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还以为是房间没电了,挣扎了一下才现在自己竟然被一层土黄色的石蛹包裹。
他用脑袋撞碎外壳,像小鸡一样不断把蛋壳敲碎,钻了出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满地的碎屑。
总不会咬把鸡蛋壳吃掉吧
捏了捏手里的指环,感受到一丝紧密的联系,那一端是像是一片虚无,又仿佛是一片从未有人开垦过的处女地,欢呼雀跃地等待着第一个访客。
土地上有缎带似的蓝色光点,那是河流。还有青色的光点在飘荡,和着红色的火焰光点一起欢呼。
这就是自然之灵。
潜力什么的他现在感觉不到,只知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奚姚和霍正辉都在看他。
“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那还好,不然只怕没逃出去就会被饿死渴死。接着他看向霍正辉,这个老人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连最后的执念都没有了。
“谢谢,我没什么遗憾了。”声音虚弱得就像飘零的枯叶,“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好人坏人他是什么意思周子衿不认为老人会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求一个对错好坏。
是因为大限将至吗就像所有人都希望临走之前被人称赞一番。不,这不太合理。
还有,为什么是我不是奚姚
不论如何,和一个死人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他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人类的未来有你一笔。”
“好!好——!足够了!你很好!周子衿!你很好——!咳咳——!”老人止不住地咳嗽,可这次连血也没有了。
“我曾经是一个老师,最后给你上一课吧。”他指向周子衿,然后用力锤向自己的胸膛,仿佛要将自己的肋骨敲碎。
“杀了我!这里!有你们要的我毕生的心血!自己取出来!”
周子衿愣愣不说话,表情呆滞,奚姚也是如此。
他曾经考虑过最后要怎么处理这个复杂的老人。他手上亡魂无数,却并不是为作恶。他一路设计逼着他们到这里,最终却让他开启了额头灵穴并契约了一只潜力无限的自然之灵。
甚至非常奇怪的,他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了善意,就像长辈看自己的儿孙一样。
他是恶人吗是敌人吗周子衿脑海中竟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其实最好的结果是老人自己走过大限,把这间地下室当作他的墓穴。或者他直接因为契约失败而死亡,将这个麻烦交给奚姚。
或者……最有可能的,交给无所不能的时间。
可现实终于是一步步把他逼到了死角。
“来啊!周子衿!你是个懦夫吗!不要想着让我在这里等死!”
“我不死你们拿不到资料!杀了我!动手啊!”
“你活不了多久了。”周子衿还在犹豫。
“没错,但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十个小时,你们等不起哈哈哈!你不动手的话,我倒想要坚持得久一些!”
“从我们进入这里,时间就已经开始倒计时。”
“杀了我!你们可以早一点离开,不然就是一起死!”
“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走,然后把你交给军区。”
“你这个懦夫!我看错你了——!我们早就应该把你带走的!懦夫!”
“你们早就知道我!”周子衿冲到老人面前,掐住老人的脖子,就像捏着一只小鸡,他的脸狰狞得就像魔鬼。
这一刻,从暗灵会开始到现在,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翻动,连在一起。张鹏莫名其妙的关注和临死前的诅咒,那个独臂男人若有若无的关注与好奇,还有这个叫霍正辉的家伙——“快说!说啊!”
“对!就是这种表情!只有这样才能活着!杀了我!杀了我就告诉你!”
“周子衿!不要被他影响!”
“啊——!”他手臂上青筋毕露,五指宛若铁钳,抡起老人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说啊——!”
他憎恶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从来都是——!
“说——!”
“呃……好。”老人双目圆睁,痛苦又仿佛得到了解脱,“记……住……”
“周子衿!”
汪汪!
“三思!”
记住什么周子衿骤然醒转,想要再问,霍正辉却已经永远离开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想要找个人把一切都问个明白,但却不知道该找谁。
奚姚一如既往地理智,她捡起一块碎玻璃切开霍正辉的胸膛,从里面取出一片带血的芯片。然后,她将伤口关上,把老人的尸体收敛好放在了那个破碎的透明玻璃缸里。
那是霍正辉的梦,也是他的棺椁。
“走吧,一切等出去了再说。”奚姚蹲下身子看着他,“我会帮你的。”
“好。”那双深邃的星空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自然之灵的意识还很薄弱,甚至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但额头灵穴的特殊之处就在于灵师的意识可以更加深入,就像奚姚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黑白子。
奚姚提醒他要尽快做出选择,最好直接摧毁自然之灵的意识,占据自然之灵的“身体”,就像魂器黑白子一样。否则以后可能会有意识混乱甚至人格分裂的隐患。
周子衿倒是没那么在意,自然之灵的意识正在他的额头灵穴中呼呼大睡呢,竟然有点可爱。
这等于他直接拥有了操控地风水火四种元素的能力,严格来说应该是潜力。自然之灵如果真是世界雏形,他的成长有多难就可想而知了。
周子衿现在连打个火都做不到,连最浓郁的大地之力也有些可笑,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控制土石形成一个向上的通道,不时还需要休息一下。
偶尔他也会让焰用爪子刨一刨。
前路漫漫,不知尽头。
这样暗无天日的旅途中他和奚姚不时找些话说,偶尔也会一起分析一下霍正辉临死前诡异的行为。
可惜目前为止,没有太多的发现。
“奚姚。”周子衿捧起地下水喝了几口,然后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水冰凉刺骨,能够让人清醒,清除疲惫。
这是他借助自然之灵感应水元素特意寻找的一个休息站——一个可能曾是某个地下河的河床的密闭空间。
“什么事”奚姚正借助焰的火光简单梳洗,瘦削的脸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为什么这么拼啊”周子衿斟酌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字来形容。
“拼”
“对,我觉得你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像是不要命了一样,从来都是不成功便成仁。”
奚姚把所剩不多的短发拢至脑后,坐起身看向他。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一类人。”
周子衿点点头,借着火光,他才发现奚姚的脸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类型,但是很耐看,只是那一双眼睛太过出彩。
“但我们还是不一样。”
他静静地听着,知道这也许是唯一一次探听奚姚内心深渊的机会,她不是个喜欢表达的人。
“我很早就关注到你。”奚姚语气很自然,就像是他的一个长辈,“原本是一个书呆子,然后觉得读书没用了,又因为暗灵会的威胁想要努力提升实力,幸运的是……你的天赋很好。”
“还有运气也是,李陈两家还有学校的秦老,石军长关注你让很多人都很意外。你大概不知道的吧,军中关于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蓉北城潮灾传讯,雨城救援,还有暗灵会调查一事上你都做得很好。灵智公司你是股东之一,收益惊人却主张全部投入到运营中去,甚至一再地降低服务价格。”
周子衿知道这些事情有心之人若去调查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想到奚姚能了解的这么清楚。也许这次之后两人之间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愫,但在之前……不可能。
他绝不会看错,奚姚理智冷静做事比他还要干净利落,明明白白一个女强人,还是为国献身的那种。
渐渐地,她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些责备,一些遗憾,一些怒其不争。
“但是在我看来,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你太安逸了,太瞻前顾后了。”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拼命我的命是捡来,我有三年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父亲母亲被凶兽撕扯着却仍然笑着让我乖乖躲着的样子,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逃难队伍,是止不住的啼哭,是看不完的用血肉去喂饱猎食的凶兽……”
“我希望有朝一日没有人再去经历我所经历的,我希望有朝一日书上安居乐业的景象能够重现,我希望有朝一日人人有饭吃有书读有家回,我希望有朝一日这人间有苦有笑有喜有悲,却不是因为这些凶兽!你也想,但你太安逸了……”
“我愿意时时刻刻献出一切,不管是躺在沙发里还是站在死人堆里,但你不行!”
奚姚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似乎还有无数话想说,不过她沉默了,闭上了眼睛。叮咚——叮咚——水滴从她的发丝末梢垂落。
我本可以做得更好——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像她说的那般……伟大吗应该说,每一个人都拥有这样的普世的美好愿景。我得承认,从前世过来的我更加希望有一个太平盛世。只不过奚姚的决心来自毁灭,而我的动力存在于某种不真实的期待。
“第三次灵潮,真的很快就会来吗”
“走吧,先活着出去。”
“小三思……”脚下的阴影如水波一般荡漾,声音很低却难掩心中的激动。
“嗯,我们会再来的。我说过的,会帮你成就超凡。”