土腥的毒气。
见着那被他法术钉在地上的巨蟒还在垂死挣扎,他只发出尖锐的冷笑:“小小巴蛇也想从我手中逃脱,可笑至极!”
地上的青蟒已经被这虫人的术法给折磨地彻底晕死了过去,气息虚弱至极。
虫人只拧笑一声,便伸出利爪,要将它蛇皮扒下,痛饮蛇血。
可未料想,当他的爪子正要碰到巴蛇的身体时,却恍若探入了一团虚渺的烟气之中。
双目之上则是被一道清月冷光遮蔽住了他的耳目,须臾间,周遭一切与他而言,便似陷进了一团炽烈的银霞之中,睁不开眼。
虫人不禁抖了抖壮硕的虎躯,面目变得更加狰狞可怖,怒喝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坏老子好事?”
一声喝下,虫人通身之中已散出了一道似若鎏金绚丽的炽芒,金芒如丝,纵横勾勒中变幻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明黄软甲。
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所谓的“软甲”,其实是成千上百根密密麻麻的蜂针尖刺变化而来。
说是软甲,其实更如法衣,是攻防兼备的神通。
只一转眼,什么月影迷沙,便尽数被这蜂针上的法力刺破。
万里之外,白玉高楼上,那恍若谪仙一般的月袍少年见自己的法术被破,却并不气恼。
如水静谧的脸上,一对妖邪的紫眸看向那虫人,眼中飘散的是一缕似若风雪的幽寒冷色。
便见他轻抬长臂,雪色的秀气玉指招向了北方天空上七颗璀璨绽锋的银星,只闻一道玉声传出:“来,给我炼了他。”
那虫人还在为自己破除曦夜的月光迷术沾沾自喜,猖狂的大笑,却浑然不觉死机已降。
直到一丝痛觉出现,他才陡然发现了自身的异状。
当他抬起头时,便发现自己已被七颗浑圆如珠的星辰宝光环旋困锁。
星光之中,一缕缕宝精化作了根根细密丝线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似如蛛丝纤细的星丝,在钻入血肉筋骨,五脏六腑之后,便凝聚成了锋利的玉钩,将一身窍穴彻底封死。
如此,就算是大能道行,也落入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死道。
便是这虫人一身毒术威力再恐怖,又如何?
眼见再无翻身之术,这虫人便颤颤告饶道“不知何方神圣在此,时才多有冒犯,还请宽恕!”
这先前如何嚣张,现在又卑微至极,简直是让人忍不住耻笑!
见此情景,浮月实在是忍俊不禁:“这只骄虫也是蠢笨,不过区区大能初阶就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当真是该死了。”
曦夜抬眸只淡淡看了那虫子一眼,便淡声道:“刮躁!”
紫眸之中,冷淡的色彩并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显然,他并不打算放过这家伙。
雪白的玉手只轻轻往下一按,虚空之中便有一道隐秘的暗咒生出,开启了属于星辰的吞噬。
此刻,七颗受到咒术催发的星辰之上,已有一股凶残的法力生出。
那澎湃的法力在转动着,便喷出了涌动煞气的银色火焰,烟气氤氲中,犹如一条条张着狰狞毒牙的银蛇,在疯狂地撕咬着这只虫豸的血肉。
银色的火蛇缠绕着,死死勒住了它的猎物,让猎物无法发出一丝求救之声。
慢慢地,在一声惨叫也叫不出来的状态下,这只身形高壮的异兽骄虫,便被星火逐渐炼化为了一枚极小的金丝虫茧。
这已是曦夜第二次以星火锻炼生灵血肉来炼宝了。
第一次是在北冥之时,那也是他最为浩大的一次炼宝之道。
借助了整个北冥天地的冰雪为炉鼎,以星海生灵命魂化作异宝灵性。
这也为他的炼化之道铸下了深厚的道基。
现如今,再度烧火炼宝,他便有了不少经验,虽然法子暴力了些,时间短了些。
但这次也可以算是一次短小的精炼,只不过,是牺牲了那骄虫的一身好皮肉而已。
这一场精炼不过持续数息,就结束了。
“来!”曦夜垂指发令,指尖一道紫色星光发出,便激起了一道火花般的法术。
将骄虫炼化后,便见完成使命的七颗银星已然重新回到了北方天空之上,化回了七道高挂夜穹的星影。
不过须臾,又见一道紫色的流陨星火一闪飞过,似是一条紫色的尾巴,将那枚金色的丝茧与那已经昏死的巴蛇卷回了玉楼之中。
浮月见着他灭杀、炼人做的行云流水,即便是大能道行在他手中也不过是如草芥般任他信手揉捻。
不知为何,浮月的一颗心已逐渐冷了下来。
见曦夜将那一枚金茧捏在手中把玩,他只深吸一口气,叹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放我走了,是吗?”
这一句出口,整栋楼阁之中的气氛便一瞬陷入了冷凝之中,更似有无形的杀气在聚集。
曦夜面上虽装作恍然未闻,可可他手里已经停止了把玩金茧。
那一对妖冶的紫瞳抬起之中,已带了一重似笑非笑的神色。
然而浮月却知道,此刻的他,是最危险也是最美丽的。
这份美丽是带着扼杀生灵的残忍。
曦夜只半支着身子,声色妖迷道:“我以为你应当不会再问我了,不过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胆色过人。”
听着这话,浮月只觉满耳都是冷漠与嘲讽。
但在面上他不会反驳,因为当时相斗,确实是自己棋差一招。
输了就是输了,口舌之争,只会更显难堪。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一声幽叹响起:“给我一个时限,不然,我宁愿与你玉石俱焚。”
明明是如此平淡的语气,可在曦夜看来,他已经能感觉到了他心中正有一股毁灭的火焰在燃烧。
只有稍一刺激,他便会把这道火焰释放,毁灭一切。
他要一个时间,已经是一种让步。
牛鬼是独来独往的种族,这一脉的血源从来不会过多。
若是不然,凭借着他们一身能够操纵死灵毒蛊的精湛天赋,便绝不会逊色于龙、凤、麒麟三族。
对于天生崇尚自由的牛鬼一脉,囚禁是它们最不能忍受的刑罚。
这也让曦夜不由认真酌量起来,不过,并不是考虑自己有没有承受得了他拼死一搏反噬的能力。
他是要考虑自己在这洪荒谋定的事情需要多久,也许万年,也许数千年。
蛇族和他都需要足够的力量,至少五千年内,他都需要为蛇族找到足够的打手。
“五千年,你为我做够五千年的事,我便放你离开。我曦夜可在此起誓,若我来日有反誓言,便叫我跌落神位,大道尽废!”
涉及神位与大道,这已是一句极重的诺言,无论是身为先天神灵,还是修道者,这都是关乎身家性命之事。
九天之上,万星轰鸣,如雷霆炸响,群星有灵,将此誓言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